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找罗四凤。
人和人的外貌差距很大,发育也有早晚。
平安在同龄人里个头偏矮小,脸小眼睛大,唇红皮肤白,扎多少鬏鬏都没有违和感;珉王是硬朗型,眉骨鼻梁高挺,个头也偏高大,用他自己的话说,像老黄瓜粘黄花,奇怪死了!
“娘,你做任何事儿子都支持,但真的要这样见人吗?”
淑妃坐在肩與上,俯视自己的得意之作:“多好看啊,哪里见不得人?”
皇后常年吃斋念佛,寝宫里总有一种淡淡的檀香气,珉王鼻子痒痒的,总想打喷嚏。
皇后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不过她为人高冷,不是逢年过节连皇帝都不想见,心情好也仅表现在抬起眼皮看人而已。
这一看险些乐了。
她招手令珉王过来,问道:“谁给你梳的头发?”
珉王答道:“母妃。”
皇后难得有兴致,命宫人取来梳子和清水,打散他满头鬏髻,重新帮他梳头。
满室宫人都有些微惊,皇后只生有晋王和宁安公主,后来璐王生母病死,又抚养了璐王。
晋王死后便开始礼佛为长子积累功德,助其往生安乐国,人也变得清冷、孤僻,亲自给皇子梳头这种事,别说珉王,就连璐王都没经历过。
淑妃心里暗哂,这宫里真正了解皇后的人其实不多,她虽然高冷,但有强迫症,对于不协调的事物忍不了片刻。
这么多的鬏鬏,拆都要拆好半天,淑妃也可趁机多跟她说上几句话。
提起年前庄妃那件事,皇后倒有些愧疚之色,去年她感到体虚力乏,无力打理全部的皇家产业,便想着分一些给庄妃和淑妃代劳。
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庄妃的娘家兄弟传出赌博狎妓、债台高筑的恶名,皇后担心日进斗金的产业被她拿去喂娘家,因此只分出一部分交由淑妃协助打理。
“她心里有怨气,说话不中听,如今她有孕在身,却也不好怪罪。”
淑妃浑不在意地说:“臣妾也打了她一拳,扯平了,眼下让她安心养胎,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要紧,这点小事臣妾不会挂在心上。”
皇后点头道:“知道你素来大气,陛下心里也是有杆数的。”
淑妃借机提出延请女医的事。
皇后听闻是给冷宫的妃嫔诊病,有些为难,毕竟都是先帝时犯过错的妃嫔,要请示陛下才好。
正说着话,已经及笄的宁安公主进得殿来,给母后请安。
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又是皇后所出,容貌姣好,性格娴静又不失灵气,就连太后都常说,老天爷不知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才造就出这般无与伦比的美好。
而今十王府街的公主府已经落成,皇帝已命礼部贴出榜文,开始为公主遴选驸马了。
皇后和淑妃便不再提什么冷宫,转作轻松的话题。
……
皇帝日理万机,每月来后宫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等到真正将这件事敲定下来,业已到了端午。
沈清儿今年七岁了,读了好些医书,背了一肚子药方,行针也有进步,可以穿着襜衣给娘亲做帮手了。
她们经过各项验身入宫,住进了长春宫的配殿之中,可惜姚太妃已拖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便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了,不过其他二十几位妃嫔宫人,有湿疮反复的,痰迷心窍的,也有久咳不愈的,都得到了诊治的机会。
皇帝来长春宫时特意见了她们一面,听她们陈述冷宫里的情形,眉头微皱。
冯公公宽慰他:“皇上,北三所里幽禁的毕竟是有罪过的妃嫔。”
沈清儿说:“可是,不能殉葬又不是她们的错。”
“清儿!”白氏捂住沈清儿的嘴。
皇帝却说:“不要怕,把话说完。”
沈清儿得了话,便放开胆子对皇帝说:“里头有位太妃,亲眼看着三十多个妃嫔和‘天女’站在小木床上,在房梁上自缢,吓的得了失心疯,被关进了冷宫,还有一位太嫔,很受先皇喜欢,但是八字不符不能殉葬,被先皇一怒之下打入冷宫……”
可冷宫里不过是另一种殉葬罢了,这些人老无所养,病无所医,余生只剩下痛苦。
淑妃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一膝盖顶在儿子的膝窝处。
珉王很突然地扑通一声跪地,多年的默契使他瞬间理解了母妃的意思,疾声道:“请父皇降旨复核冷宫妃嫔的罪名,将无罪或轻罪之人放出来吧!”
亲儿子都求情了,皇帝自然没有理由不应允,遂将此事交给冯春,太妃太嫔和宫人若查实无罪皆可赦免,,安排在慈宁宫后面的三个宫殿颐养天年,一应份例按照典制,不许克扣饮食衣物,不许虐待。
珉王赶紧磕头谢恩。
皇帝将他浑身打量个遍:“你小子,居然还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
又问淑妃:“谁在教他读书?”
淑妃道:“丁兆在给他开蒙。”
丁公公躬下身子。
大雍的太监都是在内书堂读过书的,教一个小孩子问题不大,可珉王毕竟已经八岁了,该考虑找合适的老师教他读书了。
珉王一脸郁卒,他就知道,出尖冒头必定没有好下场。
皇帝看着他的表情,莫名有些来气:“听说你打算一直混到就藩?”
珉王矢口否认:“那一定是密间谗言,臣最喜欢读书了。”
皇帝面色稍霁:“那是最好,朕会留心给你找几个认真负责的师傅。”
几个?!
珉王愈发生无可恋,面上还要恭恭敬敬地谢恩。
又三日,皇帝将璐王和珉王叫到乾清宫去,郑重交代:“以人殉葬不合天道人心,宜自朕而止,后世子孙亦也不可再做此事。”
二人恭身领旨。
等两个儿子退出去,皇帝突然感到有些乏味,对吴用道:“他们就这样走了?”
不夸夸他吗?
“要是平安在……”
吴用立刻换上一脸灿笑:“陛下宽仁悲悯,乃后宫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皇帝犹不满意:“太生硬了,不够自然。”
恰在此时,冯春进殿侍奉,听到这两句话,私下里问吴用:“吴公公,平安是谁?”
这个名字,他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
吴用似笑非笑:“要想在宫里活得久,与你无关的事,不要打听。”
……
平安的书信还是晚了一步,陈平继果真从家里跑了出来。二叔公一家十分着急,幸好他在之前的信件中给平安留了一点线索——他综合考察了几个少林寺的地理位置和教学质量,最后选择了离京城最近的蓟州少林寺。
而且他也没打算乱跑,要先到京城在堂叔家整顿一番,再去少林寺出家的。
结果后脚出来寻他的家人小厮一路沿着运河北上,都抵达京城了,还没见到陈平继的踪影呢。
陈琰和陈敬时闻迅也都是心惊胆战。
在京官员不能随意离京,陈琰迅速遣出家里所有的男仆,分成两路,一路走陆路往盛安找,一路前往蓟州少林寺。
陈敬时也去信给蓟州的朋友,让他们帮忙留意。
盛安到京城相距两千多里,找一个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平安起先不太担心,陈平继那么能打,八岁就能打的三个成人屁滚尿流,没准是路上贪玩,在哪里逗留着游山玩水呢。
可陈敬时告诉他,能打有什么用,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生了个好相貌,一个人从南走到北不知会遭遇多少危险,有些黑暗的地下组织专做拐卖妇孺的勾当,老练又狠辣,花样极多,一旦被盯上,或许等不到他动手就被人迷晕了,俊俏的男孩女孩去做娈童雏妓,长相一般的就敲断手脚街头行乞。
陈敬时也不是有意吓他,只是这种事既然已经发生,就要亡羊补牢,让平安一次记住,不要犯相同的错。
平安吓得半宿睡不着觉,后半夜总算眯着了,梦里都是堂兄被生采割折的血腥场面,一嗓子喊出来,不但惊了脚踏上蜷着的阿吉,还把陪在外间的曹妈妈惊醒了,发现他冷汗把中单都湿透了,鬓角的头发湿答答打着卷的贴在脸上,像水里捞出来的小狗。
“安哥儿,做噩梦了?”曹妈妈翻出一身干净的中单要他换上,又拿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
“阿嬷,我堂哥要是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平安嗓子都哑了。
“可这不是安哥儿的错呀。”曹妈妈端一杯热水给他。
“你不知道……”平安抵着头喝水。
陈平继本可以做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可他偏偏给他找了小叔公这样的先生,还让娘亲给他讲解武举,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可他转念又想,有这个怨天尤人的功夫,倒不如赶紧想办法!
他习惯性地翻出锦囊里的孔子像,一条乌沉沉的紫檀手串从里面掉落出来。
“啊!”平安仿佛看到了救星。
不是仿佛,这就是唯一的救星!
次日一早,平安趁老爹上朝,娘亲出门应酬,留下一封书信,只带着阿蛮从家里跑了出去,租了辆马车,往东长安街驶去。
东长安街道路宽阔,聚集了许多官衙,但都是朱漆大门,红墙碧瓦,当中混了个青石砖墙和青黑色大门的,就是北镇抚司。
门口一对石狮子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给人的感觉不是威严肃穆,而是鬼气森森。
“听说普通人站在北镇抚司门口都会腿软。”平安道。
“你腿软吗?”阿蛮问。
平安摇摇头:“我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
言罢,他目光坚定,闷头往里走。
“诶,孩子!”一位好心的大娘拉住他,蹲下来,苦口婆心地跟他讲此地的可怕之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等闲的路过连大气都不敢喘。
总算敷衍过热心大娘,平安叹一口气:“好的,我也开始腿软了。”
阿蛮伸出手:“把手串给我,我替你进去。”
平安拒绝了,他毕竟是命官之子,锦衣卫多少会有所顾忌,阿蛮就不一定了。
“站住!”凶悍的锦衣卫校尉拦住他的去路:“谁家的孩子,如此不晓事,快快走开!”
“军爷,我找人,麻烦行个方便。”平安道。
那校尉见他衣着鲜亮,细致白净,一看就是富人家仔细养大的孩子,不该放任他到处乱撞才是。
遂横眉怒目地瞪着他:“找什么人?你家大人呢?”
“我找罗四凤。”
那校尉瞬间破功,看着街上惊奇侧目的路人,他低声喝道:“不要胡说。”
“没胡说,”平安提高声音又说一遍,“我找罗,四,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