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要干到八十岁才能致仕……
徐阁老眼下自身都难保,自然不会当场替徐锡亮求情,非但不能求情,还得请罪。
皇帝心里也清楚,徐谟给周提学的那封信,只是请他举荐自己的长孙参加乡试,并没有其他意图。但在官场上,下属求上司办事,十分办到七八分,就足够千恩万谢了,如果是上司请下属帮忙,下属恨不能做出百分的效果,只要官场上还有人,这种风气好永远无法禁绝。
但这本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但凡徐锡亮低调一些,但凡徐阁老没有掺和言官的事,如今徐家也像陈家一样欢欣鼓舞地庆贺呢。
念及此,他看向徐谟的目光也没有那么冷峻了,反是无奈地叹一口气:“卿回府去吧,休怪朕不关照你家子孙,朕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
经过这次乡试,平安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天生的大考圣体,虽然知道自己很认真地答题了,十六名的成绩依然超出了他的意料,他原本的想法是擦线过就行。
超水平发挥的陈平安同学得到了大半个月的假期,从乡试之后到重阳之前,两位师祖都没给他布置功课。
直到重阳日,陈琰要带他去两位师祖家谢师,沈廷鹤十分高兴,令厨下杀一只鹅炖了,给平安补补身子。
鹅:??
平安在两位师祖家听到了不少关于徐锡亮的八卦,八卦之后,还被大人们教育,身处官场切记要谨言慎行,一个细节的疏失,可能会造成无比严重的后果。
平安问大师祖,徐锡亮会被判刑吗?
沈廷鹤道:“徐家三兄弟拟定杖四十,徒刑三年,其余涉案官员或流放、或充军,如能让陛下消气,大抵就是这样判了。”
平安唏嘘道:“这么严重……”
更严重的是,弹劾徐谟的奏疏雪花般飞进内阁,徐谟已经上书请辞,皇帝虽按照流程挽留了他两次,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徐谟的政治就算生命到头了。
“徐阁老岂不成了大雍在位最短的阁老?”平安问。
“……”
众人算了算,好像还真是……
到了年底,皇帝同意了三法司的判决,也批准了徐阁老致仕的请求,甚至连出任某省任巡按的长子徐绍都受到了牵连,被要求侍奉老父回乡——虽然徐阁老刚满六十岁,并不需要长子侍奉。
祖孙三人的仕途全部断送,长孙被遣返原籍服刑,父子二人乘坐官船黯然返回家乡,徐家的数代积累一朝尽毁。
内阁讲究论资排辈,徐阁老走了,王阁老自然要顶上,内阁便只剩王、陆两位阁臣了。
内阁事务繁杂,按照惯例,朝廷将举行廷推,举荐两到三人入阁。
此时已至年底,各衙即将封印,因小皇子诞生的缘故,皇帝又赐了百官十日年假,廷推的事便因此搁置下来。
其实皇帝也在犹豫,他是希望借机让郭恒和陈琰二人入阁的,但按照规矩,为保证决策权与人事权分离,吏部尚书是不能入阁的,除非调任他部,但郭恒此时入阁也只能屈居第三,反成了明升实贬,对郭恒很不公平;再说陈琰,才三十岁出头,资历确实略浅,国初倒有个三十五岁入阁的才子,可惜晚景不太好,与少年得志也有一定关系……
入夜,皇帝微微活动一下发僵的右臂,刀口已经完全收口,阴雨换季也不再有丝毫不适,手术之后显然感到活动受限,莫说张弓拉箭了,握笔写字都有些困难,加之元气大伤,精力比从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明确表示希望太子尽快成长起来,到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退位做太上皇,在此之前,他要组建一个得力的班底交给太子。
这话可把太子吓坏了,要知道“太上皇”在大雍可不是什么好词,他气急败坏的时候是起过一次“逼宫”的心思,但那是逼父皇治病,不是让位啊……
趁着平安来东宫玩时,太子一脸疑惑地问他:“你说,我父皇旧伤已经大好了,身体慢慢调养便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平安想了想,反问太子:“先皇年轻时励精图治,革除了许多弊政,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
太子明白平安的意思,先帝晚年昏聩无道,还特别能活,把朝局搅成了一锅粥,坑害了无数臣民百姓。
“听父皇说起过,大概从五十几岁开始。”太子道。
“显宗皇帝呢?”平安又问。
太子想想自己曾祖父年间的事迹:“似乎也是五十几岁……但他寿命不长,没两年就驾崩了。”
说完这话,太子恍然大悟——他们老李家数代帝王,不是短寿就是晚年犯浑,换言之,那些个不昏聩的,或许只是没活到犯浑的岁数。
太子道:“我们家不会有什么年老发作的“呆病”吧?”
平安赶紧摇手道:“我可没说啊。”
其实平安早托清儿查过前几任皇帝的医案,其他皇帝短寿居多,先皇因为活得太久而格外明显,到了晚年连饥饱寒暑都分不清了,譬如寒冬腊月穿着单薄的单纱常服,带着轻便透气的乌纱凉帽,不但自己穿,还非说盛夏时节唯恐百官中暑,要求文武百官陪他一起穿,他自己的身体倒是硬朗抗冻,数日之后几个高龄官员相继重度风寒而死,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皇帝大概怕自己变成先皇的样子,才会有提前退位的打算。
不过他听说过这种早发型的老年痴呆症,在六十岁之前发病,有一半概率可以遗传给子女,好处是不能隔代遗传,也就是说,只要皇帝活到六十岁仍不发病,就可以不用担心太子和其他子女了了。
“既然如此……”太子迅速思考对策,咬牙道:“等我过几年大婚,得抓紧生个孩子,交给我父皇直接教导,争取在五十岁之前退位,退位之前篡改一下《实录》,令世代效仿,成为本朝祖训……然后天天在后宫下跳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样一想,自己只需要辛苦三十几年就够了,而平安,可是要干到八十岁才能致仕哦!
“……”
平安无语道:“可是生病也会痛苦的。”
太子一摊手:“呆都呆了,痛苦的人又不是我。你就不一样了,你可要好好干,争取帮我带儿子,带完儿子带孙子,带完孙子带曾孙……”
平安:???
人嘴里怎么能说出狗都说不出来的话呢?
他想象着八十岁的自己,可怜苍老且无助地被不想读书的皇玄孙揪下一把胡子,啧啧……余生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
景熙十年的正旦大朝,皇帝宣布为五皇子赐名李泊熙。乳名“兴”字是百废俱兴,大名“熙”字是重熙累洽,希望大雍可以实现中兴,世代永平。
新的一年,平安又长大了一岁,这两年猛窜个子,吃得多不长肉,大腿上撑开了数道横向的生长纹。
沈家和陈家得圣上赐宅,打扫布置一番,便搬家做了邻居。
宅子是差不多大的,四进两个跨院,只是门楣与正堂有些差别,陈家为正三品规制,沈家为正六品。
东院留给平安以后成亲,西院留给外放的小叔公任满回京,二院上房给陈琰夫妻居住,三院仍住陈老爷和赵氏。
林月白与白知微本就投契,如今搬到明时坊,来往走动更加密切,几乎成了通家之好,夫妻俩都很忙时,清儿下值后就在陈家吃饭,林月白没养过闺女,稀罕得很,不但给她买衣服买脂粉,还教她一些在外防身的功夫。
皇帝在百忙之中,居然还兑现承诺,请平安和沈清儿去春秋楼吃炙羊肉,仍记得上一次在此处偶遇,平安才七八岁,眼下不但长大了,还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只是这两人聊天的方式有些奇怪,话题相去甚远,又好像有数不清的话要说。
平安的学籍已从博兼堂转到了国子监,不用每日坐监,只需考试时去点个卯,余下的时间就是跟着两位师祖准备春闱和殿试。
清儿则要去地方各府、县医学宣讲朝廷新发行的医书。
太医院新编纂的医书《外科金鉴》中着重记载了麻醉、消毒、清创之法,沈清儿的名字署在首位,甚至因为救驾之功,院使的名字都不敢署在她之前。
医官到各地宣讲医书,是由来已久的惯例,清儿也很愿意出门走走,而非待在太医院里闭门造车。
沈太医和白氏并不希望女儿这么小就出远门闯荡,虽说她为皇帝手术一举成名,小小年纪就做了医官,可在爹娘眼里,十四岁还未及笄,毕竟还是个孩子,至少过个三五年再出去。
清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结果是又又又被锁在了家里……
平安无声地叹一口气——沈伯伯和白伯母什么时候可以认清现实,想锁住清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看着两家之间院墙下的刚刚打穿的狗洞,给阿吉加了个鸡腿。
夜阑人静,院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夜如厕的九环打着灯笼上前查看,只见院墙下爬出一个人来。
她浑身汗毛倒竖,正要喊人,忽然看清了平安的脸,平安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从狗洞里拖出一个医箱,一包衣物,一个活人……
九环心头一梗:“安哥儿,你又偷人家闺女!”
平安道:“小声些,这种事能叫偷吗?要叫借,从咱家借个道。”
清儿点点头,拍拍身上的土,笑道:“九环姐姐,我要去豫州宣讲医书,听说豫州人人尚武,名家武谱数不胜数,到时帮姐姐带一些回来……”
九环嘶了一声,眨眨眼:“近来上火,眼睛有些看不清呢。”
言罢,兜了个圈子回耳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