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还有这等好事?!……
平安从树后取出一个提前备好的包裹,便带她从角门出去,角门外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两个穿着便装的锦衣卫候在一旁。
平安将包裹交给清儿,里面是银两、耐放的糕点和一支火铳,豫州尚武之风浓厚,给她带着路上防身。
清儿自小性格独立,从六七岁起就不让人贴身照顾了,但这是出远门,平安还是有些担心的。
清儿道:“太医院给我派了两个医吏,足够了。”
锦衣卫校尉对平安道:“小爷放心,我们到了豫州,就从当地找两个闯实可靠的丫鬟,担保将沈姑娘照顾妥帖。”
平安得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从袖中将北镇抚司开具的驾帖交给校尉:“先去太医院点卯,再去兵部领火牌换马车,这段时日你们就跟着沈姑娘,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平安从不亏待跟着他的人,两个校尉痛快应着:“交给我们,您把心放在肚子里。”
清儿上了车,掀开车帘,就着昏暗的月光对平安道:“平安哥哥,我走啦。”
平安点点头:“照顾好自己,到了豫州记得写信给我!”
看着马车消失在胡同口,平安拍拍身上的土,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叫上冬青把狗洞补上。
忽听到几声狗叫,随后是慌张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隔壁前院里点起了灯,灯光透出门缝,洒在门前的台阶上,吵得整条胡同的狗都叫起来。
沈太医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快快备车,去太医院!”
“天冷,加件衣裳!”是白氏的声音。
“加什么衣裳,一准又是陈平安干的好事!”
门闩响动,平安撒腿便往家里跑。
摸黑穿过庭院,一溜烟跑回自己的东厢房,反锁房门,钻进被窝藏起来。
沈太医一路追到太医院,清儿已经去了兵部,又追到兵部,清儿已经领了通行令牌一路跑出城去,只留了一封书信让太医院的门房转交给爹娘。
沈太医气得跺脚,可他今日还要当值,只得返回家中,派出两个能干的伙计,并一个壮实的丫鬟,让他们沿着官道往码头方向去追清儿,路途遥远,身边得有自家人照应。
安排妥当之后,上了陈家的门。
此时天色未亮,连上朝的时间都没到。陈琰听说沈太医有急事,披了件大氅出来询问情况,得知人家闺女又又又不见了,叫人赶紧将平安叫出来。
平安刚眯着,穿好衣裳打着哈欠出来,就见沈伯伯朝他怒气腾腾地扑过来。
陈平安!
打不死你!!
平安“哇”地一声躲到了老爹身后。
沈太医挽起袖子,满院子追他。
向来从容的陈部堂有些失措。
“你不要过来啊!”平安边跑边喊:“再追我要喊人啦!”
沈太医精通养生之道,脚下生风,紧追不舍。
“救命啊,有人殴打朝廷命官!”平安喊道。
前院倒座房里睡着的锦衣卫闻声冲进院子里。
陈琰一阵头疼,拱拱手令他们不要掺合家务事。
校尉们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回去睡觉了。
“哎?”平安愣了一下,继续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解释:“沈伯伯您抓错人了,清儿跑了抓我有什么用?”
陈琰这时才回过神来,忙拦住沈太医,请他稍安勿躁,去堂屋用茶,消消火气。
白氏也来了,堂屋里点起灯,林月白在一旁陪着,握着她的手简直凉透了,不知衣着单薄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忙令九环泡上一杯姜枣茶。
沈太医愤愤地说:“我家清儿向来乖巧听话,若不是你接二连三地带她逃家,她能有今天这么大的胆子吗?”
平安伸出五指在沈太医面前晃晃:“沈伯伯,您眼睛还好吗?”
“……你什么意思?”沈太医横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平安摇头解释道:“上一次真不是我干的,我锁在贡院里,有不在场证明。”
沈太医冷哼一声:“堂堂一国储君做出这样的事,大抵也是被你带歪了。”
“……”平安无言以对。
陈琰也道:“你也太胡闹了,清儿再能干也是个小姑娘,一个人跑到豫州去,你不担心吗?”
“担心啊,所以我派了两个锦衣卫给她,都是武艺高强的高手。”平安伸出两个手指头,有些骄傲地说。
陈琰扶额。
平安道:“你们放心,手续齐全,不会遗人话柄的。”
“……”
沈太医撒了一顿火,此刻也只剩下无奈,又听妻子对他说:“咱闺女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就算没有陈平安,还有赵钱孙李平安,她要想溜出家门,总有一百种方法办到。”
沈太医嘴硬道:“清儿以前还是很乖巧的。”
六岁以前……
说到底,还是怪那些硬要给她缠足的“家里人”。
白氏无奈摇头,在丈夫眼里,不管清儿做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都是家人的问题,平安的问题,东西南北风的问题,反正他女儿没有一点问题。
这件事被传到两位师祖那里,平安喜提两顿数落。
乡试之后的这一年,平安不用上学,背诵的功课变少,思考的内容变多,仗着头脑灵光,平安的小日子过得很是轻松。
皇帝又恰好与郭恒进行了一番恳切的交谈,王、陆两位阁老确实是君子能臣,只是性子有些温厚,如今内阁是亲善友爱、一团和气,却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
朝廷积弊未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的不是修修补补的裱糊匠,是锐意进取的先锋官。
郭恒听话听音儿,表示绝不栈恋吏部尚书的位置,全听陛下安排。
皇帝打算力排众议,让郭恒以吏部尚书的身份入阁,如此一来,即便在阁臣中位列第三,也有足够的话语权,来日真的做到首辅,再将吏部尚书换做他人即可。
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郭恒进入内阁伏低做小,又不用担心人事权与决策权过于集中,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
郭恒觉得自己话说早了,这是要让他打破祖训,成为众矢之的啊。
郭恒慧眼如炬,反问皇帝,这是何人提议的。
皇帝目光飘向别处:“是朕的主意。”
郭恒:才怪!
他拗不过皇帝,转而叫人把陈平安叫到吏部衙门,平安供认不讳:“陛下都请我吃炙羊肉了。”
听说自己被大徒孙卖进内阁只换了一顿炙羊肉,郭恒险些心梗。
平安嬉皮笑脸地说:“二师祖,您掌管天下官员的升降任免,谁还敢有二话不成。”
更可气的是,不知是皇帝提前打了招呼,还是百官忌惮于他的权势,这次廷推进行的无比顺利,郭恒以吏部尚书衔兼任文渊阁大学士,成为了权力最大的群辅。
平安心里暗自得意,今年是景熙十年,本该在今年入阁的老爹换成了实至名归的二师祖,阻止老爹升官发财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一回!
郭恒也看出来了,这种危险分子就不能让他闲下来,距离春闱还有三年,他都不敢想象,给他三年自由可以惹出多少事。
与陈琰一商量,送他回国子监坐监去吧,国子监围墙高大、学规森严,还能勉强约束他一二。
这对平安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泪眼汪汪地看着二师祖:“好冷的一张嘴,好狠的一颗心……”
郭恒不为所动,还威胁他:“到了国子监要守学规,赵祭酒脾气不好,惹出事来可没人帮你兜着。”
平安叹一口气,泪眼汪汪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郭恒欣然反问:“这诗不错,你自己作的?”
“忘记在哪个话本儿里听来的了。”平安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也该像其他读书人一样,潜下心来用功读书了。”郭恒道。
平安心里偷偷地想,他明明不需要付出十分的努力,也能把书读好,为什么要没苦硬吃呢。
郭恒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对他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随覆一篑,进,吾进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修身的成败在于持之以恒,而非起点的高低。
你是聪颖早慧,又非生而知之,连孔圣人都要‘敏以求之’,你有什么理由不尽全力呢?你做五分可以达到寻常读书人十分的效果,何不付出十分,去追求二十分的效果呢?
平安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要憋在心里。”郭恒道。
“我说了,您可不能揍我。”平安道。
“……”郭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平安道:“二师祖,就因为大家都这么想,国初时只要学到七分就能考中进士,读书的人多了,渐渐提到了十五分,如今您又让我做到二十分,这会造成无意义的消耗、资源浪费、身体损伤,从长远来看,有害而无益。”
平安说的义正言辞,郭恒攥了攥拳头,骨节咔咔响了几声——劝他努力读书,怎么反成了有害无益的事了?
平安觉得自己很危险,赶紧找借口开溜,炸着毛跑回家去。
陈琰刚好散衙,两人在门口撞见,看着儿子狗狗祟祟的样子,奇怪的问:“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平安将二师祖让他去国子监坐监的事告诉了老爹,见老爹神色如常,便知道他们早有预谋。
平安哀嚎道:“世态炎凉,天妒英才啊!”
“瞎说什么呢。”陈琰嗔怪一句,揽着他的肩膀往书房走,边走边问:“你有办法拒绝吗?”
平安叹气:“没有。”
陈琰道:“既然没办法拒绝,那就争取提前拔历嘛。”
所谓“拔历”就是毕业。
平安眼珠一转,愿闻其详。
“你从去岁开始,每月去国子监参加朔望考试,已经积满八分,可以升入诚心堂了。”陈琰道。
平安点点头。
按照国子监的积分制度,监生每月参加考试,文理优长者积一分,合格者积半分,不合格者零分,一年内积满八分即可升堂。
平安去年参加了国子监大部分月考,确实可以升入中等堂了。
“今年已有多少分了?”陈琰问。
“六分。”平安道。
“距离年末还有几次考试,只要每一场都获得优等,就能在年前升入率性堂。”
平安再次点头:“有道理。”
“按常理,进入率性堂后,课业难度增大,至少要读两年方能拔历,如果你同样保证每场考试评优,就能在八个月后离开国子监。”陈琰道:“如此一来,别人要四年才能完成的学业,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就能完成。”
平安惊呼:“还有这等好事?!”
陈琰换上一脸担忧:“诶呀,事是好事,可惜难度很大,迄今为止凭自己的能力提前拔历的监生凤毛麟角……”
平安想,只要能提前毕业,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做人嘛,为了自己的幸福,该卷的时候还得卷。
国子监,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