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们在谈一种很新的恋爱……
红方因对方开错球门得一分。
场下一片哄笑声,平安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转了个圈儿,首开就是乌龙球,简直没眼看。
再次开球,很快又是人仰马翻抢成一团,鞠球落到了阿蛮马下,她身手敏捷,迅速拨云见日,弯身挥杆传球给队长,又被队长一杆击到空中,然后轻盈一跃,将鞠球击入对方球门。
红方又得一分。
蓝方队员开始相互埋怨起来,他们因各揣心事,像一盘散沙,而红队一干俏皮的少女,正得意倨傲地看着他们。
直到线香燃尽,第一场比赛结束,场上红蓝比分为四比二。
“这样不行。”蓝队队长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中场休息,他带领大家沉痛反思:“这样下去只能出尽洋相,输了比赛事小,输了人生事大呀,诸位!”
众人面面相觑:“可是,队长,是你先把球传错门的啊。”
“呃,”少年脸一红,“马有失手,人有失蹄嘛。”
众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你说怎么办?”
少年道:“把咱们编成一队,说明不以输赢裁定,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每个人的表现,球技不够没关系,但要全力协作,不说打出风采,至少别太狼狈。”
众人深以为然。
言罢,少年将十人按照特点和长处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射门手两位,传球者三位,阻碍传球两位,干扰对方射门三位。
再上场时,虽仍不算势均力敌,至少不再那样人仰马翻了。
少年努力寻找挥杆射门的机会,一杆将鞠球拨开,队友也算及时插手,阻止对方拼抢,终于找准方向,猛地挥杆,鞠球朝天上飞去。
“太高了!”红方队长带着取笑之意朝他喊道。
谁知少年催马疾驰,趁其不备,从缝隙中钻了过去,在鞠球落下之际,从马背上奋力一跃,再摆手一击,鞠球急速转向,弹射出去落入球洞。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少年落回马背。
线香燃尽,鸣锣声响,比赛终于结束了,双方队员簇拥着各自的队长回到己方阵营。
平安宣布,红方以六比四胜出。
再公示个人成绩,蓝队队长因重大失误位列倒数第一。
……
赛事结束,平安自然要跟双方队员打个招呼,结果被宫里的中贵人们团团围住,掐脸摸头拽鬏鬏,像在揉搓一个新款的磨喝乐。
“这孩子真能干啊,五六岁就出来办差了!”
“我八岁了……”
“脸这么圆,居然有脖子!”
平安努力伸长脖子。
“同样是八岁,你看着比我弟弟小得多。”阿蛮身边的少女笑盈盈的说。
说明你弟弟长得着急呗,平安心里想。
阿蛮小声对平安说:“这是宁安公主。”
平安赶紧朝她补了个礼,其实他早就预料公主会到场,只是没想到,公主居然会亲自上场。
说话间,蓝方队员们整理好衣冠,也来与她们见礼了。
宁安公主将目光落在为首的少年队长身上,灯火映照之下,只见他面如冠玉,眉眼舒郎,五官轮廓细致分明,她很奇怪,礼部第一次遴选,为什么要把这等美人儿筛下去,有什么猫腻不成?
早点选上来,或许就没有后续这些复试加试了。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杨兴钰。”
宁安公主点点头,轻巧地道一声承让。
明明得了倒数第一,杨兴钰却带着明朗的笑,躬身施礼道:“中贵人技艺精湛,令在下佩服。”
“我不是女官。”宁安公主不知怎么想的,眸光一转,竞对他说:“我叫阿蛮,家住甜水胡同陈家。”
阿蛮错愕地看她,收到一个眼神,又看向他处,装作无事发生。
已近亥时,宁安公主玩兴正浓,拉着平安和阿蛮去逛夜市,还邀杨兴钰一起去。
杨兴钰见他们两个女孩儿,一个小孩儿,走夜路不太安全,便想着将他们送回家去更稳妥。
四人便徒步往长安街最热闹的夜市走去,公主和杨兴钰在前头说笑,平安和阿蛮拖拖沓沓跟在后面。
杨兴钰自以为是在保护他们,其实四周都是扮做寻常百姓摊贩的便衣,临街的店铺里甚至埋伏着厂卫,公主任性,他们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有半点闪失。
杨兴钰身为年纪最大的,一路给他们买了许多炸货小吃,四周的女官和太监眼睁睁看着小殿下吃路边摊,差点就疯了。
可宁安又禁止他们现身,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杨大哥,刚刚说了我家,还没问你家住哪里?”宁安问。
“永安坊。”杨兴钰道:“双盏胡同的杨家,一打听就是了,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我。”
宁安点点头。
杨兴钰又问:“你也姓陈吗?”
阿宁摇摇头:“我是陈家奶娘的女儿,姓曹。”
杨兴钰激动地说:“曹阿蛮,好霸气的名字。你怎么会去打马球?”
“公主说我球技好,让我帮她选驸马。”宁安道。
杨兴钰点头:“确实好。”
“其实今天打得不痛快。”宁安道。
“那好办,我家在郊外有座庄子,改日带你去玩,你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宁安没回答,扯到了其他话题去。
四人在夜市上玩了个尽兴,这才往甜水胡同走去——宁安公主叫他不必送了,杨兴钰却坚持送他们回家。
两个小朋友呆若木鸡地跟在后头,阿蛮连身份都被人占了,平安则一脑门子官司,公主要去哪儿?跟他回家?不得把爹娘吓死?
回去的路上,宁安又问:“你怎么会去选驸马?”
“家里嫌我不好好读书,替我报了名。”杨兴钰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去。”
“咳。”平安重重咳嗽一声。
杨兴钰浑然不觉,继续作死:“所以礼部初选的时候,我故意装傻,企图蒙混过关……”
“咳!”平安咳嗽声更大了。
杨兴钰回头瞄了他一眼,继续道:“谁知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加试,最后那份复试题,我尽力答错了好几个,还是被选上来了。”
“咳咳!”
杨兴钰回头问:“小陈公子,你喉咙痒?”
平安气得不想理他。
宁安道:“所以,你是故意进错球门的?”
“那倒不是,那是真的失手了,当时他们打作一团,我只顾着把球抢出来,没看清球门。”杨兴钰一身轻松地说:“不过这样一来,正好可以被淘汰出局了。”
“那可不一定……”平安在背后幽幽地说。
杨兴钰不以为然道:“比赛规则白纸黑字,选最终胜出者为驸马,我可是倒一。”
平安心想,没看到底下有一行小字吗——最终解释权归司礼监所有。
也不动脑子想想,公主为什么要亲自下场?就为了跟你们十个菜鸟打一场球吗?
“当驸马有什么不好?只要不生事端,一辈子荣华富贵。”宁安道。
“若是公主不喜欢我,怎么办,若公主不是我喜欢的人,又怎么办?”杨兴钰道。
平安急得在后头踩了他一脚,把他鞋都踩掉了。
“抱歉。”平安道。
杨兴钰提上鞋,只是朝平安笑笑,疾跑两步跟上宁安的脚步,继续分享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论调,落在平安眼里,就像一只左摇右摆的大白鹅。
两人聊了一路,总算回到甜水胡同,平安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好在杨兴钰刚一离开,一顶精致的小轿拐进胡同,宁安跟阿蛮耳语几句,又捏了捏平安的脸,才登上小轿。
……
“安哥儿,公主是什么意思?”阿蛮问。
少男少女之间的事情,平安哪里看得懂,回到家给爹娘报了平安,洗漱拆头发换衣裳,倒头就睡了过去。
谁知今夜只是个开始。
次日,杨兴钰送来名帖,和一个精致的红色鞠球。
第二日,送了一套球杖。
第三日,送来一匹白马。
白马当然被他们婉拒了,家里也实在养不下四匹马,阿蛮却被曹妈妈审了好半晌,疑心她小小年纪招惹了什么有家有室的纨绔子弟。
阿蛮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是平安帮她圆谎道:“都是送给我的,我白天不在家,阿蛮替我收着了。”
好在曹妈妈不识字,容易糊弄。
第四日,公主身边的女官来取走了鞠球和球杖,并将一首小诗留给阿蛮,让她转赠杨兴钰。
后来公主常打着去姑母长公主家做客的由头出宫,又换上朴素的衣裳和发饰,在杨兴钰面前冒充阿蛮,两人相约中秋灯会、玉簟河赏菊花、檀香山赏银杏、四茗潭采枯荷……
平安和阿蛮在中间忙得不可开交。
平安不明白宁安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他们在谈一种很新的恋爱,而自己和阿蛮都是其中一环……
直到十月入冬,驸马的遴选结果出来,杨兴钰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圣旨上。
杨家是京城富商,族上四代屡试不第,便想了这么个提升社会地位的法子,儿子可以尚主,自然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接旨的香案一撤,就是三天流水席。
人间悲喜不相通,要不是湖面上冻,杨兴钰差点投了什刹海。
他跑到陈家找“阿蛮”,可巧阿蛮和平安都不在家,他漫无目的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敢抗旨,会害死全家,更不敢带“阿蛮”私奔,那只会把阿蛮家一起害死。
最后他决定入宫谢恩时故技重施,这次不打算装傻了,打算在容貌上做些努力,于是在临出门前灌下了一大碗牛乳。
……
当皇帝和皇后亲眼看到宁安为自己选择的驸马,是个肿眼泡香肠嘴的蜜蜂狗时,心中的崩溃可想而知。
杨家二老唯唯诺诺地解释着,幼子平时不长这样,只是突发急症,过两三天就会恢复。
皇帝心中更加不喜,动辄突发隐疾毁容,这样的人怎么能做驸马呢?他日在祭祀庆典、邦交宴会上变成蜜蜂狗,皇家的颜面何存?
他当即叫来吴用,准备拟旨换人。
杨兴钰心跳加速,只等皇帝一道旨意,他就央父母去陈家,向“阿蛮”的娘亲提亲!
“父皇。”一个清冽如甘泉的声音传来。
杨兴钰眼睁睁看着他的心上人“阿蛮”,严妆盛容走进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