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我们做成了软管!
平安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老爹就灌输给他做人要低调的道理,当神童不是什么好事,按自己的节奏正常长大才是最快乐的。
他这几年确实很快乐,除了同窗和几个比较亲近的师长了解他的实力,旁人还真当他是“泯然众人”的方仲永呢。
不过经徐锡亮这么一闹,他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出去了,以后谁还敢再质疑他的成绩,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比徐锡亮强多少。
这件事说大不大,徐谟没太当回事,就连陈琰也没放在心上,平安如今长大了,总要经历风雨,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他都尽量不再插手了。
一场监生闹事的风波迅速平息下去,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朝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不至于因此翻脸。至于徐阁老对孙子的回护,也无人在他面前多嘴,良言逆耳,大家只是同僚,得罪人不利己的事可没人做。
平安听说徐锡亮要回老家应考,也只是“哦”了一声,他最近很忙,太子要见他都得提前打招呼,可没空管一个蠢货的闲事。
往后的日子里,平安白天照常读书,傍晚去沈家听大师祖讲解经义,晚上回家“偷偷”揣摩押题,顺便研究两位乡试主考候选人的文风,不是逢迎对方的喜好,而是揣摩前辈的作文思路。
到了六月份,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吕阁老的老父亲离世了。
消息送到内阁,吕畴滕然起身,然后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大案之后。
值房里乱作一团,掐人中的,解衣裳的,喊人的,机灵的小吏卸下一块门板,众人七手八脚将吕畴抬上回家的马车,交代吕阁老身边长随小心服侍,目送马车扬长而去。
虽说吕阁老双亲年事已高,人们早有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依然不免慌乱心悸——内阁要变天了。
吕阁老的门生故旧如丧考妣,比自己死了亲爹都悲痛。
徐阁老的门生则心中窃喜,这位老人家在大家经年累月的期盼之下,终于挂了……啊不,殁了。
按照惯例,官员听闻父母丧迅,不能立刻返乡,要先向朝廷请丧,要三辞三让,待皇帝恩准后才能回家丁忧。
这是一个必要且冗长的流程,请丧的官员要先在家中搭设祭棚灵位,披麻戴孝为先人守灵,遥寄哀思。
吕阁老毕竟是首辅,七七之内,吕宅大门外车水马龙,往来全是致祭的官员。
平安也跟着老爹一起来到吕宅吊唁,不过几天时间,吕阁老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形销骨立,面容憔悴,显见是发自内心的悲痛。
平安触景生情,不敢想象原线中的少年一夕之间痛失所有至亲的痛苦。
他对吕畴的认识又复杂了一些,他贪墨、油滑、谄媚、聪慧、务实、孝顺……
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当他意识到新皇与先帝的区别时,立刻改变了立场和态度,举贤任能、为君分忧,虽从没有明面上支持过现在的太子,却不动声色地卖过多次人情。
他还帮过凌砚父子,举荐过老爹和很多有能力的官员,虽然这家伙经常惹二师祖生气,但也只是政见不同,无伤大雅。
吕畴位居首辅的这几年里,国家机器稳步运转,黄河水患得到了治理,九边防卫得到了整饬、改土归流的政策逐步展开……这些政令的发布大多为皇帝乾纲独断,却离不开这位圆滑的“大管家”跟在后头平衡复杂的利益关系。
平安想,吕畴又何尝不知道“过河拆桥”是注定的结局,但他这些年的作为,积攒了大量人脉,足以保全家族后代,保障自己的晚年,这才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
……
内阁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吕阁老还未离京,包括皇帝在内,人们已将徐谟视做了实际上的首辅。
徐谟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做人有点端着,执政理念以维护传统秩序为主,缺乏锐气和创新,这一点上时常跟皇帝不太合拍。
但是没办法,从前他作为一根“道德大棒”存在,正是为了制约吕畴,如今收帆停船,他这条船锚就显得有些鸡肋了。而他本人,明明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水准,却必须做道德型官僚,这是比缺乏锐气更大的硬伤。
不过对于一个有主见的皇帝来说,跟谁都是过,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散。
乾清宫中,在皇帝御案的一侧新添了一副桌椅,从前的珉王,如今的太子李泊言,每日上午去博兼堂上课,下午在此处参与政务,学习治国理政。
皇帝令人将中央、地方的重要官职品级汇总起来,整理成一本劄子,每个官职的下方对应着官员的姓名和籍贯,都是可以更换的浮贴。
皇帝对着劄子,耐心地教给太子用人之道。
太子听得很认真,册封仪式后,他很清楚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他是一国储君,以后还会成为皇帝,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虽然身体很想偷懒,但良心过不去。
一气儿说了太多话,皇帝有些口干,啜一口茶水,扯起别的话题:“平安最近还在筹备乡试吗?”
“是啊,忙得见不着影。”太子难得有空暇,将平安在国子监参加科试时表现出众,被徐阁老的孙子指为舞弊,挑唆监生闹事,然后当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狠狠打了徐锡亮的脸的八卦,讲给了父皇听。
皇帝闻言笑了几声:“不愧是平安,这题破得好!”
太子笑道:“平安最近学疯了,看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读书,肯定是怕受二茬罪。”
皇帝反驳道:“或许是发自内心地用功呢。”
“……”太子道:“那倒也是,毕竟臣最近也是发自内心地用功。”
“你那是怕挨揍吧。”皇帝道。
“……”
皇帝又对太子说,徐谟此人是典型的“律人如束湿,待己若春温”,可以把这种人当做阶段性的警示工具,但别把他树立成道德标杆,若是下面的官员胥吏群起效仿,政令就会难以推行。
太子听得出来,徐谟在首辅位置上呆不长的。
……
临近秋闱,平安“打劫”了老爹的考箱,那是十几年前祖母找工匠设计定制的,做工精细,用料上乘,尽管掉了一个插销,依然比市面上售卖的考箱质量要好。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考试用品需要采购,平安做完了一天的功课,去灶房偷了今天的煮鸡腿投喂阿吉,便带着冬青出了门。
进入末伏,天气依然炎热,秋老虎肆虐,街边的茶棚里坐满了歇脚的贩夫走卒,茶棚的背后用木栅围起,是一个正在拆除建筑的工地。
平安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好奇地问旁边喝茶的脚夫:“大叔,这里不是茶楼,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茶棚呢?”
“最近新搭起来的。”那脚夫很敷衍地答道。
眼看快到饭点,平安叫冬青去旁边的烧饼铺,买了一沓咸烧饼,热腾腾地直接用小藤筐端过来,请桌上的几个大叔吃烧饼,还配了一碗酱菜。
几人乐开了花,七嘴八舌地开始分享八卦:“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不常在街上溜达。这里原本是宴月楼的大院子,宴月楼你听说过吧?”
平安故作懵懂地摇摇头。
“就是京城最贵的青楼!”那人神神秘秘地说:“后来听说是拐卖人口,被官府查封了,连地带房充缴了国库,挂牌变卖了三个多月,愣是无人敢买,最后由宫里接手,充作皇店了,紧接着就拆了牌楼搭茶棚,给街上干活的百姓乘凉歇脚,有粗茶凉茶供应,一个大子儿随便喝。”
平安笑道:“这是好事啊。”
“当然是好事了。”另一个脚夫小道:“这不,后面的主楼都要拆掉,盖几排大瓦房,把慈幼局和养济院搬过来,放在一起。”
所谓慈幼局和养济院,是本朝救助孤幼和孤老的官办公益机构,将二者放在一起,让手脚还算灵便的老人帮忙照顾孩子,可以节约人手,收容更多贫苦无依的老幼病残。
这件事平安听太子提过一嘴,是淑妃娘娘在推动,但今日亲眼看见,还是心生感动。
天色不早了,冬青拿着购物清单对了一遍,还有很多要买的东西,去晚了商铺打烊,便催促平安该走了。
笔墨纸砚、字圈烛台家里不缺,还要买门帘和号顶,这个季节不但蚊虫肆虐,还动辄大雨滂沱,若是没有遮挡,不是人被蚊子抬走,就是试卷被雨水打湿,成绩直接作废。
经过一家木材店,平安还顺路购买了一些材料,并去顾家把顾金生偷回家去。
他画了一张简图,让金生帮他在考箱下方装两个轮子,上方装一个拉手,不然进场排队时不能带书童,他要一个人扛着二三十斤的考箱等待搜捡,胳膊都累脱力了,还怎么答题?
两人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到傍晚,吃过晚饭又继续开工,一直忙到入夜。
金生很贴心的帮他改成了可伸缩拉杆,并在考箱顶端绑了个坐垫,等待点名时可以坐下来休息,节省体力。
平安拖着考箱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连声夸赞他手艺好。
陈琰从书房出来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平安道:“这是可以拉着走的考箱,我给他取名叫拉杆箱。”
陈琰心里暗叹,这孩子为了偷懒,可是一天比一天勤快了。
正在这时,影壁后想起“咚咚咚”地敲门声,声音急促,显得特别冒失,因此门房的小厮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姑娘,你找谁啊?”
“我找小陈大人陈平安!”门外响起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
平安一脸迷惑,怎么会有女子来找他呢?
“去看看吧,”陈琰道,“怕是真有急事。”
平安扔下考箱绕过影壁,就着房檐下的灯笼,将将看清来人的脸:“小宛姐姐?”
那女子是宴月楼的艺妓之一,阿蛮带到滇州去做小吏的殷小宛,手里抱着个木匣,似乎赶了很久的路,满身风尘,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名骑马的泗水府衙的官差。
平安第一反应是阿蛮出了什么事,赶紧将大家让进家里说话,叫人上茶。
殷小宛见到平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水也顾不上喝,就迫切地对平安说:“我们大人在泗水的一个县里,发现当地村民喜穿一种雨衣,用榕树汁、松脂、蜂蜜,经过硫磺米酒烘烤加工,用拉丝的树胶和苎麻织成布,比蓑衣还要防水。”
她说的“大人”是阿蛮。
平安却听得一头雾水,这样的雨衣他似乎有一件,是小时候淑妃娘娘送的,后来小了穿不下,不知被收去了哪里。
殷小宛接着道:“我们大人想着,做成雨衣能防水,做成管子也能防水,便找了几个工匠,将融化的树胶倒进模具,塞入芯棒,果真做成细长的软管,小陈大人,我们做成了软管!”
她说着,递上手里一直抱着的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