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1)
阵风来,殿内珠帘微动,发出声声脆响。顾兰亭刚要伸出去回抱李勖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她垂下头,却被他轻轻锁住了下颌。 他低头,咫尺之间,呼吸交换。 他落了唇,印在她的唇上。她香甜娇软的红唇贴着他的,她清淡好闻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间,刹那间,他从尾椎骨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难耐的酥麻痒意,心头一团火也燃了起来。 他轻启薄唇,含住了她的唇瓣,轻轻吮了一口,又用舌尖慢慢勾勒她的唇形。他温柔的轻扫过唇瓣的每一处,带起了一阵酥麻微痒的感觉。顾兰亭禁不住唇瓣轻张,微微回应着他。 得到回应,他又顺势撬开她齿关,舌尖缓缓滑过她的牙齿、上颚,吞噬着属于她的香甜。 丁香暗渡,唇舌交缠。 这个缠绵的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双唇分开,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喷在彼此脸上。 他一把抱住了她。 池中水波清漾,刚好没过他二人的胸口。她两手攀着他的肩,被他搂在怀中。两人隔着衣物紧紧地贴在一起。池水温热,水纹撩动着她身上素衣裙摆,擦着她的肌肤,生出细细的痒来。 暖雾氤氲缭绕,升腾在二人之间。浸得她那俏丽的眉眼愈发柔媚生动起来,闪动着点点水光。 他的眼神满含情意,直直地看进了她眼底,大手隔着衣物顺着她瘦削的脊背一路寻上来。见她俏脸泛红,微微颤动着,咬着嘴唇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轻轻笑了一声,纤长的手指拈住她脑后发簪,一把抽落,任她一头长发如瀑飞泻,垂入水中。 她皮肤莹白,青丝寥落,如墨入白雪,这情景撩人得紧。偏生药泉水下她的身子半隐半现,朦朦胧胧的,又诱人得紧,他快要受不住了。 他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凌乱的鬓角,又从鬓角落到她肩上。 他垂下头,伸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袍襟,在她耳后轻声道:“那日在金銮殿上,你与那富桑使节唇枪舌剑,言论举止间尽是巾帼之气。我当时便在想,我何时能拥你入怀,峰前采骨,花心含露……” 他如是说,手上也如是做了。 她身子一颤,已是受不住了,当时便轻吟出声来。后觉羞窘非常,又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眯眼悄悄看他动作,直觉浑身血液乱流,逼得她不敢直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可他却不准备放过她,悄悄停了动作,看着她羞怯到如此,扬唇勾起了笑容。他又附在她耳边道:“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他如是说,手上还是如是做了。 她整个人立时都烧了起来,紧紧闭着眼睛,狠狠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他惯会撩拨,她又热又软,连伸手推面前人一下都没了力气。 ☆、风月无边 暖而微烫的药泉水蒸得顾兰亭皮肤泛着霞色, 通体经脉都像是被热气贯通了似的。又经李勖几番用力的撩拨,她浑身都躁热不安起来。只觉自己也要像他鬓边那些水珠儿一样,一寸寸流过他的身体, 最后与这一池温泉合为一处了。 “你别……别……我受不住……” 顾兰亭自混沌中勉力清醒,轻吟出声,声音甚是娇软。李勖听得心上一荡,却还是依言稍稍停了手下的动作。 “可我忍不住了……” 他放温柔了些,紧紧地拥着她, 薄唇沿着她的鬓侧, 慢慢吻上她的眼睛。总觉得眼前有什么物什挡着,他抬手将她颊侧被池水洇湿的长发别在耳后,而后用力地,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舔舐吸吮,辗转反侧。 臂儿相兜, 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这样缠绵的吻, 她恰好能消受。她启唇在他唇间探索了一会儿,开始心无旁骛地回应着他的吻, 与他唇舌勾缠。她双手攀上他的脊背, 把自己的身体狠狠缠上他的。缠绵之间, 平日从容淡静的样子荡然无存。 香啊香。水啊水。 香软得仿佛梦境,和梦境一般醉人。 她眉目含情如艳艳山水,他眼波流转间寄情于“山水”:山如峰聚, 水生沟壑,叫他流连忘返,沉溺其中。 一室寂静无声,渐渐春光四溢。 周围的空气渐渐燥热起来,他大手扶着她的腰肢,又生怕弄疼她,压抑着,缓缓地向前进行。 一寸一寸,对她来说,即是难以忍耐的初痛,又是难以抑制的欢愉。落在颈侧的吻深沉又细密,反复又温柔,夺城掠池,叫她溃不成军。 她眼前一片迷蒙,拧着眉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不客气的张口就朝他裸露的脖颈咬了一口。 他的动作慢下来,偏过头沿着她额头、眉眼和鼻尖一路轻吻下来,最终落在她红润的双唇上,细细柔柔的吻着。 她摸到了他锁骨上的薄汗,光滑的下颌线,还有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他在笑,低沉暗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无山得似巫山好,无人似你得我心。” 她被他魅惑的嗓音吸了进去,再一次醉了。她任他动作,溺毙在无边的**当中,忘了疼痛。 摇啊摇。晃啊晃。 魂在销。心在醉。 风月之事,总有食不完的髓,知不完的味,娇不完的媚,叫人沉醉。 *** 翌日,日上三竿,顾兰亭才悠悠转醒。她蹙眉睁眼,便看见李勖正半撑着手臂躺在她身侧,笑眼看她。 他已经穿戴好了衣物,可她裹在被子里的身子,却是未着寸缕。她这才猛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脸上不禁晕起红霞。 “睡好了吗?该起床啦!”他指了指窗外的日头,眯眼笑道。 “睡……睡好了,你快出去……”她心下羞赧,一把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要不要我帮你穿衣服?”他扯了扯被子没有扯动,于是低头靠近被子道。 “不……不要,你赶快出去……”她捏紧了被子,脸红到了耳根。 半饷,听得有衣物撩动簌簌之声,又闻“吱呀”一声,门轻轻关上了。她从被子里探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确定他已经走了,才起身穿起衣服来。 顾兰亭换回一身男装,与李勖一同坐在中庭,吃着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饭。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身体消耗太大,顾兰亭今日吃得有些多,肚皮都微微涨了起来。李勖全程带笑看着她,还给她夹菜,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吃饱了才停下筷子。 中庭有一树桂花正盛开着,空中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天知道,她等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 他亦如是。 饭罢。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城。 顾兰亭在李勖怀中闭眼小憩,李勖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你前阵子不在京城,为何也上疏弹劾南合兴?”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她一回京就上了折子,那折子他看了,却没批。 “你知道的,我是有私心的,南合兴是柳儒意的人。”她知道他心里一清二楚,索性也不隐瞒。“而且,我怀疑南合兴跟之前户部主事冯京狱中‘自杀’一案有关。” “你是说那桩疑案?近日南合兴入狱,京兆尹也上了折子,说是案情有了新进展,但是牵扯甚广,不只牵涉南合兴贪污一案,很可能还涉及到……” “科举舞弊。” 他迟疑着还没说出口,她却已兀自接了下文,语气肯定。 “你怎么知道?”他讶异。 “我听冯京的扬州老乡说,他以前是大字也不识几个的,可偏偏在贡院时,却是我们一众考生中最会写文章的。我与柳还行私下查过他,我们后来发现,他写的那些文章,字迹并不是他的。而且,此届科举,扬州、苏州、江浙等地均出现了好几例这种情况,目不识丁,却中了进士。”这些都是柳还行告诉她的,已经确定,冯京写的文章,包括自杀时那封‘遗书’,笔迹都是李延昌的,李延昌也已经被逮捕了。 “恕我直言,科举舞弊一事非同小可,不仅要查扬州等地负责科考的官员,就连京中六部尚书,甚至是内阁首辅罗大人,他们统统都脱不了干系!” “唉……”李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吏政积弊太重,是时候要好好治治了。 “你可还记得殿试策问之时,你写的是什么吗?”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头问。 “格致诚正,修齐治平。” “如何修齐治平?” “崇正学,修戎政,稽郡县,定钱法。” “那么,你可愿意与我一同,修齐治平?” “我愿意。”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迟疑。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她骨子里的勇敢和坚定,恍如一汪缓缓流淌的清泉,清澈而闪亮,总能云淡风轻地牵住他的心。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恰逢此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他抱着她撞到了车壁上,唇无意擦过她颊侧。 他扬唇笑了,真巧,他刚刚想吻她,她就被送到了他面前。 他将她摁在车壁上,低头吻她,细密而温柔。 窗外群山跌宕起伏,溪水涓涓流淌,树木郁郁葱葱,偶尔有鸟儿叽叽喳喳飞过窗沿。一抹曦光透过帘帷倾洒而入,照亮了马车内这一方绵软,这一方,温柔乡。 ☆、中秋佳节 八月十五。月影婆娑, 花灯影煜。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空气中隐隐有暗香幽浮。一轮圆月不偏不倚正好挂在枝头,如银的月光给河面镀上了一层粼粼波光, 河里的花灯顺着水流晃晃悠悠地漂向了远处。 顾兰亭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绯色长裙,执着上巳节那盏画着火凤的灯笼,站在桥上等李勖。 佳人临水照花,满眼都是希冀。 她摸着发上步摇,勾起了嘴角。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了, 希望他能在人群中, 一眼便看到她。 她等了许久他仍未来。 可隔着茫茫人海,第一眼便看到顾兰亭的,却是沈忆情。 他找了她许久了。 “兰亭……” 隔着花灯迢递,隔着欢声笑语,他唤她的名字。她听到声音惊喜地回眸,却发现不是要等的人, 眸子暗了几分,笑意也减了几分。 “见过殿下!”她盈盈揖首。 “我明日, 就要启程回富桑了。”他站在她身侧,声音清润。 “明日?这么快……不是听说阿古公主挑中了一位驸马, 殿下不等公主过了婚礼再回去吗?” 此时离富桑使节进京已过半月, 两国已签订了协议, 富桑俯首称臣,每年上贡,两国共修百代之好。阿古公主要嫁入大顺的消息, 街上百姓也传了好几天了。这可是举国同庆的大好事。 “驸马,也是要同我们一起回富桑的。”沈忆情看着顾兰亭手上的花灯,淡淡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她今晚盛装打扮是在等谁。 “既是如此,那就祝愿殿下一路顺风。在富桑那些日子,还多谢殿下照顾。”她俯首又是一礼,正好看到桥下有一群人正准备点烟花。 “殿下,你闭上眼睛,我送你一个礼物。”她眸中带笑。 “好。”他不疑有他,闭上眼睛,心里甚至起了一丝欣喜。 顾兰亭在想,他也太没有防备了,她若是有意,顷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她不会。 她把他的身体转正,看桥下人已经点燃了火折子,估摸着时间,道:“殿下可以睁开眼睛了!” “嘭!” 他睁开眼睛,恰在这时,一排烟花腾空而上,一簇簇火焰在空中燃烧,绽放出一串串绚丽的花朵。 他罕见的笑了,衣上绯色的曼珠沙华迎着烟花,愈发妖艳耀眼了。 烟花如雨,佳人在侧。 他侧眼看她,她也在笑,眉眼弯弯,眸子里仿佛盛着这满天的烟火,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的。 烟花持续放了好一阵子,五颜六 色、大朵大多的越来越密集好看。他静静看着满脸笑容的她,嘴角噙着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兰亭,其实我对你……” 他还没说完,正逢她的花灯被一路过的行人的衣服带了一下,她低头去护她的花灯。 “嗯?其实什么?”她没听清。 “其实……很谢谢你,我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烟花。”还有这么好看的你。 “哈哈,是我应该谢谢殿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并肩抬首去看漫天的烟花。 他眼角余光却在看她。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可,终不得兮。 他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声,情难将息,别愁难载,如他无奈。 李勖远远地就看见桥上那两道绯色的身影,自然也认出了那位富桑的殿下。 “哇,皇兄你看,桥上那两个人看起来好般配啊!”阿宁并未认出桥上那两个人,自顾自地赞叹。 李勖一记眼刀杀过来,她立时闭上了嘴,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传来。 “哼,不跟你玩了,我去找柳不行了。” 阿宁说完就跑了,李勖示意小安子跟上去看着她,自己则缓步上了桥。 “二位,真是好兴致啊!” 李勖今日穿了一身湛蓝色暗纹祥云的袍子,负手而立,生生隔断了两道绯色的身影。说话时,鹰钩一般冷冽的目光落在沈忆情身上。 “微臣见过皇上!”顾兰亭与沈忆情一同行礼。 “不用多礼,都起来。”李勖看了一眼绽放的烟花,正准备说什么,没想到沈忆情先开口了。 “皇上容禀,臣明日还要启程回富桑,请容臣先行告退。” “去。”李勖本来还要问他点儿什么,看他反应这么快,只好让他走了。 沈忆情走后,李勖复又抬头去看绽放的烟花,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顾兰亭。 顾兰亭自然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估计还等着她自己“坦白”。可她不准备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今天格外的好看。 湛蓝色的袍子衬得他愈发身姿坦荡,唇红齿白。额前落下的两绺墨发正随风轻轻荡着,挡住他迤逦的眼尾,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清贵,堪堪让人难以逼视。 可她偏要一直笑眼看着他,直到他面上绷不住了,回过眼没好气道:“看够了吗?” 她笑了笑,伸手挽住他手臂道:“没有啊……” 她往他怀里偎,抬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他没有办法,嗫嚅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闭了闭眼,在想怎么跟他说。他又补了一句:“千万别哄我……” 他语气柔软,仿佛带着委屈,她被他逗笑了。 “我与殿下是在富桑认识的,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把我从富桑王手里救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唯一知道的是,他还有个汉人名字,叫沈忆情。我怀疑,他跟沈家当年的事有关。” “惆怅忧怀怕忆情?” “嗯?”她心里一惊,沈忆情那日,也是这样解释他的名字的。 “退避迷途返逍遥,惆怅忧怀怕忆情,这对联当年还是你教给我的。你那时候曾经告诉我说,你父亲平时最喜欢写这副对联,写多少遍都不会厌。” 顾兰亭心中震动,沈忆情的名字,是偶然还是与沈家有什么渊源? “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我不告而别,回京之后,便传来了你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去查,父皇便已……下令问斩了。接着,富桑就攻破了京城。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明察暗访,终究没查出来个什么。”他没有看她,看着漫天烟花道。 “我从沈园归家之时,便见得是家破人亡的景象。甚至连个问询的人也没有,都死了……” 那日鲜血染罗衣,青光破华壁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她有些承受不住,泪涌了出来。 他闻她语声中已带了哭腔,伸手缓缓揽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她的泪水沾湿他衣襟。 “没事,如果你想查,我便同你一起查。这个仇,我们一起报。我想,当年的事情,除了柳太师,肯定还有别人知道的。恰逢秋闱在即,马上就要举行地方科考了,我欲下江南一趟,亲自去查查科举舞弊一案,还有沈家当年的事,你可愿跟我一起?” “好。” 前尘往事,总该有个了结,就算真相会灼伤眼睛,就算,她可能不会相信。应有的报应,该与不该最终都要有人一次还清。 桥下。 沈忆情并未走远,身边跟着小橙子,只不过小橙子已经断了一只胳膊。井上空与小橙子串通一气,欲谋篡位的事被顾兰亭一语戳穿后,很快传到了富桑,富桑王大怒,要杀了小橙子,是沈忆情保下了他。 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沈忆情的一条狗,丧失了斗志,也再不敢奢求什么。 “你说李勖为什么不告诉她当年的实情?”两个人俱是内力深厚之人,听得见桥上人说的话。 “回殿下,因为他不敢。” “可又为什么要陪她去查呢?” “因为她想。” “哈哈,好一个‘因为她想’,你竟是比我还看得清。其实,他又何苦瞒着她呢,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知道真相的。”总会知道,她的父亲真的是私济蛮夷,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 “殿下,是否明日启程去江南?” “一路可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那明早便启程,越快越好。”沈忆情抬首看了一眼桥上相偎的身影,又道:“你说,我是不是欠她太多了?” “回殿下,属下……不知道。但是属下知道,富桑欠她的,不该由殿下还。”小橙子知道他说的是顾兰亭。 “是吗?”沈忆情淡淡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心里已暗暗有了决定。富桑欠她的,母后欠她的,都是该由他来还的。 “小橙子,你切记不要想着报仇,她若伤了一分一毫,我都要你的命。” “属下必牢记于心!” 沈忆情看了小橙子一眼,眼神冷若寒冰。他知留他在身边是养虎为患,可他再寻不到有一人,能同他一般,顶着一张稚嫩好看的脸,却有一颗毒如蛇蝎的心。 他是一颗,很好很好的棋子。 ☆、金玉良缘 阿宁把小安子打发走了, 跟柳还行一起看了一晚上花灯,逛了一晚上夜市。临了,柳还行要送她回宫, 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硬是要去顾府。说是要等她皇兄来,和跟他一起回宫。 柳还行没有办法,只好送她去顾府。两人坐在石阶下边说话边等。 月上中天,静夜风凉。二人玩闹了一晚上也有些累了, 说着说着便渐渐眼神困倦, 言语模糊。未几,两人靠在一起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檐下风铃啼啭,柳还行睁开眼来,但见朝曦初上,鼻中闻着阵阵幽香。阿宁兀自未醒, 蛾眉敛黛,嫩脸匀红, 口角间浅笑盈盈,想是正做好梦。 他猛地想起初见时, 他醉酒撞入她怀中的场景, 一时面上有些发烫。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 又见她颤睫如蝉翼,一时兴起,一根一根数起她的睫毛来。 顾兰亭回到顾府时, 正见得这两个人坐在石阶上等她。远远看去,柳还行正低头看着阿宁。她不知他伸着手是在干什么,头一点一点的。 “呆子,你在干什么呢?” 她问得很小声,却吓了柳还行一跳。差点一个没坐稳,把怀里的阿宁都摔了,他赶紧搂紧了怀里人。 “你吓死我了,都三更了,连谷雨她们都睡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李……皇上呢?他怎么没来?”他往马车那方瞅了瞅,却没发现有人。 “他回宫了啊。” “那怎么办?阿宁还说等她皇兄来接她呢!” 顾兰亭回眼看了看浓如墨色的夜,道:“这个……就让阿宁留在顾府过夜,明天一早再送她回宫。” “行……” 顾兰亭点了点头,扬袖率先进了府。 “喂,你都不来搭把手吗?”柳还行想抱起怀中人,又觉得不太合适。而且他发现,阿宁有些重。 “阿宁这么瘦,你还抱不动?”顾兰亭回身笑问,一点儿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没有办法,柳还行只好艰难地抱起阿宁,跟了上去。 三人刚走至中庭,就听大暑通报说有人在外要见顾兰亭。 “呆子,你先送阿宁去西厢房,轻点声啊,大家都睡了!” “知道!” 顾兰亭打着哈欠走出府外,发现来人是李柽,立马清醒了过来。 “李兄啊,好久不见。”这是顾兰亭被揭穿女儿身之后,第一次见李柽,颇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叫他,这叫李柽心里颇为欣喜。 “……琼林苑上我曾开玩笑说,你是纱帽罩婵娟,没想到还真是。你真……真好看……”李柽第一次看顾兰亭女装打扮,她一身绯衣,在月色映照下格外的明艳动人。 “吭,谢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要不我们进去说?” 李柽望了一眼顾府的牌匾,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就在这里说。顾兄,我,我是来同你道别的,我明日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顾兰亭一头雾水。 “顾兄还不知道?” “什么?” “明日富桑使臣离京,我也会同行。” “难道……你就是富桑公主挑中的那位驸马?” 李柽点了点头。顾兰亭心中一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饷才问道:“你喜欢阿古公主吗?” “……喜欢。”李柽没想到顾兰亭最先问得是这个,犹豫了半天,还是回了一句。 顾兰亭听着李柽肯定的语气,脸上浮起了笑容。她听别人说,是阿古公主倒追驸马的,想来,两个人是相互喜欢的。如此一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好不过了。 “祝福你啊李兄,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笑着,同以前一样,拍了拍他的胳膊。 “兰亭,其实我……其实我很舍不得你的。以后,怕是就很难有机会见面了。”李柽本想同顾兰亭坦白心事,可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只好硬生生转了话题。 顾兰亭也没发觉什么,她打心底里为李柽高兴。当然,也是有一点儿私心的,阿古公主既然有了好的归宿,自然就不会再跟李勖有任何瓜葛了。 “没事儿李兄,还是媳妇儿比较重要。公主那般喜欢你,想来你们一定会幸福的。富桑的风土人情也并未与我们大顺相差太多,你很快就可以适应的。再说富桑也没多远,这锦绣长安,你以后可以经常带着公主回来看看的。我必为你俩摆酒接风,我顾府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听得此言,李柽紧紧攥着的手放开了,顾兰亭是真的只把他当成好友而已。他何其有幸,曾对她有叵测之心,却被她报以真心。 “好,我若回来,一定找你吃酒。”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迟疑着又道:“顾兄,我估计等富桑使臣走了,你还是会回翰林院的。想必你也知道覃学士牵涉到南合兴贪污一案入了狱,你能不能,替覃学士求求情?保他一个周全?不瞒你说,我与覃学士是同乡,他是我干叔父,我实在不忍心他一把年纪了还,还不得善终。如今就要远去富桑,这是我最放不下的事了……” “好,我知道,我答应你。” 李柽没想到顾兰亭会答应,眼中起了几分惊异之色。他笑着,心里很感激。上回金銮对辩之事过后,满朝文武多少都知道皇上待她不一般,想来她若能求情,必定是十分有份量的。 他后来明白了阿宁公主那日为何要半路抢走他的花,多半……是皇上的意思。也是那日过后,他才明白,他跟她,是不可能的。 其实,他之所以答应跟阿古公主去富桑,一方面也是因为皇上答应他会对覃学士从轻发落。要知道,贪污受贿与科举舞弊两项罪名加在一起,是死罪上的死罪。 “我知你与你那发小都想查冯京的案子,我想你……你也知道他牵扯到科举舞弊的事情,我这里有一份……扬州涉案官员的名单,是叔父叫我保管的。给你……”他在皇上面前都没有拿出来,却给了顾兰亭,因为他信任她,他盼她能早日查清事情真相,也盼她能看在他这般坦白的份儿上,保叔父一个周全。 “谢李兄信任,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尽我所能。” “还有,顾兄,如今叔父入了狱,我也走了,翰院内部中风起云涌,你须得小心。尤其要提防廖修撰他们那些老翰林,为了掌院学士的位子,他们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我知道,我会小心。” 她粲然一笑,他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伸手抱了她。 顾兰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有些愣神儿,不过并未拒绝,而是坦然笑了笑,拍了拍李柽的后背。 此一别,真的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李柽是骑马来的,也是骑马走的。顾兰亭看着夜色他远去的身影,回身心里还是涌出了些离愁别绪。 她知道他曾为了她与叔父覃学士闹翻,还经常在那些翰林官们面前说她的好话,那次西郊坠马为她也是以身犯险……他对她是极好的,她很感激。此去异乡,她唯愿他能与阿古公主和和美美,一世平安喜乐。 话说这李柽与阿古公主,也是老天安排的一段好姻缘。 金銮对辩那日,阿古为李勖擦药,以为李勖终于发现了她的好。可没想到,顾兰亭一走,李勖便直言自己有了心上人,再次严词拒绝了阿古。 于是阿古哭着闹着跑出了宫。 寒潭酒楼。 阿古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闻着香味儿却一点儿也不想吃,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引得邻桌客人纷纷侧目。 有人窃窃私语,对她评头论足,可她装作听不见,不管不顾,哭得更大声了些。 坐在邻座喝酒的李柽听不下去了,他是个热心肠,见阿古觉得肝肠寸断的,便寻思着安慰安慰她。 “姑娘,姑娘,你没事?”他坐到与她一桌,轻轻敲了敲桌子。 许是他声音太过温柔悦耳,阿古闻言抬起了头。入目是梨花带雨的一张俏脸,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看她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姑娘,这叫李柽心里起了怜惜之意。 “小姑娘,你怎么啦?被谁欺负啦?” “去去去,你才小姑娘呢!”阿古瘪了瘪嘴,还是趴在桌上,眼睛里泪花打着转儿。 “那你怎么啦,怎么这么不高兴啊?”李柽习惯性地想去摸小孩子的头,又觉得不太好,收回了手。 “哼,我就是不高兴!”阿古轻轻哼了一声。 “那,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别哭了?”李柽看着桌子上的鱼香茄子,一时兴起,想讲个笑话哄哄面前这个不高兴的小姑娘。 看阿宁不置可否,李柽兀自讲起来了。 “说啊,有一个外乡人,来到了一个四川馆子里面吃饭,他跟老板说:老板,给我来一份鱼香茄子!老板说好,端来了一份鱼香茄子。他就看着鱼香茄子说:老板,你这鱼香茄子里面,怎么没有鱼啊?那老板说,他说鱼香茄子本来奏没得鱼嘛!那男的又问,说没有鱼的话怎么能叫鱼香茄子呢?老板急了,老板说,锤子哟,照你娃这么说,如果你要是点个‘虎皮青椒’,我还得先给你弄张老虎皮哟!你要是点个‘夫妻肺片’,我还要去杀人不成?你要个老婆饼,我还得给你找个老婆是不咯?” 李柽指着面前的鱼香茄子,学着四川人说话,说得像模像样,绘声绘色的。 “哈哈哈哈……” 阿古听得拍着桌子笑了起来,邻座人又是纷纷侧目,看她像看个疯子。 “这个好笑,好好笑,你还有别的笑话吗?”阿古擦了擦眼泪,来了兴致。笑话这个东西,以前可是从来没有人专门给她讲逗她开心的。 “有的……有的……” 李柽一连讲了好几个笑话,阿古笑得前俯后仰,暂时忘记了那些伤心事。 如此一来,二人便算是认识了。 阿古请李柽吃了饭,李柽听说阿古是初到京城的富桑人,还热情地带她逛了逛长安城。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阿古拿着两串糖葫芦,一边儿吃一口,心里甜滋滋的。 “你们富桑没有吗?” “没有,或者有,我没有吃过。”阿古摇头。 “那你们富桑有什么?” “有好大好大的玉轮河,里面有好好吃的鱼;有绿洲,有草原,上面有数不清的牛羊马匹;还有很高很高的偃星台,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星星月亮……”说起家乡,阿古眼里闪满了星星点点的光。“你有空可以去我们富桑玩啊,到时候我也请你吃我们那儿的好吃的!” 阿古摇了摇手上的糖葫芦,对着李柽笑。那纯净的、没有杂质的笑,让李柽的心有一瞬间的触动。 可正主却没心没肺的,看见好玩的东西,又往前面去了。 “我想要这个拨浪鼓,可是我没有钱诶……”阿宁站在铺子前面,拿着两个拨浪鼓,回身朝李柽眨着眼睛。 李柽当然知道她这是撒娇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尽管买,我付钱。”李柽不知为何,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没有犹豫,直接就掏了钱。 阿宁听了他这话很开心,接下来,果然一路买买买,直到把李柽的钱袋都掏空了。 “我是不是……花了你太多钱了?”阿宁看着李柽空瘪瘪的钱袋,十分惋惜地问道。 “没事,本来也没多少钱。”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李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他虽是个清贵的翰林官,家境也殷实,但也没有到富得流油的地步。尤其,他平常还是个不爱乱花钱的人。 阿古觉得很开心,不知道她是公主,第一次见面就对她这么好的人,李柽是第一个。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还他一点儿什么,后来,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待她确定自己喜欢上了李柽,就开始对他“死缠烂打”。这次不一样,她确定李柽对自己是有好感的,“死缠烂打”的方式也温柔了些。 她每天都去翰林院等李柽散值,她经常送李柽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频繁地请李柽吃饭喝酒……直到李柽招架不住了。 待李柽知道阿古是富桑公主的时候,他已答应阿古会娶她了。 他并没有后悔自己认识了阿古,要跟她远去富桑。他欢喜她纯真自在的个性,也是真心想许她幸福。 他知道,顾兰亭只能是他的至交好友,阿古,才是他的金玉良缘。 ☆、皆大欢喜 第二天一早, 顾兰亭是被阿宁的尖叫声吓醒的。其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匆匆套上衣服去西厢房看,眼前的情景叫她瞠目结舌:阿宁和柳还行各占大床一角, 正抢着被子。两人俱是一副咒怨的眼神,谁也不让谁。 “你们……没事?”顾兰亭摆了摆手示意跟来的冬暖和谷雨赶紧下去,非礼勿视。 “没事。” 柳还行丢了被角,面不红心不跳地从床上跳下来了。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样子。 “呆子, 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能……睡了阿宁?她可是公主啊!”柳还行走至顾兰亭身边时, 顾兰亭扯了扯他袖子,小声问他。 “我没有啊,我连鞋子都没有脱……”柳还行两手一摊,他也很无奈。他甚至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会睡到一张床上。 “可阿宁的鞋子脱了啊?” “什么?我不知道啊……”柳还行回身看了一眼,床前果然整整齐齐摆着一双绣花鞋。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他给她脱的, 一时心虚,赶紧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你跑什么啊?”顾兰亭一头雾水。 看床上的阿宁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她走近看了看,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 她点点头道:“公主, 你没事?” 阿宁眼神有些呆滞, 半晌才摸着肚子问道:“我肚子里是不是有小孩儿了啊?” 顾兰亭有一瞬间的石化,然后笑道:“谁告诉公主这……这样会……会有小孩儿的?” “母后总是想方设法往皇兄床上塞女人,还说只要睡一觉她就能抱孙子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阿宁仰头问道。 “这个……你们没有脱衣服,这个不算睡觉的,不算的。”顾兰亭摆手。 “啊?原来还要脱衣服啊!”阿宁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瘪了瘪嘴,自顾自起身,穿好鞋子也出去了。 顾兰亭心里一阵莫名其妙,怎么好像没有那什么阿宁好像还有点儿失望? 阿宁出得西厢时,柳还行已经没影儿了。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挤成一团,并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走了出去,准备独自回宫去。 刚走到门口,却发现柳还行牵着马车在等她。 “公主,我送你回去!” 她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上了车。 一路上寂静得很,阿宁托腮看着窗外,柳还行望着前方看似“专心致志”地驾着车。直到他看到周缨和杨遇安在逛街,驭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阿宁也正好拉开帘子,看到了拿着花脸面具,言笑晏晏的两个人。她恍然想起,杨遇安跟她一起逛街时,也曾给她买过花脸面具。不同的是,他不会戴着面具逗她笑。 只是奇怪的是,想到这个她并没有多伤心,反而还觉得没什么。是她习惯了?还是因为……柳还行昨天亲了她?她望着帘帷上的人影,想起昨晚的情形。 柳还行脱了她的鞋子,把她放到了床上,她迷迷糊糊中是有知觉的。她听着没什么动静了,刚想睁开眼睛,就感觉嘴唇似乎被什么给贴上了。那是柔软的,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温润的,他的嘴唇。当时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整个人都懵了。 然后她感觉柳还行趴在她床边睡着了,她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再次睡着了。再醒来,他们就睡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马车就到了宫门口。柳还行见马车里久未有动静,隔间喊了一声:“公主,到了,该下车了。” 阿宁没由来地觉得厌恶从柳还行口中听到公主这两个字,皱了皱眉头,还是掀开帘子下车了。 她下了车直接往宫门走,没有回头,也没有同柳还行说话。 柳还行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喊了阿宁一声。 “阿宁……” 阿宁顿了一下,却走得更快了。 “阿宁!阿宁……” 柳还行又喊了一声,跟了上去。阿宁闻声却跑了起来,直到跑进了宫门,他想追也追不上了。 阿宁一直跑到午门才停下来,她趴在白玉石柱上歇气。她知道柳还行要跟她说什么,她想听,但是她不敢听。 杨太傅曾经教导她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要坚持到底,如果她……她半路上不喜欢杨遇安了,是不是半途而废?是不是始乱终弃? 是不是……不太对? 她不懂,她想不通。 柳不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不免有些挫败。他垂头丧气地回到顾府,发现顾兰亭也不在,谷雨说是去送城门口富桑使臣了。 今天是休沐日,柳还行没什么事儿做,百无聊赖,就在院子里给顾兰亭浇起花儿来,顺便等她回来。 “呆子,你是要把我的花儿淹死吗?这可是阿宁送我的花儿啊!”顾兰亭进门便看见柳还行提着喷壶对着花儿直淋,花盆里的水都满得溢出来了。 “哦,我错了。”柳还行赶紧收回手,眼睛盯在了花儿上。 “呆子,你这是怎么了?”顾兰亭在石桌上坐下。 柳还行没有说话。也走过来坐下。 “怎么?昨天晚上亲了阿宁不好意识了?” “你……你怎么知道?” “吭……我就是早上看见阿宁摸了一下嘴唇,猜的,没想到是真的……”顾兰亭喝了一口水压了压惊,又道:“你胆子可真大啊!怎么着,不喜欢周缨喜欢阿宁了?” “可能。” “什么叫可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别模棱两可了,也别骗自己了。我说你跟阿宁计划那么久的‘挖墙脚’怎么一点儿成效也没有呢,原来根本就是空谈啊。要我说还挖什么墙脚啊,莫瞒着自己的心,早点儿坦白,早点儿皆大欢喜。 ” “可她……她今天没搭理我。” “吭,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你教春生的‘追女秘籍’了。不过,好像没什么用的,春生到现在也没追到冬暖……” 柳还行无话可说,只看着院子里的花儿沉默。 ☆、科举舞弊 诚如李柽所言, 富桑使臣走了之后,宫中就传来了旨意。不仅复了顾兰亭的官,还直接把掌院学士的位置给了她。 有人为她高兴, 有人怨声载道,还有上书弹劾。可这些,顾兰亭都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接到圣旨的第二日, 顾兰亭就随李勖一同下了扬州。 这一回, 连太后和周勃都没有任何异议。 周太后在城楼上目送李勖与顾兰亭一行策马而去,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的她已经知道,顾兰亭就是沈兰亭,是沈毅之的遗孤。 她心中百感交集。 “哀家是恨极了沈毅之那个负心薄幸的贼人,可他与娉婷的女儿,却是没有错的。况且, 她又这般能言善辩,胸有韬略, 实在是难得啊!哀家也是喜欢得紧啊!”娉婷,是顾兰亭母亲的名字。周太后现在想到这位温婉贤淑的故友, 还是一阵唏嘘。她是一个好女人, 只可惜, 嫁给了一个通敌叛国的负心汉,毁了她一辈子。 “太后娘娘,皇上似乎, 也在乎兰亭这丫头在乎得紧,不知太后预备如何安置她?”沈姑姑在一旁轻声道。 “她确实有母仪天下的非凡气度,却没有母仪天下的家世背景。唉,况且皇儿现在病还未愈,这些事儿,以后再商量。现在,姑且由着他们。” “太后说的是。” 周勃上来找太后,正好听到这一翻对话。他大惊失色,原来顾兰亭竟然是沈毅之的女儿! “微臣为光耀门楣,一时罔顾律法,欺君罔上,请皇上责罚!” 他想起她那日在金銮殿上说的话,字字铿锵言犹在耳,可她入朝为官真的只是为了光耀门楣那么简单吗? 他分明觉得她眼睛里有野心,她腹中的韬略也注定了,她不会只做到六品翰林官这个位置。 诚然,他可以肯定她对皇上必定是真心的,对朝廷对大顺也必定是忠心耿耿的。可她对当年奉命灭了沈家满门的柳儒意呢? 必然是有恨意的。 “不好,老狐狸这回,怕是有危险了!”周勃心道不好,匆匆下了城楼。 *** 扬州。 小桥流水贯穿了扬州城里的每一条小巷,白墙黑瓦温婉而明静。桥上有撑着纸伞吴侬软语的姑娘,身段儿窈窕美丽。桥下有淙淙的流水,碧绿而清澈。 李勖与顾兰亭一行,乘乌篷船翩然过桥亭,听得岸上有一戏台子正抬锣开唱。 梁:“一路上观不尽山川美景,浑忘却行程苦倒也怡情。” 祝:“既相逢便有缘同窗谊定,说什么有劳我伴你同行!” 梁:“这公子态谦和令人起敬,但愿得相处久结做良朋。” 祝:“梁仁兄救伤鸽心存恻隐,此小事足见他仁爱之心……” 台上唱的是一出《梁祝》,乌篷船走的极慢,李勖与顾兰亭也有幸,站在船头,饱了一回耳福。 唱腔咿呀,水袖婉转,台上的人两情依依,台下桨声悠悠里人群聚集,不知是为人,还是为戏唏嘘。 “还好你我非梁祝,化蝶才能相见。”顾兰亭看着李勖认真聆听的侧脸,心里低低叹了一句。 “不知我大顺,何时会有男女同校而学呢?”她问。 “男女同校,在各世家私学中确有流行,只是要放到国学之中,前景还尚未可知啊。不过,杨太傅以前倒也提过这个建议。只是,母后她没答应。” “前朝大儒袁采曾在《袁氏世范》中有言:男女本应平等对,我想,为学亦当如此。” “可千年沿革下来的观念,又岂能一朝一夕就改变。”可知仅仅只是护住你这个翰林官的乌纱帽,满朝文武已是不满了,纷纷上疏言女子不得入仕,有辱斯文。 “我相信来日方长,总会改变的。”实际上,顾兰亭赎回了沈园,已经在沈园内初步实行男女同校了。只不过,男女还是不同班。 此次回江南,她必要回绍兴老家看看。 李勖一行人下了船到客栈吃饭、歇息过后,李勖便带着顾兰亭往贡院而去。 贡院坐落在南大街最中间的位置,是一座宽阔的三进院落。大门五楹对开,上面高悬着三块匾额,东首那块匾额上写着“明经取士”,中间则高悬着“天开文运”,西面则是“为国求贤”。 小安子一勒马缰,将马车停在了离贡院不远的对面街上,“爷,到贡院了。” 一行人站在对街远远望着。 只见青砖灰瓦的连片屋苑,门口把守着两排面无表情的侍卫,叫人望而生畏。大门半敞着,门槛内挡着一块屏门影壁,倒是院里有一棵参天古槐长势甚好。转眼已入寒凉之季,枝杈上的树叶都掉光了,粗壮的枝干一直伸向天际。 顾兰亭远远望见那棵参天古槐,不禁多看了两眼。她知道那槐树象征着考生的文运,是棵吉祥树。京城的贡院里和绍兴府的贡院里都有一棵,路过的考生们都要竞相膜拜,以期荣登龙门。 眼下,时近九月,秋闱刚过。有人金榜题名,有人名落孙山。那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书生,有些还留在贡院里,有些已经赴京准备参加会试了。 李勖一行人刚在对街的茶摊上坐下,茶还没送到嘴里,就听得东边儿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赫然瞧见来了一群抬着泥塑财神爷的书生,敲锣打鼓地往贡院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嘴里面念念有词:“朝廷取士只为钱,贪官见钱就开眼。从此寒窗不苦读,一心攒钱买功名。” 等唱着走到贡院门前,其中一个书生扯着脖子高喊道:“恭请考官大人迎财神入门……” 话音落地,其他人合力将那泥像一抬,而后哐的一声,就将财神爷泥像就放在了贡院的正门前。 门口把守的侍卫见状,冲下来就阻拦着要冲进去的书生。那些书生虽无缚鸡之力,但仗着人多,便跟侍卫扭打起来,贡院门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扭打之中,那泥塑的财神爷也摔了个粉碎。众人一看,泥塑的身子里面,竟然装的是木炭灰。黑黢黢的尘灰漂浮在空中,传来一阵阵呛人的味道。 “堂堂斯文地,竟然乱成这样,成何体统!”沏茶的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捋着胡须瞧了半晌,无奈地直摇头。 小安子见状,端着碗跟他要了一碗新茶,用目光示意那边,惊诧地问道:“这帮人是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还敢跑贡院来闹事儿?” “几位爷是外地的?”老者的目光从小安子和顾兰亭身上掠过,直直地落在穿着青蓝色云锦绣袍的李勖身上,眼光里有片刻的深邃,一闪而过。 “怎么说?”顾兰亭也来了好奇,轻声问道。 李勖在这时候抬眸,看了老者一眼,须臾,又落到贡院前那帮人身上。 “他们可不是一次两次了,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大肆吵闹一番。上回跟侍卫打得头破血流,要不是知府大人及时带兵赶到,怕是要血溅当场了。” “秋闱都过了,他们是考上的还是落榜的?该回家的就回家去,怎么还跟贡院闹上了?” “他们啊,有考上的,也有没考上的。本来各州府能进会试的名额就少,说是有徇私舞弊的,只消花大把银两贿赂考官,就能混个举人进会试。他们跟主考官检举了多次,都没有回应。这不,他们实在是气不过,就抬了一尊财神爷的泥像过来,还是黑心的,存心要给主考官难堪呢!” 小安子扑哧一声笑了,在看到李勖蹙起眉时又给咽了回去。 顾兰亭听罢,也是皱起了眉头。 “他们拿得出来证据么?”半饷,端坐在一侧许久未出声的李勖启唇,低沉却带着威严的嗓音仿佛将对面街上的吵闹和打架声尽数灭止。 老者捋着胡子,想了一瞬,认真地道:“有没有证据老朽倒是不知。只是前一阵子听着吵闹,好像是此次高中的考生里面,有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大字都不识一个,只会在田间捉蛐蛐的小子,好像是哪个大地主的儿子。嗨,要不是给了钱,他怎么可能会中举,怎么可能有资格进京去参加会试呢?” 李勖皱了皱眉,眯着眼,却是不知在回味茶摊老者的话,还是在想着什么,茶碗里的茶都凉了也未动一口。等龙井肥厚的叶子都沉在碗底,他起身,带着顾兰亭回到了马车那边。 小安子从袖子里掏出碎银两付茶钱,老者却是没收,“小老儿在这里卖茶卖了几十年,也从未见过像这位爷这样的人物,敢问爷如何称呼?” 脚步稍微顿住,李勖转过身,嗓音幽沉地道:“在下姓李,名和昶。” *** 李勖一行人回了客栈。派去打探情况的人也带来了消息。 这次负责秋闱的主考官,正是扬州的知府包邮。他已过不惑之年,为官清廉刚正,在扬州百姓中颇有清名。为人更是坦坦荡荡,清清明明。扬州大儒韩束曾赞他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不愧己”。 在百姓中享有如此赞誉的包邮包大人,全权负责此次贡院的乡试,却出了这么大的事端。连他自己急得心火上冲,不久就病倒了。在他卧榻之前,却是查到扬州城中有一甚是隐秘的组织,他们或是售卖乡试甚至是会试的考题,或是帮助考生答题,或是偷换考试试卷。可谓无所不能,手法通天。 这个神秘组织,名为龙门。 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想找到他们,并不容易。 “他们总要撒网钓鱼的?没有肯给大把大把银子的人,他们怎么牟利?”听了探子带来的消息,顾兰亭心中已有了主意。 李勖点了点头。小安子也跟着点头,觉得顾兰亭说得很有道理。 顾兰亭示意小安子将小二叫来。 “小二,你知道那些有钱的考生们都住在哪儿吗?”顾兰亭手里拿着一锭银子,开门见山的地问那小二。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真正出身好、底子厚的富家公子们,都住到扬州最大的客栈再回楼去了。他们会定下上等房,单独的居室,清净不受打扰。又或是在扬州城包下一个院落,独门独院,更是显出家世不凡。”小二见顾兰亭清贵不凡,手里的银子更是熠熠发光,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回楼,一晚上多少银子?” “五十两到五百两不等。” 顾兰亭顺口只是问了一句,答案却是让她吃了一惊,这可比京城的价钱还贵。 “你们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 “包大人啊,青天大老爷啊,真正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啊。他的好啊,我说都说不完。” “那你们的周通判呢?” “周通判,也是好官呐!为人很和善,前不久还跟我们一起修秦淮河的河堤呢!就是有个儿子不太争气,乡试怎么也考不上,还好这回考上了,虽然是最后一名,我们也为周大人高兴啊!”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待小二走了,李勖问道:“你怎么知道周通判有问题?” 顾兰亭笑而未语,转了话题:“那我们今晚就去那再回楼?” “现在就去。” 到了再回楼顾兰亭才发现,那小二说的价钱一点儿也不夸张。 再回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竟让顾兰亭生出了一种皇宫的错觉。茶飘香,酒罢去,聚挚友,再回楼,这名字取得也是绝顶的好。 顾兰亭与李勖住了最贵的,天字一号房,一晚上五百两银子。 推开门顾兰亭便觉得一个人五百两分外浪费了,这一个房间,至少能住五个人。而且竟然还有一个好大的浴池,真的神仙般的待遇了。 她拨了拨浴池前的珠帘,发现那竟然串的是真珍珠,立马收回了手。憋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心疼钱了?”李勖轻轻从后面抱住了她,闻着她颈间好闻的药香味儿。 “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花了一千两都,可以买一栋宅子啦!” “要不我过来同你睡在一起,让高集睡在隔壁?” “你说什么呢?两个大男人睡在一间房成何体统?”她此时还穿着男装呢。 “你忍心高集一个人睡在屋顶上吗?”李勖指了指屋顶,其实高集并非睡屋顶,只是睡在五十两一晚的客房里而已。 “那个……我考虑一下……” 顾兰亭想象了一下高集在屋顶上睡觉的情景,已经是深秋了,北风吹着,落叶飘着,确实有些凄凉。 不管顾兰亭考虑的怎么样,反正李勖是赖在她这边儿不走了。 很快天便黑了,顾兰亭本来还想洗澡的,这下澡也不敢洗了。上次在南山行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整个晚上都有些局促,坐立不安,脸红彤彤的。 仿佛只有站起来不断走动,才能让她脑海里不再浮出那些画面。 “你……什么时候睡觉?”李勖端坐喝茶,看顾兰亭一直在屋里走动着,问道。 “我……那个,先不忙。” “你这是干什么?想案子?” “没有,哦不,是的。对了,这是扬州涉案官员的名单,我们可以参考一下。”顾兰亭想着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拿出了李柽给她的名单。 “你这是……哪里来的?”他这下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周通判有问题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周通判。 “这个……是李柽给我的,是覃学士给他的。” “岂有此理,李柽数次在我面前为覃辉求情,都没拿出这名单,竟然给了你?他什么意思?”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才怪呢?”李勖伸手拉了顾兰亭一把,她猝不及防,被拉进了他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她想起来却被他按住。 “你说,李柽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我听说,他曾经为了你跟覃辉闹翻了,还经常……” “那个,他之前并不知道我是女儿身。他跟我就只是好友,而已,而已。” 看她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地解释,眼神恳切,他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柔和了下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曾在西郊坠过马?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曾被谭贵掳去?”每次为她以身犯险的都是李柽,他却从来不在她身边。 “我没事,那些,都过去了。”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愧疚,她也握紧了他的手。 “以后,我都会同你在一起。保护你,爱护你,不叫你再受任何伤害。” 她点了点头,偎进了他怀里。他抱着她,紧紧地。 窗外中庭地白,冷月无声,可总有一方天地,是暖的。 *** 次日,顾兰亭与李勖二人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楼下吃饭。 楼上眼睛泛着精光的赵二,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二位扎眼的身影。面容俊朗倒是其次,最重要是他们身上穿的很不一般。 要是他的眼不拙,该是玲珑坊里面的缎料,衣襟上面的暗纹是上好的苏绣,十两金子一匹,比宫缎还值钱,那一红一白两色缎面,在阳光下闪烁如金银,看得他两眼放光。 “这是什么东西,太不入口了,难吃难吃太难吃了!有没有人?给小爷上换了换了,统统都换了!”顾兰亭敲了敲桌面,不满道。 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再回楼的酒菜不好吃,这可是稀奇了,其他客人纷纷侧目,打量着他们。 这时,店小二赶紧跑了过来,一脸的嫌弃:“这位客官莫不是来砸场子的,也不打听打听我再回楼……”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飞来的一个物件砸在了头上。“哎呦”一声,小二捂着脸,刚想破口大骂,定睛一看,掉在地上的却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一下就怔住了。竟然是金子,他竟然被一枚金元宝给砸中了! ☆、鲤跃龙门 看见是金元宝, 小二立时就变了另一副面孔,心花怒放地捂着额头将那金元宝捡起来,而后满脸讨好地道:“是是是, 小的这就去办。二位爷稍等,稍等!” 说罢,赶紧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备菜了。 楼上站着的赵二在见这架势,赶紧走过去。到了近前,抽出一张名帖放在桌案上, 一脸憨笑道:“看两位小爷红光满面, 此次乡试肯定是高中了?” “那当然。”顾兰亭知道鱼儿上钩了,装作洋洋得意道。 “哈哈,二位这是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啊。我们家老爷是这扬州城数一数二的私塾先生,假如拿着这个帖子让他给你们二位辅导一下,高中的机会必然比别人要多好多啊。” 顾兰亭拿起那名帖看了一眼,上面只写了“鲤跃龙门”四个字, “说是私塾先生,可你这上面连地址都没有, 我们怎么去?” 赵二虚虚拱手作揖,笑容可掬地道:“小爷放心, 家里有马车的, 到时候可以接您去。” “这倒挺有趣的, 真能高中吗?” “有志者事竟成。看两位爷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定能鲤跃龙门、一飞冲天啊。二位爷且随时等着马车来接!”他说罢,也不再看他们, 喜滋滋地走了。 顾兰亭和李勖对视了一眼,眼底都划过一抹凝重。 两人在再回楼里连续晃悠了三天,都不见有人来接他们,两个人都快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李勖在午睡,顾兰亭百无聊赖,便在街上闲逛。 “这么久都没来接,难道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她看着小摊儿上的花灯,正出神地想着。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忽然疾驰而来。马蹄抬起尘土飞扬,所过之处连摊位都被掀翻了。 顾兰亭回过头时,那马车已经靠近,她瞪大了眼睛,想往一侧闪躲却已来不及,下一刻她就被马车里伸出来的手一把拽进了车里。 “救……”“命”字还没说出口,嘴就被人用绢布死死堵住了。 “少爷别怕,我是赵二。我带着你鲤鱼跃龙门去嘞!” 顾兰亭听出这是三天前给她拜帖的人,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人五花大绑,眼睛也蒙上了。接着就嗅到了一阵奇怪的香味儿…… 她心如擂鼓,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屏住呼吸,正想着怎么才能给李勖报信,突然马车一个颠簸,身子一载,狠狠磕在了车板上。车板很硬,她的头磕破了,一阵眩晕,疼得她皱起了眉,有温热的液体从眉头上流下来。 “慢着点儿,可别把少爷给颠坏了!”车外,赵二训着车夫。 她用头蹭着车板,寻到了缝隙。闭上了眼睛,任血流着。 感觉有人在给他包扎额头,顾兰亭醒了过来。入目是奢华明丽的厅堂,堂上坐了许多锦衣华服的公子。给他包扎的,正是那赵二。 “你们这车夫怎么回事,把我都磕破相了!”她蹙着眉,语气愠怒。 “小爷消消气,消消气,小的已解雇了那车夫。为作补偿,咱们老爷一会儿会给小爷最好的辅导,您看怎么样?” “行……” 伤口包扎好后,顾兰亭一边悠哉悠哉坐那儿喝茶,一边儿打量着屋内众人。 不一会儿,赵二口中那老爷就来了。 那老爷年约四十多岁,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头上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面容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出过去的英俊儒雅。声音也听清雅,像是个读书人。 “想来都各位是聪明人,你们的身这家背景我们也都查过了,要想金榜题名嘛,也不难。咱这里有一些名家字画,先打个折扣卖给大家了。至于出价多少嘛,大家随意。当然,一千两有一千两的价值、十万两有十万两的价值,就看各位怎么想了。” 顾兰亭心里清楚,这些字画的价值并不在其本身…… 她缓缓打开自己面前的字画,是一副寻常的寒梅傲雪图,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这时,却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在画里发现了什么。她也将画全部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张纸笺,上面用红色朱砂写着两个大字——试题。 她哑然失笑。而今方不过才九月份,明年春闱的试题都弄到手了,到底是谁这么手眼通天? 就在这时,众富家公子中有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如若你们真能让我金榜题名,莫说是十万两,就是一百万两也出得起!我家里钱可有的是!” 说着他就掏出了一沓银票,接着,在场的很多人都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出门未携带很多的,也摘下了腰带上的环佩信物。 顾兰亭低头看了看自己,却发现自己除了腰间一个玉佩,头顶一支白玉簪子,什么都没有。 收东西的小厮捧着托盘走到跟前,顾兰亭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拱手道:“抱歉,出门匆忙,除这玉佩外没有别的贵重物品了,可否下次……” 赵二在再回楼里见过她,自然认得,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刚想开口,就听那老爷道:“这位小爷……却是面生得很。” 声音沉似古井。 顾兰亭面色一紧,不慌不忙道:“在座的都是从各地慕名而来的举人,没见过也是正常。” 赵二也补充道:“老爷你有所不知,这位小爷叫柳亭,来自绍兴府,是会稽首富柳青州的公子。” 柳青州是柳还行的父亲,柳亭是此行伪造的身份。 “哦?原来是柳青州的儿子?可老朽怎么瞧着这小爷的面相……”那老爷踱着步子走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兰亭的脸,像是不放过那上面的每一个表情,若有所思。 顾兰亭一动不动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地任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