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0)
实,她不想相信。 “府中一切可还好?翰林院那边呢?” “……府中一切都好,大暑和谷雨把府里打点的很好。翰林院那边,周太保亲自去打过招呼,便也没事。倒是听谷雨说,那位叫李柽的李编修来找过你几次了。对了小姐,你还升官了,这次三军凯旋回来,满朝上下一派喜庆,与你同一批的翰林官们都升官了,你也升了日讲官。” “升了日讲官,如此甚好,我可以进宫了。”顾兰亭嘴上说着好,却不见高兴,神色更黯淡了。 “ 小姐进宫做什么?”冬暖话接的快,问完才反应过来,小姐进宫,自然是为了见皇上的。 小姐怕是已经知道了皇上最近在选妃的事情。君恩难测,冬暖一时也看不清皇上是什么意思。可她分明记得,他对她用情至深啊…… “小姐,你别多想,街上只是在选宫女。皇上他可能是……可能最近忙于朝政所以没来看你,我给高集送信了的,想必皇上知道你是安全的,所以……” “冬暖,选妃之事也属无可厚非,你不必刻意哄我。其实途经扬州之时,我就已经看到,官府在选美了。”只是她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在给李勖选妃。“冬暖,我饿了,有东西吃吗?” 顾兰亭风轻云淡地换了话题,神色平静得可怕。冬暖知道,她心里一定压抑了许多情绪,不愿表露出来。 “有的有的,柳公子和春生在厨房里给你做呢!”冬暖笑着,侍候顾兰亭起身。 顾兰亭勉强笑了笑。 周勃登门拜访时,便看到顾兰亭正与几个丫鬟仆从一桌儿吃饭,厅堂里一副和乐的景象,叫他颇有些讶异。 其时饭局将罢,桌上盘子俱是一干二净,竟然无一点儿剩饭剩菜。 见周勃来了,顾兰亭立即停下了筷子。 “下官见过周大人,大人正厅请。”顾兰亭示意柳还行等着她,自己引周勃去了正厅,看了茶,两人皆落了座。 “看顾生平平安安归来,老夫我就放心了。我听辛忖说了,此去东夷救皇上,包括收复东境五城,还都多亏了顾生,顾生真是有勇有谋啊!”周勃喝着茶,夸着面前人。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对了,老夫准备了些薄礼,权当庆祝顾生劫后余生了。都是些治肺病的药材,顾生一定要收下。”周勃知道顾兰亭被困在富桑王庭的事儿,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便寻了几样名贵的药材送给她。 “谢大人!”顾兰亭见药材也不多,就收下了。 “这次顾生以身犯险救了皇上,想来宫中还有诸多赏赐。听闻最近又升了日讲官,以后前途必定无量啊!” “谢大人吉言。”顾兰亭只微微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周勃肯定还有别的话要说。 “哈哈,皇上也终于答应太后要选妃、要成家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大顺天朝这回是真真正正的稳固了!皇上孝义两全,真是天下之福啊!” 周博这话当然是故意说给顾兰亭听的,他也很满意地看到顾兰亭脸色变了。其时,他还不知道顾兰婷是女儿身,也不知自己这话,狠狠戳了面前人的痛处。 “这也了却了老夫一桩心事啊……”周勃还欲再说些什么,好提醒顾兰亭要与皇上保持距离,没想到顾兰亭突然站起来,打断了他。 “冬暖,送客!” 周博士实在没想到,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的顾兰亭,态度突然就变了,语气冷的吓人。他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兰亭已甩袖离开了正厅。 “嘿,你小子是想死吗?我可是当朝太保……” 没有人听他说话,连屋里的丫鬟都没应声。周勃感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气愤地吹了吹胡子,也甩袖走了。 这顾兰亭不就救了一回皇上吗?怎么就这么嚣张了? 他纡尊降贵来看她,她竟然一言不合就下了逐客令,真是胆大包天。哼! 顾兰亭出了正厅就见柳还行正在廊下等她,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往书房走去。 “难得见你生气,可你这对太保大人也太不敬重了。”柳还行知道,顾兰亭定然是为那选妃之事在生气,不然不会冲撞周勃。 “有的是人敬重他,不缺我一个。” “你此去东夷救皇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回来,你们之间……局面如此反常了?”他搞不明白,一直对顾兰亭用情至深的皇上,怎么一回宫就传来了要选妃的消息。而且,看都不来看顾兰亭一眼。 “救他之时,我负责引开富桑兵,冬暖和高集负责救人。后来我被富桑兵抓住了,所以,其实我一直没见到他。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想问他……”顾兰亭语气平淡,可她泛着水光的眼睛,出卖了她。 柳还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拍了拍顾兰亭的肩膀。 在他看来,倘过能让顾兰亭对皇上断了念想也好,毕竟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气氛一时沉寂,良久,顾兰亭才想起她要找柳还行说的正事儿。 “对了,呆子,冯京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没有,你怎么还惦记着?” “我回程时路过扬州,曾偶遇李延昌。不知是否偶然,我发现他的字迹与冯京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顾兰亭找出那张李延昌写的诗笺,拿给柳还行看。 “你确定,这真的是李延昌写的吗?”柳还行看到那字迹也是一惊。 “我确定。” “跟冯京的字迹确实很像,待我明日到衙门,可翻出冯京的笔迹比对一下。” “李延昌这个人十分可疑,你们可以从他下手,好好查探一番。” 柳还行收好诗笺,凝重地点了点头。 “说到李延昌,最近刑部尚书南合兴贪污受贿被弹劾一事,好像还牵涉到他了。” “什么?南合兴被弹劾了?” “据说是因为多年来一直克扣京畿细柳营的军费支出,还有收受巨额贿赂,搜刮民脂民膏,被手下几位大人联名上折子弹劾了。这案子是大理寺受理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这案子查了多久了?可要定案了?” “查了快半个月了,离定案还早着呢,这个案子实在牵扯太广了!连你们翰林院的覃辉覃学士,还有首辅罗大人都被牵扯进去了。唉,这案子查下去只会越来越棘手……” 顾兰亭心中暗惊,这刑部尚书南合兴,说不定,也与冯京一案有关。 “看来,这一阵子朝堂上很不太平。” “是啊,眼看着富桑使臣已经进京了,不知明天早朝又会发生什么?依我看,他们富桑就算是有俯首称臣的意思,也必然没有那么容易。听说这次富桑王派了富桑第一说士,井上空,这人可是大有开头啊!富桑部落称霸东夷之初,他曾以三寸不烂之舍,于唇枪舌剑之中,叫原来不服富桑的三大部落都俯首称臣。唉,不知道扶桑这次派他来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感觉很不妙。” 柳还行不喜战争杀伐,心底盼望此次和谈能叫富桑蛮子彻底臣服于大顺,两国万代修好,再也不会有战乱。 听柳还行唉声叹气的,顾兰亭心里也忧心起来。这一路同行,她只远远地见过井上空一眼,已经觉得他大家风范、气势迫人了。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可区区一个说士,有什么好怕的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俯首称臣的,总是要俯首称臣的。” 顾兰亭看着书房墙壁上挂的万里江山图,豪气凛然,掷地有声。 ☆、使臣觐见 皇宫。金銮殿。 丹陛之下, 百官列仪,秩序井然,大臣师师, 小臣济济,象笏金绣,班行整齐。 顾兰亭也在其中,手执象笏肃然而立。 此时已近正午,日头毒辣, 不断有汗珠从她额头流下, 落到绛红的官服上。她也不敢去擦,只是肃立。 骄阳似火,照在象牙板笏上,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景阳钟响了。 这时候一道又一道的声音从午门之后,由远及近地传来。 “宣富桑使臣!” “宣富桑使臣入宫, 金銮殿上面圣!” 宫钟三响,鼓声迢递中, 扶桑使者一行人缓步入了金銮殿。 顾兰亭远远望着,只见为首的人一身绛紫色长衫, 腰间系着金丝腰带, 发束金冠, 正是那富桑第一说士,井上空。她心中疑惑,不知人群中为何不见沈忆情, 以及扶桑那位阿古公主。 富桑使臣入了金銮殿,百官列随其后,也踏着白玉石阶,往殿中而去。不过顾兰亭官阶太小,只能堪堪站在殿门之外。他们看不见殿中是什么情况,只能听到声音。 殿内,天子端坐金銮殿,文武朝臣列两厢。 富桑使臣一行共四人,缓步走至天子座下,一齐行礼道:”富桑使节井上空,富桑使节高力棒兹……觐见皇帝陛下……“ 他们一行人行了六鞠躬之礼,为首的井上空双手将贡表呈上。李勖身侧的小安子正准备去取那贡表,猛听礼部尚书李先祥厉声一喝,吓得停住了脚步。 “大胆富桑使节,见了我大顺天子,为何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部负责外交事宜,李先祥任职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不行跪拜礼的使节,心中气愤非常,这分明是不尊不敬,胆大包天! “大人有所不知,我富桑部落从来只跪神,不跪人。这是富桑习俗,还望皇帝见谅。”井上空不卑不亢,语气中自有一种逼人的气度。 李先祥自然不满于井上空这番说辞,还欲争论什么,只见高居御座之上的天子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只好噤了声。 “无妨无妨,尔等远道而来,初到大顺,未谙体制,诚可原谅一二。然,今既诚心效顺,我朝法度自应加以重视,不可怠慢。”李勖语气冷然,七分威严,三分柔和。 “吾等谨遵圣令,谢皇上宽德仁厚。” 李勖点了点头,正低头看着小安子呈来的贡表。忽听“喵”地一声,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黑猫,一下子窜到了他身上,狠狠挠了他一爪子。他正欲发怒,那猫又温顺了起来,卧在了他怀里。 他伸手摸了摸它,饶是手上正流着血,也未动声色。 “不知你们富桑这是何意,觐见为何要带一只猫来?这也是习俗?”大殿之下一直肃然而立的周勃终于绷不住了,他分明看到那黑猫是从那井上空的袖子里跑出来的。 “大人见笑了,那倒不是。此猫乃珍品波斯猫,毛如滑缎,目如宝石,亦在富桑贡品之列。皇上芝兰玉树,引人非常,连这猫等不及要见新主人了,哈哈~” 井上空这样说,周勃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了。只摸了摸胡子,干干笑道:“波斯猫啊,甚好甚好。” 井上空看了一眼周勃,笑道:“说到这里,本使有一个疑问,久闻贵国有‘十二生肖’之说,将人之属相配以十二种动物,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不知为何,没有猫呢?” 此问一出,群臣静谧。连御座之上的李勖一时也有些懵了,为何无猫,他一时,也想不出来。 接着,底下群臣便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都在讨论井上空为什么要出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 “这是什么狗屁问题?哼,要是有人答出来,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让我叫他老子都行!”周勃不知道答案,倒大言不惭地觉得没有答案。 “说不定还真有人……”杨寅冲周勃笑了笑,话还未说完,就被殿外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 “使臣有所不知,‘十二生肖’之传说,早在数千年之前我们祖先便定下来了,当时,猫还未从波斯传入我国。” 那人声音清清泠泠,穿堂而来,听得御座上的李勖心里一窒,立时便钻心地疼起来,是顾兰亭。 殿内霎时寂静起来。未几,殿中传来井上空几声朗笑:“哈哈,皇上,不知殿外是何人?” 李勖收敛情绪笑了笑,示意小安子宣人进来。 “宣六品翰林官顾兰亭入殿觐见……” 井上空听闻答话那人竟然只是个六品翰林官,微微有些讶异。六品在大顺,不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吗? 虽一路同行来的京城,井上空却并未见过顾兰亭。只是听闻,黎殿下在府中养了一个娇客,还带她来了京城。却不知那娇客,就是此时正进殿门那位身形瘦小的翰林官。 顾兰亭抬脚踏过金銮殿的朱门高槛,有些微微颤抖。她扬起头,目光便再未离开过御座之上的那个人。 金銮殿上的他,穿着一袭尊贵的黄袍,黄袍上是用金丝绣成的九条翻飞的金龙,栩栩如生。 她是第一次看到穿着黄袍的他,此刻的他,睥睨天下间,有着一个王者该拥有的凌厉与霸气,叫人不敢逼视。 可他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那原本温暖和煦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瘦了。面相更加清癯了。 可依旧轩然若举,湛然若神。满殿雕梁画栋,满场俊采高官,皆不及他一个眼神。 只是,他却不再看她了。 “顾大人?顾大人?”小安子见顾兰亭久未动作,看她已是出神了。再看文武百官和皇上都不说话,他便大着胆子喊了她一声。 顾兰亭这才回过神来,稍稍垂下了眼。 “微臣……见过皇上。” 顾兰亭缓缓拍了拍袖子,跪下挺直上身,将右手伸平举起到鬓角处,两手向前附地,磕头三次。起身,再上前一步,再跪下磕头三次,再上前一步,弯腰,又磕头三次…… 满朝文武与几位富桑使臣俱是一惊。 看着殿下三跪九叩的纤细身影,御座上的李勖握紧了拳头,额头已有青筋暴起。她竟然向他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她这是……何意? “爱卿……免礼。”李勖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清冷地响起,不带一丝的情感。 他分明看到,她眼里闪着泪光。他心里钻心地疼着,却不能表现。他甚至,不敢看她。 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看。 “使节大人,这便是我大顺觐见君主当行之礼,是为三跪九叩。大人下次,一定要记得行礼。”顾兰亭移开眼看向井上空,沉声开口,声音清脆有力,久久回荡在殿上。 众臣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 “呵,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向你们大顺的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这不是自损尊严?”井上空也实在没想到,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六品翰林官,竟然会口出狂言,他看她的眼光顿时锐利起来。 “我大顺乃礼仪之邦,入乡随俗,何况大人与富桑均为臣下,如今既然诚心归顺,我朝法度自应加以重视,不得怠慢!”顾兰亭刻意加重了“臣下”两个字。 “呵,你倒是大言不惭,你凭什么认为我富桑就会俯首称臣?你口中的礼仪之邦,也不过是我们富桑的手下败将而已。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长安城,当年还不是轻易就被我们富桑百万铁骑踏平,血流成河?区区一个败将,有什么资格叫我们俯首称臣?”井上空诉说着大顺的耻辱,脸上都是嗤笑。 “哼,我原以为,使节大人是跟我一样明事理的读书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不识仁爱宽恕,满口皆是血腥杀戮,真是侮辱了读书人!” 顾兰亭轻笑了一声,扬眸对上井上空鹰钩一般的目光,毫不畏惧。 “读书人?那好,既然我们都是一样的读书人,读书人的问题不妨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解决。所谓道理不辩不明,吾从有道而正焉,顾大人,我们一辩定输赢。如果我输了,我富桑就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如果你输了,大顺就与我富桑平起平坐,共享这盛世太平,你意下如何?” 井上空向顾兰亭走近了一步,含笑问道,眼里是胸有成竹的光芒。 “好!” 顾兰亭知道,此时的她没有选择,只能迎战。大顺的颜面,她不能丢。而这场辩论,她更不能输。 这一声“好”掷地有声,满朝文武的心都一下子被提了起来。这可是两国外交大事啊,怎么她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她只是区区一个六品翰林官啊! ☆、金銮对辩 “顾大人方才说我不识仁爱宽恕, 满口皆是血腥杀戮,这话,说的很是不妥啊!我富桑, 虽军国至上,却也是仁爱之邦,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前来和谈了。”井上空冷哼一声,敛起神色, 先入为主。 “仁爱之邦?难道三年前长安血流漂橹, 难道东夷边境多年生灵涂炭,不是拜你们所赐?手持屠刀,枉杀无辜良善,有何脸面自诩仁义之邦?” 顾兰亭自然不示弱,一番疑问,语气淡静却迫人得很。井上空只是冷笑, 他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问。 “哈哈, 是我们啊!不过在下不才,学过贵国先贤一句古话, ‘佳兵者不详之器,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圣人也有举起屠刀的时候,这要看举起屠刀对着谁?举起屠刀干什么?数十年之前,大概是你们先帝才刚登基之时, 我富桑使臣曾数次访京,有意与你们大顺交好,互通商贸,交流文化。为表诚意,我们带来了我们最新的机器:棉纺机、织布机,最新的武器:新式火/枪、连发手/枪等等……我们拿出来的都是富桑最好的东西,生怕你们大顺皇帝看不上眼。可当时你们的皇帝呢?自恃是天/朝上国,地大物博,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是小国前来朝贡,认为我们是蛮夷羡慕王化,认为我们的先进机器只是‘奇技淫巧’。呵,没想到,天道昭昭,恒者变通,终有一日,你们还是倒在了我们的坚船利炮之下。长安一役,若不是我们富桑秉持仁爱之心,手下留情,你当真以为你们殿上这位临危受命的少年天子能力破三军?能守住这京城?哼,这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你们这样一个固步自封,不识进取,腐朽守旧的国家,早就成为被世界舍弃的渣滓了。而我们富桑,一直善取他人之长,永远锐意进取,才是优秀,才是强者。哈哈,我们是拿起了屠刀,可我们对准的是渣滓!我们手上是沾满了鲜血,可我沾的是废物的血!是我们在推行王化,而你们才是蛮夷!我们所做的事,是扫除渣滓,是消灭废物,是平蛮攘夷!这就是‘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井上空仰天长笑,语气中衅味儿十足,声似洪钟久久回荡,竟是一点儿也不把这殿上天子与一殿朝臣放在眼里。 可群臣细细一想,他说的“固步自封”又有几分道理。一众朝臣只觉脸上无光,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儿。有胆小的,直接被井上空这气势吓得在金銮殿上尿湿了裤子。 连御座之上的李勖都觉得脑袋一阵轰鸣。当年长安一役,家国之耻还历历在目,他心中气愤至极,却一时语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可大殿之下的顾兰亭只是状似无意地掸了掸袖子,冷笑着不说话。她一副从容淡静的样子,像是没听到井上空说什么一样。 “顾大人,你笑什么?” “不知使臣大人可学过我国另一句古话: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此话怎讲?” “什么叫先进?什么叫优秀?什么叫仁爱?什么叫平蛮攘夷?什么叫推行王化?我来告诉你,我大顺泱泱大国,自古以礼仪立邦,以德化服人,何曾残害无辜?何曾恃强凌弱?你刚才也说,你们富桑多年以前就到我大顺来学习了。其时先帝初初登基,朝堂未稳,内有奸宦作乱于宫中,外有反贼扰乱于边关,对外策略确实有所欠缺。可先帝不还是以礼待之,敞开国门,任尔学习了吗?你们富桑一举平定东夷十大部落所依仗的“安培维新”之革命,不也是学自我国吗?那时候,我们比你们先进,比你们优秀,可先进优秀的我们,来扫除你们这些渣滓,来消灭你们这些废物了吗?没有啊,我们以礼仪尊之,以仁爱待之,以德化服之,敞开国门,叫我之先进,我之优秀,任尔学之。从文字到建筑,从衣冠到礼仪,从医学到茶道……你们富桑那一桩那一样不是学自我国?没有我们,哪里有你们如今这三分人样?这才叫推行王化!再说什么叫平蛮攘夷,屠我百姓者,我必杀之!犯我国境者,我必诛之!你富桑犯我在先,我大顺兴兵动武、奋起抗争,这才是真正的平蛮攘夷!这才是真正的‘佳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什么时候我国的圣人之言,传到富桑就变成了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遮丑布?难道屠我百姓,犯我国境也叫‘不得已’?哦不,你们根本不配讲圣人之言,更枉论先进与王化。三分人样已被你们消磨殆尽,你们只剩七分兽性……” 顾兰亭话未说完,已有冷刃逼近了脖颈。此时的井上空双目猩红,尽是杀意。他只觉胸中血气上涌,只好强制压下去。他忍不了了,他不能再由她说下去了。 看此情形,李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伸了手却又后知后觉地缩回来,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群臣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不是自己殒了命,就是害顾兰亭殒了命。 “大胆,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大人辩输了,便想杀了我不认账么?” 顾兰亭仰头迎视井上空目光里的杀气,语气毫无畏惧。看着面前人眼中的冷冽与从容,井上空握着匕首的手一颤,顾兰亭的脖颈上立时便有血流下来。 那染血的脖颈看得他眸色一深,面前人的脖子太过白腻光滑了,竟不像是男人的脖子! “哈哈,我竟不知,大顺的正六品翰林官,竟然是个女人!女人入仕为官,贵国朝堂可真乱啊!” 说话间井上空将顾兰亭头上的乌纱帽一掀,顾兰亭还没反应过来,满头青丝已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直垂顺至她纤细的腰间。纱帽在地上翻了几翻,落在了班列的朝臣脚边。 看殿中惊才艳艳、唇枪舌剑的人竟是女子,在场朝臣心中俱是风雷惊变,一时失了言语。 ☆、欺君罔上 顾兰亭倒也不惊不乱, 甚至连掩饰也不想,索性就挺起胸膛直面这殿上数百双眼睛。 既然井上空揭了她的短,那就别怪她不留情了。 “使臣大人此言差矣, 我大顺女子出仕总好过你富桑,庙堂之上娈童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致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想你富桑之王安培本也是明君, 变法维新, 政绩不菲,无奈奸臣当道,魅惑君心,明君终于也沦为昏君。” 听得顾兰亭字字句句咄咄逼人,似是话中有话,井上空心中大惊, 手上的匕首又朝顾兰亭逼近了些。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与富桑王枕侧娈童勾结,祸乱朝纲, 欲谋篡位。知道你与大顺戍边副将陈行暗中来往,出卖富桑军情, 通敌叛国。还知道你私自屯兵贮粮, 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强抢良家妇女!使臣大人,你本富桑几代肱骨之臣,理当匡君辅国, 安民兴邦,何以竟然反助逆贼,同谋篡位?何以竟为一己私欲残害同族?当真是罪孽深重,天理难容!” 井上空一听自己背地里做的事儿竟都被顾兰亭抖了出来,心中惊惧交集,手上一抖,匕首也掉到了地上。他后退了一步,眼里尽是不敢置信。 他指着顾兰亭,半天才憋出一句:“休要妄言,你这贱女,住口!” 听井上空骂了自己,顾兰亭自然不会示弱,毫不畏惧地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口中振振有词,铁了心是不准备放过他了。 “你才住口!你这无耻老贼!岂不知你富桑百姓,皆愿生啖你肉?渴饮你血?安敢在此饶舌?”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衣冠楚楚,仍为禽兽!你恶行昭昭,令富桑城邑为虚,丘陇发掘,害徧生民,辜及朽骨。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似汝之甚者也!” “老匹夫,你可想过你命归于九泉之下之时,有何面目见你富桑数代先帝?见你府上列祖列宗?” “乱臣贼子!你枉活至花甲之年,一生未立寸功,只会摇唇舞舌,助纣为虐!一条丧家之犬,安敢在我大顺朝堂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 井上空听罢,气满胸膛,急怒攻心,口吐鲜血后大叫一声,撞于金銮殿中蛟龙柱下,鲜血四溅。 鲜血腥味儿弥漫于殿中,群臣惊愕,良久未有人发言。 富桑另外几位使臣也对此情此景惊骇非常,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启禀皇上,他……死了!”小安子下去探了探井上空的鼻息,人已经没气儿了。 “拖下去!” 井上空的尸体被拖走,金銮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良久,顾兰亭俯身捡起她的乌纱帽,双手捧好,坦然跪了下来,冷然开口。 “大顺律例有言,女子不得入仕,微臣为光耀门楣,一时罔顾律法铤而走险,欺君罔上,臣自知死罪难逃,请皇上责罚!” 她看着御座上的人,御座上的人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不发一言。 这可是死罪啊! 群臣屏住呼吸不敢言语,殿上落针可闻。 “顾大人今日金銮对辩,智勇非常,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还请皇上从轻发落。”不多时,百官之首的太师柳儒意沉声开口,率先跪了下来。 顾兰亭心里微微一惊。 “顾大人为官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半点儿危害社稷之心。今日更是足智多谋,能言善辩,口舌之间挽我大顺尊严,扬我大顺国威。纵为女儿身,不输男儿志啊!还求皇上明察秋毫,从轻发落!”站在文官列末的姚学士姚冬宇也出言求情,跪了下来。 “求皇上从轻发落!”接着,殿外的杨遇安带着一众翰林官也跪了下来。其声震震,由殿外传进殿内,振聋发聩,叫一众朝臣内心都激荡起来。 “求皇上从轻发落!” 满朝肱骨一齐跪了下来,整个銮殿都为之一震。 李勖抓紧了御座上的蟠龙扶手,良久才收回眼光看向群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事朕自有定夺,顾卿先回府中待命!众卿,也都先起来!” “谢皇上……” 顾兰亭话还未说完,只觉喉中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便觉体力不支倒了下去,闭眼之前只来得及握紧她的乌纱帽。 “快!传太医!” 李勖眼看着顾兰亭倒了下来,心中一急,已是冲下了殿来。 惊变之中,一直站在殿外聆听的周太后进得金銮殿时,便见的是李勖抱着顾兰亭,一副惶恐非常的样子。她敛了眸色没有多言,而是叫身侧的沈姑姑直接去请谭太医。 *** 李勖寝宫偏殿。谭太医在为顾兰亭诊脉。 “她怎么样了?怎么会晕倒?”看谭太医诊着脉久久不说话,李勖心急如焚。 “回皇上,顾大人是忧思过甚加上之前受过重伤,身体虚弱导致的昏迷。另……”谭太医收回手,皱了皱眉。 “还有什么,尽管直说!” “顾大人有肺痨之症,肺中积水,虽用过药好了大半,但终究没有根治。她身体实在虚弱,日后万万不能再奔波劳累,需好好休养才是。” “这肺痨之症可有根治的法子?” “肺痨本是顽症,依老臣看,顾大人该是用了传闻中失传已久得富桑‘医肺十方’,才好得这般快。若是一直用此药,一两年内便会根治。不过,前提是顾大人的身子要好好调养。” “朕知道了。” 李勖摆了摆手,谭太医退了下去。 屋内无人,李勖这才敢坐到顾兰亭床前。他看着面前人苍白的脸,心内百感交集。 顾兰亭患有肺痨一事,李勖还是听高集说的。他没有想到,他不在之时,她竟受了那么多苦。 更没想到,她会为了她千里迢迢赶去东夷边境,又以身犯险去富桑王庭救他。 她好好的身子,都为他折腾坏了。 “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忍着心中疼痛,缓缓伸手去摸她的脸,从山眉水眼到绿鬓红唇,目光眷恋而温柔,动作颤抖又真挚,仿若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只是这珍宝,他不能再拥有也不配再拥有了。 方才她在朝堂上唇枪舌剑,毫无畏惧,举手投足间尽是巾帼之气。连他,都被她彻彻底底地折服了。 她这样的珍宝,该有大好的前途,该有锦绣的人生,而他一个将死之人,不该耽误她。 李勖敛了敛眸中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撩起顾兰亭鬓边掉落的头发别在耳边。再一次细细描摹她的样子,她清丽俊俏的脸,淡淡的柳叶眉,宛如蝉翼的眉睫……他缓缓低下头,准备吻上她眉心。 “皇兄!” 忽然,阿宁的出现打断了他。 “……顾兰亭她没事?”阿宁进门就见皇兄要亲顾兰亭,赶紧捂住眼睛背过身去,良久才出声问询。 “没事。” 阿宁见皇兄已正襟危坐,便转过身也坐到了床前。 “我今天才听说她前一阵子不在京城竟然是去找皇兄你了,我之前还说她是‘白眼狼’真是错怪她了。” “那锦囊是你给她的?” “是啊,我拿着锦囊叫她跟我一起去东夷边境找你。当时她没答应,没想到竟然一个人去了。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个女子诶!先不说孤身一人去东夷是有多么勇敢,今天在朝堂上跟富桑使者对辩也是……太给我们大顺争脸了!皇兄你不知道,今天母后站在外面听,都几番为她拍手叫好呢!” 闻言李勖只是淡淡笑了笑,起身站起来要走。 “皇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嗯。”李勖点了点头。 “那你还跟我说什么‘真爱跟性别误关’,敢情你是在诓我是?” 李勖没有答话,快步离开了。阿宁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为什么皇兄这么冷淡? 再想想皇兄回京这么久,都没有出宫去找过顾兰亭,就更不对劲儿了。之前她还以为,是因为顾兰亭没去找他,所以他生气不理她。可事实上她去了啊,他生什么气? 李勖还未走出偏殿的大门,迎面就遇到了阿古。她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只跟了领路的小安子。 “公主,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井上空今日觐见时带了黑猫,李勖你是不是被那猫伤到了?”其实阿古这几日学了一点大顺的礼仪,可她一见到李勖便忘了个干干净净,连称呼都忘了改。 李勖还没应声,阿古已眼尖地发现了他手背上的抓痕。 “坏了,那黑猫的爪子上淬了毒。还好我带了解毒的药水,你赶快擦一些。” 阿古顿时着急起来,拉了李勖坐在就近的凉亭要给他上药,李勖抽回手拒绝了。她看着他反手给正手上药的别扭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公主,还是唤我一声皇上。不知你们富桑这位井上空,到底怎么回事?” “还请皇上赎罪!”阿古说着就要跪下来,李勖拉了她起来。 “你哦不,皇上有所不知,今日本该由我和我王兄带领使臣觐见的。没想到那井上空老奸巨猾,昨夜竟然迷晕了我们,今天自己一个人来了。皇上,他说的挑衅的话都不算数的!王兄早就知道他图谋不轨,只是碍于父王要求才带他一起,没想到他竟然妄想谋害你!太可恶了!” “你王兄呢?” “他在皇极殿外等你。” “朕马上……公主,你帮朕擦药?”李勖刚准备起身要去见阿古的王兄,眼角余光瞥到从殿中出来了一个人,他立刻便转了话题。 “……好,好啊!” 阿古看李勖看着自己的目光突然温柔了起来,心里不由地一喜。颤巍巍拉过李勖的手,小心翼翼替他擦起药来。怕他疼,还时不时地轻轻吹一吹。 李勖任她吹着,没有说话,眼角余光却没离开过殿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 ☆、你侬我侬 顾兰亭从殿中出来时, 便一眼见得院中凉亭那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伊人娇俏,他眉眼带笑。 她心中一痛,又抑制不住地咳起来。这一咳绢帕上就立刻见了血, 急得一侧的阿宁赶紧给她拍着背。 “快,传太医!” “公主……不用了。微臣无碍,微臣……告退。”顾兰亭捂着心口,忍着不去看凉亭那处,直直往殿门而去。 “诶, 你别走啊!皇兄……皇兄……唉!”阿宁拉了顾兰亭一把没拉住, 偏头又看到皇兄跟一个女人在凉亭里拉拉扯扯,急得跺脚起来。 凉亭中,李勖看顾兰亭一步一步走出了殿门,才抽回手来。他这一抽阿古没有防备,手上的药水都洒了。 阿古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被气势汹汹的阿宁从座位上揪了起来。 “喂!你是哪个?怎么会在这里?” 阿古看着盛气凌人的阿宁, 一脸的不知所措。 “阿宁,不得无礼, 这是富桑的阿古公主!公主,这是朕之皇妹阿宁。” “怎么?你也是公主?你们富桑不是信誓旦旦不想俯首称臣不想议和吗?你还来干什么?”阿宁叉着腰, 质问道。 “喂, 你怎么这么刁蛮?我可是富桑的公主, 我来找你皇兄,不行吗?” 阿古是个受不得呵斥的人,又见阿宁跟自己一般年纪, 倒也不怕,语气立刻硬气起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毫不相让。 “这可是我皇兄的寝宫,你怎么能随便来!还有,男女授受不亲,你竟然拉我皇兄的手,你不害臊吗?”阿宁指着阿古质问。 “我不害臊,我还跟你皇兄拜过堂呢!我害什么臊!”阿古颇为理直气壮。 “皇兄!这是真的?”阿宁大惊。 “这……”李勖还未开口,就看见阿宁身后,顾兰亭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他顿了顿,道:“你们两个,先下去!” 阿宁回头一看竟然是顾兰亭来了,心上一喜,硬拉着阿古从凉亭另一侧走了。 顾兰亭抬群缓缓上得凉亭来,她看了李勖良久,可他却未看她,只是捏着桌上的白瓷茶杯,一脸的淡漠。 “李勖,你如今是什么意思?耍我是吗?”她心里是滔天的委屈,泪随话语决堤。 “……朕不知顾卿在说什么,顾卿僭越了。”李勖别过眼,去看随风摇曳的宫墙柳,就是不看面前朝思暮想的人。 顾兰亭被“朕”之一字刺激到了,捂住嘴忍着眼泪茫然看了一圈周围空荡的宫殿。未几,竟从泪中挤出笑容来。她心中似有一团火,直直将她烧焦了,还流着血。 她是委屈至极,一把将桌上的茶具都摔到了地上,连站在远处观望的小安子心里都是一震,心道这戴罪之身的顾大人胆子也是太大了。 顾兰亭见李勖岿然不动,心中更气,眼泪便流得更凶了。她掏出怀中时刻贴身带着的,他临行之前写给她的信,狠狠地一把甩到了他脸上。 “呵,我在说什么?李勖,你说‘娴静姽婳,郁郁青衿是吾生’,你说你此生非我不娶,都是骗我的是吗?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滚蛋!我为你孤身犯险,冒死去富桑救你,你就这样对我不闻不问,转身就跟另一个女人你侬我侬是吗?你怎么变得这么快?你的心呢?你的心不会痛吗?” 顾兰亭心中窒痛,句句质问也是在戳着自己的心,她气急无力,只好倚在亭柱上。 可李勖还是,看都未看她一眼。 他俯身抖了抖裙角上的水渍与白瓷碎片,起身一步步走近她。他的手忽然握拳挥向她,她眼睛一闭,却听铿响之声落在她耳边。 她抬眼看他俊颜在前,目光柔和,一瞬间以为天要放晴了。可下一刻,却如堕冰窟。 “顾兰亭,你听好了,朕不爱你了。下次觐见,记得称朕一声‘皇上’。”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的眼泪绵延不绝落在衣襟上。 “罪臣……记得了。” 她倚着亭柱跌坐在了地上,他却扬长而去,甚至连居高临下看她一眼也未曾。 “同年同日又同窗。有分成双,愿早成双。李勖,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了自己的心,好不容易承认我爱上了你,你却……却……” 枯坐在地上哭了许久,直到太阳都西斜了,顾兰亭才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拖着麻木不堪的身子走出殿门。 刚走至御花园。就碰上了一直在等她的沈姑姑。 “兰儿?” 顾兰亭猛地听到这一声呼唤,心里大惊,却不知为何突然又涌出了泪来。兰儿,是她的乳名,以往只有爹娘曾这样唤过她。 “你是……”顾兰亭后退了一步,眼里露出了防备。 “你别怕,我是太后身边伺候的沈姑姑。我也姓沈的,还当过你几个月的奶娘。” “你是沈家人?”顾兰亭更加吃惊了。 “不是。你出生第二年的夏天,沈老爷曾带着家眷去避暑山庄避暑,当时太后娘娘也在那里,娘娘与你娘一见如故便称成了知交好友。恰逢你的奶娘生病了,我便替了她一阵子。今天在殿上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 沈姑姑说着要伸手去握顾兰亭的手,顾兰亭想躲却没躲过。她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面目慈祥的妇人,她的手心是暖的,看起来不像说谎的样子。 “太后……也知道我的身份?” “太后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一定会为你娘高兴的。” “别,别告诉太后我的身份,多谢。”顾兰亭抽回手,也没等沈姑姑答应,就扬袖快步走了。 她心里清楚,太后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不一定会高兴。 顾兰亭思绪正一团糟,走过御花园拐角时一个没注意,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对不住啊!”顾兰亭发觉自己正撞来人胸膛上,来人还是个男人赶紧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顾大人,你没事?” “你是……八贤王?下官见过八贤王!”八贤王李勤,是先帝的第八个儿子,一直隐于乡野,不慕名利,在封地与朝野都颇有贤名。顾兰见过他的画像,不过他真人,倒是比画像上还要儒雅,扑面而来尽是书生气。 “顾大人不必多礼。顾大人身体没有大碍?先才殿上吐血着实也吓了本王一跳。”李勤拉了顾兰亭起来,两人一道,边走边说。 “下官没事,多谢王爷关心。不知,王爷为何回京了?”不是说八贤王自十八岁封王被谴去封地就再也没回过京城吗? “皇上急召,本王就回来了。顾大人可是要出宫,不如咱们一道?”李勤问顾兰亭,见她久未答话,偏头看她已是陷入了沉思,英气的柳叶眉都皱了起来。 她是在想李勖为何急召八贤王回京。 见顾兰亭也不看路就直直地往前走,李勤也是觉得好笑。 “顾大人,你走错啦,这边这个方向才是宫门!” “哦,好,下官这就回来……” ☆、捷足先登 顾府。今日是个阴天, 但天色也还算明朗,顾兰亭与柳还行正在院中对坐饮茶。 “呆子,你说为何八贤王会突然回京?”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 皇上还把管军需的尚署交给八贤王了,看来是准备重用他这个皇弟了。难道是皇上觉得太累了?要找个人分担一下朝政?” 顾兰亭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此事先不说了,冯京一案可有进展?” “那李延昌前几日回京了,可在京里着实查不出他什么可疑来。我们派人去他扬州老家查探去了, 只是奇怪的是, 人去了好几天了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不好,这其中必定有鬼!” “这事儿我自然也知道,等过几日,我亲自去一趟扬州。对了,你知道吗?因着牵涉到南合兴贪污一案,你们翰院的覃学士已经被关进天牢了。” “哦?我已几天没去翰院了, 倒是没听说。唉,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翰院了。” “还回去干什么?兰亭, 你该庆幸你的女儿身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揭穿的,功过相抵你才保住了小命。” “光有这小命没有官衔是不行的, 翰院, 我还是要回去的……” 院内, 顾、柳二人说着话。院外,一大群人马浩浩荡荡朝顾府逼近。 李勖今日要去南山行宫泡药泉,阿宁说她要来找顾兰亭, 非让李勖送她来不可。她本来是想着,到了顾府死也要拉皇兄下去看顾兰亭的。可皇兄一脸淡漠的样子,任她软磨硬泡也没有下马车的意思。 “皇兄,你真的这么狠心,不下去看看顾兰亭吗?” 李勖没答话儿,正襟危坐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皇兄,你再不去看她她可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啊!你看你看,她那个翰林院的同僚来了,还拉了好几车的花儿呢!” 李勖闻言猛地睁开了眼睛,越过车窗看去,有一队车马停在了顾府门前,的确拉了好几车各色各样的鲜花儿。而当首的人他认识,此届的探花郎,李柽。 但凡女子,多半都是喜欢花儿的,这李柽…… “阿宁,你万不能叫这人得逞了去。”李勖感觉情况不妙。 “哟哟哟,皇兄这下不装冷漠了?看我的,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阿宁说着就下了车,直往李柽那方去。 “李柽,你拉这么多花儿来干什么?” “公主,臣参见公主。回公主,臣闻顾兄被敕令在家,又听她病还未好,怕她无聊,送些花儿来让她高兴高兴。” “哎呀!你这个想法好啊!”阿宁捏着下巴作沉思状看了看那些娇艳的花儿,又道:“李柽,你看我来看顾兰亭也没带什么东西,不如你这些花儿都给我,让我送给顾兰亭怎么样?” “公主,这怕是不妥……”李柽万万没想到公主会看上他的花儿,这可是他搜罗了好几天才弄到的啊! “哎呀,有什么不妥的,本公主回宫了还你二十车,保准比这还好看!”阿宁拍了拍李柽的肩膀,转身吩咐她的仆从道:“赶紧的,把这些花儿都往顾府搬!” 公主乐呵呵地带着仆从们进了顾府,门外只余李柽与家丁愣在原地,敢怒不敢言。李柽吃了哑巴亏,又没了礼物,只好又上马打道回府了。 看着李柽离去,李勖笑了笑,落下车帘吩咐小安子继续往南山行宫去。 顾府院内。 “柳不行,你也在这里啊!”远远就听到阿宁的声音,柳还行赶紧站了起来。 “公主,你这是……”顾兰亭看着阿宁身后的仆从搬了许多花儿进来,有盆种的,有瓶插的,看得她眼花缭乱的。 “嗯,这些花儿都是我……我皇兄送给你的,想叫你高兴……”阿宁的谎没能撒下去,因为顾兰亭神色已刷地一下子冷了起来。 “公主不必为了哄我开心骗我。” “哎呀,好,我承认,这花儿是我送的。但你相信我,我皇兄是很在乎你的。他是跟我一起来的,他现在还在门外面呢!” “真的?”顾兰亭眸中涌出一分喜色。 “真的,不信你跟我出去看!” 阿宁拉着顾兰亭出去时,只见得李勖的马车渐行渐远,慢慢隐没在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顾兰亭失望的闭了闭眼,转身往府内去。阿宁拉住了她。 “诶,顾兰亭,我真的没骗你,皇兄真的很在乎你啊,昨天你晕倒在殿上,是他抱你回的寝宫啊!你不知道,当时那帮老臣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是吗?那他为何,连看我一眼也未曾呢?”顾兰亭慢慢抽回手,淡淡笑了笑。 “皇兄,皇兄肯定有苦衷的,我总觉得,他自从中毒醒过来就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一样。” “中毒?醒过来?”顾兰亭心里一惊。 “你不知道吗?之前,皇兄是被高集背回来的,回到宫里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的。谭太医说是中毒了,不过现在都已经好了。”李勖所中之毒无解的事,阿宁并不知道。 可顾兰亭听此,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李勖中毒一事,她恍惚听冬暖提过一嘴。现在想来,说不定那毒…… “他这是去了哪里?”顾兰亭突然一把抓住阿宁胳膊,问道。 “南……南山行宫啊……” 阿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顾兰亭已经翻身上了马。 “那是我的马,你小心!”跟出来的柳还行见状大喊了一声,可顾兰亭没理他,扬鞭飞快地跑了。 “阿……公主,她这是要到哪儿去?” “当然是……不告诉你!”阿宁白了柳还行一眼,换了话题,“对了,上回跟你说的‘挖墙脚’的事情,你的行动怎么一点儿成效都没有啊?这么久了,区区一个周缨你都拿不下?” “你说什么呢?你不也没拿下杨遇安吗?” 听阿宁嘲讽的语气,柳还行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也没个礼数,一路吵了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没用拿不下周缨!” “你这是什么话,这能怪我吗?” “这怎么不能怪你?这就怪你!我跟你说,‘挖墙脚’这事儿咱俩得好好合计合计……” ☆、心事终剖 南山行宫。暮色低垂。 宫外数座小山环绕, 山顶晚霓昳丽无双;宫内阵阵水雾迷漾,水送暖意丝丝入骨。 “吱呀”一声。 药泉殿的大门应声而开,两列素衣宫娥手捧各式器物鱼贯而入。 顾兰亭也在一众宫娥之中。 听得管事公公轻咳一声, 众宫娥放下手中器物,顾兰亭才敢抬首去看那药池前站着的长身玉立、轩然若举的身影。 未几,有宫娥上前欲替李勖宽衣,他冷吭一声,扬了扬手示意众人退下。 顾兰亭随一众宫娥转过身往殿外而去, 耳边听得有衣物落地, 有水声传来。她正左顾右盼,在想着怎么悄悄留下来,就听李勖道:“留下一个,替朕捏捏肩膀。” 顾兰亭心里一喜,耳疾手快,先众人一步留了下来。 “吱呀”一声。殿门又关了起来。 殿内有华灯数盏, 自门口至殿中又皆设蜡炬,连属不绝, 洞照宫殿。荧煌如画里,她一步步走近他, 隔着氤氲水雾去看他隽逸俊秀的侧脸, 墨色的长发, 坚毅的下颌,深潭似的眼睛…… 觉察到身后有人停了下来,李勖头也没抬, 捶了捶肩膀道:“过来,这里,用点儿劲儿!”他早就听闻南山行宫各个宫婢都学得一手好按摩手法,只可惜一直未得空过来。 顾兰亭怔了一下,看着浴池里露着小半个后背的人,他不时地揉着鬓角,低着头,眼睛已微微阖上了,想来该是十分的疲乏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缓步走过去,跪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替李勖按摩着肩膀。 手下的肌肤微凉紧致,初初与之相碰,她不禁有些微微颤抖。他的肩膀宽厚结实,线条流畅的后背迎着烛光显得愈发光滑白腻。她与他距离这样近,她甚至可以嗅到他发上、身上的药香。 他的味道,她暌违已久,她想念多时。 她有好几次都想停下手中的动作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顾兰亭会一点儿按摩手法,适中的力道让李勖慢慢放松了下来。他闭上眼,把头向后靠了靠,枕在了浴池边缘的软垫上。 李勖的眉目倏地涌入自己眼帘,看他剑眉英秀,星眸紧闭,驼鼻高挺,顾兰亭刚微微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又听面前人开口下令到道:“替朕揉揉鬓角!” 顾兰亭心中未有迟疑,伸出拇指置于面前人两鬓的穴位处,轻轻揉起来。她低着头,如此一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她的目光只要稍稍下移,就能看清他健硕的胸膛。 只是这药泉水呈淡淡的乳白色,再往下,却看不清了。 李勖闭着眼睛,鬓角上的手指有些微凉,轻柔的力道让他觉得很舒服。可那手指,揉着揉着却慢了下来。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哗啦”一声,他双手猛地从水中扬起…… “你是谁?” 随着李勖低沉暗哑的声音落下,顾兰亭觉得自己肩膀被人大力一拉,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落下了浴池,溅起了一身的水花。 李勖以为是来了刺客,先发制人,一把将来人的脖子扼住,压倒在了浴池边上。 “咳咳……” 顾兰亭呛了水,此刻又被扼住脖颈,不由地咳了起来。李勖这才看清来人湿漉漉的头发下那张娇俏的脸,他心里一紧,立时便松了手。 “怎么是你?” 他怕她从浴池边滑下,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看她抚着心口,咳声渐悄,才微微放下心来。 “我……我想见你。”顾兰亭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头发,好半天才低声道了一句。 李勖低头,想移开眼,却最终也没能移开。 顾兰亭今日着了女装,娟秀的云鬓,素色的长裙,显得别样的温婉。而在水里,她单薄的衣衫很快就湿透了。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身前,月色肚兜的带子。烛光摇曳中,她玉一般的肌肤正泛着莹润的光泽,在这水雾弥漫的浴池里,更是显得美妙动人。 他觉这样的她甚是温婉娴静,连那两根细瘦肚兜带子看来都格外美好,可他却不敢深看。 “顾卿僭越了……” 李勖想拿开揽在顾兰亭腰上的手,却被她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顺势搭在了他的脉上,由于是在水下,他并未察觉。 她观他脉象或虚或实,或数或迟,或雀啄脉,确是中毒之症。 “李勖,你是不是以为你中毒了,快死了,所以千方百计,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见我、推开我,叫我伤心?” 她说话时,眼眶已是猩红,有泪盈盈欲落。他心里百味交集,不想作答,只默然想抽回手。 “我今天就是僭越了!” 可她却不许,反而一个用力,反身将他压倒在了浴池边上。李勖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唇上一凉,面前人的樱唇已是压了上来。 他越是往外推她,她却靠他越近。 “顾……” 她的丁香小舌甚至趁他开口要说话,探到了他嘴里,娇软嫩滑,温香盈齿,叫人心旌荡漾。 口中温香叫人贪恋,却又不能贪恋。 李勖终究还是大力地一把推开了顾兰亭。 “顾兰亭,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是一个将死之人,而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你,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你别……” 她含泪捂住了他的嘴,不要他再说下去。 “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李勖,你我初次相逢,我便知你仪举不凡,不自觉被你吸引。再次相遇的时候,与你灯下联对,心已为你微动。而后辗转回忆起,你便是当年信誓旦旦说非我不娶的阿昶,才发现我已爱你至深,不敢失去。你知不知道,你说‘郁郁青衿是吾生’,我有多高兴?你远去东夷边境,我有多担心?我自小便知‘齐大非偶’的道理,也知现在的我与你不配,可我一腔孤勇,全都给了你一个人。我不管外人如何评说,不管你我结果如何,至少当下,我想与你一起。” 她哽咽着,字字真心,戳着他心窝。他只觉心中浪起滔天,眼眶亦湿。他从未想过,一向隐忍不发的她会同他说这些话。有酸酸涩涩的感觉慢慢从他心头涌出来,叫他一时难以呼吸,情难自制。 可他却是勾起唇角笑了。 他紧紧握住她双肩,泪从笑意里落下来。 “我哪里会比你好过?你是我爱了这么多年,心尖尖上的人,可我却要狠心推开你。天知道我有多不舍,有多难过。”他声音低沉清澈,温柔的捧着她的脸,吻落在她眉心。他的泪滴在她脸上,滚烫滚烫的,她心上也是酸酸涩涩的。 “自与你重逢,我才觉得我少时的情愫有了依托,不是梦魇,不是妄想。我终于可以,与那赠我结发锦囊的人在一起了。经年重逢,你的性子虽然变了许多,再不是往日那嚣张跋扈的沈家小姐。可你依旧是你,我期盼三年,想念又三年的你。当年,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母后送到沈园求学。我隐瞒身份,我沉默寡言,可我万万没想到,会遇到那样一个明若春花的你。在我前十几年的生命里,除了母后,从未有人待我像你一样好。年少时不敢说,可我喜欢你,大家都知道,可你每次总当大家是在起哄开玩笑。现在说,应该也不晚。顾兰亭,我爱你。我的心里,每个角落都是你,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烛火摇曳,他眼光清明,清潭似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她看着他,两眼清泪盈盈,刚要开口,却被他封住樱唇。 她要说的,他都知道。 他的唇自她唇角蜿蜒而上,小心翼翼、带着颤抖地一寸一寸吻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复又落到她唇上,轻舔慢舐,极致温柔,叫人沉醉。 可她双手刚攀上他的肩准备回应,他就放开了他。她正茫然,就听他道:“顾兰亭,天地为证,我李勖此生,定不负你。否则,就罚我下辈子,不能遇到你。” 这于他来说,就是最重的毒誓。 她听得鼻头一酸,又有热泪落下来。 “别说下辈子,我怕遇不到你。我怕年少时遇见你,经年过后与你重逢,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李勖,我不想失去你,不能失去你。从前往后,都是如此。” “不会的,以后,我都会同你在一起。” 他抬首拭去她脸上泪痕,眼中是脉脉深情。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心里却是满满当当的爱意。有道是: 我亦飘零久!数年来,深恩负尽,唯有离愁。曾不减,相逢何时,夜夜孱忧。薄命长辞知已别,问人生到北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君生吾同时。初雪日,冰霜摧折,早衰薄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好相守。但愿得,死生契阔,相偕白首。言不尽,意长留。 此后天长日久,他只愿与她长相厮守。 ☆、南山春色 窗外夜色更暗, 殿中烛光更盛,却远不及面前人的眸子闪耀。 “阿昶,你说得可是真的?”顾兰亭心中动容。 “真的, 以后我都会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就算我身上的毒药无解……” “你说什么呢,这毒药不会无解的,你会好的, 相信我。”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 他紧紧捉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我信你!”他不问她有何办法,此刻他眸间心上,只想着她一人。 “那你……你为什么还要选妃?”顾兰亭嗫嚅了半天,才瘪嘴问道。 李勖看她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可爱样子,面上浮起喜色。 “那不是选妃, 是宫中缺人手在选宫女,那是母后的意思。” “那你那天还……还拉着别的女人的手?她是谁?”她可是什么都记着呢! “那是富桑的公主, 你也知道,那是我做给你看的。” “富桑公主?那你还跟她拜堂了呢!”想到当日拜堂的情形顾兰亭心里有些过不去, 皱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也是假的, 况且, 我并未跟她行拜礼。当日是他们拿你的命逼迫于我,我不得不那样做。” 他费了好一番气力才抓住她闪躲的手,她却就着他的手, 捶打起他的胸口来。力气不大不小,却捶得他一颗心愈发柔软起来,脸上笑意也越来越盛。 “哼,你还笑,你都知道我被富桑王抓住了,竟然一点儿都不担心我,也不派人救我,我回京了连看我一眼也未曾。”她嗔道。 “是我有错,怪我怪我都怪我。那时我中了毒,回了京数日之后才醒过来,醒来时,冬暖已传来了报安信。我又存心想叫你死心,便狠了心没去看你。其实,你回京那日,我一早便等在顾府门外的……”他捏住她的手,假意用力地捶打自己起来。 她却趁机抽回了手,还掬了一捧水往他脸上泼,温热的池水尽数泼到了他头上。 见李勖猝不及防被淋成了落汤鸡,银铃似的笑声不断从顾兰亭口中传出。趁他还未有动作,她又掬了池水向他身上泼去。 李勖抹了一把脸,连续被顾兰亭袭击了两次,他也不甘示弱地掬起水向她泼去,她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躲过了水,人却是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跌到浴池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量,将她拉了起来,身体也很快被拦腰揽住。 她一下子撞入了他温热的怀里,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一时有些慌乱。 她慌忙自他怀中抬首,却撞入他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里。有水珠滴滴嗒嗒地顺着顺着他鬓角落下来,珠珠入水,泛起小朵小朵的水花。 李勖深深地凝视着在自己身前的人,她身子紧紧的贴在他未着寸缕的身上,两人贴合的毫无缝隙。纵然隔着自己的衣物,他身上的反应还是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美人在怀,而且还是自己爱恋已久的心尖尖上的人,李勖有些吃不消了。他看着她娇俏的脸,肩上细瘦的肚兜带子,眸子越来越暗,他控制不住地将她压倒在了浴池边上。 “兰儿……”他揽紧她的身子,眸里流光,声音沉哑。 那是他在梦里唤过无数次的名字。 也是她在梦里听过无数次的名字。 她心上一颤,看着他泛着水光的眸子,愈发能感受得到他横在她腰间手臂的硬度,还有他身上炙热的温度。 倏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