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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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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缨还没说什么,远远就看到柳还行他们过来了,便即刻收了刀迎上去。可杨、柳二人并未看到她,而是直直疾步出了马场。    “顾大人没事?”    “有事,要快找大夫才好。”李柽朝周缨重重点了点头,语气正经又严肃。    这时柳仁也凑了过来,周缨一记眼刀就剜向他,吓得他一个寒噤,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他的小厮秋收。    “……快,秋收,把马车牵去,叫顾大人坐马车好快去医馆!”柳仁踢了秋收一脚,秋收飞快地行动了。    周缨见柳仁这回竟然懂得补救了,便懒得再与他计较,抬脚也出了马场。    “哼!”    阿宁朝柳仁哼了一声,也抬起小短腿快步跟了上去。    柳仁将手上的箭矢一扔,见身旁已无人,便狠狠白了不远处恭敬站着的马师傅一眼,抬脚也准备离开。    “诶,大人,还没付钱!”马师傅虽然不明所以,倒还是没有忘记要账。    “我不是付了吗?”他明明进马场就付了一锭银子啊!    “那个,是周大人他们没有付钱……”    “给给给,哼!”    柳仁扔过去一锭金子,气哼哼地走了。    “大人,慢走!”    马师傅用袖子擦了擦那锭明晃晃的金子,心里乐开了花,这柳太师的儿子就是大方!    顾府门口,有两个身影焦急地朝门外的街道张望着,是刚到京城的书童春生和冬暖。    “我家小姐回来了!”    “我家少爷回来了!”    甫一听到车轱辘的声音,眼见那前头驾车的俊俏公子正是柳还行,两个人不约而同惊喜出声。    “小姐!”    顾兰亭才勉力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喊,她惊喜地回头去看,冬暖已经朝她飞奔了过来。    “冬暖!”    冬暖不只是她的书童,更是与她情同姐妹,许久未见的两人抱在一起,立时便红了眼眶。    “小姐这是怎么了?胳膊上也是?”良久,抱着的两个人松开,冬暖才看见顾兰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又急急去看她身上是否还有。    “没事的冬暖,今天去西郊骑马,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了,已经看已经看过大夫了,大夫说只是皮外伤,不用担心。”顾兰亭拉下袖子盖住伤痕,对冬暖笑起来。又看了看冬暖身旁的春生,两个人都还是老样子,健康活泼。    见自家小姐还如旧日般灿若春花地笑,冬暖这才放心一点儿。    两个人拉着手往府内走去,边走边说着话。    瞧春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冬暖,柳还行敲了一下他的头。    “嘶,少爷……”春生摸了摸头,这才看向自家少爷。    “春生嚯,你怎么也来了?不是只让冬暖来吗?”    “这不是……想少爷你了吗,怕你过不好,想过来照顾你。”一向油嘴滑舌的春生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你又在骗你家少爷了啊,我可一点儿都不信。怎么着,我和兰亭走的这几个月,你天天跟冬暖在一起还没把她拿下?”柳还行揽着春生肩膀,笑着问道。    “哎呀,少爷你说什么呢,叫冬暖听到了不好!”    春生这下却害羞起来,耳根子都红了,不欲再跟他家少爷说话,快步跑了。    “改天教你追她啊!”    柳还行大声喊了一句,春生生怕前头的冬暖听到了以为自己跟少爷又在搞鬼,跑得更快了。    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晚上冬暖做了地道的绍兴菜,四个不分主仆,一桌吃着,其乐融融。    “冬暖春生,你们来了这里,不知柳伯和柳婶儿如何了?柳伯的腿疾可好了?”柳伯和柳婶儿是柳还行的爹娘,他们一向把顾兰亭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她与他们感情很深。    “不瞒小姐和柳少爷,本来你们走了之后,老爷都下不了床了,可后来镇子里来了一位谭神医,自己上门来要给老爷治病,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骗人的江湖术士,没想到他就开了一剂方子,竟然把老爷给医好了!”    “对,那谭神医可神了,现在老爷去庄子里都不用人跟着了呢!”    “谭神医?京城也有一位谭神医,不知是不是同一位呢?”柳还行想起来,上巳那回来给顾兰亭治风寒的神医就姓谭。    “是吗,听那谭神医倒说的是一口正宗的绍兴话,不知道是不是呢!”    “谭神医那回没说什么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柳还行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    “上回,哪回?”顾兰亭也听说过谭神医,据说他曾是宫里太医院的院判,她在想柳还行什么时候见过这神医了。    “就是你感染风寒那回,阿宁……她哥哥带来的谭神医。”    顾兰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和昶既然是皇亲贵胄,那么能请来谭神医也不足为奇。只是为她一个小小的风寒,便请了谭神医,是否太大材小用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水运贸易    顾府湢室。    有冬暖在一旁服侍, 顾兰亭这才好好洗了一个澡。不用担心谁进来,也不用担心擦背的问题。    烟雾缭绕中,她突然想起自己上回洗澡李和昶闯进来的场景。    她记得他眼睛里灼人的光, 动人的痴恋,记得她用胰子砸他时他不合时宜的镇定,猝不及防的慌乱。    看着案上的胰子,她缓缓笑了,脸在雾气蒸腾中, 更红了。    “小姐,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你快帮我擦擦背。”    顾兰亭脸上笑意并未消减,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冬暖,不叫她看到自己的神情。    “小姐你束胸是不是箍得太紧了,连这背上都有淤痕了?”顾兰亭背上的红痕冬暖看着便觉得心疼,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睛。    “没办法, 翰林院里都是男人,我怎么也得防范着。”    “小姐等着, 我待会儿便去给你做个舒服的束胸来。”冬暖是个行动派,说着便已经在考虑用什么料子了。    “冬暖, 我习惯了不疼的, 不用这么急, 反正你以后都在我身边啊!”    “好,我先给你擦背。”    冬暖避开淤青的地方,不轻不重的一下一下给顾兰亭擦着背。以后她是都在她身边, 可她多希望,她能代她受这些苦啊。    她本该是众人捧在手心的明珠的,奈何浴血以后,蒙尘隐落。    不过,既是明珠一颗,纵被尘劳关锁,也终会有一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洗沐罢,两人同榻而眠,说着小话儿。    “冬暖,你来了这里,流觞坊和兴怀楼可安排好了?”流觞坊是酒坊,兴怀楼是酒楼,它们前身曾是沈家的钱庄,顾兰亭辗转从官府那里买下,改了名字,扩了规模,如今两家铺子经营已步入了正轨。    “当然,一切都按小姐说得安排妥当了。兴怀楼由柳老爷和夫人管着,流觞坊我安排了酒酒在那里,她善酿酒,又严谨认真,酒坊现在正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呢!”酒酒是真正的顾兰亭的表姐,也是柳还行的嫂子,她虽不知这个顾兰亭不是真正的顾兰亭,但对这个“表弟”很好。    “嘿嘿,冬暖,赚钱真好。”    “是啊,小姐。”    冬暖原名何冬儿,本来是沈家钱庄一位账房的女儿。沈家于她爹娘有救命之恩,她儿时也有幸做过沈兰亭的侍读书童,与她很是亲近。沈家灭门之后不久,冬暖的爹娘也死了,临终前他们告诉她小姐没死,后来她便果真辗转找到了沈兰亭。    沈兰亭成了顾兰亭,也继承了顾家的产业,冬暖善算账,便做了顾家的管家,替顾兰亭打理家务和顾家的一些小铺子。    她心知顾兰亭有心恢复沈家的昔日辉煌,便仔细经营,陪着她一点点把顾家的小小家业做大。    “那……小姐,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要找路子把沈园买下来?”冬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她是怕沈园二字勾起顾兰亭的伤心事。    “买得下来吗?”沈园是当年沈家的私学学堂所在,位于绍兴城郊之外,避开市井,环境静谧,顾兰亭曾在那里读过三年书。    “买得下来的,只要给得了足够的银两,官府不会不卖的,反正他们空着也是空着。”    “买得下来,可我就怕银两不够,酒坊和酒楼还有顾家的小商铺加起来顶多月入不过千两,哪里抵得住户官他们狮子大开口?”顾兰亭虽人在京城,但对顾家的账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不过走了几月而已,盈余不会增加太多。那沈园,想来没有万两白银,官府是不会松口的。    “小姐,说到这个,我要告诉你一个莫大的好消息,我们现在至少月入三千里两哦!”冬暖侧过身面对着顾兰亭,她笑着,黑暗中一双眸子正熠熠生辉。    “这么多?为什么?”顾兰亭又惊又喜。    “年前小姐不是叫我关注绍兴的水运贸易,看有没有办法插一脚吗?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绍兴虽然水路通达,东走沪渎,南通浙境,但水运贸易却不发达,只有小部分商贾通过运河把商品外输到别的州府或者南蛮、富桑等地,以此牟利。春上小姐走了之后,我便依小姐的想法试了一下水,把我们绍兴本地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等物运往富桑,再把富桑的珠宝、香料和药材运回来,我来京城前不久我们的商船才回来,只算卖出去的,头一回就净赚了三千两啊!”冬暖讲得眉飞色舞、两眼放光,甚至还用手比划起来,好像三千两银子就在她面前一样。    “不错,冬暖果然有经商头脑!”    “不不不,小姐,是你有经商头脑。”    “出了绍兴,水上行船不易,冬暖,你找镖局运的货?”水上贸易这事儿顾兰亭当时只是提出了设想,觉得实施还有诸多问题,没想到冬暖竟然真做成了,她要细细问她是怎么实施的。    “当然不是,镖局不轻易出海,而且还贵,我便自己找了护卫队,那些人都是武夫,又善水上作业,所以第一次出海很顺利。”    “那不是没有自己人?”    “有的有的,春生就跟去了,而且那……护卫队的高头领跟我们打过很多交道,相对比较放心。”    说到那队长,冬暖顿了一下,语声低了下来。她本来怕商船里自己人少,春生他们压不住一群武夫,可能会出事儿。可高头领的出现,打消了她的隐忧,让她确信,此次出海不会有任何问题,护卫队不会压不住,更不会有人抢货。    可高头领的出现虽解了她燃眉之急,于她而言,却是不善。    “看来这水运贸易之事确实可行,也不枉费我一番思量。至于护卫队,我们日后可以自己组建一个……”    顾兰亭并未察觉冬暖的异样,关于水上贸易,她还有许多想法要一一同冬暖道来。    月上中天,四周寂静。看着身侧的顾兰亭已入酣梦,冬暖替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下了床。    杏花已落,杏叶正繁。冬暖在院中杏林之外站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得一阵风声,她转身去看,那人果然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来人一袭黑衣,正是冬暖口中那护卫队的高头领。黑衣如墨,却掩不住他脸上笑意,他以为冬暖在等他。    “就是知道啊!今次我又有什么任务?”高头领深夜来找,冬暖以为上面又吩咐了什么任务。实际上,她只想好好待在顾兰亭身边,什么任务都不想接受。    “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并非上面吩咐了什么任务。    “什么?”冬暖恍惚间没有听清。    “没什么,没有任务,这一路舟车劳顿,你要好好休息。”    高头领伸手拍了拍冬暖肩膀,没再说什么,飞身离开了顾府。他只是想来看看冬暖,看她安全到达顾府他便也放心了。    看高头领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冬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了。    黑影一路驰往了皇宫。    御书房。李勖正假装自己在批奏折,其实,面前的折子他早就批完了,他只是不想回寝宫而已。    因为他知道母后为他准备了美人,此刻怕是已经在他床上了。    这一切都拜阿宁所赐。    今天下午,他与母后、太保周勃一同在畅春园里饮茶。阿宁冒冒失失便闯了进来,开口更是无遮无拦。    “皇兄,你的顾……顾大人出事了!”阿宁明明都看见母后了,却还是把话说完了。    “什么事?”李勖罔顾太后和周勃登时变了的脸色,起身急急问道。    “就是……坠了马,受伤还,还挺重的。”    听闻顾兰亭受了重伤,李勖闻言就要走,连一声招呼都顾不得打。    “阿昶,你给我站住!”太后厉声叫住了他,又问阿宁道:“阿宁,你说的顾大人可是那状元郎顾兰亭?”    “回母后,正……正是顾兰亭。”阿宁怯怯地看了一眼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停下脚步来的皇兄,却是实话实说了,她这分明是在害他。    这下,李勖好男色这事儿彻底坐实了。    “皇儿,上次周太保同我说我还不相信,你怎生这般糊涂,你这样,我大顺还如何百代绵延、福泽天下啊?”太后语气愠怒,她儿子可是天子,怎么能喜欢一个男人?    “……”李勖无话可说,他总不能说顾兰亭是女儿身,这样她会被杀头的。    “我说这几日罗士奇那厮怎么老是夸顾兰亭,原是为了合皇上的意思,皇上,这样可不行啊!”周勃也是苦口婆心,以教训晚辈的语气附和着太后。    “……”李勖再次无话可说,他也不知罗首辅为何对顾兰亭青睐有加,可这的确不关他事儿啊。    听得母后和周勃轮番说教皇兄,阿宁暗暗在一旁偷笑,她心想,估计皇兄要被迫“回头是岸”了。    周太后再次提出要为李勖选妃,李勖也再次严词拒绝,最后差点儿气晕太后,一场说教到此才结束。    母后不允许他出宫,他便避去了御书房。    这一避就是整整一晚上,导致他一晚上没睡好,生怕御书房里也有母后送的女人。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李勖好几次都差点儿忍不住要打呵欠,可上完朝,母后竟然还要压迫他,叫他和阿宁陪她去城外礼佛。    他知道,母后不过是想找慧极大师给他洗洗脑而已。    他就任他们洗脑了,反正他是不会被教化的。    ☆、修纂圣典    晨光熹微, 晓雾朦胧。门前娇花凝玉露,风摇落落向天揖。    翰林院内,李柽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 站在登瀛门处等顾兰亭。因坠马的事,顾兰亭请了两天假,今天便会回来。现下他主导的圣典修纂事宜正到关键时刻,他要早日同顾兰亭说好,叫她过来帮他。    “李兄怎么这么早!”坠马那回李柽救了自己, 顾兰亭心里对他放下了一些芥蒂。    “不早怎么能第一个看到顾兄你, 不知你身上伤可好了?”    “劳李兄挂心了,皮外伤而已,又休息了两日,好得差不多了。上次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我怕是翰林院都来不了了,多谢。”    顾兰亭俯首作揖, 李柽拉了她起来,两手相触, 一冷一热,竟叫李柽没由来的颤了一下。顾兰亭倒没察觉这些, 神色淡然, 与李柽一同往翰院内走去。    “顾兄,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李兄言重了,只要我能做的, 我必答应,你且道来。”    “想来顾兄也知道,修纂圣典之事实在繁杂,我与手下众人都是新手,应对此事十分吃力。我闻你整理藏书库一事完成得甚好,想来对各类典籍也十分熟悉,不知可否过来帮帮我?”    李柽说得诚恳,顾兰亭自是不会拒绝的。况且修纂圣典本就是整个翰院的任务,她同为翰林官,自是要出一份力的。    “只要李兄不嫌弃我手慢,我自是十分愿意的。左右我们典籍已经整理完了,我叫遇安还有书吏们都参与进来。”    “那便甚好,甚好。”    “一会儿我便去同两位学士讲,李兄且等我。”    顾兰亭微微笑了笑,温柔又美好,李柽有些恍惚,他试探着开了口。    “兰亭,莫李兄李兄的叫我了,没由来的生疏,叫我李柽,或者同你第一次见我时那样,叫我李怪亦可。”凡是认得他的人都可叫他李兄,他可不觉得这个称呼亲近。    “李怪?噗嗤~”    听到这个名字,顾兰亭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当日还在贡院之时,李柽的房间就在顾兰亭临侧。她初初不认识李柽时,看他门前的挂牌,以为他叫李怪,还当众叫了他的名字,闹了一场笑话。事后顾兰亭道了歉,倒没再记着这个事儿,李柽却是记了许久。    “在下李怪,还请多多指教!”李柽笑道。    “哈哈,好~”    她眯眼笑,晨曦的微光打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目生辉,明媚动人。    李柽是第一次见顾兰亭这样笑,以往她都是极矜持的,都只是淡笑,想来是他将她逗笑了,可真不容易。    他也笑,右手装作很自然地样子搭上了顾兰亭的肩膀,同她一道往里走。其实他抬手之前,犹豫了再三,斟酌了再三,他生怕顾兰亭避开。    这回顾兰亭没有刻意避开,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脸上还是微微笑着。    李柽心里大喜,她对他好像没有那么疏离了,是否意味着他终于跟杨遇安站到了同一个位置了呢?    直堂吏王义见到李、顾二人勾肩搭背地进来时,惊得手里的扫把差点儿没拿住。他不是惊讶这两个人的亲近,而是惊讶于……顾修撰怎么这般娇小?这模样竟像是在李编修怀里一样,好像不太好。    “两位大人早!”    见王义惊讶的样子,李柽放开了手,顾兰亭这才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内心是拒绝的。    “诶,怎么有一支杏花?”顾兰亭画了卯,转身发现自己公案上有一支粉白的杏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娇艳欲滴。    “我来扫洒时大人案上便有了,如今已至夏初,也不知哪里竟还有杏花呢?”王义答道。    “有的有的,京城外有一大林古寺,位于高山之上。寺内有一杏林,五月才开杏花。”李柽看了看那杏花,解释道。    顾兰亭点了点头,找了个花瓶把那杏花插上了。她拨弄着花枝,心里想着,是谁一大早送来的这杏花呢?    请示过覃辉、姚东宇两位学士之后,顾兰亭和杨遇安便正式加入了修纂圣典的队伍当中,李柽给他们分配了任务。    顾兰亭的任务是比照旧制条例去各本典籍里查阅,依照典籍比对后,对条例进行重修增补,并注引出出处。    经历了典籍整理一事之后,顾兰亭对那些史籍、典章、律例有了基本了解,故而很快便上了手。    编检厅内,正午的暖阳悠悠洒进来,书卷翻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忙碌之间李柽抬眼去看顾兰亭,还好,她面前堆成小山的卷宗没有挡住她。她正伏身桌案,奋笔疾书,面前那枝粉白杏花迎着阳光开得正好。    娇花映妙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这修条例每日是有固定任务的,每人必须修四条以上,完了还要拿去给覃学士检查。    到了下午散值之时,顾兰亭第五条还有一点儿没修完,便留下来准备修完再走。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几个翰林官也没有修完,都在奋笔疾书。    因为已经散值了,编检厅里气氛也轻松了一些,伏案疾书了一天的翰林们边动笔,边说着话。说是聊天,其实更多是抱怨。    “这抄录典籍,注明出处之事可是折磨到我了,前半生写的字都没有这阵子多!”    “唉,我可从未想过寒窗苦读数十年做了翰林官竟然是来抄书的!”    “我倒是羡慕那些去户部、吏部的同榜进士们了,就算是去做一个小主事,也是富得流油的差事啊。那跟我同乡的户部主事李延昌,如今都在城西买了一个大宅子了啊!”    “主事左右不过六品、七品,跟我们差不多,当真这么多钱?”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有钱就是了。”    顾兰亭听着几人提到李延昌,心中起了疑惑。照理说他才上任户部不过两月,不该这么有钱啊?    不过,户部掌管户籍财政,富得流油那倒是真的。若说李延昌从中刮取了一点儿,也是有可能的。    顾兰亭正思虑间,不知不觉众人话题竟落到了她身上。    “顾修撰,你本来可以不用修典的,怎么也揽了这档子事儿?”他们都好奇,别人都避之不及,怎么她还往这儿凑?    “我们都是翰林官,食君之禄,总该忠君之事。况且,多读些书,多写些字,也未尝不是好事。”    “顾修撰倒是豁达,当真是放旷出烟云,萧条自不群了!”    这时,众人听得一道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住笔去看,是覃学士来了。    “见过覃学士!”众人齐齐道。    “顾修撰,条例写得如何了?”    “今日且修了五条,烦请覃学士过目。”    顾兰亭恭敬地把条例递过去,覃辉看到那字时,先是一惊,即刻便恢复了平静。    他抬头看了顾兰亭一眼,想不到她的字还真同皇上如出一辙。    覃辉细细去看顾兰亭写的五个条例,每一条都比旧条例内容丰富了许多,细节也详实了许多。    譬如典籍里哪一段话引自大顺多少年的诏令、律令,哪一处描述有错误、错在哪里,或者哪两本书叙写内容有所冲突、为何冲突等等,她都事无巨细,一一罗列了出来。    覃辉本来还想批评顾兰亭效率太低了,李柽一个编修,一日尚能修八条,而她一个修撰,还加了班却只能写五条。可看她写得如此细致,如此严谨,他批评的话便全说不出口了。    “贡艺既精苦,用心必公平。顾修撰果然不愧是状元郎,这般细致用心,让老夫都有些自愧不如啊!”    覃辉脸上堆了笑容,竟是异乎寻常的和蔼起来。他不只是自愧不如于顾兰亭的细致,他更惊讶于,对于李柽所托之事顾兰亭尚能如此用心,可见她胸襟。    她这样的人,日后在官场,必能如鱼得水,也必将会成为李柽,甚至是杨遇安他们二人,青云路上的强劲对手。    毕竟,首辅的位置只有一个。    顾兰亭交完条例以后,便准备回去了。走至登瀛门,她想了想,又折回来把早晨那只杏花连带着花瓶带走了。    “顾大人看来很喜欢杏花?”经过编检厅的直堂吏王义看顾兰亭拿着今早的杏花,问道。    “喜欢啊,除却杏花爱高洁,踏月谁肯来山府?老我若能惯清苦,便种杏花千万树。”    顾兰亭粲然一笑,抱着杏花出了登瀛门。    王义目送她离去,心里对这日日早至,文能理书修典,“武”能抓贼治下的状元郎更加敬佩了。    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直堂吏,可也是读过书的,听得懂顾兰亭诗里的意思。    那些高洁的花大多孤傲,除却杏花之外,谁肯踏月披星去大林古寺那山府偏僻之地呢?她若是老了,便要种个千万树杏花,照应自己清苦的日子。    别人或许不懂,可王义却有些懂了,顾兰亭的心思,似在那高位之上,又实际上却又不是。    经纶事务,汲汲于名利,想来非她所愿也。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或许才更适合她。    ☆、绿鬓红唇    顾府。    晚饭罢后, 顾兰亭在书房看明日要修条例的初稿。冬暖看书架上许多卷轴都落了灰,便收拾了起来。    她发现这顾府的书房很奇怪,书架上全都是卷轴, 竟然一本书都没有。她好奇,便打开了其中一个卷轴,上面是一幅书法,写的是前朝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看那遒劲的瘦金字体,她心想是自家小姐写的。    她再打开另外的卷轴, 发现写的还是《兰亭集序》, 字体或偏行书或偏楷书,大同小异,都是瘦金体。    “小姐,你书房一本书都不放,写这么多《兰亭集序》干什么?”冬暖见顾兰亭此时正看着书案上那枝杏花发呆,没在温书, 便出声问道。    “嗯?兰亭集序,我好像没写过, 这书房我都没来过几次!”为了方便,她一般都在卧房画画或是写字, 很少到书房来。    “你看, 这就是你写的啊!”    冬暖将卷轴拿过来给顾兰亭看, 顾兰亭不禁吃了一惊。那字迹笔法追劲,锋芒毕露如割金断玉,确实跟她的字迹如出一辙, 可细细看来,却又又微小的不同。    她不禁想起上巳节联对那回李和昶的字迹,那字条她留着了,但她此时不用比对心中便已笃定,眼前这《兰亭集序》就是李和昶写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这……是我写的。”    “你写这么多《兰亭集序》干什么?这一整个书房,少说也有几百卷了。”    “什么?这都是《兰亭集序》?”    “是啊,我刚才翻了十几个小书阁,都是《兰亭集序》啊!”    “不可能!”    顾兰亭很是不信,便亲自去翻,一个书架几十个书阁翻下来,还真的都是《兰亭集序》。    这都是李和昶写的?    “不对啊小姐,这卷轴有新有旧,有的还泛了黄,像是有些时日了,不该是你写的啊?再说这几百卷,一天写一卷也得一年多啊,肯定不是你写的啊!”虽然《兰亭集序》全文也就两百多个字,可她并不认为,有人会无聊到一天写个十几遍。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这宅子旧主人写的罢。我习字时师从江南大儒薛曜,说不定他也是,所以碰巧我俩字迹一样了。”    “可我记得薛大儒是不收弟子的,当年老爷上门请了三次,他老人家才来了沈园一段时间教你习字,不知这个人又是哪位呢?”    “那是我还在沈园读书时候的事了,有些记不清了。冬暖,你说我在沈园读书时,私学里可有外姓的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听说沈家的私学是不会收外人的,都是沈家的后生,你的表堂兄弟、姐妹或者更小一辈儿的之类的。”    “若那人是个皇亲国戚呢?”    “小姐指的是谁?”冬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谁,我是怕京城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小姐不用担心,肯定没有的,要有早就出现了。”    冬暖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不过她并不知道顾兰亭那时都有哪些同窗,现下也只是猜测。    圣典修纂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顾兰亭每日除了要修条例,还要阅读大量的初稿和相关典籍,比她整理典籍时还要忙碌。    这一日又是酉时过后,暮色四合之际,顾兰亭才从翰院散值回去。    她走至西街,正揉了揉肩膀,哪成想猝不及防被兜头泼了一盆热水,水顺头而下,把她一身官服都淋湿了。    她庆幸还好水不烫,掸了掸衣上水渍,这才闻到水里竟有一股臭味儿,原来竟是谁家的洗脚水。    顾兰亭抬头看了看二楼,门窗禁闭,那户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心里便不欲多计较,抬脚走了。    顾兰亭走远之后,那户人家又开了灯,有主仆二人站在窗边说话。    “老爷,这个顾大人脾气还真是好,遇事也从容,被淋成那样了也未失态。”说话的是太保周勃家的管家福伯,周福,刚才便是他泼的水,泼的是周勃的洗脚水。    “能状元及第的人,品性肯定不差啊,难不成她还能站在楼下破口大骂?”周勃吹了吹胡子。    “老爷您也说她品性不差了,还泼她洗脚水干什么?想逼她骂街?”自家老爷的洗脚水臭得很他是知道的,刚才真是不忍心啊。    “那到不是,刚好我洗完脚,刚好她又在楼下,我就是想泼一下,看看她是什么反应罢了。”    “老爷,断袖之事涉及名声,您要是真觉得她跟皇上有什么,不如以名声之事去敲打敲打她,到时也可看看她是否真在意皇上,或是有什么企图。”他家老爷怀疑皇上好男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清楚得很。    “这事儿……我去做好吗?”他怎么感觉角色不太对?    “您是太后的堂兄,怎么说皇上也算你侄儿,作为长辈为晚辈的终身幸福操操心,怎么不好了?”福伯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那行。”    周勃也觉得福伯说得很有道理,可他还是看不惯顾兰亭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想给她使使绊子,为难为难她,看看她什么反应。至于敲打她的事儿,他还得考虑考虑时机和措辞,便容后再说。    顾兰亭并不知道泼自己洗脚水的那户人家是周勃的府邸。    接着,顾兰亭就开始了她霉运当头的日子。    继被泼洗脚水后,第二天她的公案上被人放了一盒滑虫,密密麻麻地往出爬,差点儿吓坏她。    不过,吃滑虫的人她都见过了,活滑虫她倒也没那么怕,便同王义一起把那些滑虫收拾了。    这回可把一众翰院同僚都看呆了,没想到顾修撰平时文文弱弱的,竟然连滑虫都不怕。    然,倒霉的事儿远不止这一件两件。    朝廷派人来检查圣典修纂情况,那检查官一时手滑,把墨砚打翻了,整砚的墨正好泼到了顾兰亭修的条例上,墨浸透的快,顾兰亭一天的修纂成果就那样废了。    顾兰亭欲哭无泪,但是也只能自认倒霉。没办法,人家官比她大,人家都好言好语道歉了,她只能回去加班加点重新修了。    “不得了了冬暖,这几天太倒霉了,你家小姐我要怒了!”顾兰亭拿着泼了墨的条例回了府,一进门便开始吐苦水。    “你要怎么个怒法儿?”    这声音清越明朗,竟然是好久不见的李和昶。他依旧一身白衣,轩然若举,看得她顿时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来了?”自上次他在顾府过夜之后,二人已有数日没见,一想起当日榻前情形,她不觉红了双颊。    “书案上的杏花凋了,我又带了一枝过来。”说话时他看着她含羞的脸,如那案上的杏花一样,白里透红。    “你很喜欢杏花?”    她只随口问了一句,他的答案却让她脸烫,让她无所适从。    “你很喜欢,所以我也喜欢。”    她怔忡间,他接过她手里被墨污了的条例,看她朱色官服都沾了墨迹,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温柔的声音,她听得惊心。    “没有,不是,就是不小心打翻了墨砚,我重新再写就是。”    “这不是又要挑灯夜读了?”虽只有几个条例,但也足足有几十页,很厚的一沓。    “那个,你……吃饭了吗?家里新来了厨子,我请你吃家乡菜。”顾兰亭本来是想赶他走的,可他对自己这般温柔,她有些不忍心。    “好啊!”    吃完饭后,李勖很自然地留下来同顾兰亭一起在书房写条例,仿佛这是他家一样。两人同坐一张书案,看他低头奋笔疾书的样子,顾兰亭赶他走的话再次被压了回去。    “李和昶,上回整理藏书库的时候,书籍编号也是你帮我写完的是吗?”    她边写边问,他亦边写边答。    “是。”    “这书房里的《兰亭集序》也全是你写的?”    “是。”    “为何你会同我字迹如出一辙?”    “你我都曾师从江南大儒薛曜,习瘦金之体。”    “你也在沈园读过书是吗?可你并不是我沈家家族之人,为何会来我沈氏私学?”沈园同窗,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他们曾经的关系。    “我母亲曾与你沈家一位夫人交好,我那时体弱多病,她便把我放到沈园读书,顺便也学些药理。也源于此,我才得以认识你。”    听到这里,顾兰亭停了笔,怪不得他身上也有药香,原来也是习过药理的,说不定两个人还是跟同一个师傅学的药理。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半晌,她看着案上那枝杏花,又开口问了一句。他闻言停笔,偏头去看她。面前人侧脸轮廓分明,晕着一层柔和烛影,即使是平静的样子,也好看得动魄惊心。    “什么?”他装作没听清刚才那一句。    “我问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说话时她提笔蘸了些墨,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从容一些。    他看着她缓缓开合的樱唇,忽然有些心猿意马,并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飞快地在她的唇角轻啄了一下。    烛影摇红中她猛然瞪大了眼睛。    “啪!”    手上刚吸满墨的毛笔掉到了纸上,这一页条例又白写了。    她匆忙要去捡起来,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他开口,声音温柔得让她心颤。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说话时他看见她脸上也溅了墨迹,便伸手去擦,谁知越擦越多,竟把她白净的脸擦成小花猫了。    看着还浑然不觉的她,他不禁笑起来。    “当日沈园初遇,我便知我这一辈子,都逃不过你的掌心了,可你总是后知后觉……”    他故事还未说起,不知为何,她心中一痛,泪便哗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泪晕开她脸上墨迹。    他低头吻上她眉睫。    分明记得初相遇。便只合、永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云鬓花颜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回忆回忆(上)    “我初遇你时啊, 你还不是如今这般如兰似菊的性子。大概是被捧在手心里久了,脾气坏得很,有些嚣张跋扈……”    李勖捧着顾兰亭的脸, 细细将那泪痕擦去,笑将往事娓娓道来……    沈园又称沈氏书院,在绍兴府城郊之外,占地百亩,坐北朝南, 与会稽山相对。园内除学堂之外, 更有花园、池塘、楼阁数座,实为读书学习、观赏风光之绝佳妙处。    李勖来沈园之时,园内已有近百名学子,为管理方便,学堂按学生学习情况分有甲、乙两个班,他被分去了甲班。    且不说班内, 整个学堂里都是沈家的人,李勖一个外姓之人总是要受些欺负的。    同班的人都是同辈中的翘楚, 深谙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自然是没有时间欺负他的, 欺负他的是乙班的小霸王萧锦麟。    大顺女子不能为官出仕, 乙班女子较多, 所以风纪相对较散,学业也不是很重。那萧锦麟仗着自己是书院山长的亲孙子,又是沈家家主沈毅之的侄外甥, 整日里不学无术,不是欺负女学生就是欺负男学生。    他还有一个特殊嗜好,就是剪人头发。    这一日,他同一众小跟班瞧中了甲班文文弱弱的李勖,觉得他好欺负,便专门站在甲班外面等他下课。    “喂,小子,放学别走,跟我们来,我有个事儿同你讲。”    “哦,好。”    李勖并不知道萧锦麟是乙班的小霸王,听他声音还挺软和,便跟着去了。    他没想到,接着他们一群人竟然把他堵在了书院的墙角,还拿出了亮晃晃的大剪刀。    “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勖这才有些害怕。    “别怕,小子,就是给你剪剪头发。”萧锦麟说着就要拿剪子过来剪,还一脸坏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毁伤?师傅讲的之道,你们都学至猪腹了吗?”    李勖往后退了一步,靠到了墙上。他心里很愤怒,但面上却没什么表现。他说话的气势很足,把萧锦麟都听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    “你这家伙,竟敢骂我,你这头发我非剪不可了!哼!”    “你们在干……嘶,疼死我了!”    眼看着剪刀就要上身,李勖想往旁边跑,没想到正撞上过来看“热闹”的沈兰亭,她怕他跌倒,揽住了他肩膀。偏生这时候萧锦麟拿着剪刀正往李勖身后的头发剪过来,一下子剪到了沈兰亭的胳膊,登时便流了血。    李勖心里一惊,伸手去捂她那伤口。    “你没事,谁叫你扑上来啊?”萧锦麟见有人流了血,赶紧收了剪刀,他只是想剪一绺头发而已,不是谋财害命啊!    “嘶……”沈兰亭拿开李勖的手,疼得眯了眯眼睛,她抬头去看肇事的人,“喂,小球球,怎么是你?我以为有什么热闹呢,原来又是你在闹事!”    “小球球?”    一众跟班听到这个称呼猛地笑出了声,齐刷刷地看向萧锦麟。    萧锦麟顿时满脸通红,小球球是他的乳名,因爹爹酷爱蹴鞠而得名,可这名字除了家里人也没人知道啊?    “小……球球?你是谁?”    “我是沈兰亭啊,你是我大堂姐的儿子是,按辈分儿你还得叫我一声小姨呢!”    她声音娇柔中不失清越,眉眼间都是笑意,俏如三月春花。众人打量她一番,有认识她的朝萧锦麟传递了肯定的眼神。    “小姨?”萧锦麟抓了抓耳朵回忆这个名字,“嚯!小姨,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得快去医房!”他看着沈兰亭臂上寸长的伤口,心想这下完蛋了,一会儿爷爷和爹爹怕是要对他三堂会审了。    “山长好像朝这边儿来了!”这时候跟班儿中有人惊道,萧锦麟一看爷爷还真来了,拔腿儿就跑了。    本来还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散尽,沈兰亭愣在原地,有些风中凌乱。    “沈兰亭,你不疼吗?快去医房!”李勖见沈兰亭的血染红了半只袖子,皱眉问道。    “哦,疼,疼!”    李勖拽住顾兰亭另一只胳膊,带她去了医房。顾兰亭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狠狠踩了李勖一脚,动作和声音都一点儿也不温柔。    “喂,你怎么能直呼本小姐的名字,一点儿礼貌也没有!”    李勖没理她。    “喂,你怎么能拽着本小姐,成何体统,快放开!”    李勖还是没理她。    “喂,你还不放,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勖攥着她胳膊的手放松了一些,回头道:“在下李和昶,天朗气清,惠风和昶的和昶。”    他的声音同他的名字一样清澈明朗,温柔和煦,像穿过长廊那浸着杏花香的春风,沁人心脾。    她觉得脸有些烫,甩开他的手快步跑进了医房。    可医房里没有人,他便自己拿了纱布来给她包扎。她把胳膊放在桌案上,任他为她擦去血迹,撒上药粉。他的动作极为地小心翼翼,她甚至不觉得疼。    “李和昶,你是书院新来的?”    “是。”    “我说小球球怎么又找到头发剪了呢,整个书院都被他剪过了,估计就只剩你这新来的了。”    他点了一下头没答话,她看着他乌黑的头发心里突然有了想法,悄悄拿起了剪纱布的剪子。    “诶,好疼啊,你给我吹一下!” 她突然地语带撒娇让他愣了一下,还是低下头替她轻轻吹起来。她只觉伤口上暖暖的,痒痒的,柔柔的,舒服极了。    他低下头,她便悄悄伸手,小心翼翼地剪掉了他脑后一绺头发。    她把那绺头发紧紧握在掌心,怕它掉了又放到了口袋里。低头看他还在老老实实给她吹着伤口,偷偷笑着。    殊不知,她剪他头发的动作那么明显,他早就知道了。    “你太瘦了,怪不得小球球要欺负你!”她瞅了瞅他瘦弱的身板,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他抬头,准备给她包纱布。    “嗯什么嗯呐!我跟你说你别怕他,以后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她说得豪气干云的,说话间还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他吃痛,她嗤嗤笑起来。    他抬头看,她的眼眸像是一泓清泉,倒映着自己小小的样子。笑的时候眉梢微微挑起,双颊融融,如那栏外杏花一般,娇俏动人。    “你看……看着我干什么?”    她见他一直不包纱布,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可嘴角的笑意却未敛去。这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情态,看得他红了耳根。    他真诚的看着她,痴痴羞羞地对着她道:“你好看。”    她心中又羞又喜,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么直白说过她好看。可她终究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想起先生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觉得眼前这少年调戏了自己,一时嗔怒起来。    “说什么呢,登…登徒子,走开,不要你帮我包扎了!”    “嘶……”    她抽回胳膊,却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他看她露出白白的牙齿正想笑,却被她看见了,她白了他一眼,不想再理他,抬脚就要走。    却没想到走到台阶处不小心一个踩空,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前扑倒下去了,她惊呼了一声。    “啊!”    身体下坠之时,沈兰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就在她已经准备好“从容赴死”的时候,腰忽然被大力地一揽,她回身,整个人向李勖怀中倒去,电光火石间,她的唇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很冰凉,很冰凉。    她的小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她从未干过这样的事。    她竟然亲了他!    “你……”她愤怒地指着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毕竟他也是出于好意,想救自己。    “对不住了啊,亲了你。我道歉了啊,不要告诉别人。”    她义正言辞地大声说了一句,说完就转身飞快地跑了。天知道她说这话时心跳得有多快,脸有多烫。毕竟承认自己强吻了别人,这很难的,她是这样认为的。    他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廊外,转身偷偷笑了。    他庆幸母亲把他送来了这里,让她遇到了这个这么有人情味儿的女子,和那些优秀的同窗。而不是留他在身边,让他在那檐牙高啄、宏伟壮丽的九重宫阙里,被世俗的冰冷折磨。    他曾亲眼看到王皇后的儿子被武贵妃推到了污臭的御沟里,只扑腾了几下便死去。他庆幸自己只是昭仪娘娘的儿子,是个不受宠的昭仪娘娘的儿子。他那万人之上的父皇,从来没来看过他们。虽然庆幸,可他每每看到母亲暗自垂泪,又觉得心疼万分。    最是无情帝王家。    在那冰冷的皇宫里,活下去很不容易,好好活下去更不容易。    所有人都在为了那个高位步步为营,呕心沥血,他看到的都是尸体,一个又一个亲兄弟的尸体。    他不愿看,他想逃。    母亲便以养病为由,把他送来了这里。他知道,母亲是想一个人面对宫里那些腥风血雨,九子夺嫡的时刻,她想保他不受伤害。    她要他活下去。    唉……    ☆、回忆回忆(中)    那日过后, 沈兰亭便回了家,好几天都没来学堂。    萧锦麟觉得纳闷儿,便决定找个机会去沈家找找她。    上回误伤她之后, 他回家就被罚了一晚上的跪。父亲听说他爱剪同窗的头发,说他不孝,差点儿要把他打死,还好爷爷拦住了他。    不然他就要“英年早逝”了,还是死在自己父亲手里。    “小姨, 父亲大人太暴躁了, 简直把我当蹴鞠了,拳打脚踢的,时不时还来个双腿齐踢,可疼死我了,我又不圆!我又不是真球!”    萧锦麟去了沈府,见到沈兰亭就是这样说的。他边说还边比划, 配上他软软的声音,笑得她嘴里的糕点差点儿都喷出来了。    “小球球, 你真是太可爱了,下回我跟大姐夫说一声, 不叫他这样了。来, 摸摸头, 吃糕点。”沈兰亭虽跟萧锦麟同岁,但在他面前却是一副大人的样子。她豪不温柔地揉了揉萧锦麟的头,把手上的糕点渣儿揉到了他头上。    萧锦麟觉得小姨待他太好了, 便狂热地向她指控了自己父亲的十大“罪行”,希望小姨能叫父亲改一改。    待到面前整整五盘糕点都吃完了,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来找小姨的目的。    “小姨,话说你为什么躲在家里不去学堂啊,是因为亲了那个李和昶吗?”    听得这话,沈兰亭嘴里的糕点这回是真的喷出来了,全喷到了萧锦麟脸上,他一张白白嫩嫩的俊脸顿时布满了糕点渣子。    “小姨!你干什么!”这是无妄之灾啊!    “啊,对不住啊,我给你擦擦啊!”她边擦边低声问道:“小球球,你怎么知道,那个,我亲了李和昶啊?”    “我……”    萧锦麟还在想要不要实话实说,沈兰亭已经打断了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这个家伙,哼,我要找他算账!”    她说着就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一阵风似的,萧锦麟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小姨,我脸上还有糕点渣呀!”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府外沈兰亭已经上了去学堂的马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兰亭火急火燎来到学堂时,甲班乙班正异口同声地都在读《关雎》,书声琅琅。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站在甲班窗外远远瞄了一眼,李和昶合着书,应当是在认真地背诵。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进去不太好,又怕甲班的人发现,就跑到廊下那棵杏花树下面站着。一边扒着那杏花树皲裂的树皮,一边想自己待会儿到底该怎么找李和昶算账。    待大家集体诵读了三遍《关雎》,便到了时间,钟声一响,两个班都下课了。可是杏花树下的沈兰亭却恍然未觉,她还站在那里发着呆。    直到发现所有人站在树下看着她,像看看猴子一样,她才回过神来。    “你们看我干什么?”    “大小姐,听说你……强吻了李和昶,我们就是来围观一下,看你要干什么!”沈兰亭平时跟大家关系都挺合得来,大家说话也都没遮掩。    “……”    沈兰亭满脸黑线,他以为只有萧锦麟知道,怎么大家都知道了?她堂堂沈家大小姐不要脸面的吗?    这个李和昶,真是太可恶了!    “李和昶他在哪里?”她忍着心里要爆发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    “那儿……”    顺着他们指的方向,她发现他已经快出了学堂门了,抬脚便追了过去。    “喂,你给我站住!”    李和昶听到沈兰亭的声音,眸中闪过一丝喜悦,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不是叫你不要告诉别人吗,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了?”她指着他质问道。    “知道什么?”他装作不懂的样子。    “知道我,亲了你。”她捏了捏裙角。    后面那三个字她说的很小声,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大庭广众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太羞人了,她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哦!”众人似有所得,阴阳怪气地一起哦了一声。    “不是我说的。”    大家都在起哄,可李和昶竟然还这么淡定,沈兰亭快气炸了,咄咄逼人地指着他道:    “喂,你这是什么话?敢做不敢当是吗?”    “真的不是我,你要我怎样?”他向前走了几步,任她的手指戳到了自己心口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哼,我讨厌你,以后别跟我说话了!”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撂下一句话便拔腿儿跑了。    “李和昶,快去追呀!”看沈兰亭气鼓鼓地跑了,大家纷纷起哄起来。    于是他就真的去追了。    沈兰亭跑得很快,一转眼便不见了,他追到了溪边才发现她。    “呜呜……”他以为她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走近才知道她竟然嘤呜着哭了起来,一张俏脸上满是泪痕。    看她这个样子,他顿时就慌了,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伸出手不知道该往那里摆。    他长到十五岁,可还从未哄过女孩子。    “喂,沈兰亭,你哭什么?”他也想温柔的,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得很硬。    “哼!”这下她哭得更大声了,诋毁了她的名声不承认不说,还对自己这么凶,还有没有天理了?    “喂,沈兰亭,你别哭了。”    这回他放软了声音,可她没理他,自顾自哭着,时不时用袖子擦擦眼泪。    “这都下午下学了,你别哭了,我们回去,饭堂开饭了,你也饿了对不对?”他换了一招,这几天他都了解过了,沈家这位大小姐好吃,他觉得这招应该有用。    “我饿不饿才不要你管呢,骗子!登徒子!”她擦擦眼泪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朝他踢了一颗石子,但是没有踢中,不过她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不生气了对?其实这也没什么,吃亏的是我,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什么?吃亏的是你?他们说的可都是我啊!哼,我一世英名都叫你毁了!生气生气生气,太生气了!”她撅起嘴来,疯狂地朝他踢石子。    “诶,你说得也太严重了!别踢了!”    他避之不及,便攥住了她胳膊。她乘机踢了他一脚,看他白衣上落下黑印,得意地笑了笑。    低头却发现他腰间挂的笛子掉到了地上。    “你竟然会吹笛子,吹笛子给我听啊?”她捡起那笛子递给他。    “你不生气了,我便吹给你听。”    “行啊,那我以后每次生气,你都要吹笛子给我听!”    她冲他笑,笑靥如花胜春好,他半晌才答道:    “好。”    他横笛,一缕清音呜咽而起,先自低低缓缓,曲折婉转,再而悠扬清越,渐至逸兴遄飞。    他吹的是《喜相逢》。    其时天空地净,寂静无声,天地间只剩他清越的笛音,迂回辗转,余音不绝。    落落飞花,澄澄水华。一溪笛声,两袖清音。    醉了她心魂。    她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笛音,可她还是从轻快的笛音里听出了怅惘。    他横笛向北望长安的方向,横吹夕阳。故地三千里,隔的是沈园的杏花,是江南的山水,还有迢递的阁楼宫阙。    他的心在长安。    思乡令人起怅惘。    一曲罢。沈兰亭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闻得一阵掌声,回头看同窗们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李和昶,真好听,我以后每次生气,你都要吹笛子给我听啊!”众人异口同声,声如响震,尤其是带头的萧锦麟,声音最大,笑得最开心。    敢情大家围观刚才自己哭唧唧了?她顿时感觉自己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难受。    “李和昶,再给我们吹一个!”萧锦麟完全不知道情况,兴冲冲地朝李和昶跑过来,跟班儿们也都跑过来了。    “不吹了,谁叫你们偷听的?”这话是沈兰亭回的,其时她正好站在溪边,便朝萧锦麟泼了一捧冷水。    “小姨母!”    萧锦麟不甘示弱,几步走下水,飞快地朝沈兰亭也泼了一捧,还呼朋引伴地叫伙伴儿们都来。    “快,你们都来,我们一起玩啊!”    “来了,哈哈~”    大家很快加入了阵营,你一捧我一捧地互相泼着水。到底是在学堂里拘着久了,一到野外,大家都撒起欢儿来。    春水尚凉,可一群人小孩子心性,就算是被泼到了也不甚在意,反而越闹越欢。    只有一直站在沈兰亭身边的李和昶觉得不好,他不想那冰凉的溪水泼到她身上,每每总是能眼疾身快帮她挡过去,可她总觉得他实在碍她事儿,离得近还要朝他泼水。    这是在存心报复。    所幸,最后的战况还算不得惨烈,女孩子们只是湿了裙摆和袖子。不过男孩子们就惨了,身上都是水,特别是萧锦麟和李和昶。    “哈哈哈~”    春阳融融,大家互相看着,哈哈笑着,心情都同水中的鱼儿一般欢快。    春风自共群人笑,吹暖兴城十万家。笑歌声里轻雷动,青山迢递也开颜。    ☆、回忆回忆(中)    书院是寄宿制的, 虽然也可以回家去,但很多学子都会选择留下来,跟同窗们住在一起。书院里没有单间, 大多是七八个人同一个房间。    晚上,萧锦麟睡到了李和昶所在的寝房,他们那里正好有一个空床位,就在李和昶旁边。    “喂,李和昶, 我来找你玩啊!”他伸手扯他被子。    “我睡觉了。”他并不想理他, 捂紧了被子,觉得有些冷。    “喂,小子们,都给我说起话来,把李和昶闹醒!”扯不了被子,萧锦麟有得是办法。    “李和昶才没有睡着呢, 刚才还瞪着眼睛看月亮!”有人瞎说了一句,今晚根本就没有月亮。    “李和昶, 听说你从京城来,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吗?”确定他没睡, 萧锦麟问道。    “对呀, 李和昶快说!”有人附和。    “诗, 酒,花,茶, 人。”李和昶惜字如金。    “切!”众人齐声切了一声。    “这算什么好玩的,我们绍兴府也有。再说,你在京城有我们这么好玩的同窗吗?”一同窗问道。    “没有。”李和昶摇头,眼前浮现的是沈兰亭的脸。他缓缓笑了,那双眸子映着月光,熠熠生辉。    “哎哟,我看见你笑了,快说,你刚才想的是谁?”萧锦麟成功捕捉到了他的表情。    李和昶立马敛了笑容,他才不会告诉他。谁料,顷刻便被睡在他另一侧的同窗揭穿。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沈兰亭啊,毕竟是被沈大小姐亲过的人!”其实那天在医房,是萧锦麟带着一众跟班儿偷看,后来大家才都知道的,并非李和昶说的。    “哦!”    同窗们再次阴阳怪气哦了一句,李和昶脸上烧起来,迅速蒙上了被子。    萧锦麟伸手去扯他的被子,可他攥得太紧,他怎么也扯不开。    “喂,李和昶,你还害羞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姨啊?”他边扯边问。    被子里的人不回答。    “快从实招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小姨的?”    被子里的人还是不回答。    “你喜欢她什么呀?”    “你告诉她了吗?”    “她喜欢你吗?”    “……”    萧锦麟越问越直白,扯被子的劲儿也用得越来越大,李和昶用腿压住两边的被子才没被扯开。他在被子里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欲哭无泪。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萧锦麟打了一个喷嚏。    “啊嚏...”    “好冷啊!”    “完了,好像染了风寒了!”    众人都缩回了被子里,不再为难李和昶了。    这下好了,下午戏水时撒欢儿太过了,结果很惨烈,当晚大家就都染上了风寒。    头一天晚上该传染的也都传染了,第二天,两个班里只剩下沈兰亭还活蹦乱跳的。    没有敢说是因为戏水才得了伤寒,要让家长知道男女学生一起去戏水那会不得了。萧山长便以为是书院里来了瘟疫,强制性地叫沈兰亭回了家去。    学堂里也停课了,除了请大夫之外,萧山长每天吩咐人熏一次醋和艾草,搞得书院里乌烟瘴气的,一众学子们都有些消受不了了。    不过这般日日折腾下,学子们的病倒是去了不少。    沈兰亭天天派小厮去书院打探,就等大家病好她好回去,待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    她回到书院时,学堂已恢复了正常上课,大家在校场里练习射箭。    她才进门,正兴高采烈地,冷不防一只羽箭就朝她射了过来,她脸上笑意还未收去,乍惊之余根本来不及反应。    “飕!”    说时迟那时快,又射来一支箭,破空之际,刚好打掉了前面那支,前面那支断成了两半,掉到地上。    沈兰亭悬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又猛地掉下来,惊魂未定中,她喘着气,差点儿站不稳要跌下去,还好身后有丫鬟扶着。    “小姐,没事了。”丫鬟贴心地替她抚着背,这才发现自家小姐已被吓出了眼泪。    校场里,李和昶拉满弓就对准了刚才射前面那支箭的萧锦麟,一时剑拔弩张,还未回过神儿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萧锦麟,你干什么?那是人命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冷得吓人,鹰钩一般的目光里有怒气,有杀气,摄人心魄。    现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萧锦麟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和昶,吓得后退了一步,他撞上后面的木架子,腿开始颤抖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射不中的……”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看到小姨来了,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射中,没想到一向箭术极差的他竟然中了,刚才他也很怕啊。    “李和昶,我没事啊!”沈兰亭也被这气势吓住了,可她并不怕,伸手抓住了他胳膊。    她声音低低的,孱弱的睫梢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梨花带雨的娇颜看得他一阵心疼。    “没事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下了箭。    “啊,没事了,大家继续练剑!”    这时教习箭术的谢师傅大声喊了一句,唤回了大家的注意力。顾兰亭拉着萧锦麟走了,他也没有管。那可是沈家唯一的小姐,她想来就来,想带谁走就带谁走,他是管不了的。    不过这个当众箭指同窗的李和昶他可以好好管管。    “你和昶,同窗之间要团结友爱,你刚才是在干什么?人不大气势倒是足,去,绕校场跑二十圈,不跑完不准吃饭!”谢师傅话虽然说得硬气,可他心里却还是没底的,他也怕一个搞不好,眼前这家伙就箭指自己了。    “是!”    他没想到李和昶竟然乖乖听话,放下弓箭真的去跑圈了。    校场外,沈兰亭看了一眼跑圈的人,回头发现萧锦麟竟然还在发抖,摸了摸他的头。    “小球球,你没事?被吓坏了?”    “有点儿……小姨,我以后再也不敢那样对你了,再也不敢了。”他摇着头,心里还很后怕,他真怕刚才李和昶会杀了他。    “别怕,他只是一时生气,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你看,他被罚去跑圈了。”    萧锦麟看见李和昶在跑圈,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也有错,也该被罚。    “我也去跑圈。”    他说着便真的跑去了。    沈兰亭远远看着两个跑圈的身影,揉了揉眼睛,想把未擦尽的眼泪都擦掉。    彼时她还不懂李和昶箭指萧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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