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节
就是在聆听这曲子的时候。
今时今夜恍惚重闻,依然会让虞烨情不自禁地沈溺。
怕打岔似地,悄无声息靠得更近一些,想要侧耳倾听,何料曲子骤停,传来轰然巨响。
懵懵地看着尹默无可奈何地从床边踏脚凳上爬起来,虞烨愣了良久,想到原来他们睡的不是龙床实经不起折腾,忍捺不过暴笑出声。
若非第二日张藻禀报,昨夜安排先送希颜去往大王爷府的马车半路遭逢劫持,虞烨早已全然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
明目张胆的劫持,劫走希颜的,正是二王爷瞿君瑞。本想让二人蚌鹤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计策,他这一变故,倒将尹默撩了个干净,不过,昨夜已万般挑逗还能无动于衷的尹默,应该不是罢。
虞烨催促张藻备轿,急急去安慰刚刚分手告别的尹默。尹默也是才闻消息,还没醒过味来,就听下人奔入禀告君王亲临。整了整衣饰,于大门外迎驾,正要跪拜,君王已下轿搀起。
“你我师兄弟不必拘礼。”虞烨扶住尹默,尹默谢恩,恭候虞烨入内。
二人坐到厅里,下人奉茶,虞烨接过轻啜,这才好整以暇开口道:“朕听说了二王爷之举,此事关联到大王爷,朕也不好定论。”
“还望陛下开恩。”尹默闪过慌乱,隐忍下来,并未急着表露,却已让虞烨着实不爽快。
“他抢去的可是你的女人!”虞烨挑眉。
“托陛下赏赐。”尹默敛眉低首,虞烨看不清尹默的表情。
“你真要为老二求情?他可还伤了朕的好几名侍卫!”
“陛下,不过几名侍卫……”尹默跪到了虞烨的脚前,乞求的话语,虞烨却听出一丝责备。
是看出不过他的借口吗?那些侍卫一见是二王爷,眼巴巴任由瞿君瑞带着希颜扬长而去,其实并无一人受伤。自从伴随他身先士卒冲入阎朝皇宫之后,就仿佛忏悔当年罪行不再握剑的尹默,何时也变得不顾惜下人,还是因为撼动到了瞿君瑞的安危?
何必对所有人都温和相待,对才相识的希颜是,对向来误解颇深此时又抢走希颜的瞿君瑞是,对身边的所有人皆是,当然,其中也包括他在内。
在尹默心里,到底是谁更加重要?难道所有人皆一视同仁,又或者只有当初甘冒不讳从他身边带走的希容,对尹默而言才稍有那么一些不同?
整个暗朝唯一能够对他用责备的口气说话的人,是缘由他的纵容,但现在,虞烨突然不想再纵容下去。
“大王爷难道还要包庇不成!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与昨夜迥然不同的尹默,令虞烨也不知生了那门子闷气,用力杵下茶盅,仓促告辞。
尹默恭送出府,虞烨安坐轿内,随行之人都清晰听到君王愤怒咆哮:“你们听好,二王爷之事任谁也不许再来求情!否则,罪加一等!”
窗幕外一如既往沈默转过身去的影子,闻言一顿,匆匆回首,匆匆一瞥,又无可奈何地背去。
回宫途中,软轿内传出帝王冷峻的命令,调头去二王爷府。瞿君瑞同样在大门外迎驾,虞烨同样下轿扶住,说了同样的话。
“你我师兄弟不必拘礼。”
“说得也是。”瞿君瑞轻笑一声,没有执着于谢恩。
二王爷府的大厅与大王爷府的大厅陈设相似到一般无二,若非面前坐的人是瞿君瑞,虞烨差点错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尹默。
下人奉茶,虞烨接过轻啜,诧异地放下茶盅。
“这茶?”
“怎么,味道不好?”
“不,挺好……”
好是好,可在短短时间,饮了两杯同样的茶,不仅仅是茶叶,水质,连泡茶的手法都没有丝毫差异。两杯同样的茶,溢了满腔同样的苦涩,虞烨反倒品尝不出茶水原本应有的甘香。
“陛下此来,是兴师问罪?”
虞烨被茶水的苦涩噎得怔忡不语,到底还是因着尹默的求情,退让了罢。
“陛下想要什么?军权,还是臣的性命?”
“二师兄言之过重了,本也不过一名舞伶,只是二师兄不该贸然伤了宫里的侍卫,总应有个处置,省得底下那帮大臣又造谣生事。”虞烨尽量婉转言道,他何曾担心过旁人闲言,他是暗朝独一无二的帝王,谁又敢说他的不是。137zw.com
“那么就是军权了……”
是考虑要趁此机会夺回军权,那种东西落在别人手里,更何况,还是他正疑为凶手的人手里,也总叫他难安。但犯罪之人如此坦然道来,倒让虞烨委实不好应声。
瞿君瑞唤来王府总管,吩咐去取兵符,要立即交还虞烨。末了,笑道:“那东西不好收拾,便搁床头了,陛下莫要取笑。”
“不会。”虞烨尴尬地取过茶盅,忆起是与大王爷府同样的滋味,饮不下去,只得随手又放回去。
总管很快捧来一个青玉雕龙的小匣子,瞿君瑞打开来,亲手奉到虞烨面前,却又道:“这匣子乃陛下当年一同赏赐,兵符奉回了,匣子可不可留给臣,也做个念想?”
闻听此言,虞烨只觉那匣内的兵符十分烫手,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
“其实陛下想要的东西,只需言语一声便可,不必弄得陛下烦恼。”
瞿君瑞等了半晌,仍不见虞烨动作,索性拿出兵符塞入虞烨手中。收了匣子,令总管放回原处去。
揣好兵符,虞烨苦笑道:“二师兄难道就无半分不舍?”
瞿君瑞的举动,已足够令他烦恼。与其他师兄不同,太过聪敏的瞿君瑞,往往使他疲于应对,生怕一个不察,已被瞿君瑞堪破心思。以往师门学艺,瞿君瑞便是他最少交谈的对象,比较陌生人,也不过多了个师兄弟的名头。当年举事,还满以为瞿君瑞不会相随,倒没曾想瞿君瑞会二话不说跟了来。
“陛下忘了,兵符原就是陛下所赐,陛下随时想取回都是天经地义,臣没什么好舍不得陛下更没什么可犹豫。”
瞿君瑞啜了口茶,又道:“就如这茶乃是贡茶,陛下赏赐给大王爷,臣厚着脸皮讨了些来,但若陛下不许臣饮,臣不饮就是。”
虞烨忍不住也取茶浅饮。原来如此,所以茶味相同,但同样的茶也会泡出不同的味道,才有一茶百味的说法,何必弄得连手法都全然相同。而且这茶,与兵符又有何关系?他也还没专制到不许别人饮茶的地步吧?
反正与瞿君瑞言语,总是绕得辛苦。既然兵符到手,虞烨决定其余暂缓,与以往一样避之为上。
刚思忖告辞,瞿君瑞就笑道:“陛下难得来臣这府中一趟,莫急着走,臣这两年费心修筑了个好去处,陛下不妨参观参观再走不迟。”
“不用,朕还有要紧事,这就……”
虞烨正起身,瞿君瑞打断他话道:“自陛下登基至今,去过大王爷府八十五次,三王爷府居然有一百零二次,连四王爷府也有七十六次之多。来臣这儿却不过二十八次,算上今天连三十次都不足……每次来还都匆匆忙忙……”
耳畔声声挥之不去的幽怨,虞烨开始后悔不该亲来,收兵符这种小事,差张藻来办不就好了。
他的确不常来二王爷府走动,若非瞿君瑞每逢生辰节庆之类,都会大张棋鼓庆贺,还在朝殿上隆重其事递贴子邀请他,他也不想偶尔勉为其难跑来露露面。
瞿君瑞极自然地执着虞烨的手,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繁花似锦的后院。
怀里兵符还未揣热,虞烨自觉此际还不好翻脸,只得言语抗议道:“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地旁人瞧了去,成什么样子!”
瞿君瑞回眸一笑,似醒悟般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僭越了。还当成是在师门那阵儿,师父交待的功课都做完了,总有一人还躲开来独自偷练,每次都是愚兄去寻到,非要逮住那人的手,那人才肯乖乖跟愚兄回去吃饭。”
说归说,瞿君瑞仍毫无松手迹象。虞烨郁闷地任由瞿君瑞牵着手,埋头走在后方。
那时候出来寻找他的人不止一人,最后能找到他的,总非瞿君瑞莫属。为此还常常变换藏身地点,可不出意外仍会被找到。从那时起,他就认定瞿君瑞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存了戒心刻意疏远。
此时,仅是手间相触,仿佛他所有心思,都会被瞿君瑞觑个精光。
“你抢来的女人,怎没瞧见?”虞烨顾左右而言他,似无意问出。
“那个女人么,昨夜受了惊吓,在翠雅苑休养罢。”瞿君瑞漫不经心,随口道来。
虞烨暗暗心惊,并不在意的语气,既然如此,何必非要抢去不可?难道聪明如瞿君瑞,已经知道什么?若真明白,不加理会,岂非更能明哲保身?猜测不透瞿君瑞的用心,对瞿君瑞来说,又会是谁更加重要?
不知不觉行到类似密林之处,虞烨仰头看时,不能不惊讶。
瞿君瑞竟会在府中建造森林,欢鸟吟唱,溪涧清澈,兔起鹿隐,好一派世外桃源景象。虞烨不由懊恼当初论功赏赐府邸,这地界是否不小心圈大了些。
亭亭藏于密林深处,是潇竹掩映的草庐小院,但又不是寻常草庐小院。
瞿君瑞推开院门柴扉,一边引虞烨进去,一边笑道:“陛下可还满意?臣花了不少心思才建成,与当年师门学艺时住过的一模一样。”
果真一模一样,无论房屋格局,还是屋内陈设。虞烨真是不解了,虽然他从来就没懂过瞿君瑞。
“为什么?”
“陛下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怀念。”
怀念么?仅因为怀念,就花费心思重造出曾经住过的草庐。不过除了怀念,这草庐也委实再无别的用处,若与王府内其他房屋相比,只能沦为简陋。
瞿君瑞领虞烨走进一间屋内。窗畔的桌凳,靠墙朴素的床,角落暗漆的衣柜。其实草庐内所有房屋俱是一样,但依位置判断,这屋应是他曾与尹默同宿过的那间。
“小师弟可还认得此屋?”
并肩而坐,二人的手交叠放置床上,虞烨手心冒出汗来。环视纤尘不染的房间窗明几净,家什一应俱全,虞烨诧异问道:“有人常来此处?”
“这里乃王府禁地,谁也不会来,唯有愚兄无聊时便来住一住。”
什么叫无聊时便来住一住?要住也该住自己那间,何必侵占别人房间。虞烨不悦道:“二师兄才得美人相伴,自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怎还无聊了。”
“若要愚兄来选,倒宁愿选择昨夜留宿宫中,与小师弟促膝夜谈。小师弟忘了,愚兄才说过小师弟想要什么,言语一声便是,不必烦恼。”
瞿君瑞轻笑着,仔细为虞烨捋顺几缕被林风吹乱的发,手指无意轻拂过唇。虞烨浑身一颤,抽回自己的手,也避开瞿君瑞的触碰。
唇际,还残留一分热度,手,也在回归自由后,反而战栗不止。
瞿君瑞缓慢靠近,鼻腔飘过瞿君瑞惯用香囊的馨兰芬芳气息,额上柔软的触感,应是瞿君瑞的唇。顺着挺拔的鼻梁滑过,快要接触到他的唇。
为何要对他做这种事?身体酥软到不像自己,情不自禁喘息迎合,却在那一瞬,听见耳畔呢哝般低语:“不要再去招惹尹默了……”
虞烨羞耻万分地推开瞿君瑞。
招惹尹默,他何曾招惹过尹默,如果尹默是那个男人,理应是尹默招惹他才对。微眯了眸,冷冷审视眼前之人暧昧的笑意,瞿君瑞,一定知道了什么。是他被男人侵犯的事?仰或,瞿君瑞就是那个侵犯他的男人?
太危险了,瞿君瑞是他无法撑控的人,不但根本弄不清对方心思,还完全被牵引着走,心底隐隐的不安,在在提醒他,身边绝容不下这样危险的存在。
光想象瞿君瑞有可能是那个男人,已经让他不寒而栗。
落荒而逃的愤懑,一回宫想也不想就要宣余庆来泄火。却被张藻告知余庆那日伤势过重,御医嘱咐短时日内不能再伺候君王。恼怒地打发走张藻,虞烨独自从寝宫悄然出来,躺到昨夜与尹默共眠的床上。
余下的烛火燃尽,四周暗下来时,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滴敲击声。凉风钻入敞开的窗,夹杂着几线雨丝,竟吹到虞烨的面上。
昨夜还晴空朗月,怎么今夜倒落起雨来?虞烨只得起身,无奈地去关窗。刚关妥,一回转身,金色面具在暗黑的夜中,分外光亮诡异。
男人是怎么进来?虞烨瞄了眼虚掩的房门,居然是堂而皇之从房门进来,就不怕被侍卫发现?还是说男人的轻功已超绝到压根不把众多侍卫放在眼里?
虞烨想到了一个人,尹默,如同名字一般的轻功,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可恨以前怎没考虑到这点。若是尹默,无声无息侵入行宫乃至寝宫的迷题,自然迎刃而解。
颀长的身影立在床畔,手里把玩着落花剑,虞烨又是一怔。落花剑,他总习惯放置靠墙的枕边,漆黑如墨的剑鞘隐于暗中,倘非早已清楚,就算男人站在床畔,也没理由似这般随手取来。
“尹默?”虞烨试探地询问。男人嘲讽低笑。
不肯承认么?虞烨不悦地欺身上前,夺剑。男人手一松,任凭虞烨将剑抢回。
“怎么,还要与我比试一番才肯甘心?”
虞烨执剑的手迟疑不决,并非没有信心,而是……如果慑于男人侵犯过他的事实无法痛下杀手,他永远都不会是男人的对手。
“你这两天相当不乖。”
男人低沈的声音透出几分调笑的意味,还没来得及反感,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镗亮的光,耀得虞烨眼眸一闪,可惜鞘套被男人握于手中,看不清上面纹饰。
男人随意抖了抖手挽出一圈刃影,等待虞烨攻击。
受轻视到这种地步,就算再犹豫,虞烨也不得不出手了。不去理会锋芒毕露的匕首,落花剑笔直刺向男人握住鞘套的左手。
男人略微惊讶地‘咦‘了一声,飞快将左手背于身后避过攻击,因虞烨骤然靠近,匕首的锋芒却眼看撞上虞烨的胸口。
男人终显慌乱,急急缩手闪身一侧,可避不过虞烨的趁机追击,左边衣袖被削掉一片,素青的布飘落地上。
虞烨静静立在那处,静静注视着男人。终于找到制胜男人的方式,可笑的是那方式竟是利用自己。男人,居然还会顾忌他这付尚有价值的皮囊。
男人也静静注视着虞烨,缓慢靠近,不顾虞烨还握着落花剑,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