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叶卿接到程简阳的电话, 说师母找到了。程晚僵直的身体才渐渐松软下来，眼角噙着的眼泪被风扫干。 叶卿扶着她的胳膊, 程晚摇头说：“没事。” 盛夏，却不那么热。程晚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 叶卿忍不住夸了她一句：“你好白啊。” 她的注意力立马被分散了，程晚有点高兴, “真的吗？” 叶卿笑着点点头。 放松下来情绪之后,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走到了一处寺庙前。 寺庙是个四A旅游景点，游客还挺多的。 程晚看了看身上穿的睡衣，觉得沮丧, “我这样就像刚睡醒。” 叶卿却说：“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她刚刚洗过的头发在路上已经被风干, 有点乱糟糟的。 叶卿用手帮她整理一下, 他的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她的发间, 将坠在颈后的头发掀起时，程晚觉得一阵凉风扫过来，挺舒服的。 “那个给我。” 程晚把她手腕上套的发圈给他, 叶卿给她简单地套上两圈。 有一捋头发没挂上去, 叶卿帮她重新拆开绑了一下。 程晚平视着他的胸膛, 感受到叶卿胸口微弱的起伏。 他给她扎好头发, 看了她片刻，说：“你不是像没睡醒, 你就像个小朋友。” 程晚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两人相视一笑。 夜晚真好, 有一些坦白的话放在光天白日之下说, 兴许不会这么浪漫。 “听说这里有一个寺庙很灵的, 你要去试试吗？” 这是程晚刚才看攻略的时候看到的，她就这么提了一句，看方向那个寺庙应该离他们挺近的。 程晚不想拜佛拜神仙，她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很好，不想那么早回酒店。 寺庙是不用买门票的，今天是七夕，仍然有很多游客。 庙里除了烧香的地方和塔庙之类的，还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很多人在放花灯。 大殿里还有很多人排着队在磕头。 叶卿被程晚拉去凑热闹，不过他是不会磕头的。 叶卿从十岁开始就没有跪过谁了，包括在家里祭祖的时候。 他不是不信这些，只是他不大喜欢这种阴森的封建文化。 “不许踩门槛儿！”身边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女生这样吼了一声。 被她拍了一掌的男生嘶了一声，“你别说话了行不行啊，真吵吵。” 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叶卿回眸看了眼。 穿绿色T恤的男生被旁边的女孩拧着耳朵扯进了大堂。 “哥哥！”叶卿喊了一声。 叶闻言听见，怔了好半天，赶紧把他女朋友的手甩开。 大庭广众被家暴，这简直太有失尊严了！ 叶卿却没有笑话他，他看起来还挺惊喜的。 叶闻言大学一直在燕城读书，听爸爸妈妈说这浑小子在学校找了个女朋友。叶卿一直没见过，看着旁边那个女生跟他亲密的举动，他胆敢恭敬地喊了声嫂子。 叶闻言的女朋友叫楚慎杨，挺活泼的一个姑娘，跟他处了大半年了，两人成天小吵小闹，如叶卿所见，但丝毫不让人觉得感情有什么危机。 她短发，不化妆，但长相清丽，不需要庸脂俗粉，这样是最好看的。 楚慎杨也笑嘻嘻地跟叶卿打招呼。 她又瞧了眼程晚，开口就是：“早恋啊？” 三个字，让两人都愣在原地。 叶卿解释：“是同学关系。” 程晚赶紧点点头迎合他。 “同学？七夕？来这里？”楚慎杨非常吃惊的。 叶闻言眼疾手快用胳膊肘给她勒住了，“行了行了啊，就你嘴快，成天叭叭的。” 楚慎杨被大力气的叶闻言捂住嘴巴。 叶闻言把她摁住了，然后问叶卿：“你怎么在燕城呢？” “我来参加比赛的。”叶卿一口气跟他解释清楚，“是学校组织的比赛。” “那苗苗呢？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 叶闻言的关心点总是很独特，“她是不是高考没考好啊？” “嗯。”叶卿点头。 叶闻言也点点头，默了会儿，又问：“爸妈也没来？” “就我一个。” 叶卿说完，叶闻言瞄了眼程晚，示意，她呢？ 他说：“她是我老师的女儿。” “哎哟，我看着也像。”叶闻言笑嘻嘻的，摸摸程晚的头发，“小姑娘真小啊。” 不知道是不是夸她呢，程晚礼貌地说：“谢谢哥哥。” 她其实是记得叶闻言的，只不过闻言没有见过她而已。 程晚还记得他跟叶卿一起游泳，记得他来岩叔家的院子里玩。 现在几年的光景，他已经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了。 成长真是让人不可思议的过程。 楚慎杨拉着叶闻言在大殿里拜了好几个地方，等他们转了一圈出来，叶卿和程晚就站在门口。 叙旧没有花太长的时间，毕竟时候也不早了。 临走前，叶闻言跟叶卿说：“好久没回宁城了？有时间就回去一趟，看看亲戚朋友。” 叶卿看了眼在河边玩花灯的程晚，他点头答应了，“我会的。” 叶闻言笑着，跟他拜拜。 回酒店的路上，叶卿在想叶闻言说的话，程晚一直笑眯眯的，他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两人行至小巷，叶卿问她：“笑什么？” “啊。”程晚惊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笑得这么明显，她揉揉脸蛋。 “你说，来这里拜一拜如来佛，”还是什么什么佛的，“真的就会有用吗？” 叶卿说：“我不知道。” 程晚一直笑，是因为想起叶闻言和楚慎杨相处时的样子，她觉得恋爱会让人变得可爱起来。 她看着叶卿，严肃地问他，“那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叶卿听见她这么问，突然停下了。 晚风习习，在二人之间穿过。 他抱起双臂，在黑暗的街角，缓缓地弓下身子，在一个吻即将落在她嘴唇之际，叶卿偏了个方向，亲在她的嘴角。 叶卿淡淡地笑一笑，“大概就是这样。” 程晚觉得嘴角热热的，她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心里却甜甜的。 晚上睡觉，不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梦里有好多粉色的小泡泡，一直围绕着她飘啊飘。 大概……就是这样。 —— 叶卿去比赛那两天，程晚陪妈妈逛了逛燕城。 这一天，李洛唐很清醒，在老城区走走，被勾起了很多儿时的记忆。 待在燕城的妈妈是很快乐的，程晚能感受得到。她希望这份快乐一直支撑着妈妈生活下去。 最终，他们团队的设计没有拿到最高的名次，屈居二等奖。 因为程简阳的警醒在前，大家没有太过在意这次的成绩。 专项奖问辩的环节叶卿是全程参与的，老师给他们的评价一直很不错。 评委会给的分数和第一名拉不开太大差距，也正因如此，他们很快就认识到自己落后的原因。 大家一致把目光放在了第一名的设计品上。是一款语音寻物器的产品，专为视觉障碍者服务的。 有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这款小小的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就能打败他们高端的虚拟现实。 最终评委会给出的获奖词里，他们捕捉到很微妙的一个词语，叫人文关怀。 叶卿想起那天程简阳对他说的，科技发展最重要的方向，是人类的诉求。 他似懂非懂地算是领悟了一些。 回程的高铁上，叶卿给了程晚一个东西。两个手环，和两个小小的扬声器。一副是粉色，一副是蓝色。 程晚好奇地接过，“这是什么？” “用英文说叫pillow talk。枕边细语的意思。” 叶卿把自己的手环戴上，将对应的那个扬声器放在程晚耳边。问她，“听到了什么？” “这是……心跳？” “嗯。” “真的啊？”程晚觉得很神奇，“是你的心跳吗？” “嘘。”她说话声音太大了，吵到旁边睡觉的乘客，叶卿捂了一下她的嘴巴，小心说，“是我的心跳。” 程晚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哪里来的？” “我在燕城的科技馆买的。” “好神奇啊。”她把自己的那一个粉色的拿去试，再听一听自己的心跳，“借我玩一会儿可以吗？” 叶卿说：“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程晚顿了一下，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要收下呢？ 如果收下了，他们一人一个，每晚听着彼此的心跳入睡。 好暧昧啊。 她抿着唇，把扬声器放在他手心，礼貌地推辞了一下。 叶卿说：“如果觉得暧昧，你可以拿你自己的那一副，不用拿我的。” 程晚心里咯噔一下。 她紧张得语无伦次，“那我们，这样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对不对？” 叶卿笑着看她，“那你就拿我的。” 程晚诚惶诚恐地接下了，这就相当于，她收下了他赠与的暧昧。 程晚揪着细腻的眉心，她有一点开心，又有一点苦恼。 叶卿想要抹去她的苦恼似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是……那种关系，所以你不用时时刻刻觉得不好意思。” “噢。” 程晚当然会不好意思啦，她是刚刚恋爱的女孩子嘛。 她垂着双眼，害羞地笑着。 眼前一片阴影压过来，叶卿低头亲了她一下。 程晚吓坏了，赶紧把他推开了。 她爸爸还坐在后面呢！ 过了五秒钟之后，程晚才敢回头看看程简阳，还好还好，他睡着了。 程晚惊慌地拍拍胸口。 “叶卿。”程晚坐直了身子，她把扬声器和手环放在大腿上，样子十分郑重。 “怎么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就是假设，假设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在你身边的话，我还能听见这个吗？” 叶卿咬了下唇，敏感的他沉下来声音问她：“你要去哪里吗？” “没有没有。”程晚摇摇头，“我只是假设，都说了是假设了。” 他说：“能听到的，走到哪里都能听到。” 程晚捏着手环，低头说：“那就好。” 那天回到家里，叶卿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严禾在大厅里捣鼓她的东西，她复读选了小镇的一所复读学校，全封闭的，最近就要开始补课了。 石清悬不在家，叶城帮她粗糙地整理了一些日用品，跟她说有什么难处就说，别闷在心里。严禾应了。只有叶卿最清楚，一个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人，你能指望她说什么心事呢。 严禾很想去清华学建筑，但这个梦想她只跟叶卿说过，她觉得在拿到通知书之前就大肆宣扬说自己想考什么学校是很不理智的做法。她是真的拿叶卿当知己，才同他讲这些事。 叶卿有时候感动，有时候又很无奈，毕竟他帮不了她什么。 严禾整理出来两个行李箱，堆在门口，她回去睡觉之后，叶城和叶卿在桌上喝了会儿酒。爸爸问他比赛怎么样，叶卿说得了第二，不过他没有很失落的情绪。 叶卿觉得自己跟程简阳待久了之后，看很多事情的远光都会放的长远一点，他本身也是一个不争不抢的人，所以得失心是不重的，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兆头。 刚开学那段时间，程晚觉得叶卿给她的这个东西还蛮好玩的，她每天都会听一小段他的心跳。她没有手机，所以不能给他打电话，就用这种的方式亲昵一下，也是好的。 程晚直升了附中的高中部，换上了崭新的校服，上了高中的那天起，她有一种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幻觉，身边有的朋友是认识的，大多数是不认识的。 坐在新的教室里，可以看到叶卿的教室。常年关着门，但是因为男生多，班上经常闹哄哄的，隔着仿佛墙壁都能听到里面的嬉笑声。 比赛的奖金十月份到账了，叶卿想给程晚买一点礼物，但是不知道买什么好。就打电话问了严禾，严禾回答得也很实在，如果是自己喜欢的男生，送什么都是喜欢的。 那就等于没说。 北城到了十月中旬就开始下雪，这样的气候会一直延续到来年的春天，谢誉说等他过完生日，冰雪便会开始消融，然后迎来草长莺飞，人间四月。所以他自称是春天的使徒。叶卿记住了他说的这一点，也记住了这个城市漫长的寒冷。 他最后挑来挑去，给程晚买了一支唇膏。 在操场边冰冷的台阶上坐着，程晚躺在叶卿的肩膀上，她想看看星星，可是今天是阴天，于是就这样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夜空。 叶卿说，“程晚，等你毕了业，我们去旅行。” “去哪里旅行？” “去北方。” “这里不就是北方吗？ “再北一点。” “那会不会很冷。” “冷的地方没有人。”他偏过头看她，“我喜欢人少的城市。” 程晚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但她也没有在思考什么，只是一时间接不上他这句话，于是叶卿慎重地问了她一遍，“你呢？” “好啊。” 他收紧了横在她腰间的胳膊，俯身去吻她的嘴唇，程晚也抱着他，两人亲了一会儿，身上暖暖的，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雪花落在身上也不会化，程晚将它们一朵一朵地掸去。 叶卿把唇膏拿出来，拨着她的下巴，想帮她涂一下，但是天色太暗了，他把手机的屏幕点亮，这样照着，给她涂上一层唇膏。 “我们照张相。”程晚起意说。 “这里很黑，拍不清楚。”叶卿指了一下旁边操场上的大灯，“去那个底下。” 灯安得挺高的，下面的雪花围着灯打转，亮晶晶的。 叶卿弯下了腰，程晚还得踮着脚，两人才能勉强在同一个镜头里面。 程晚笑得很刻意，叶卿捏了一下她的脸，她才放松下来一些。 很好看的两个人，怎么拍照都是好看的，因为程晚没有手机，叶卿就把照片存在邮箱里，以后会发给她的。 操场上已经有人开始打雪仗了，叶卿跟程晚走了一圈，他像有心事要说，程晚察觉到了，但是一直没有问，一直到在教学楼前快要分开之际，叶卿捏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宁城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