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总有人承担一切…………
平安在乾清宫里侃侃而谈,把璐王说得插不进话去。
直到此刻,璐王才真正见识到平安的不同之处,他又不能跟一个小孩子争执,何况这个孩子深得圣眷。
平安心里还在暗笑,传说中的“贤王”也不过如此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结果是他爽了,珉王爽了,皇帝听着也挺爽,总有人要承担一切……
平安前脚散学刚刚回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下午时举行庭议,敲定了治黄的最终方案,单就省钱一条,都足以让皇帝支持恢复故道,皇帝在下旨前召见过陈琰,因此这份圣旨来的并不意外。
陈琰被特简为右春坊右中允,兼豫州道监察御史,协助右佥都御使沈廷鹤治黄河,赐穿忠靖服,有豫州境内一切治河事宜之权,可风闻言事,直达天听。
还因此敕封陈琰的父亲陈敬堂为开源府通判,不用就任只领待遇的那种,母亲赵氏为正五品太宜人,妻子林月白为正五宜人,平安升授正七品文林郎。
全家都被封赏了,平安半晌没缓过神来。
他扒着老爹手里的圣旨,仔细看了一遍,问吴公公:“监察御史是正七品吗?”
“正是。”吴用道。
官居然会越做越小……平安道:“还有这种好事?”
“不是,啊?”吴公公有点懵。
平安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忙道:“我是说,这是好辛苦的差事。”
吴公公笑吟吟地看着陈琰:“令郎如此孝顺体贴,陈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陈琰皮笑肉不笑地应和着。
这小子在皇帝面前吹牛,说盛安县的河堤在他爹的协助下修整得坚如磐石、固若金汤、风吹雨打都不怕,把圣上忽悠的仿佛虞舜得到了大禹,要不是看他太年轻,险些将治黄的重任全压在他的头上。
事实是,如果把黄河比作巨龙,他们治理的小小盛江,连条泥鳅都算不上。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
这一晚,平安心情不错。
一不留神自己的官位居然超过了小叔公,虽然是虚的,但也不妨碍他嘚瑟一番。
更让他高兴的是,老爹终于可以为国家百姓做一些实事,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日后这些明晃晃的功德摆出来,谁敢说老爹是奸臣,黄河两岸的百姓都不会同意的。
陈琰和陈敬时抱着手臂默默地看着他。
大孝子啊,怎么不想想,常言道“一人功成,封妻荫子”,眼下还没就任就封荫了父母妻子,是因为皇帝心情好吗?
是因为凶险啊!
当然,有些话陈琰是不敢对平安说的,更不敢对妻子说,只能私下里交代小叔陈敬时。
陈敬时问他:“你既非河工出身的官员,只是偶然为县里献言献策罢了,为何不对陛下讲明,回绝了这份差事?”
“我不去,徐阁老也要派别人去,我去了至少可以帮老师一把,不对他造成掣肘。”陈琰道:“而且我也想知道,这个法子到底能不能驯服黄河。”
“……”陈敬时半晌无语:“你比我狂。”
陈琰笑了笑:“万一我不幸殉职,请小叔务必看顾好月白母子。我相信爹娘不会苛待儿媳,但倘若她日后有意改嫁,遭遇阻力,也希望小叔能力排众议,遵照她的心意,再是要好好教导平安读书,但求成材,不求闻达。”
平日里玩世不恭的陈敬时居然没有开玩笑,郑重地答应下来。
……
汛情紧急,陈琰在接到旨意的第二天,便带着扈从与老师汇合,踏上了治河的征程。
平安向学堂里告了假,跟着娘亲去码头送大师祖和老爹。回到家,门口站着四个身穿飞鱼服、跨着绣春刀的锦衣卫。
这次主人都不在家,他们十分礼貌地站在门外等候,引得四邻惊慌失措、关门闭户,纷纷回家询问家人子侄是否与陈家有过书面往来,有的话尽快焚毁。
挂着“陈”字灯笼的马车拐进胡同,林月白从车上走下来,冷不防看到被这场景,呼吸都是一滞。
平安从车上跳下来时,才一拍自己的脑袋:“诶呀,光顾着办大事了,把造玻璃的事给忘了。”
他宽慰娘亲不要担心,忙把锦衣卫请进门去。
十三太保派去颜山的人,已经将能烧玻璃的匠人请回来了,因为平安去了豫州,被扣在北镇抚司七八天了,还等着他回来安排呢。
平安遂跟着他们去了北镇抚司。
这里迷宫一样,院子套着院子,平安拐进重重院门,穿过无数抄手游廊,来到四堂一个偏僻的小跨院。
院子里坐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中年人,眼下已经入冬了,他还穿着秋天的薄袄,甚至赤脚穿着木屐,正生着炉子烤饼吃。
平安见锦衣卫对他礼遇有加,暗暗松一口气,来的路上他还担心,以锦衣卫的霸道劲儿,要是把人得罪死了,不肯帮他烧玻璃,那该怎么办,哄人开心的事他可不常做。
最初认识的那个老校尉从外面进来,是来给他送煤的。
“军爷,我要的酒呢。”匠人道。
“临出门时你婆娘交代了,不许给你喝酒,否则后果自负。”老校尉道。
“你听她的……咋不带她来?”匠人道。
老校尉只哼了一声,没理他,对平安解释道:“他叫卢三江,是颜山卢氏的族人,年轻时被召进京城料器厂做工,学了一手烧料器的技艺,后来在上工的时候喝酒引燃了半间工房,就被开革遣返回乡了。
“此人性子古怪,又懒又孤僻,凭着点小聪明和独门绝技,偶尔烧制一两件花瓶摆设,卖给往来的商贩,以此为生,真不知他婆娘怎么看上他的。”
卢三江为皇家做工,待遇十分优厚,必定受族人亲戚眼热,可想而知这家伙被开革不用,遣返回乡时,又遭受了多少冷眼,变得古怪也很正常。
当然,烧玻璃的时候喝酒,也是他罪有应得,不去坐牢都算他运气好了。
平安心里盘算着,将此人安置好后,就把他妻子也请过来看着他,免得再闯祸。
片刻,中年人将目光转移到平安身上:“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孩子?”
“嗯,啊。”老校尉含含糊糊地应着。
“作孽啊。孩子,你放心,伯伯一定帮你还原出你爹娘的定情之物。”匠人道。
平安:???
“他什么意思?”他问老校尉。
“这个……那个……”老校尉支支吾吾良久,才对平安说了实话。
此人脾气古怪,不肯跟他们进京,缇帅又不许他们威逼绑架,这可难坏了一干霸道著称的锦衣卫,不过十三爷也很机智,他编了一个故事。
“十年前,有一个贫穷的书生,爱上了书院山长的女儿,他们相识相知,暗生情愫,在书院里度过了三年美好的时光,书生学成提亲之时,才得知女子已经许了人家,悲痛交加,相思成疾,险些病死。”
平安想,这是致敬《梁祝》。
“女子听到这个消息,不惜违抗父母之命,连夜私奔嫁给了穷书生。”
He版《梁祝》。
“穷书生太穷,又迟迟未能中举,女子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全部当掉,为他开了个小酒馆,二人当垆卖酒,以为生计,家境逐渐殷实起来,婆母却嫌儿媳迟迟无所出,设计将她休弃回家。”
窝囊版《凤求凰》。
“二人分别之后,女子的父母将她另指他人,却意外发现腹中有孕,但继任的丈夫瞒下了这个事实,将孩子视如己出,一家三口在一次游园时,偶然遇到了前夫,前夫见他们夫妻恩爱,阖家幸福,悲痛万分,回家后写了一首悲伤的情诗。”
狗血版《钗头凤》。
“写罢诗作之后,书生弃文从武,北上从军,决意战死沙场。情诗传到女子家中,本就意难平的女子因此积郁成疾,一病不起,在命丧之前将真相告诉了儿子,并将他们的定情之物莲花琉璃灯盏交给儿子,让他去寻找生父。”
找爸爸版《宝莲灯》。
平安想:找他大爷啊……
“谁知当年科场失意的穷书生早已更名改姓,因悍勇无比,足智多谋,一路高升成为某军指挥使,孩子喊着他曾经的旧名找上门,却当着他的面打碎了琉璃灯盏,并声称想要父子相认,除非破盏能圆。”
平安:孩子挺有骨气的,就是过程听着有点耳熟……
十三太保就是用这个奇葩狗血漏洞百出的故事将老卢骗进京城的。
此时卢三江又将整个故事听了一遍,依然津津有味,对平安道:“指挥使大人此次接我进京,就是为了复原那套琉璃灯盏,听说它晶莹剔透,似冰非冰,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人能够烧制了,孩子啊,你爹对你用心良苦啊!”
平安闻言差点跳起来:“他不是我爹!”
“我懂,你挂念你娘,不愿认爹,伯伯都懂。”卢三江道。
“你懂什么呀!”平安翻他一个大白眼:“我爹娘另有其人,你说的那个小孩不是我。”
卢三江只是笑笑:“这不重要,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平安还什么都没有准备,让他开一个清单,将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工具写下来。
顿了顿,又问老校尉:“缇帅有没有说如何安置此人?”
老校尉道:“他说是您要找的人,您看着安置。”
平安想,最好是安排在工部管辖的料器厂,那里有现成的窑和工房,还有工匠居住的工棚,可是料器厂都荒废多年了,想要重新启用,怕是要经过层层审批的。
在此之前,不能把这爱打听八卦的宝贝老工匠留在北镇抚司,再让人给灭了口……
但又不能把他带回家,老爹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连小叔公都已经在找宅子了,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他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于是他离开北镇抚司,去了王实甫家,王家在甜水胡同的一排倒座房尚还空着,正是当年他们读书的小学堂,与陈宅隔着三户。
听说平安想租下来,租期一个月,王修撰不知道这小子又在搞什么事,想私下里跟他爹通气,奈何陈司业出差了,且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平安向王修撰解释了用途,后者才松了口气,笑道:“你要用房子,拿去用便是了,谈什么租呢。”
“毕竟是公家的事嘛。”平安如今也是有每月三百两经费支配权的人了。
两人便立了契,做了交割,平安又从家里搜罗了一些旧家具、被褥添置进去,算个落脚之处。
又让阿蛮和小福芦帮忙,去街上对照清单,将坩埚、火钳、芒硝、生石灰,硼砂等买回来,一股脑堆在王家的倒座房里,拍拍身上的灰,齐活!
回到家,只见三辆大马车停在胡同里正在卸车,把散衙回来的几顶官轿堵在外面进不来,平安赶紧上前解释,让人家多担待。
好在他平时人缘好,一口一个叔叔伯伯,哄得人家乐呵呵下轿步行,还问他:“你家有亲戚从家乡来吗?”
平安一脸兴奋地说:“是我祖父祖母,来京城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