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残障人士”四皇子……
郭恒是极不希望平安去做什么伴读的,可皇帝说得不错,皇子的学业事关国本,皇帝只要一日不立储,花落谁家就还是未知。
身为朝廷官员,他当然希望未来的储君是一个圣明烛照、体恤百姓的明主。
璐王这个年岁,基本已经定了性,珉王眼下还是一棵小树苗,修修剪剪扶正了长,未必不会亭亭如盖、硕果累累。
于是他对平安说:“陛下很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因为喜欢所以看重,继而委以重任,对于四皇子,你要尽到匡正之责,举措失当,要及时劝阻,若有懈怠,也要耐心劝勉,使其奋进。”
平安对这个四皇子有那么一点印象,《奸臣录》的某篇中提过一句:“珉王李泊言,体有残疾,久卧病榻,目不能视人,耳不能闻声,口不能言语,形容枯槁,性情乖戾,常口出狂吠,砸毁器物,尹太后每尝伤怀纵泪,谓之冤孽……”
所以平安听说他异常顽劣,还敢烧皇帝的奏本时,还是挺理解的,还记得后世有一位名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看不见,听不见,完全活在一片黑暗虚无之中,暴躁、任性、孤独,后来在一位家庭老师的耐心教导下,才出现积极的变化。
珉王要烧皇帝的奏本,想必是恰好抓到了奏本,否则一个心智正常的孩子,怎么会做这种活腻了的事?
也是很不容易啊——平安想——就当关爱残障人士了。
想来自己虽然个子小,但气力还行,也够灵活,回家多吃点饭,应该不会被一个“形容枯槁”的残疾人伤到。
……
上元节例假结束的第二天,平安用极大的毅力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虽然立春已过,但京城的天还是冷得像个冰窟窿,平安甚至觉得一年比一年冷了,他涩着眼睛起床洗漱吃饭,然后被娘亲裹成一个带着毛绒滚边的红色鞠球,然后一个抛物线扔出了家门。
很好,平安自我安慰,只有亲娘才会嫌弃的如此不加掩饰,后娘一般是不敢的。
平安跟着引领的太监,穿过文华门前刚刚发出嫩芽的海棠林,来到文华殿的东厢房,房檐下挂着一块崭新的匾额,上书“博兼堂”。
引领的太监将他交给了殿内侍奉的太监,那太监笑吟吟道:“陈公子是第一个到的。”
平安看了一眼殿外广场上的日晷,来的也不是很早吧……
来对地方了!
他开始环视殿内的陈设,轩敞明亮的大殿中整齐排列着十几张桌椅,清晨的阳光透过绿漆窗格,将片片光晕洒在书桌上,讲台的位置稍高,置一张宽大的桌案,四出头的官帽椅,那是师傅讲课的地方。
平安想,他向皇帝推荐融合教育,果然融合的很彻底啊,都让他想起陈家巷的小学堂了。
正在出神,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来的也不是很早吧。”
平安刚想反驳,我不是人吗?便见一个披着毳毛披风的孩子走进殿中,轮廓和气质跟皇帝大叔很像,雄赳赳的,目光灼灼。
殿内洒扫和摆放桌椅的太监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朝他见礼。
平安想,应该是某位皇孙。
“这是谁呀?”那孩子问平安身旁的太监。
“殿下,这位是国子监司业的儿子,陈平安。”
平安走过来,朝他行了个礼。
“免礼免礼,我听说过你。”那孩子说:“我叫李泊言,是陛下的四皇子。”
平安:??!
残障人士四皇子?
珉王眨眨眼,问身边的丁公公:“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丁公公摆手在平安眼前晃晃,轻声唤道:“陈公子,陈公子?我们殿下问你话呢。”
平安回过神,一脸惊魂未定:“没什么……觉得你气血很足。”
珉王又问丁公公:“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丁公公想了想:“陛下常说娘娘气血足……应该是好话吧。”
珉王突然上前勾住了平安的脖子,本来就比他高半头,又壮实,力道之大,直接把平安撞了个趔趄,要不是被他勾着,人都已经撞飞出去了。
平安神色如同见鬼,浑身僵硬。
杨贯那死老头儿,到底有几句话是靠谱的?这就是他说的缠绵病榻,形容枯槁?
珉王道:“瞧你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到了这里都是同窗,千万不要拘束,我母妃说了,虽然我是皇子,又很有力气,但一定不能仗势欺人,以强凌弱,文官最爱跟人拼命了。”
平安:“……”
丁公公紧忙提醒:“殿下,最后一句不用说。”
珉王尴尬地笑了两声,又道:“我这人最仗义了,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平安:“……”
“他为什么不说话?”珉王问丁公公。
“殿下,陈公子好像有点震惊。”丁公公很客观地说。
“震惊于本王的英明神武吗?”珉王道:“你别听坊间那些传闻,什么顽劣不堪,敢烧皇帝的奏疏,如果你爹发着高烧处理国事,你能眼看着他损害身体吗?”
平安讷讷摇头。
“所以啊,我这不是顽劣,是大忠大孝。”珉王道:“总之我这人很好相处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又做了一长篇的自我介绍,平安心想,说好的口不能言语呢?怎么是个碎嘴子……
“你今天第一次来文华殿,趁着师傅们都没到,我带你四处转转。”
小孩子之间天然相互吸引,平安稀奇古怪的朋友多,一时对珉王无感,而珉王从小没有朋友,只跟后宫妃嫔、宫人太监打交道,自然稀罕孩童间的友谊。
平安也听说过李家祖先定下的变态规矩,皇子在出阁读书之前不能听戏曲、不能闻丝竹之音、中秋不能看鳌山灯,交朋友更是奢侈的事,有同龄兄弟的兄弟姊妹尚可以玩耍,可珉王唯一的兄弟璐王都快三十岁了,能给他当爹了,姐姐早几年还愿意带着他玩,自打他六七岁开始就不愿意了。
珉王分析原因:“大概是因为姐姐长大了。”
“……”平安心想,有没有可能是你长大了。
珉王八岁以前,都是由丁公公带着读《孝经》的,而且他长到这么大,除了必要出席的祭祀活动,还没怎么出过宫门呢。
平安有点惊讶:“难怪马球赛那么大的事都不见你人影。”
珉王道:“其实我偷偷混出去一次,看过你们训练,但是没办法,宫里约束皇子比约束公主严苛多了,马球赛那天,他们对我严防死守,愣是出不去。”
两人在文华殿转上一圈,平安开始对珉王有所改观,皇家这样养孩子,真的很难养出正常人啊,而珉王虽然精神状态待定,但至少看起来很鲜活,平安猜测,他娘亲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
如此活泼开朗的少年,为什么会被杨贯记录成一个残疾人?
鉴于杨贯的主观叙述稀烂,但客观叙述极少出差错的特点,平安分析,珉王应该是生过一场大病致残了,比如脑膜炎一类。
毕竟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随便一场重感冒都有可能要人命,致残就更有可能了。
平安一想到皇帝大叔中年失去芝兰玉树的长子,晚年幼子又重度残疾,不知该有多心痛,看向珉王的目光都变得慈祥了。
而现在的珉王,还在为找到新朋友傻乐呢。
他跳过门槛进入博兼堂,堂内炉火烧的旺,立刻就解开披风,露出团龙纹的红色常服。
平安立刻将他裹了回去,推他到离暖炉最近的地方:“殿下,你坐下,坐下说。”
珉王愣愣地落座。
“快给你们殿下倒杯水。”平安又叮嘱道:“三春倒寒,要多喝热水,别减衣裳。”
珉王指着他问丁公公:“他咋了,中降头了?”
丁公公以前觉得殿下和娘娘的行为挺难懂的,原来跟陈公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陈公子可能是关心您吧。”丁公公笑得很勉强。
“可是本王有点热……”他其实更想坐后排窗边。
“热就对了,我祖母说过,春捂秋冻,咱们这个年纪一定要注意保养。”平安道。
“咱们这个……年纪?”
……
乾清宫,东暖阁
胡学士、赵学士和陈庶常各自阐述了自己的教学方法,教育理念,以及提前备好的教案。
自来教授皇子,都是按照师傅们自己的规程,不会强求一律,因此皇帝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又面对三位翰林院官员,沉声叮嘱:“皇子皇孙身负天下国家之责,朕爱重他们,故而寻良师教导之,寻益友陪伴之,望卿等殚心授业,切勿宽纵。”
说着,从太监手中接过一柄戒尺,交到胡萦手中:“从来设教之道,严多而益,宽多而损,倘不率教,卿等可用非常之法,扑作教刑,略施薄惩,不必知会于朕。”
三人躬身应是,依次退出殿中。
看着三人的背影,皇帝略带欣慰之色。
有博闻广识的明师,有书香门第出身的伴读,良师益友皆已到齐,皇帝想象着,此刻的博兼堂应当已是书声琅琅,秩序井然了。
……
珉王还在为平安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到蒙圈,他的三个侄子联袂而至,一个十岁,另两个八岁,相貌差不多,老二老三甚至连高矮都差不多,珉王教平安以发型区分他们,因为他们的母妃喜欢不同的款式。
“还有一个小老四,年纪还小,就不来了。”珉王对平安道。
璐王的长子李宗宪,是个老成稳重的性子,用珉王的话说,就是“宗宪小夫子”,另外两个孩子效仿大哥,举止都很得体。
平安给三位皇孙见过礼,他的老熟人们才陆陆续续地进门。
学堂里一下子喧腾起来。
当值的太监都傻了眼,这宫里从未同时出现这么多孩子,且这些孩子们好像一见如故似的热络,如果说陪读的小公子们相互认识不足为奇,珉王殿下为什么是最亢奋的一个?
太监甲担忧地看着房顶,感觉房梁上的灰尘都在扑簌簌往下掉。
“胡师傅赵师傅陈师傅怎么还不来?”
太监乙揉了揉进灰的眼睛:“三位师傅去乾清宫见驾了,想是陛下有话叮嘱。”
“再不回来,屋顶都要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