第一百三十九章 际会
地摊王孙陈渊揉着眼眶从席地宿营的褥子上爬了起来像其他人一样抖了抖挂在还算稀疏的阳光下将这片临时的营地变成新鲜的介藓一般的斑驳起来。
断断续续的走了漫长的路程之后他现在唯一的关心的事情就是今天吃什么。见多了路上那些历任麻木的凄惨事之后这位前洛都人只觉得每多活一天就像是赚来的一般。
愈加清瘦的鹏举兄正在指挥这一些人做着简单的操练瘦弱一些的人拿着斜削尖的竹竿强壮一些的拿着结实的木杆部分还带着铁尖然后在披着架子拿着兵刃的少数均头带领下三三两两的做配合的动作。
隐约听到他们一些歌子
天遣我辈杀不平
世间曾有几人平
宝刀打就请君用
杀尽不平享太平。
虽然有些文理不通却连稚儿都可以朗朗上口却是陈渊这个半通不通的识字人给拼凑出来的歌号。
曾几何时这群流亡之人已经成了河南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剧寇大鹏营这是火并了另外几只试图吞并这股外来势力的前官军演变成的贼寇打破了十几个城寨之后所闯下来的威名。
当然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剧寇的名气还有相当部分是某些别有用心之辈刻意给鼓吹出来的。
因为在这只仓促形成的大鹏营的身后其实还有一只来自洛都的兵马在不紧不慢的尾随着几乎坐视这他们洗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城邑和市镇打破一个又一个坚寨和邬堡。
然后才跟上来收拾残局同时驱赶和逼迫那些盘恒与道路的贼寇乱匪相互合流或是火并之后向更远的方向奔逃而去。
这也是来自洛都方面的触手名正言顺进入外州那些桀骜不驯的军头们的地盘而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和契机然后挟重兵以整顿防务或是追责治剿不力等之类名义从容改变当地的权力架构和归属。
而这一切同样只是洛都城里各种权利纷争所外延的一个部分而已。
“是大鹏营的好汉么”
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素青底旗帜下一名披着半旧山文甲的军将高声道
“梁山马步正将刘琦前来相迎”
在他身后是一行骑着骡马的鼓吹手正在参差不齐的努力发出发各种喜庆欢快的声调来。
大海的另一边梁山的全权特使罗克敌正在登上夷洲专用海商胡静水的主船他背负这梁上上下近十万口人的嘱托踏上前往异乡的远途
虽然梁山再次打赢了官军但是局面反而恶化了各种缺医少药和生活物资的短缺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偷偷下山试图跑出去讨生计。
作为总首的兄长罗膘骑已经有些心力憔悴了自从前年的山头惊变几大派系在内的梁山中高层几乎一扫而空底下又有人自理门户拉队伍走了不少不但多年的储积毁之大半连带梁山钱粮物资出手和输入的渠道和来源也因此几乎断绝。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附近州县那些被击垮的官军经过了势力易主的大洗牌之后却又重振旗鼓杀了回来打算用内乱疲弱不堪的梁山作为祭旗和立威不过反倒成就了罗膘骑的总首领地位多少挽救了梁山涣散的人心。
如此折腾下来继续留在梁山附近的人手已经不足本来的半数其中还颇多是无处可去的老弱之辈。
说实话他是一个出色的军人但未必是一个出色的管理者和施政人选只能依靠旧日残存的班底维持着所幸军事上的胜利为他聚拢了人心和权威不堕。
但是依托梁山本身有限的出产和单调的经济结构就算打了胜战并不能变成变出日用所需来长此以往梁山却是愈加的疲弱。
这时候有人来投哪怕再困难也要接纳一二的。
户部的公事房之中拿着告病条子的司务厅丞卢铨正在愁眉不展的发着愣子连带日常最喜欢的桃酥羹也没有了胃口从早到晚一直冷放到发出异味也没有人进来收拾
因为他们都被此间的官长有些失态的赶了出去不许靠近一步。
派去制造事端和试探内情的哥舒庆已经无故失踪好几天了他的家人已经到衙门里来闹;负责掩护和善后的陈子锟亲自出手谋夺不成事败惹上大麻烦此刻正在被幽禁军营里接受上官的盘查。
而真正用来打头阵于脏活行事的死贩子冯十三却根本不受约束利用官面上的掩护下虚晃一枪就做出这桩破天的大案来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说直接参与此事被牵连进去的檀氏固然少不了一场灭门之祸
但是对于居中联系策应的卢铨来说也是彻头彻脑的覆顶之灾了对此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约束或者说可以善后的手段
用他背后的最大依仗尚书省中直接递过来的话说便是须得收手了这是已经不是他们这个层面可以推动或左右的了。
一旦宝泉街的大劫案和他所代表的势力联系在一起那就是更大的祸事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他个人关于宝泉街结案只是节外生枝的自作主张的说法
他们只会看到某人为剪除异己不惜买通盗匪洗掠广府的财富重地损害国朝利益的做法这可是比动用防军去攻打某个海藩居所更加恶劣的事态。
并且将至引申到某派势力为求目的已经不择手段到打破成规和底限的程度而引发新一轮的党争侵轧。
于是事情只要在他这个节点结束和消失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虽然在户部里他号称手眼通天的“内主事”但是更多是利用和依仗这个职位的便利和消息所罗织出来的权势网洛一旦失去有力的支撑脱离了这一切后他本身的行动力可说几乎等于零。
这样的话他就算是想请辞出走或是寻个过错流放他乡的条件都不可能被接受了只要他还活着
弃子就要有弃子的觉悟虽然这件事同样是因为另外一个比他更重要的弃子所引发的但是那些人至少看似慷慨的给他留下了安排家人出奔和告别的最后机会至少在这户部的衙门之中是不会过分乱来的。
随着他繁复拿起放下的叹息声一遍遍的拟文又搓揉撕掉的犹豫和纠结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昏黄的太阳余晖终于消失官厅署衙的脊黑瓦飞檐走拱之间。
外面的司员和文吏们终于按耐不住相互鼓起勇气重新推门闯了进来却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桌案发起呆来因为他们的上官司务丞大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夜幕笼罩下的海边充满了某种让人舒爽的凉意打扮乘一个小商人的卢铨佝偻着身子尽量靠向阴影的黑暗中似乎这样就能获得某种安全感了。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办公的衙门里爬墙出来多亏了这个因为年久失修被雨水冲开却又因为官僚亢长的拖诿作风还没修补起来的缺口。他出乎所有人意料逃出了各种眼线的监视。
贪生怕死的天性和私心最终还是压过了对家人安危的担心和牵挂毕竟只要自己还活着妻妾可以再娶儿女也可以再生死了这一切就一了百了了。
他在城郊还有秘密的藏身处和暗藏的财货只能能够离开广府躲上一段时间或许还有转机虽然极其渺茫但是只要有一线可能谁有愿意去死呢。
他也在赌赌他的那些上线们不敢在第一时间并报各自的主子而是试图自行处理事态赌背后的靠山们得到延迟的消息后也不敢拿出全力来动用官方上力量来搜捕他而是继续将事情扼杀在台面之下这一次他似乎赌对了顺利的利用另一套假身份径直逃出了城外。
他只想有多远逃多远其他东西就只能抛在身后最好是逃到广府那些大人物力所不能及得所在。
夷洲他看着手上的船牌这似乎是他可以花钱弄到的最好选择了摇曳的灯火和鸣响的钟声传来催促上船的喊声。
然而天明不久之后他就后悔了等等为什么我上的是婆罗洲的船啊他在心中怒吼着因为从船工水夫到船东全是婆罗洲的口音他们祭拜的也不是广府船商常见的龙王观世音或是其他常见的海神之属而是仗着一堆翅膀的水神句芒。
然后他有些欲哭无泪的看着硕大的船帆上那个三颗棕榈的标识如果没有弄错的话那应该是代表罗氏藩的家纹而且还是属于那位声名鹊起的大公子所有的。
也就是说他转了一圈莫名其妙的跑到了对头所属的船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