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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案子要处理呢!” “哦,唉,我本来还准备请你喝酒呢!对了,冯金的案子还在查吗,可有什么新进展?” “一直都没有什么新发现,这些日子衙门事儿又多,便搁置了。”他知她是不相信冯京是真凶,所以才分外关注这个案子。他也不信,可就是查不出什么来他也很无奈。 “京兆府案子很多?”京城不应该很太平么? “是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自富桑东侵以来,便开始有部分外族进入京城,欲图不轨。朝廷已限制了通商,很多富桑商人心有愤恨,北街那一片儿现在乱得很……”北街是京城的外族聚集地,商贸繁华,鱼龙混杂。 “你要注意安全!” 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又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他们都把对方看得很重要,总是第一个关心对方的安危。 得你这个好友,这一生足够。 接下来好一段日子,顾兰亭每天进翰林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问高安有没有新邸报或是战场的消息,高安虽然只是个书吏,却是整个翰林院消息最灵通的人。 “顾大人,又要问战场的最新消息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了,高安一进登瀛门就看见顾兰亭在那儿等他。 “是啊!”顾兰亭点了好几下头。 “顾大人太心急了,我昨天听宫里的朋友说,皇上才到东夷边境而已,还没开始打呢!” “才到啊?” “消息入京得些日子,如今可能……刚开始打。顾大人莫着急,很快便会有战报传入京城,肯定是首战告捷!” “你怎么知道肯定是首战告捷?” “我相信咱们皇上啊!三年前富桑蛮子攻破京城,那时候人人自危,各个皇子王爷包括先皇都想弃京而逃,只有皇上一个人站出来,智擒富桑首领,救京城于水火。皇上那时不过十七岁而已,如此勇毅真是世间难得,再看看我,十七岁还不知道在那个旮旯子里玩泥巴呢!” “哈哈,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那是,怎么说也在京城生长了三四十年,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呢?” “那……你知道当年沈家是怎么回事吗?”顾兰亭装作无意地问道,心却是揪紧了。 高安一听心里一慌,赶紧四处望了望,把顾兰亭拉倒了一边偏僻的地方。 “大人,这可是禁忌话题啊,咱不能在这儿口无遮拦地讨论!” “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嗯……”高安迟疑了一会儿,想着顾兰亭也不是什么外人,就还是说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沈毅之一身侠骨正气,盛名在外,沈家私济蛮夷的事儿确实有好多人不相信,可证据确凿,富桑确实是得了一大笔金银才得以东侵,连沈毅之也心甘情愿俯首认罪,外人自然没什么能置喙的。要我说,沈家就是太富了,比皇室还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终究是要惹上事儿的。就算大顺皇室不有所动作,富桑蛮子那边也盯着呢……” 听完高安一番话,顾兰亭是摇摇晃晃地回到顾府的。 她知道父亲当年认罪了,可是今天听高安说,她突然觉得疑窦丛生,父亲为什么会俯首认罪?如果沈家是被冤枉的父亲为什么要认罪? 是她以为的屈打成招吗? 她感觉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的脑袋突然疼起来。 心情也不好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冬暖见顾兰亭扶着门一副站不稳的样子,赶紧放下茶水来扶她。 “没……没事……” 顾兰亭坐下来,喝了口水,颤巍巍问道:“冬暖,你说,我爹是被冤枉的吗?” “……是,是的。沈老爷为人慈善仁爱,是绝对不会通敌叛国的。”其实冬暖并不知道,但她还是说了是,语气故作肯定。 顾兰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松了一点儿。 “冬暖,拿些酒来,我想喝酒。”她近日心中烦闷,便总是想喝酒。 想大醉一场,不问世事。 “小姐,怎么又喝?” “拿来!” 冬暖知自己劝不住,索性也不再劝,而是换了一个法子:在上好的绍兴花雕里面兑了水。反正她家小姐是个不大会品酒的人,应该也尝不出来。 诚然,顾兰亭也真没喝出来,不过她还是醉了。喝得脸红通通地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冬暖俯耳去听,听得这话笑出了声,她家小姐还真是关心国事,忧国忧民。她弯身正准备把顾兰亭扶到床上去,忽听得嗖的一声,一只羽箭掠过她耳朵,一下子钉到了墙上的字画上。她惊诧中回头去看,院中有个黑影飞快地掠过了墙头。 “万岁万万……” 顾兰亭的嘟囔声也霎时停住,猛地睁开了眼睛。 “小姐,我去看看!”冬暖惊魂未定,想出去看看那人是谁。 “别,你又不会武功,别去了,该跑的都跑了。” 顾兰亭拉住了冬暖,她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小姐面前,应当是不会武功的。 冬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将墙上的箭拔了下来,上面有一张字条。那人,想必是来送信的。 只是不知道送的是什么信。 ☆、江南旧雨 顾兰亭拆开那纸条来看, 上面写着:欲知沈家事,来江南旧雨。 江南旧雨是北街最大的茶楼。 她顿时心里一紧,反复翻看了纸条和箭,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没有任何异常。可这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呢? “冬暖,我要出去一趟。”她要去江南旧雨。 顾兰亭说着便已站起身来要走,冬暖拉住了她。 “小姐, 你不能出去, 现在已经傍晚了,况且最近京城也不太平,出去太不安全了。”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而且你不要跟来,以防我有事,你得去柳府找柳还行。” “好。” 北街, 江南旧雨。 虽已傍晚十分,茶楼客人还是熙熙攘攘, 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脸上都是寻常之色,顾兰亭一时也找不到约她来之人, 索性点了壶龙井坐在窗边的位置等。 一壶龙井竟然要二两银子, 真贵, 怪不得说北街是京城的销金窟,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不过喝着茶吹着习习夜风倒也凉快,顺道还吹散了酒意。乘着风, 邻桌一群贵公子们口无遮拦的谈话声尽数传到了她耳朵里。 “你们说咱们这少年天子这次带兵过去,打的赢扶桑蛮子吗?”发问的像是那群贵公子的头子,油头粉面,长相猥琐,还娘里娘气的。 “那说不好,富桑蛮子长得高大威猛的,可不好对付呢!” “对对对,富桑蛮子可厉害了,当年京城可都差点儿没保住呢!” …… 听得一群衣冠楚楚的贵公子们言语之间尽是在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顾兰亭不由得有些怒从中来。 可她忍着没发话。 这不是她此行该干的事情。 她正四处张望着,恰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茶楼,柳太师之子柳仁,她心里突然生了不详的预感。 “你们这一群二百五,家里有几个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是?敢说皇上打不赢?”柳仁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眼前这些人不过是几个京城富家子而已,他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哟,柳公子啊,没有没有,你听错啦,我们说皇上少年英武,智勇双全,此行必定旗开得胜。”那群人立马换了一番嘴脸,脸上堆起了笑。 “这还差不多,一个两个的别拿着朝廷的钱,还狗嘴吐不出象牙,净说些难听的话。” “是是是。”他们连忙招呼柳仁坐下,又吆喝着上了些好茶好酒。 “哥几个,最近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吗?这日子过得怪没意思的!”柳仁吃着酒,问道。 “好玩的多着呢,听说北街最近开了一个小倌馆叫菊花台,里面的小馆们各个俊美不凡,叫人垂涎三尺,要不要一起去玩玩?”那油头贵公子一脸狞笑。 “什么恶心玩意儿,本公子可是喜欢女人的!”柳仁啐了一口。 “哎呀,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现在京城可流行这个呢!”那群人一同说道,各个笑得猥琐。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东夷边境水深火热,京城还在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真是讽刺! 顾兰亭听到他们这话是真的怒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忽地拍案而起。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想说的话已经被一个店小二当前说了。那店小二身材娇小,说话却是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前线三军将士正浴血杀敌,你们在干什么,竟然在玩小倌儿,还要不要脸了!” “……”忽地被当头痛骂,一群人有点儿懵,可也很快回过神来,“你大爷的,是想死吗?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下三滥的人教训我们来了?” 那油头贵公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小二差点儿站不稳。可他还觉得不够,还要叫来他的打手教训那小二。 “来,都给我打!” “以多欺少,不太好?”顾兰亭拉了一把那小二,正欲把他护在身后,那小二却一溜烟儿跑了。 顾兰亭哑然。 “你又是谁?”油头公子打量了顾兰亭一番,见是个俊秀的小白脸,眼里泛了泛精光。 “哟,这不是顾公子吗,冤家路窄呀,又见面了!”这时柳仁认出了顾兰亭,笑道。 油头贵公子误以为柳仁眼中的笑意是戏谑玩味,又见顾兰亭生的朱唇粉面很是漂亮,心里一痒,说话也油了起来。 “哟,这个小冤家长得不错啊,来跟大爷们玩玩?”他可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顾兰亭的下巴,顾兰亭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嘿,别不识抬举,来,把他给我抓起来!”油头公子这是看上顾兰亭了,非要玩玩她不可。 “光天化日,你们这是做何?”顾兰亭不会武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油头贵公子的打手们擒住了。 顾兰亭虽没向柳仁求助,可柳仁还是觉悟了点儿,朝那油头贵公子道:“谭贵,这样不太好!” “哎呀柳公子,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就是那个踢你手腕子的,今天又放走了骂我们的人,不收拾一下怎么行?” “这……”柳仁迟疑了一下,他心里还是记着仇的,况且今天周缨又没在这儿,收拾一下顾兰亭也未尝不可。 顾兰亭知道柳仁是不会救自己的。再看茶楼众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你们放开我,我可是朝廷命官,由不得你们在这儿大言不惭。”她尽量从容,面不改色。 “命官?我爹还是工部尚书呢,我会怕你?识相地就坐下来陪大爷们喝喝酒,大爷们高兴了就放你走。” 顾兰亭被强迫着坐下来了。 听谭贵这话,她真想吐他一口唾沫,可她忍了下来。 这时柳仁怕玩大了,在谭贵耳边耳语了一句,说顾兰亭是今科状元郎,叫他不要过分。 顾兰亭看见谭贵的脸色变了变。 “赶快放我走!”顾兰亭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谭贵倒是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状元郎,他玩惯了小倌儿,心中诸多欲念,可现下却又玩不得这位状元郎,眉毛一挑,心中已有了算计,便朝身边的小喽啰递了一个眼色。 小喽啰倒了一杯酒。 “别呀状元郎,来,喝了这杯酒,我就放你走。” 顾兰亭不想喝那酒,可谭贵已经递了过来,抓着她肩膀的打手们也加大了力气。 “放开我,我喝了就赶紧放我走!” “快,放了!” 打手们放开顾兰亭,她接过那杯酒,一仰头便尽数吞入了喉。 入喉便觉味道不对,酒里有东西。 可她没有露出丝毫异色,疾步走了,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她甚至可以想象,一会儿谭贵的打手们还会来追她。 她已经在心里把谭贵骂了千千万万遍。 猥琐!下流!变态! 看顾兰亭走出去有一会儿了,谭贵打了一个响指,果然有两个打手不动声色地追出去了。 柳仁这才感觉事情非常不对劲,照理说谭贵这厮应该没这么容易放人走啊? “谭贵,你那酒里不会有什么东西?” “没有,这不就是平常的酒吗?来,咱们接着喝!”谭贵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还自己倒了一杯喝了。 可柳仁并不相信。 “……这一闹腾都没心思喝酒了,本公子先走了!”柳仁拿起酒杯又放下,他还是觉得有问题,心里总是预感顾兰亭会出什么事儿,起身要去看看。 这新科状元郎可是周缨的好朋友,他不能叫人家当着自己的面儿出了事儿,不然周缨的刀又要架到脖子上了。 想想就可怕。 柳仁出去了,谭贵一群人也出去了,茶楼里顿时安静了不少。一直躲在楼梯后面的小二这才露了脸,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扬起了一弧渗人的笑容。 “找到了吗?” “没有!” 柳仁跟两个随从在街上找了找,没看见顾兰亭,倒是看见了正与友人喝酒的李柽,他认得他,上次飞马去救顾兰亭的人,好像也是个翰林官。 “喂,小子,顾兰亭刚从江南旧雨出来,你见着她了吗?” “柳……公子,出什么事了?” 李柽虽对柳仁印象不太好,可语气还是尊敬的。 “她……可能是出事了,我怕她被人抓起来了,快,快找到人要紧!” 柳仁有些着急,正四处望着,又看到两个京兆府的捕快在巡逻,便不再问李柽,快步追了上去。 李柽心里有些纳闷儿,他以为柳仁找顾兰亭是又想刁难她,怎么他一副担心她的样子?是谁要抓她? “坏了,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直觉告诉他搞不好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李柽猛地惊起,也开始吩咐随从找起顾兰亭来。只有找到她,才能确定她是安全的。 ☆、梦里合欢 柳仁见到了京兆府的捕快, 很快便找到了就在附近巡逻的周缨。 “周缨,不得了了,顾兰亭不见了!” 柳仁还本来想伸手去拉周缨的, 在她凌厉的目光下却不得不顿住了手。 “什么,什么意思?” “刚才我与谭贵他们在江南旧雨喝酒,顾兰亭冲撞了谭贵他们几句,他们非逼着她喝酒,后来……我怀疑谭贵那厮在她的酒里下了药要玩儿她, 可现在我找不到她啊!这该如何是好?”柳仁此刻心里已经笃定了, 那酒里肯定有东西,不然顾兰亭不至于一出茶楼就没了人影。 “什么?”周缨心下一惊,顾兰亭一看身子就弱的很,要是被谭贵玩儿了还得了?“你刚才怎么不救她,这会儿倒装好人了?” 周缨终究没按耐住,刀蹭地一声就架在了柳仁脖子上。 “你相信我, 我是想救她的,我都跟谭贵说了顾兰亭是朝廷命官, 哪晓得他想玩小倌玩疯了,新科状元郎也敢搞。” 柳仁说得有那么一点儿真诚, 周缨收了刀。 “谭贵呢, 谭贵去哪儿了?” “谭贵?刚才我出来了, 他也从茶楼出来……” 柳仁话还没说完,周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说你怎么这么草包,知道谭贵有问题怎么不问他, 你堂堂太师的儿子还怕压不住他?我看你根本就是对顾大人怀恨在心,隔岸观火是?” “我没……” “管你有没有,谭贵喜欢去哪儿搞……事情,还不快去找!” “我也不知道,他先才好像说了一个……菊花台,不知是不是。” “菊花台?吭,咱们去……去找。”周缨知道这是个玩小倌儿的地方,掩面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北街上,明灯高照,人群还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李柽在街头街角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遍,才发现蜷缩在桥边树下那一抹纤瘦的身影。 她匿于丛树之后,他差点儿没发现。近看,她正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在颤抖。 “兰亭兄,你没事?”他朝她伸出了手,想拉她起来。 顾兰亭身上正热得慌,她拽住自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伸手去撩开衣服。此刻甫一听得熟人的声音,又见他那白玉一般修长的手,只痛苦地咽了咽口水,半饷才说出话来。 “别,别靠近我,快走!” 她蹭着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碎的声音因为药物的原因带了别样的娇俏与妩媚。 他听得心旌一荡。 再看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领口微微开着,暴露在外的颈部亦是不正常的粉红色。 他心知她是中了什么药物。此刻却是靠近也不是,放手不管也不是。 迟疑了一会儿,再看顾兰亭,她已一个手刀,将自己劈昏了过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兰亭兄,兰亭兄?”李柽伸手轻轻拍了拍顾兰亭的脸,见她许久未应,知她这是实打实地昏过去了。 他想抱她起来,手才触及她的腰,却是动不了了。纤腰束素,盈盈一握若无骨,好似一用力就会掐断似的。手感好得,叫人再也移不开手来。 他又低头去看她的脸,她双颊融融,似惹红霞,饶是静着,眉宇间也散发着极度的媚惑,叫他不由得心下一热。 他迟疑了良久,才俯身抱了她起来。一时温香软玉在怀,特别是她那柔软的腰肢,传来一阵滑腻惊人的手感,叫他的心里没来由地躁动起来。 他大着胆子俯身嗅了嗅顾兰亭身上的味道,有一股清清浅浅的药香涌入他鼻翼,好闻得紧,倒叫他心里的燥热平静了些。 踏上小桥,桥下起了一片蛙声,蛙鸣夜愈静,四下已无人。 李柽心念转了转,抱着顾兰亭去了临近的客栈,他刚把她放到床上,就听得她柔柔媚媚地“嗯”了一声,像是有了意识。 他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兰亭兄……” 他话还没说出口,只觉怀里一重,面前的人蹭进了他怀里,她身上的药香与热气,一并向他涌来。 “热……好热……我要凉快……” 腹中热浪一波接一波的袭来,让顾兰亭自晕厥中醒了过来,此刻她的意识已经淹没在了灼热的浪潮中。她感觉李柽身上有凉气,扭动着身躯蹭着他,手碰到他脖颈,点点凉意让她只想贴着他,不想松开,手也顺势从他衣领探了进去,想要求索更多凉意。 “热……热……” 她声音婉转妩媚,柔若无骨的手还在他心口处游移,真真儿酥入了他骨子里。他晚上喝了不少酒,此刻酒气全涌上来了,只觉身上不管哪里都是热的,不由地便伸手往外拉了拉自己的衣襟。 谁知这一拉倒叫怀里人寻到了机会,另一只手也贴上他心口。 她的手好烫,人也好烫。 到底是谁给她下了药? 他终究还是有意识的,知道此刻做什么都是趁人之危,便要伸手去掰开她的手。 哪知她倒也听话,他刚碰上她的手她便松开了,可却是又环上他的腰。他低头看她,她娇俏的俊脸此刻已布满细密的薄汗,往常柔和的山眉水眼正痛苦地皱着,薄唇嫣红似火,润泽柔软,如此妖娆撩人,却又是一副任君采撷的诱人模样。 他低吼了一声,眼看就要按耐不住了。就在他俯身准备吻她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两瓣柔软丰腴的小香片,贴合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这一种湿漉漉且灼热的触感顷刻便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清醒的意识。 面前的人是个男人又怎样,他欢喜了欢喜了,况且伊人此刻又中了药?他有什么碰不得?有什么做不得? 一阵风声吹来,窗外几树合欢花忽地开了。花丝半白半红,细长如樱,在夜风里摇曳着,丝丝缕缕的光影落在花心上,明明暗暗之中,像极了谁家妩媚的女子,在清醒与沉沦间摇曳。 忽地,月光从晦暗不明的云丛中露出脸来,风也忽然停了,月华如练,落在方才还摇曳不定的合欢花上,花儿霎时红白分明起来。 花儿静了,花儿醒了。 ☆、有分成双 月光照入帘帷的那一刻, 顾兰亭突然有了一丝丝清醒,自迷离中睁开眼,有两瓣滚烫灼热的唇正紧紧贴在自己唇上。 她下意识地嗅了嗅, 鼻翼间嗅不到熟悉的药香味儿,才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发觉那人正用舌头抵着自己的齿关,她有些厌恶这样的触碰,便伸手推搡了面前人一下。 谁知这一搡用的力气太大, 使得她不小心从床榻上跌下去, 头磕到了冰冷的地上,还在地上滚了一滚。她吭了一声,倒不觉得疼,而是用脸和胳膊贴着冰凉的地,缓解着身上的热气。 她在狠狠用力咬着下唇,拼命想让自己在炽热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兰亭兄?” 李柽才吻上顾兰亭的唇便被她推开, 有些茫然,还以为她清醒了。可喊了她一声又不见她应, 便起身朝她靠近,颤抖着想拉她起来。 他此时酒气上涌也有些不清醒, 可他却感觉顾兰亭是清醒的。因为他向前一步, 她便往后退一点。她是匍匐在地上的, 爬得很慢,却也在他的逼近中一点点爬到了墙角。 她的动作停下来。 他知道她无路可走了。 他身上的燥热还未褪去,他还想靠近她, 还想亲她,还想尝她温软的嘴唇。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时,才发现她唇边已流了许多血,斑斑血迹点在小巧精致的下巴上,竟然有几分触目惊心的美。 他忽然便看懂了她眼里的倔强,她在忍。他想伸手擦去她唇边的血迹,却惊得她后退了一步,靠在了窗边。 有夜风吹过,让顾兰亭猝不及防舒服了一截,她偏头往外看,楼下一潭池水正在月光照耀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像有千颗万颗宝石点缀其上,莹润动人。 她踮起脚,用力伸手想去抓那些宝石,然后只觉身子一轻,竟是跃了下去。她在呼呼风声中闭上了眼,只觉身上的热气在一点点散去,万籁俱寂。 李柽万万没想到顾兰亭竟然就这样跳了下去,心儿顿时提了起来,电光火石间,他伸手只堪堪碰到了她衣角。 “顾兰亭!” “笃笃笃……” 就在这时,他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他忽然清醒了些,却没有去开门,而且看着顾兰亭下落的身影,也想跳下去。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李柽被来人揪住了衣领,狠狠一摔,撞到了墙上。 “滚犊子!” 来人正是先才在江南旧雨给顾兰亭下药的谭贵。他看见李柽抱着顾兰亭来了客栈,便叫了打手跟了过来。他下的药,他看上的人,怎么能白白让别人得了便宜? “你们……是什么人?”李柽被摔得极痛,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了,这下才是真正彻底清醒过来了。 “别废话,你报来的小白脸呢?” “小……”李柽一惊,知道他们找的是顾兰亭,警觉地闭了嘴。 “公子,那个小白脸好像掉到水里了?”一个打手看到窗外池面水纹阵阵,好像有一个人在里面翻腾,朝谭贵道。 谭贵到窗边一看,果然是的,满脸横肉的大脸升起了狰狞的笑意。 “哈哈,还是要落到我手里,走,跟我下去!” “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抓她?” 心旌慌乱中李柽抓住了谭贵的腿,谭贵哪里会理他,狠狠踩住了他胳膊,迫得他不得不松开。 “打死他!哦不,别打死。” “啊!” 谭贵带的打手各个高大威猛,都是练过武的,客栈内很快传出了一声又一声惨烈的尖叫。 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动他看上的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怎么行? “公子,他晕过去了!” “行了,别管他了,赶紧下去给本公子捞人!” 见李柽被打的趴在地上,踢他他也不动了,谭贵这才满意。他搓了搓手,带着一群打手们下楼去了。 客栈旁边是一个面积不大荷花池,顾兰亭落入池中,池水灌入口鼻那一刻,脑袋里电光石火翻涌,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想起在沈家学堂,那些朦胧美好的过往。 想起白胡子的山长,性格各异的同窗,人小鬼大的萧锦麟……还有,卓尔不群的,李和昶。 想起她为他流过血受过伤,想起她亲过他,想起她听他吹笛,与他戏水,跟他吟诗作对,同他一起过生辰…… “沈兰亭,你真好看。” “沈兰亭,你不生气了,我便吹笛子给你听。” “沈兰亭,我给你呵着热气暖暖手。” “沈兰亭,别喊了,我在这里。” “沈兰亭,我以后每年都同你一起过生辰。” …… 记忆中的翩翩少年,与那位仪范清冷的少年天子的眉眼重叠起来。 阿昶……原来,她真的曾经这样温柔亲昵地唤过他,不是他死皮赖脸的一厢情愿。 “顾兰亭,不知道我写的信你有没有收到……” 他托萧锦麟带给她的信她收到了,是一首词,还有一阕只有“兰亭”两个字的兰亭集序。 那词曾让她羞红了脸,也让她哭红了眼。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 沈园院中事匆忙。惊散鸳鸯,拆散鸳鸯。 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 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早成双。 他终于向她表露了他的喜欢,只是她眼前,却只剩离别与难再见。 萧锦麟说他一年后就会回来。 他在词里也说,他一年后就会回来。他叫她不要思念他,却又问她,怎么能不思念他? 可是物是人非得太快,尘埃落定得太早,谁也不曾料到,不到一年,富甲江南的沈家便满门落罪,九族尽诛,盛极一时的沈园也沦为了禁地。 杏花寥落,满园桃李失散。 她也忘记了年少时那些朦胧的快乐,从沈兰亭变成了顾兰亭。跟着仇恨与不甘,亦步亦趋。 还好,在那些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还记得你。庆幸,在那些懵懂无知的年少里,我至少听过,你说的欢喜。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 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早成双。 ☆、愿早成双 顾兰亭醒来时, 已是第三日的正午了。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勉力睁开的眼睛上,叫她一时看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她难耐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渴。 “水……水……” “小姐, 来了!”守在门外的冬暖听到响声,飞快地跑了进来。她看她像快渴死的鱼一般咕咚咕咚的灌着茶水,再看她面色已经正常,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 这两天可急死我们了!” “这两天?” “是啊, 算上今天,你已经快昏迷了两天了。” “什么?那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身上的药……解了没有?”顾兰亭感觉除了没有什么力气,身上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是周缨周大人抱你回来的,她只说你掉进了水里,其他什么也没说。我那天在柳府没有找到柳公子,便去了衙门, 刚找到他,正好又遇到周大人托一个捕快回衙门报信, 这才知道你已被送回府了。”说到这里,冬暖抬首看了看顾兰亭, 她脸上波澜不惊, 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冬暖顿了一下, 又接着说道:“小姐,你的身体谭大夫诊治过了,说是药性已解了, 叫你好生修养,没有什么大问题。” 冬暖撒了谎。谭大夫说顾兰亭溺了水,肺脏均进了水,当时又没有及时拍出,日后怕是会留下肺病的病根儿。可他也说,病人要是保持心情愉悦,疾病就可能会很快就好。 所以,她情愿顾兰亭不知道她会得这病。她一直就不爱笑,又被仇恨压得太紧,断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还会得这一门世上最熬人的病。 顾兰亭自是不知道冬暖这番思量,既然连冬暖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她就只能找个机会去问问周缨了。 “对了,那翰林院那边……”两天没去,必定是耽误了许多事情。 “小姐放心,大暑已经去给你请过假了。”虽说那位学士好像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小姐着实是病了,他也只能答应。 “小姐,你饿吗?厨房已准备好吃的了,起来吃一点儿?” “饿,好饿,马上就起来。”她掀开被子起来,袖子滑下时无意看到腕间有两道红痕。微微惊了惊,但未动声色。 她的确是饿极了,可真正冬暖端来吃的,还都是她平常顶喜欢的小虾粥、鱼滑等等,她吃了两口却觉食之无味,甚至难以下咽。 她想放下筷子。 “今日有邸报送来吗?”这还是高安给顾兰亭找了路子,叫邸吏每日送一份邸报到顾府这儿来。 “哎呀,我的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邸报?你好好的再多吃一点儿好不好?”冬暖看着顾兰亭皱着眉头咽不下去的样子,只觉心里一阵一阵的疼,又想到她这几天的遭遇,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冬暖,你怎么了?我吃,我吃!”顾兰亭看冬暖眼睛都红了,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赶紧又拿起碗,飞快地喝了一大口粥。 冬暖揉了揉眼睛,脸上才有了一点儿笑意,转瞬又化作忧愁。 “小姐,你那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被下了药还掉进了水里?” 顾兰亭愣了愣,状似无意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去了茶楼,没有找到约我的人。然后莫名其妙被一个富家公子找茬儿,下了药,后来我就自己跳进了水里,只是不知道周缨是怎么救的我。” “还好你没事啊!那天可急死我了,小姐,你以后不能一个人出去了,让我跟着你,我保护你。” “你跟我一样身娇体弱的,怎么保护我?” “小姐,其实……我有武功。” “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兰亭微微笑着,还以为冬暖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冬暖腾地一下跪了下来。 “小姐,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不是真正的冬暖,冬暖她们全家在沈家灭门后不久就全部都被杀了。” “那你是谁?”说话时顾兰亭正小口喝着粥,惊讶之余手顿了一下,倒没有害怕。 “我是朝廷的一名暗卫。先帝末年,曾奉命去江南寻沈家后人。”也就是面前的顾兰亭。 “奉谁的命?又寻我做何?”顾兰亭俯身拉了冬暖起来,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与防备。 “奉……今上之命,寻你,本来是要带你回皇宫的。” 顾兰亭微微惊了一下,奉当今皇上之命,也就是说,李勖那时候就找到自己了? “那为何你没带我回去,反倒还用冬暖的身份留了下来?” “我……我寻你到会稽山阴那里时,正值酷寒严冬,我受了重伤晕倒在顾家门前,是你救了我,还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直至康复。我们杀手,是从来没有感受过世间这般的人情味的,你感动了我。彼时我以为主上派我抓你回去,是想囚禁你或是斩草除根,我自己又贪图在那江南小镇安稳和乐的生活,便隐瞒身份留了下来,不曾上报你的行踪。” 顾兰亭看冬暖说得诚挚,脸上没有一丝虚假,微微笑了笑,却是又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他们早该重逢了,只是阴差阳错,叫他们错过了。 “小姐,只怪我当年愚笨,不知道你与主上的过去,更不知他对你的情意,要不然你们早该重逢了,早该在一起了。便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许多磨难。也好过你现在臣为君下,慎行谨言,不敢放纵感情。” 听冬暖这样说,顾兰亭笑了一下,她想得太简单了,背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她哪有那么容易,轻易放纵感情呢? “其实我没有见过主上,开始只以为谷雨他们口中日日过府来访的李公子只是京城某个富家子弟。直到有一日,我发现他身边跟着我们暗卫组织的高头领,才知道他是皇上,才知道他当年并不想杀你,只是想保护你,那时候不只他一个人在寻你,他怕你受伤害。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高头领会带我们的商队出海,替我们同官府勾流,都不是他自己的想法,是皇上的安排。”原来不是他有意帮她,是皇上有意帮小姐。 顾兰亭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今春之时,李勖便已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他第一次见面便认出了她,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不要赶我走,让我留下来保护你,好吗?” 冬暖深怕顾兰亭不接受自己这个暗卫的身份,再次要跪下来,顾兰亭拉住了她。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了?你又没有错,是我委屈你了,让你这么久隐了姓名与武功,待在我身边帮我算账。你若愿意,便留下来同我一起。能得大内暗卫保护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顾兰亭在笑,可冬暖总感觉那笑里带着几分愁怨,她隐约知道那是为什么。 “小姐,你信我,当年沈家灭门之事跟主上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 “那,你接受主上了吗?” 顾兰亭摇了摇头。不是没有,是不知道。 冬暖觉得有些着急,这些天主上如何对的小姐她都看在眼里,她心里固执地以为,只要小姐能接受主上,同他在一起,便能放下仇恨,放下心结,这样才是重生。 她一急,说话便有些心直口快了。她知道她忘了一些事情,可对待感情的事,总不能这么迟钝? “小姐,主上这般待你,你就不心动吗?” 正在倒水的顾兰亭手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落在手背上,顿时起了一片红痕。 ☆、首战告捷 眼看着顾兰亭的手烫红了, 冬暖赶紧端来冷水,给她用冷水冲了冲。 她自知是自己僭越了,问了她一个丫鬟不该问的, 才害得顾兰亭手都烫了。 气氛一时寂静了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待到冬暖转身准备把水端走时,听得顾兰亭轻轻浅浅问了一句: “冬暖,你喜欢高集吗?”高集便是冬暖说的高头领,皇室暗卫之首。 “小姐……怎么知道?”冬暖捏着水盆的手不由地一紧, 面上已起了些微霞色。怎么着话题便扯到她身上了? “那日我看你跟高集说话, 脸上也如今日这般,有烟霞之色。” 冬暖一下被戳中心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顾兰亭看她那女儿家的娇羞样子,抿唇笑了笑。 “冬暖,你可以喜欢高集,可以跟他在一起, 甚至可以嫁给他,你们是一样的人。而我不可以爱上你们主上, 我跟他没有以后。我也不会因为他,便忘记这血海深仇。” “可你分明已经爱上他了啊!”冬暖觉得顾兰亭口是心非, 嘟了嘟嘴道, “不然每天看邸报做什么?” “我那是……关心国家大事。” “小姐, 不要骗自己了,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没有以后?”冬暖用蛊惑的语气, 眼睛里闪着狡黠。 “我……我想睡觉了,你出去一下。”顾兰亭只想逃避。 “又睡?不是刚醒吗?” “快出去……” 顾兰亭关上门,只觉心里慌慌乱乱的。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觉得有些闷,便想把窗户开大一点儿。这才看到窗前的书案上,安安静静地放了一份邸报。 她心上一喜,忙拿过来看,邸报上的消息让她不禁喜上加喜。李勖首战告捷,一举从富桑蛮子手中夺回了东境军事要塞竹安城,可谓大快军心。 她把邸报反复翻看,确定他是安全的,心神这才定下来。 这邸报,于她来说,便是报安书。 她抬首东望,竹安城的方向,不知他此刻在干什么,不知他是否,心有所想。 竹安城。首战告捷,敌军暂时退兵到三十里外的临城。李勖出征半月以来,终于有了一天休息的日子。他着了平常的布衣青衫,在竹安城里闲逛。 刚被富桑奴役过的竹安城分外的凋敝,街上的人很少,酒楼茶肆不仅没有客人,连酒旗都翻倒在地,无人去捡。 竹安曾经可是东境最美的地方,有“东方锦城”之称,是无情的战火,让它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李勖正叹气,忽闻酒楼前面传来一阵打骂声。 “你这个富桑小杂种,还敢来偷吃,打死你!” “别打我,我不坏!” 是几个酒楼伙计模样的人正在打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长得高高大大,是个富桑人。 他疼得嗷嗷直叫,还不忘了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不坏。 李勖心知国仇之重,不是他三言两语便能说开,可他还是想上去劝他们别打了,毕竟,战火狼烟,都与这孩子无关。 “别打了,他还是个孩子。推己及人,你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若是流落到富桑,会是这般待遇。”李勖声音不大,但自有一种威严。 “打都打了,来不及了,哼!这烽火狼烟的,哪儿来你这么多仁慈?就算我们仁慈了,富桑蛮子也不一定仁慈呢!”为首的伙计语气虽然恶劣,但也示意兄弟们不要再打了,看来是个知理的。 “来人世一趟,总该存一点儿善良,总会有希望。”人性本善,富桑人也是如此,总会有和平,总会有希望。 为首的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眼李勖,没再说话,带着伙计们进去了。 李勖看趴在地上满身伤痕的小孩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微微笑了,却没有伸手拉他起来。 “自己站起来。” “……好!” 那小孩儿看着李勖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站都站不稳。 那小孩在拍身上的灰,李勖细细打量他,才发现有些不对,他眼角眉梢里的老成感,跟他那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分外地不搭。或许,他不是个孩子,是个少年。 “两国交兵之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勖问道。 “我父亲是富桑人,可我母亲是这里的人,她死了,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战火无情,你该好好活着,该惜命。” “不,我母亲并不是死于战火。两国交战,富桑奴城,乡亲们逼她杀了我,她不干,自杀了,只求他们能让我活下来。”那少年说得风轻云淡,脸上却都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 “你怪乡亲们吗?” “不怪,他们没有错。富桑于大顺,是不能泯灭的国仇家恨。富桑人杀了那么多人,他们想杀我也是人之常情。” 少年哽咽了一下,又道:“我母亲也没有错,她曾经是竹安城里最美丽的女子,大家都喜欢她、尊重她,她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了我的父亲而已。” 李勖眸色深了深,能说的出这番话,面前的少年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你父亲呢?” “他不要我了,回富桑了。” “好好活下去。”李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要走。 “你别走,我要跟你一起去打仗!”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眼里有耀眼的光。 “我不会打仗。”李勖摇了摇头。 “京城援兵进城那一日我见过你,我知道你是皇上。我相信你也看出来我并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四岁了,可以上阵杀敌了。”少年振振有词,即使知道自己面前是天子,也未有一丝害怕。 “你是富桑人,朕如何信你?” 他问他,少年笑起来,拍了拍胸脯,脸上都是自信的光芒。 “我们富桑人崇尚绝对忠诚,我会忠于我母亲,忠于你。我会用最短的时间,用最少的人员伤亡,助你夺回大顺失去的五座城池……小心!” 少年话还未说完,忽听“飕”地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地朝李勖射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拉了李勖一把,虽堪堪避过了箭,可还是擦破了李勖的衣服。 一直躲在暗处的暗卫高集迅速朝射箭的方向追了过去,只留下李勖与少年在原地。 头顶的阳光炙热,少年看了一眼李勖,目光矍铄。 ☆、李勖失踪 少年去捡了那落下的箭, 正俯身细细查看。李勖看着他孱弱的背影,心里万千思绪涌动。 才遇到他便遭了袭,让他很怀疑。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 不过,真的不是我。这箭上有毒,是富桑的毒,但是这箭却是大顺的。我不知这是不是嫁祸,反正城里肯定有奸细, 有大顺的, 也有富桑的。这是解药,给!” 李勖摇了摇头,并不接受那解药,这来路不明的少年他并不相信。他已经感觉到毒在蔓延了,他要赶紧回军营去。 “喂!” 那少年喊了李勖一声,见他不信他执意要走, 一个箭步上前趁他不注意便点了他的穴。 李勖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年还会武功,他向来慧眼识珠, 明明看他身体羸弱,并不可能习武的。 少年兀自给李勖上了药, 李勖在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中昏了过去。 阳光炽热, 少年艰难地拖着李勖离开。风乍起, 飞沙走石中,酒旗被卷起又落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飞沙中。竹安城头的“顺”字大旗, 依旧招展。 京城,翰林院。 修纂圣典之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参与此事的翰林官们都笑逐颜开地准备升官了。 这中间发生了一点儿插曲。 覃学士把顾兰亭排除在修纂名单之外了,李柽看见了,又把顾兰亭的名字加了上去。 叔侄俩为这事儿弄得有些不愉快。 覃学士原也是为了李柽着想,顾兰亭一升可就直接是侍读或是侍讲了,这两个职位都是可以入值御前的。他并不想皇帝发现这个顾兰亭。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向都想升官发财、平步青云的李柽竟然把顾兰亭的名字添上去了。 这是中了顾兰亭的邪了? 因着《金刚经》的事,又加上首辅大人亲自夸她书库整理得好,修纂圣典她也出了不少力,翰院上下都好像被顾兰亭收服了。他每天都在听人夸顾兰亭,不是姚学士就是那些老翰林。这回顾兰亭请了两天假,他本来不准备同意,没想到编检厅的一众翰林官竟然齐齐为她说话,还说要去顾府探望。连他一向以为不喜欢顾兰亭的好侄儿李柽都在为顾兰亭出头了,这是怎么了? 覃学士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好像翰院上下就只剩自己不喜欢顾兰亭了。 这不,等到顾兰亭回来这日,他本来不想给她好脸色的,可他发现自己竟然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顾兰亭才进登瀛门就被众人围住,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的。覃学士感觉自己生病了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很郁闷。但他不说。站在编检厅门口望了望,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了。 辰入酉罢,散值时顾兰亭见李柽在廊下等她,像是有话要说。四周无人,两人独处,气氛颇有些尴尬。 “你……身体好了吗?”李柽看着顾兰亭,好半天才开口。 “好了。只是,你怎么也受伤了?”顾兰亭看李柽一张俊脸多了许多青紫伤痕,问道。 “没事,就是被打了而已。我那天被打晕了,醒来已经第二天了,去顾府看你时,你还没醒。” “那天……多谢相救,连累李兄受苦了。” 顾兰亭俯首作揖,李柽见状忙拉她起来,手握在她手腕上,便没有放开。 柔荑在握,他忍不住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软玉在怀,活色生香。只是回首,却是一场虚弥。 “李柽?” 顾兰亭抽回了手,李柽才回过神来。 “还好那天周大人救了你,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真是太伤风败俗了。这事儿可解决了?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李柽后来知道了打他的是谭贵,也知道他抓顾兰亭是要干什么。 “事情……已经解决了,不会再有麻烦了,李兄不必挂心。”周缨能带她回来,应该是解决了。 顾兰亭隐隐记得那天李柽亲了自己,可她也确定,李柽一定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不然不会这么平静。这样一来,她便觉得更尴尬了,实在不愿与李柽独处讲话,随意寻了由头便走了。 寒潭酒楼。顾兰亭与周缨对坐,却各自饮着酒,气氛寻常中透着诡异。 顾兰亭明显感觉周缨看自己的眼神不同了,倘若以前的目光里还有几分欣赏,如今,便只剩防备与警惕了,甚至,还有杀气。她的眼神,冷得一如她放在桌上的刀,刀已稍稍出了鞘。 “周大人,那日多谢相救。”顾兰亭自饮一杯,想了想,又问道:“只是不知我跳下水后,又发生了何事?” “我与柳仁寻到你时,你已经被谭贵从池中捞起,带到了菊花台。他们正绑着你,想将你弄醒。还好,我们去时,一切都还不晚。”周缨声音泠然。 顾兰亭点了点头。 “再晚一步,谭贵便要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顾兰亭斟酒的动作停了一下,复又斟满酒杯,直到溢出。她没有说话,神色平静自若。 “不知顾大人女扮男装混入朝堂,意欲何为?”这几天,周缨已经私下查过顾兰亭了。虽除了身份外没查出什么不对,但也隐隐知道她不简单。 她必定是有所图的。 “周大人多虑了,我不过是想光耀门楣而已。”顾兰亭淡淡笑了笑。 “光耀门楣?你本不是顾兰亭,光耀谁的门楣?” 顾兰亭心下大惊,却仍旧面色如常,她还在倒酒,眼角的余光落到周缨的刀上。 “你到底是谁?”周缨见顾兰亭不回答,又大声问道。目光如刀,落在顾兰亭身上。 顾兰亭听到这句话,笑了笑,放下了酒杯。看来周缨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就放心了。 “我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而已,周大人放心,我无坏心,若有一日我有损于大顺之朝堂天下,便叫我死于暴病,死后生生不得安宁。” 顾兰亭声音不大,周缨却被震到了。如此毒誓,她清清浅浅便说出了口,气势迫人。 她不知该不该信她。 周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 “顾兰亭,出大事了!” 顾兰亭看来人是阿宁,不,长宁公主,刚要站起来却被她拉着飞快地跑了。 周缨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只觉心中有诸多疑惑。想必这顾兰亭肯定知道公主的身份的,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接近公主的。 阿宁是不想叫别人听到她将与顾兰亭说的话,便把她拉出了酒楼,两人一路跑着,到了一个巷子角落才停下来。 “阿……” 顾兰亭还未来得及改口,阿宁便打断了她。 “顾兰亭,我跟你说,我哥失踪了……”阿宁边喘着气边说,她看到顾兰亭忽地捂住心口,后面的话便没有说下去。 “什么?”顾兰亭心里咯噔一声,她今早没看到邸报心里便有些惶然,没成想……“皇上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找了没有?” 顾兰亭语声急切,激动中握住了阿宁的肩膀,全然忘了该有的“男女之别”。 阿宁瞪大眼睛,有些被吓到了。原来顾兰亭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她原还准备今日同她坦白呢。 “……今日边关八百里加急来报,说皇兄于几天前失踪,音讯全无。已派人去找了,没有找到。顾兰亭,你跟我去找皇兄好不好?”这才是阿宁来找顾兰亭的真正目的。 顾兰亭放开了手,半饷才摇了摇头。 “公主,东境路远,战场刀剑无眼,公主万万不可贸然而去。” “不,我要去,我还要你跟我一起去!”阿宁去拉顾兰亭胳膊,顾兰亭退了一步。 “公主为何执意要臣也去?” “因为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找不到皇兄,你也一定会找得到他。你去不去?” “臣惶恐,臣乃京中翰林官,不敢贸然离职。”不是顾兰亭不想去找李勖,而是此举太过冒然冲动。 “你真是个白眼狼!皇兄那么喜欢你,你就不担心皇兄吗?” “臣……只是臣,是个男人。” 顾兰亭往后退了一步,阿宁却朝她手上塞了一个荷包。她打开来看,荷包里是一绺结好的发,她的和他的。 是她当年亲手结的结,亲手绣的荷包,亲手送给的李勖。 她咬住下唇,生怕眼泪落下来。 “这是皇兄临行是叫我保管的,上面还绣着你的名字,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他说为了这个东西他也要安安全全回来。你是臣又怎么样?是男人又怎么样?皇兄他在等你,他需要你,你知道吗?” 阿宁哭着,用力晃着顾兰亭的肩膀,希望她能清醒点儿,不要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面对阿宁的质问,顾兰亭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公主!公主在这里!”恰此时,阿宁的贴身宫女听书终于找到了私自出宫的阿宁,阿宁还来不及跑,就被侍卫们抓起来了。 “公主,奴婢也是无奈,今天你不回去,太后可要把我们都杖毙了。”听书见阿宁哭了,拿起绢帕替她拭泪,阿宁也不说话,只直直地盯着顾兰亭。 “东夷此时正值兵荒马乱之际,还望公主千万不要贸然前去。公主保重,微臣告退。” “顾兰亭,你……你就是个白眼狼!”阿宁心里气愤,却说不出别的那人的话。 其实今日她出宫后,便准备好了马车包裹,想拉着顾兰亭一同去找皇兄。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兰亭竟然会不答应。皇兄对她这么好,她竟然如此忘恩负义,哼,真是看错她了! “白眼狼!” 顾兰亭已走得好远了,还听得阿宁在后面骂她。她攥紧了手里的荷包,泪落在风里。 “是的,我就是个白眼狼。” ☆、关心则乱 顾府。傍晚的风凉凉的, 吹人衣袂,风中有花香阵阵,闻来叫人自在, 却又叫人不自在。 顾兰亭拿着水壶在浇花,心却全然不在花儿上。她尚且还能在这儿对清风与红霞,对月赏花,李勖呢?是否正对西风与黄沙,古道瘦马? “你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花儿都要被她淹死了?”一到顾府, 春生便拉了冬暖往一边儿说话, 柳还行身边无人,只好问丫鬟谷雨。 “奴婢也不知道,老爷今日从翰院一回来便这样了,晚饭也只吃了几口。” “府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也没有啊,就是……以前日日都来的李公子,已经好久没来了。”提起李勖, 谷雨眼中盈了笑意,脸上露出了两个好看的梨涡。 柳还行知道那李公子必然是李和昶。 他看谷雨这花痴的表情便觉得顶不对劲儿了, 李和昶日日过府?还连顾府的丫鬟都收服了?这怎么得了,这……成何体统? “那个, 谷雨啊, 李公子跟你家老爷……有没有……就是……?”柳还行试图描述那种亲密关系, 却说不出口,只好用手比划了一下。 谷雨有些不懂,也学着柳还行比划了一下, 问道:“有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吗?” “不寻常……”谷雨摸着头想了想,“李公子跟老爷同榻而眠,不知是不是……不寻常……” 谷雨说到后来声音只在喉咙里了,她看到柳还行忽然就变了脸色,冷得骇人,吓得低头不敢说话了。 等她再抬头,只听得“砰”的一声,顾兰亭手中的水壶被柳还行摔落在了地上,两人在无言地对峙。 柳还行周身分明都释放着冷气。 可顾兰亭还是那副淡静的样子,看似看着柳还行,眼光却又不在他身上。 谷雨捂眼背身不敢再去看,小脑袋里已脑补了一场大戏。难道柳公子也喜欢老爷? “兰亭,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柳还行心中气愤,已刻意压制,语气却还是愠怒了些。他气愤的是,她以往,可是什么都同他说的啊! 顾兰亭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觉心肺中窒得很。柳还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才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兰亭,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他语气霎时温柔了好几分,生怕把她吓到。又扶了她在院中石桌前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顾兰亭喝了口茶,才觉肺中舒服了些。 “我没事,可能是病还未好全。你说我瞒着你,是说……李和昶,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就连你那周缨周大人,也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什么?”柳还行吃了一惊,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几日周缨都怪怪的,原来是就顾兰亭那日知道了她是女儿身。“那……他二人是敌是友?” “我也不知道,非敌,也非友!” “那……你与李和昶同榻而眠是怎么回事?” 听得这话,顾兰亭抬首看着柳还行,眼皮眨了眨,缓缓开口道:“当今圣上,姓李名勖字和昶。长宁公主,闺名李婉宁,小字阿宁。” 柳还行惊得站了起来。 “他是皇上?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兰亭点了点头。 “他在沈园时,曾与我是同窗,所以,一早便知道我是谁了。至于同榻而眠,那……只是他喝醉了。” “喝醉了?他可有怎么样你?” “没有。”顾兰亭眼皮跳了一下。 “我如今方看明白,他第一次见你,便待你很是不同了。他喜欢你,你是否,也爱上他了?” “……” 顾兰亭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可柳还行已经知道答案了,屋内案上那厚厚一沓邸报,便是答案。 “兰亭,还望你想好。”还望你想好,你一直背负的,和将要面对的。 “我知道,呆子,我知道。” 顾兰亭重复了两遍,一遍是说给柳还行听,一遍是提醒自己。 柳还行自然知道顾兰亭是个心里什么都看得很清的人,此事他不能插手,也不会多言。 “兰亭,我还没吃饭,你陪我吃饭,好吗?”他看着她清癯的双颊,问道。 “好。” 清风明月正好,院中杏树已结了青杏,正碧澄澄在风中摇曳着。 顾兰亭着实已到了“停杯投箸不能食”的茫然地步,但不忍驳了柳还行的心意,还是慢条斯理吃了几口。 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变差了。不知是因为这天气,还是因为心里有事。 顾府对门,周勃府邸。 周勃站在阁楼上,隔着飞檐翘角,可以看到顾兰亭正在院中与人饮酒吃饭。 “老爷,探子说公主今日出宫来找过顾兰亭,央她同她一起去东境找皇上,顾兰亭没有答应。”管家福伯向周勃报告着今天探子的回报。 “她倒是从容,只晓得饮酒作乐,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她与皇上这是搞的什么关系,老夫有些看不懂了呢!”周勃捋了捋胡子,又皱起了浓眉,问道:“皇上还是没找到?” “没有。” “皇上失踪之事太后秘而不宣,只有我与杨老头儿、柳老头儿知道,可总有一天会瞒不住,到时候,朝廷又是一番动荡。加派人手,一定要尽快找到皇上。” “是,老爷!” 翰林院。 “我看皇帝此行首战告捷,开了一个高头,此后必然势如破竹啊!” “是啊,皇上之前就与富桑蛮子打过仗,熟悉其品性、战略,这一仗,是必胜之仗啊!” “是啊是啊!必胜!” 顾兰亭还未进门,便听得正厅之中两位学士正与众翰林官们讨论着东境的战局,众人言辞之间对皇帝、对三军都颇有信心。 她在阶下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虽东境战火连天,但京中依旧一切如常。这些翰林官们全然不知,他们的皇上,已经失踪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朝廷刻意一直瞒着这个消息,只是不知,捅破那一日,又该是怎样的风云变色? 皇上少年登基,即未立后亦未立妃,更遑论子嗣,李氏皇族又只剩几位资质平庸的王爷,万一…… 不,没有万一,他一定会回来。那个皇位,只能他坐。 “兰亭兄?想什么呢?”看顾兰亭站在阶下不进来,像是想什么失了神,杨遇安叫了她一声。 “哦,没想什么。” 顾兰亭猛地回过神来,想起周缨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不知道眼前这位,知不知道呢? “快去画卯,一会儿时间该过了。”杨遇安见顾兰亭愣愣地,拍了拍她肩膀。 顾兰亭放了心,看来杨遇安还不知道。 整理书库、修纂圣典两件大事做完之后,翰院众人都轻松了许多,每日并无太多事做,清闲得紧。 顾兰亭坐在书案前翻着一本《东夷纪实》,书上说东夷边境气候恶劣,不分春夏,水源稀少,土地贫瘠,漫天黄沙,条件其极艰苦。 她只是想想便觉得痛苦。 若漫天黄沙入了他明眸,可有水清洗? “兰亭兄怎么在看这本书?这书是前人所写,时日已久,如今已失了实呢!”杨遇安看顾兰亭在看《东夷纪实》,这本书他也看过。 “失了实,那现在东夷边境的状况是否不似书上写的这般恶劣?” “不不不,我听父亲说,东夷边境在富桑部落连年征战下来,如今不仅民不聊生,连仅有的几处绿洲也寸草不生了,吃的喝的都少有,环境比以往还要恶劣。” “什么?那皇上……与三军此行不是难上加难?” “是啊,此行要兼顾生存与打仗,难,难比登天啊!父亲与满朝臣公原是不同意皇上御驾亲征的,可皇上执意要去……唉,也只有皇上,能率领三军,大破富桑了。皇上少年登基,智勇过人,我大顺天朝上下几百年,不过就出了他这么一位难得的明君而已!” 听完杨遇安一番话,顾兰亭忽地合上书,又惊又乱,心神不宁起来,恍惚间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她起身想去盥洗房洗把脸,却撞到了正抱着一摞典籍进来的高安,典籍飞落了一地,还撞落了李柽书案上一只青花瓷瓶。 “砰”的一声。 编检厅里顿时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