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节
血腥味,残酷的帝王,那本该早已熟悉的气息,却成为虞烨此际心底的裂隙。
自行宫那夜就深埋于心底狂躁不安的冲动,汹涌到只需寻觅到那怕一丝的裂隙,便喷勃而出不可收拾。虞烨已再不能控制住自己,毫无节制地发泄着那份令他也察觉到不安的冲动。
扼令不许离开的宫人们惶恐地低垂着头,没一人真敢去看,但光听到传入耳中君王粗重的喘息,与像是血肉都被撕裂的激烈声响,已足够不寒而栗。
张藻心中直后悔不迭,不该带那小子来的,说不得明天就得替那小子收尸。
对众宫人来说都不蒂是巨大折磨的声音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久到所有宫人的腿脚发麻到僵硬,终于听见君王的疾唤。
张藻与众宫人这才敢抬头,君王已整理好衣衫,而一动不动躺在血淋地毯上的余庆,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已看不出究竟哪些地方受伤,惨不忍睹。
张藻慌忙指示宫人搬起余庆要抬出寝宫,悄悄吩咐一名宫人以最快速度急召御医到侍从宿处待命,没想到这一切举动,都被虞烨阻止。
“抬他到床上。”
张藻不禁怔住,偷望一眼,见君王表情漠然到深不可测,张藻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听懂朕的话吗,把他抬到床上去。”
君王的声音中带上严厉,张藻心寒了一下,这才指示宫人遵旨照办。
“要不要……去请御医?”总能从容处理宫中事务的张藻,难得毫无头绪。只因君王的心思,连亲近如他,也变得无法揣摸。
“该死,朕有说过不准!”
凌厉掌风擦着张藻的衣角穿过,后方矮几被劲力震得粉碎。那名接到张藻暗示去请御医的宫人,几乎连滚带爬奔跑出去。
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下,包括张藻在内。
余庆的性命,对虞烨而言微渺到根本不值一提。但,要处死余庆,犯不着用这样的方式。当见到被伤到体无完肤却连痛也没有哼过一声的余庆,曾经杀人无数也从未感到丝毫惧怕的心,的的确确涌上了无法言说的恐慌。
仿佛余庆如果以这种方式死去,一种更为可怕,内心深处隐匿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余庆,就像是他,无论面对身不由己的强暴,还是无力反抗的际遇。此时的余庆,就如让他看到了自身的另一付面貌,而那是他绝对不想也不能揭穿的面貌,令虞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死了你们统统替他赔命!”
狂暴的怒吼,恨恨瞟一眼躺在龙床上出气比进气多的余庆,虞烨又恨恨地落荒而逃。
四王爷之案震惊朝野。
虞烨在朝殿上受到瞿君瑞的质问,尹默更连声说愿以项上人头保证卫仲光绝不会心存叛逆。反倒平素向来多话的司徒昭蕴一言不发,只是神情复杂地盯住他看。
“四王爷如今正收押天牢,并没有哑,诸位谁有疑问皆可去天牢审问。”虞烨端坐于天子龙椅坦然而笑。
异样和煦的笑容,却使朝殿上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机,齐齐噤口不语,暗自沈思。
不愿多做解释,宣布退朝,举止反常的司徒昭蕴果然没有即刻离开,请求私下面圣。
吩咐张藻在御花园凉亭摆下鲜果点心,虞烨坐于石案前抚弄手底琴弦。
优雅的琴音从指尖倾泄,他的琴艺不亚宫廷中最好的琴师,用来杀人,倒从不曾尝试。如果是他,当然可以比季宁卿做得更好!
手底一紧,琴声瞬间尖利,正要试着将琴弦用内力震出,不远处传来司徒昭蕴冷诮的话语。
“陛下还真是好兴致。”
收敛被打扰的不悦,虞烨抬起头来道:“朕难得碰一次琴,倒让三王爷见笑。”
司徒昭蕴大步迈入亭内,并不落座,只目光灼灼盯住他看,似乎想从他处变不惊的眸中捕捉到他的灵魂。
“为什么?”司徒昭蕴显然没能觑清楚虞烨的心思。
“季宁卿行刺时,你也在场,四王爷不但夜闯皇宫企图掳走刺客,还不顾念同门之谊对朕痛下杀手,朕也不过自保。”
“若是别人,我信,但老四绝对不会,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极力模仿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害你!”
司徒昭蕴的表情认真到可怕,全无半点平日的不羁与随意,漆黑的眸,却反较平日更加明亮,亮到能够映出他的身影,让他瞧清楚自己脸上虚伪的淡漠。虞烨突然发现,他也许并不了解司徒昭蕴。
“他在模仿朕,这一点朕倒不知,再说朕有什么好模仿。”
他就是他,别人岂能和他一样。倘若司徒昭蕴知道卫仲光到底对他做出了什么事来,恐怕就不能再对他质问,好似做错的是他一般。可惜,秘密的答案,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得出口,那怕是司徒昭蕴。
“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老大老二跟我全都清楚,朝廷上下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你这个当事人却说你不知道!”
皱眉听完司徒昭蕴震耳欲聋的怒吼,虞烨心中只觉可笑至极。
“罢了,此事不议,若你来为四王爷求情,大可不必,朕并没打算取他性命。”
习武之人,手脚经脉尽断,活着也不过废物。他要的,就是卫仲光活着,那个胆敢侵犯他的男人,死,委实太过轻松。
司徒昭蕴不语,眸中愤懑逐渐淡去,换上莫名哀伤。
“你还有何不满?”他果然看不清司徒昭蕴,感情转换如此之快,方才还怒火冲天,现在却又……
“臣没有不满,只不过同病相怜罢了。”司徒昭蕴叹道。
同病相怜,对侵犯他的男人同病相怜?虞烨暗暗冷笑,沈声问道:“三王爷如此怜惜叛党,莫非也有叛逆之心?”
司徒昭蕴身体一震,随即平静,面上再无情绪,躬身道:“臣,不敢。”
望着司徒昭蕴毕恭毕敬告退离去的背影,虞烨思绪难平。
司徒昭蕴此时对他的态度,分明他心目中臣子理所当然应该对帝王所有的恭敬,但心中却是窝火。说不出的窝火,只因总在他面前不正经的司徒昭蕴突然不再不正经。
司徒昭蕴莫非慑于卫仲光的下场害怕了不成?可司徒昭蕴在他身边多年,又何曾有过害怕的时候。司徒昭蕴,一直陪伴他身边,同他一起双手染满鲜血,从未皱过一次眉头。
虞烨坐在御书房雕着龙头图腾的书案前,望着面前堆叠得如同一座小山的奏折,忿忿抓过那些奏折,胡乱撕扯。
御书房伺候的宫人吓得骇然跪了一地,到后来有胆大的宫人实在看不下去,爬俯到虞烨脚前拽住虞烨袖口,冒着万死之罪悲切呼道:“陛下不可啊,奏折何等紧要,怎能随意撕扯……”
虞烨一脚踢开那名宫人,将那宫人踢得跌翻在地,口中涌出鲜血。那宫人望向虞烨的视线悲怆之意更甚。
“滚!都给朕滚出去!”
虞烨双臂一扫,还未来得及撕破的奏折被扫落四处。等所有人退出书房,虞烨立即无力地趴俯在了书案上。
明白已经达到极点,不是随随便便一句任性妄为就可以打发,而是关乎他的一切,他的骄傲,他的尊颜。全部的祸端皆缘由那个该死的夜晚,那个该死的胆敢冒犯他的男人,害他,已经不像是他。
懒洋洋靠卧在御书房用来休息的软榻上,虞烨微眯着眼斜睇着跪在面前的张藻。
自那夜从寝宫狼狈万分逃跑,虞烨就没有再回去过,而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随着卫仲光的下狱,已然烟消云散随风化去。
每日都在这张软榻上渡过,早朝没有去过一次,也完全没有心思付起君王的责任,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软榻上出神发呆。
“经过御医精心调理,余侍卫恢复神速,已经能够勉强起身。”张藻认真地回禀。
“你们的命保住了。”
“谢陛下恩德。”张藻感激涕零到差点老泪纵横。
“退下罢,朕乏了,谁也别来打扰。”
寝宫,那个侵犯他的男人出现过的地方,他还不想回去。
好几日没有做过任何事情,虞烨却觉自己身体,空虚到比操劳国事还要疲惫不堪。困倦到连晚膳都没情绪用,就昏昏沈沈睡了过去。
憎恨到刻骨铭心的男人,居然不经过允许,就擅自闯入他的梦境。金色面具的光芒,耀眼夺目,虞烨悲伤到无法动作。
一个梦而已,没必要理会。
抱持这种心情,虞烨虚弱地躺在软榻上,动也懒得挪动一下。可即使在梦里,男人也不肯放过虞烨。
手指抚摸虞烨的脸颊,男人发出叹息,呼出的热气洒在虞烨的颈项,酥痒的感觉顺着肌肤的脉络,渗入四肢百骸。
一种带着甜味的麻痹,仿如在男人的暴行开始之前,就先侵犯了虞烨的周身。使虞烨就算醒悟到应该推开男人,也已无力。
男人抽下曾经用来束缚过虞烨的黑色腰带,在虞烨以为男人又要捆绑他而心中闪过慌乱时,男人却漫不经心扔掉腰带,将虞烨抱来坐到了自己身上。
男人的手从标志着暗朝帝王的黑袍下侵入,小心地抚触试探。虞烨懵懵懂懂地凝望着男人,明明是近在咫尺的金色面具,却完全没有想到去伸手触及。
只是个梦,一个梦罢了,因为是在梦里,所以男人才会对他如斯温柔,温柔到令他一时茫然无措,不知该不该去破碎这个迷离得已不真实的梦境。
疼痛,没有像以往一般如期到来。137zw.com
虞烨衣衫半褪地坐在男人身上,黑色长袍随着起伏不停的动作滑落腰际,敞开的袍摆下是一双修长凝滑的腿,斜飞入鬓的眉因难耐的欢悦紧紧拧住,依然优美到了极点。
超过后腰长度的漆黑头发,散乱汗湿地粘贴于眩出粉红光晕的白皙肩头,眼角处微微上挑的双眸微微眯缝着,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睇视着男人。
这样的虞烨,有着一种震慑心灵残忍的美,专属于恶魔的美,更加魅惑到会令任何人都甘之如饴沈沦的地步。
男人一边赞叹,一边拾起旁边已被抛弃的漆黑腰带,遮蔽住虞烨的眸。那双冰寒到毫无情感可言的帝王眼眸,渲染上激烈,饶是男人,也不能再与之对视。
绝美的猎物,定要一步一步紧逼至绝境,最后捕获,才是顶级的快乐。
从梦中苏醒的虞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
余庆既已能起身,早让张藻打发回去。
搀扶虞烨躺到床上,张藻被虞烨惨白到没有一丝血气的脸色骇住,忙要去传御医,却让虞烨制止。
他并未受伤,只是男人带给他的余韵还残留身体,才会使他举步维艰。以往就算受到男人的粗暴,也没能让他软弱到需要张藻搀扶的程度,但这次,男人的温柔,反而令他陷入无法置信的软弱。
虞烨蜷缩进张藻为他掩妥的绣龙锦被,阖上眼,发出想要压抑却无能为力的喘息。
见君王这付模样,张藻当然不敢擅离,惶惶立于床畔,猜测着君王发生了何事?向来从未曾有过动摇的君王,此际看来,竟是如此不安。
良久,张藻听到君王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天牢,好吗?”
张藻如释重负,原来君王是在担心这个。到底是他从井下救出来的那个纯厚善良的孩子,即使再怎么改变,也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
“天牢分为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各级不等,按关押犯人的身份决定。四王府虽已围剿,但陛下迟迟未下令削去王爷尊号,所以四王爷理当关押进条件最好的甲级,也会有专司负责的御医治疗伤势。”
“手足俱残,也能治好?”
“这……不过四王爷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总能好些。”
“深可见骨……”
虞烨呢喃着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仅仅是剑锋擦过的伤口,怎可能伤至深可见骨。卫仲光,那两日你到底去了何处发生什么事,会让你左臂受伤?为何要执拗得不肯告诉他?
原来,是他错了,卫仲光并不是那个男人。以为已经摆脱了的,那个金色面具的男人,依然还会如鬼魅附体地纠结住他。
不,他是虞烨,暗朝帝王,怎会有错。即使卫仲光不是凶犯,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拔除的阻碍。之所以迟滞今日仍没下手清除,不过时机未到不易轻举罢了。
驱赶张藻,待张藻俯腰转身时,却又按捺不住地焦躁。
“张藻,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提及此人,否则,以同罪论处!”
张藻打了个寒噤,诺诺地退下。
虞烨与他的猎物第二次见面,是在皇宫中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你掳来我们到底想干嘛?”希颜没有下跪,并在翠儿膝盖发颤几乎站立不稳时,伸出手用力搀住。
发簪早不知掉落何处,长发散乱下来,淡青衣裙也绉得不成样子。希颜的外表狼狈万分,眸光却是明亮,毫不回避地直视虞烨,似乎恨不能将他身上瞪出个孔来。
虞烨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椅上打量着希颜,希颜的态度令他不悦,但没有喝令侍卫强制打消掉希颜的勇敢。真的很像,就连对待他的态度也是一般无二,同样没有丝毫普通女性的怯懦,与众不同的女人,应该可以更好地成为他的棋子。
“如果你还关心家乡亲人的性命,最好乖乖听从朕的安排。”
“你怎么可以!”希颜快要咬碎银牙,“暴君!全天下的人都会唾弃你!”
“朕是君主,全天下子民的性命都属于朕,有什么不可以。”虞烨淡然而笑。连他向来认为最忠诚于他的人都会背叛,至于被天下人咒骂为暴君,他又何必在乎。
被侍卫强行按住的希颜痛得昏厥,烙烫的铁碰触肌肤,发出烧灼的‘滋滋’声响。
虞烨至今也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何要在肩头烙印一朵残落的梨花,而不是一个尹,或一个默字。若非深爱尹默,何苦心甘情愿在行军的途中,自求充当他的侍女。并不起眼的女人,却渐渐听闻谣传,不知道何时与尹默有染。
登基庆宴上,女人献酒,无意又似故意,跌入尹默怀中。他亲手撕开女人衣服,还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尹默,笑言倘女人烙上的是自己的名字,定然立马册封女人为暗朝皇后。
那一夜,他生平首次醉酒人事不省,那一夜,尹默带走了女人。
兴许,是已经知道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女人,才用这种方式对他进行报复?虞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