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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再抬首,面前人已经放下酒杯缓缓开口了。 “多年以前,扬州河岸曾住过一位豆蔻年华的姑娘,酿得一手好酒,最好的便是这琼花房。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知多少人沉醉于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沉醉于这两岸的甘醇酒香。可任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那姑娘却从来不为所动。直到有一日,她偶然望见了对岸吹笛的少年郎,一溪笛声,便叫她醉了心魂,从此害了相思,日日不寐。” “后来呢?” “后来……她很幸运,那少年也闻得了酒香,终有一日到姑娘那里买酒,一瞥惊鸿,爱上了姑娘。之后他便日日来买她的酒,与她酿酒品茶,吟诗作赋,共度时光。很快,他们便相知相许,私定了终身。只是好景不长,过了两年,那少年便要进京赶考去了,他许她白头之约,答应她金榜题名后必然回来娶她。” “再后来呢?”顾兰亭有些醉了,不知是醉于酒,还是故事。 “再后来……她还是很幸运,她年年酿着琼花房,等着少年郎,从春衫豆蔻等到了雪满白头……” 顾兰亭并没有质疑李勖说的幸运,因为她觉得,能为爱的人守一生的心,也算一种幸运。一个人守一寸心,一寸心等日月明,试问世上如侬有几人? “顾兰亭,你猜她等到了吗?” 顾兰亭此时已有九分醉意,可听得李勖问她,脑袋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她趴在桌子上,边晃着面前的空酒杯边答道: “没有,那少年郎金榜题名,娶了别人,她等不到了。所以,后来她在琼花房里加了十九味中药,是为相思汤,为解相思病。” “你怎么知道了?”李勖握住了顾兰亭的手,眼里有急切的光。这个故事,同窗之时,他曾与她讲过。她此刻,是记起来了吗? 顾兰亭微微抬起头,垂眼定定地看着李勖,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像是有幽远的叹息。 “我好像,好像……以前就听别人讲过这个故事。我记得,当时我还替那姑娘惋惜,说她有那么好的手艺,何必等呢!” 她悠悠说着,忘记了面前人还握着她的手。 “那若是你,你会等吗?” “当然不会,他一年不回来,两年不回来,三年再不回来我便要嫁别人了!他敢娶别人,我就敢去爱别人。” 李勖心中一窒,握紧了顾兰亭的人。 眼前的人,耳边的话,都同记忆重叠起来。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问她,她也是这样回答,不曾少一个字。 他还能想起当时她脸上的笑,语气里的认真,像酒一样醉人。 “阿昶,你不能娶别人,因为我不会像那姑娘一样傻傻等你。” “别担心,我此生,非你不娶。” 顾兰亭此时已醉了,眼睛眯了起来,她看李勖眼里泛起了水光,却不愿去猜他在想什么,而是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去抓他额前那绺头发。 可还没抓到,她就闭上了眼睛,醉晕了过去。 他握住她落下的手,才发现竟是冰凉冰凉,便起身把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灯影绰约,杏花如雪,相思情冽,他一杯一杯,将往事一点点打结。叹一句当年的无邪,如今都变成眸中的月光心上的血。 故事里,少年郎欠了姑娘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故事外,阿昶欠了沈兰亭一个解释数年相思。 浮华空,忆成重。愿君心,似我心,仍可诉情衷,仍可两心同。 “我此生,还是非你不娶。” ☆、海棠花落 京兆府里。冯京的案子还在紧锣密鼓地调查当中。 柳还行试图去了解孙秀才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才遭人灭口,他去孙秀才所在客栈查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而且,据说那孙秀才是个孤儿,孤身一人在京城,没有家人朋友,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情况。 另外冯京那边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房师覃辉和户部的同僚都说他为人是娟狂了些,但还是善良的,况且他胆子小得很,是不可能杀人的。 那冯京也果然是个有靠山的人,刑部尚书南合兴、工部尚书谭中原等好几个大官都来问询案情进展情况,示意如果查清楚了,就早点判了刑早点结案,莫让冯京多在牢里受苦。 于是,“坠楼案”开堂重审了一次回。 可这次开堂没有任何收获,所有证人的口供都跟上次基本一致。除了酒楼小二说冯京也出口骂了孙秀才,说他应该叫孙山,名落孙山,这才激怒了秀才。这句口供,可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 柳还行基本可以确定,当日在场的众人口径一致的原因不是被买通了,而是事实就是那样。他私下里还问他们当日可有见过那会使飞镖的李延昌,众人都说没有。 而且这回,冯京签字画押的时候,名字又写得正常了,是极漂亮的行草体。也就是说初审那次他一时紧张,写得丑了也有可能。 仿佛一切疑点都被解释了,案子彻底陷入了瓶颈,众人一筹莫展。 京兆府大牢。 柳还行来到冯京牢房外时,只见冯京蜷缩在草铺上,已经睡着了。他让牢头打开牢门,进去走至冯京身边,低头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冯京细皮嫩肉的,显然是没吃过苦的。只是这吃牢饭的几日,已经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满脸胡茬,要多憔悴有多憔悴了。 “大人,大人怎么来了,大人是来放我出去吗?”冯京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他身边,便醒了过来。许是监狱生活消磨了他的傲气,纵然柳还行比他官阶低,他还是称了他一声大人。 “那倒……不是。冯大人,与我坐下聊聊。” 说话时,柳还行朝牢外的捕快勾了勾手,示意捕快将笔墨拿进来。 “大人什么意思?”冯京有些惶恐。 “我接下来问的问题,希望你能将你的答案一一写在纸上。”柳还行想进一步确定冯京的字迹。 “好,大人问。”冯京顺从地蘸起墨,准备下笔。 “秀才坠楼那日,李延昌可与你在一起?”问话时,柳还行盯着冯京的眼睛,可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啊!不知大人为何要及问李兄?”那日,他的确是一个人在酒楼喝酒。 “没事,就是问问。那这银针你可见过?”柳还行拿出刺入秀才身体的银针。 “见过,医馆针灸的银针就是这样的啊。”那的确是很普通的银针,不是什么太特别的暗器。 “没在别的地方见过?” “没有了。” “你与秀才可有什么矛盾?” “他看不惯我的富贵,我看不惯他的穷酸,这就是矛盾。” “你可知秀才还与别的人有什么矛盾?” “呵,与他有矛盾的多了去了,有钱人他都看不惯。”冯京嗤笑了一声。 柳还行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实在问不出什么疑点,便离开了牢房。他看冯京刚才写的供词,还是飘逸的行草,没有任何问题,心下愁起来。都没有问题,接下来怎么查呢? 看着柳还行离去,冯京这才松了口气,他知他就是想看他的字。还好那字他是学过的,简单的他也能写得极漂亮。不然要是露馅了,他这到手的功名可就飞了。 冯京肚子里的确没什么墨水,但也没有到目不识丁的地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那秀才死因不在他,他最多判个几年流刑。刑部尚书南合兴可是他姨丈,把他流放到一个富裕之地那就是小菜一碟。到时候他还是能潇洒做官,放浪寻欢。 翰林院。登瀛门内的海棠已经落了,红消香残,落红满地。 数日过去,顾兰亭和杨遇安负责的整理典籍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众人都轻松了许多。书籍编号登记得差不多了,顾兰亭此时在编写书籍借阅和维护制度。 藏书库众人是轻松了,可编检厅里,李柽一行人可忙得够呛。他们晚上回家了要攻读典籍、熟悉修纂初稿,白天便要马不停蹄为那些典籍编写重修条例。所谓条例,就是著作的义例、体例,譬如著作里哪段话引自哪一年的诏令,或者哪两本书叙写内容有所冲突、为何冲突,都要一一罗列出来。 李柽觉得自己接了个苦差事,纵然覃学士已经将以前修典的廖修撰和王修撰都派了过来,一行人还是很吃力,进度极慢。他终究是年轻气盛,绕是知道修典之事没有一年半载完成不了,可还是急得很。 这日,他又到覃学士这里来请求支援了。 “叔父,不行啊,我手下的人都是新手,初稿都未看熟,更别说那些个浩如烟海的典籍了。我这边修史的进度实在太慢了,加上廖修撰和王修撰,我们八个人每人每日平均只修得四至五个条例,这还有数千个条例,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啊?”关了门,李柽便直接叫叔父了,语气急得很。 “你莫急,你们作为新手,能有这个速度已经可以了。你须记着,欲速则不达,欲求则不得。”覃辉对李柽这个侄子,脾气是极好的。 “叔父,我想着,顾兰亭他们典籍不是快整理完了吗,反正翰院也没别的事,要不把他们也派来修典?” “这……怕是不太好,他们整理典籍任务也重啊!况且,你上次骗李六把《金刚经》放到杨遇安的公案上,你觉得自己在开玩笑,我看他们俩可是明白人,多半就以为是你干的呢!” 那《金刚经》的确是李六偷的,可他才偷到手,藏书库那边就发现了经书不见了。当时他正在编检厅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李柽进来发现了他怀里的经书,便告诉他可以把书放到自己指着的公案上,一会儿有人来找到就没事儿。 李六一时心慌也不疑有他,匆匆将经书放到公案上就跑了。李柽指的正是杨遇安的公案,他知道顾兰亭想看这本经书,一会儿矛盾会集中在她身上,如果最后是在杨遇安公案上发现了经书,说不定可以让他们产生误会。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顾兰亭跟杨遇安不过才来翰林院没几日便已那般交好,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也挺欣赏顾兰亭的,怎么她就对自己客气中带着疏离呢? “那就是我干的,大不了承认了就是。反正,我就是想让顾兰亭过来跟我一起修典。” “那你自己去同她说,她答应了就成。” “我说就我说……” 李柽说着就要去找顾兰亭说了,他觉得顾兰亭不会拒绝他,毕竟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好事。可他也没想到,他到时首辅罗大人竟然在藏书库。 “首辅大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知会一声?”李柽停在院子里,小声朝杂役问道。 “回李编修,首辅大人刚来没一会儿,他叫我们不要声张,跟姚学士聊了一会儿就来了藏书库。” 李柽闻言皱了皱眉,怎么首辅大人也这么关注顾兰亭?他抬眼去望,罗士奇正拿着一本册子,跟顾兰亭讨论着什么。 “哦?顾大人觉得翰院的借阅制度有问题?”其实罗士奇本来是想看看顾兰亭的字,却发现她写的是关于书籍借阅与维护制度的改革。 “回罗大人,翰院现有的借阅制度就是记个流水账,比如说某位翰林官于某年某月某日借了一本名为某某的图书,此外就基本没有后文了,关于有没有归还、何时归还的基本都没有记录,导致藏书库丢了不少书。下官觉得应该制定一本内容完善的借阅台账,把借阅人、借阅时间、书籍名称、归还时间等都列表造册,有人借阅时便做好登记,每月月末进行一次清点,何时借出何时归还就一目了然,没还的也能清楚书籍在哪里,催促归还。” 顾兰亭说得有条有理,罗士奇心里很是认同。他恍然想起,以前在翰林院时自己借的书,还有几本没还呢,果真还是得有个具体的制度约束着,不然书放久了就忘记还了。 “那书籍的维护呢?”见书籍维护顾兰亭还没写,罗士奇接着问道。 “书籍的维护上,下官的想法是,其他对书库打扫清洁制度不变,只修改晒书一制,将以往半年一次的全部晾晒改成每月的分类别晾晒。虽然由原来的一年两次,变为了一年十二次,但是工作量大大减少,书籍遗失损坏、被雨淋坏等的失误也随之降低。” “诶,你这法子倒好。记得我当年来翰院的时候就晒过一次书,翰院上下全体出动忙到中午才把书都搬出去,结果下午就下雨了,没办法得赶紧又搬回去,当时我们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啊……” 罗士奇讲起当年“晒书下雨”的事情,兴致来了眉飞色舞的,顾兰亭带笑听着。两个人聊了许久,久到廊下的李柽都不想干站那儿了,反正今儿怕是找不了顾兰亭了,他得赶紧回去修典了。 下午时,顾兰亭一行人送罗士奇出翰林院。走至登瀛门时,罗士奇环顾满院凋零的海棠,停下了脚步。 “我上回来时海棠才结苞,想不到这么快就已谢了,果然是花无百日红,人生自是长恨水长东啊!” “海棠花虽谢,躬身未曾休,花期短暂,它留了诸般美好便够了,何况还化作春泥护花,更是难得。” 罗士奇叹的是好景不常在,顾兰亭赞的是气节长留存,两人相视一笑,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赏。 他知自己终究没有白打那个圈儿,面前的人,见识才学,此届进士中,无出其右者。 来日必有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 ☆、红血玉玦 秀才坠楼一案久悬未决,但寒潭酒楼却在二审之后,很快就正常开张了。寒潭酒楼跟宫里的御酒司关系匪浅,京兆府也得给他们面子,不能封太久。 重新开张这日下午,柳还行约了顾兰亭过来捧场。 柳还行在喝酒,顾兰亭在吃饭。今日在藏书库忙了一天,她又累又饿。 “你怎么每日都这么饿?每日都吃这多么多?” 看着柳还行故作讶异的样子,顾兰亭很想打他。 “……胡说,什么时候每日了,我就是今日比较饿。再说,我吃的多干你何事,吃你家大米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翰林院的饭不好吃么?”他看这阵子,顾兰亭好像更瘦了,再瘦这男儿身可就办不下去了啊! “尚可,不是太清淡了就是太重口味了,我觉得不太喜欢。呆子,我想吃清汤越鸡,梅菜焖肉,醉蟹,醉河虾……”顾兰亭放下筷子,开始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起来,边数边点头,样子极认真。 “得得得,你别说了,说得我好馋,我不是给你请了绍兴的厨子吗?”顾兰亭数的都是有名的家乡菜,柳还行听名字就可以想象那个色香味儿了。 “厨子的确是绍兴的,可鸡、鸭、鱼、虾、蟹……这些都不是绍兴的啊!” 顾兰亭瘪了瘪嘴,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唉,兰亭,你说我俩啥时候才能回去呢?” “不知道,也许,年关的时候……” 两个人一时沉默了下来,碰杯喝着酒,却谁都没有讲话。 这时候,却听得门口那里喧闹了起来,有人因为吃了霸王餐正在跟老板大声吵架。顾兰亭听声音觉得有些熟悉,瞥了一眼,发现那吃霸王餐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阿宁。 “呆子,是阿宁,你过去看看怎么了?” “嗯?哦!” 柳还行转头也看见了女扮男装的阿宁,便起身走了过去。 “你说你这个小白脸,穿得倒是不错,看起来也是个有修养的主,怎么能不给钱呢?”寒潭酒楼的侯掌柜的是个目露精光的中年男人,虽生气但语气倒还不是很难听。 “我才不是小白脸呢,我就是没带钱而已,我下次给,赶快让我走!”阿宁今天是一个人出来的,她想赶紧溜走,不然惊动了对门的京兆府,脸就丢大了。 尤其是在那周缨面前,她一定不能丢面子。 “这可不行啊,小店拒不赊账!”侯掌柜插着腰,冷声斥道。 “侯掌柜,她欠多少钱?这些够吗?”柳还行拍了拍侯掌柜的肩膀,递给他了十两银子。 “原来是柳大人,够的够的!”侯掌柜接过银子,马上换了笑脸。 “柳不行,你怎么在这儿?”阿宁边说边四处张望着,她知道,顾兰亭肯定也在。 “我在这儿喝酒啊!”柳还行白了阿宁一眼,对于某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他只能一哂置之。 “嘿,肯定是顾公子叫你来帮我付钱的对不对,他对我太好了!”阿宁说话声已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顾兰亭,朝朝她跑过去了。 “……” 还站在原地的柳还行对阿宁的一番脑补表示很无奈,虽然这好像也是事实。 “顾公子,好巧,又碰到你了!” “幸会幸会!” 阿宁坐在了顾兰亭旁边,还很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喝了一口,辣得她眉头都皱了起来,直翻舌头。 顾兰亭看阿宁这样子像是没喝过酒的,赶紧给她拿了杯茶。可阿宁却没喝,反而飞快地倒了第二杯酒,仰头灌下。这一回,却是神奇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会喝酒的,只不过刚才一时没适应而已,哈哈……” 顾兰亭看阿宁再喝酒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不适,便由着她喝了。 “不知顾公子在翰林院怎么样?” “尚可尚可。” “那……杨遇安呢?他怎么样?” 阿宁语气软糯温柔,顾兰亭和柳还行同时抬头,柳还行还差点被就呛到。两人都明白,阿宁是欢喜那杨遇安的。 “他……也甚好甚好。” “你们翰林院好玩吗?都干着什么?有没有有趣的事儿?” “吭,挺好玩的,我们每天整理典籍、编写条例……” 顾兰亭虽只跟阿宁见过几次面,但心里很有好感,她问她便回答,三个人喝着酒聊着天,倒也十分畅快。 “阿宁,你家在哪里?”这话是柳还行问的,问的是顾兰亭也想知道的事。 “我家啊……我家就在东边……”说着阿宁往外边一指,指着指着竟然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 “阿宁!阿宁!”顾兰亭唤了阿宁两声,阿宁没有回应。再看她双颊通红,想来已是深醉了。 “兰亭,她喝醉了,怎么办?” “送她回家啊!” “她家在哪儿?” “东边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东边那么多人家,哪一个才是?” “那我们送她去京兆府,说不定有人知道她是谁,或者让她待在京兆府也安全。现在都晚上了,总不能把她一个女孩子就在这儿。” “她怎么去?” “当然是你背她啊!小二,结账!” 顾兰亭在付钱,柳还行无奈,只好背起阿宁,反正京兆府就在对门,他也吃不了多大亏。他没想到的是,阿宁个子不高,背起来却很重,压得他都有些走不稳了。 “呆子,你的力气都被狗吃了?” 顾兰亭批评了一句,听得柳还行一个踉跄差点把背上的阿宁摔下去。 “小心啊!”顾兰亭伸手扶了一把,又弯腰捡起了从阿宁身上掉下来的玉佩。这是一块用红色流苏装饰的精致环形玉佩,触感冰冰凉凉,晶莹剔透,透光可见玉佩中似有鲜红色,竟然是一块罕见的红血玉。 “诶,这不是血玦吗?”柳还行惊讶道。血玦,是大顺的国宝,也是当今皇室的信物。 “什么……” “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其实,我也没见过,哈哈……”柳还行摸了一下那玉佩,又否认了,他觉得太冰了不太像。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血玦是冰的。 顾兰亭一时哑然。她也听说过血玦,她觉手上这物什,就是血玦。 所以说,阿宁是皇室之人,那……她哥哥也是皇室之人? 顾兰亭觉得手中冰凉的玉佩顿时烫手起来,赶紧重新系到了阿宁腰上。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她可碰不得。 正在这时,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骑白马转眼已飞奔到了顾兰亭面前。 马上之人白衣翩翩,正是顾兰亭此刻心里正想着的人。 郎骑白马傍斜阳,妾立青灯倚酒香。晚风凉,空有相思两茫茫。 ☆、冯京之死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夕阳的光晕一点点消失殆尽,落霞染在李勖身上,仿佛点起了笔墨,横鳞竖勒,将他的轮廓清晰地镂刻进了她心里。 她有些恍惚,匆忙中低下了头。 “阿宁怎么了?”李勖翻身下马,急急问道。 “她……喝醉了。”看顾兰亭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柳还行便回话了。 “你怎么还喝酒了,不是不会喝酒吗?”李勖接过阿宁,拍了拍她的脸,试图叫她醒过来。 不会喝酒还面不改色喝这么多?柳还行暗自腹诽了一句,转头去看,顾兰亭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准确地说,她走得很快,像是在跑。 “喂!你妹交给你了,我也走了。” 柳还行说完也不等李勖回应,一溜烟儿跑去追顾兰亭了。李勖回头去看,两个人都跑远了。 她在躲他? 见面时不还好好的,这会儿跑什么? “小安子,把公主送回宫去!”李勖的确是来揪阿宁回去的,但他现在想去找顾兰亭。 “皇上,您不回去吗,太后还在宫中等着您和公主呢?”就忍心让公主一个人回去挨骂吗? “那……朕也回去!” 依母后的脾气,怕是看到醉醺醺的阿宁非得气病了不可。他得回宫去打掩护,不叫母后看到阿宁。 西街另一头,顾兰亭停下脚步回头去望远去的白马与人,目光悠远。 “兰亭,你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两个人,以后怕是要离得远些了。” “哦,对了,你原来叫我查李和昶来的,整个京城的户籍表上都没有这个名字。”柳还行自然也早就察觉到阿宁兄妹两人身份的不凡,尤其是他那哥哥,气质太不一般。他知道顾兰亭为什么要跑了,不是不想见他就是害怕见他。 “他……可能是个皇亲贵胄罢……”顾兰亭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状元府在那边,你往回走干什么?”柳还行以为顾兰亭糊涂了,急急拦住她。 “我想去大牢看看冯京。” “行!” 申时已过,牢房里只有几盏残灯亮着,偶尔传来一两声老鼠的嘶叫,气氛阴沉。 走到冯京牢房外的时候,有只老鼠飞快地从顾兰亭脚边爬过去,她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叫出声。 “冯京这睡姿不对!”顾兰亭看冯京蜷缩着卧在冰凉的地上而不是稻草上,心里顿生不详的预感。 “坏了!” “冯京!冯京!” 柳还行唤了两声冯京没答应,赶紧叫狱卒打开了牢门。他看地上的冯京已口吐白沫、全无动静,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竟然一丝一毫活着的气息都没有了。 “快请孙仵作和周大人!” 柳还行朝狱卒喊了一句,环顾起牢房来。他发现,冯京只穿了一只鞋,而脱掉的那只鞋旁边,有一个打开了的小纸包。他捡起来闻,那纸包还有一股子脚臭味,可里面的粉末,却好像是鹤顶红。 “姜牢头,今天可有人来探监?” “没有,李大人下过令的,除了刑部、工部两位尚书上回来过之外,从来没人探监。” 没人,那鹤顶红从哪里来的?冯京早就塞在鞋子里的?他自己要毒死自己? 这时顾兰亭也俯身准备去看看冯京,可才见的他瞪园的两颗眼珠便吓了一大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兰亭,你没事?” “没……”顾兰亭捂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她分明从冯京眼睛里看到了怨恨和冤屈,那眼神里的情绪太强烈,像是一双活的眼睛一样,看得她害怕,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 她想到沈家那一百多口人命,三年前,他们眼中,也是这样神情…… 柳还行看顾兰亭身子已经在颤抖起来了,慢慢拉了她起来,半抱着拍了拍她的背,他知她可能想到了不好的事。 “别怕,万事有我在。” 周缨来到牢房时,正看到两人相拥这一幕。 “咳咳……” 听到声音,柳还行赶紧放开了顾兰亭。 “姜牢头,这怎么回事儿?”周缨问牢头。 “大人是说躺地下这个,还是站着的两个?”姜牢头笑问,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 “废话,当然是地上这位!”周缨说话时已示意孙仵作过来验尸了。 “大人,是鹤顶红,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前,而且,他是自己喝下去的。” 孙仵作沉稳笃定的声音让在场的人心里俱是一震,顾兰亭也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 “什么?您确定吗?”柳还行问道。 “老夫确定。死者手指上还沾有粉末,且吞咽量极大,几乎是整包。若是别人硬喂,必然会洒落一部分,而死者周围,一点儿洒落的都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哈,前几天还说自己一定会出去吃好喝好的,今天怎么就自杀了?”姜牢头很是纳闷儿。 “那里好像有团纸。” 这时顾兰亭发现草堆里有一纸团,就在周缨身侧,周缨捡起来,发现竟是冯京的绝笔。 绝笔书里,冯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说银针是他刺的,秀才撞见他奸/污/良家妇女,所以他一直想杀掉他。 柳还行摇了摇头,他不信,他看了着桌子上的笔墨,问道:“这笔墨哪儿来的?” “回大人,是昨日冯大人叫小的拿来的,还……给了小人银子。”一个狱卒老实答道。 此时周缨正蹲在地上,想抬手合上了冯京瞪大的眼睛。她发现冯京手下面有一个记号,是个叉,是用指甲在地上刻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冯京是信教吗?我听说信某些教派的人,死之前会在地上画一个十字,代表祷告。”柳还行也看到了那记号,他猜测道。 顾兰亭摇着头,直觉告诉她不是,可她也说不出那是什么。 周缨与柳还行再次仔细查看了现场,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之后,一行人从大牢退了出去。 柳还行还得留在京兆府,便派了一个捕快送顾兰亭回去。他觉得她可能是被冯京的死相吓到了,毕竟,除去沈家灭门之外,她这还是第一次直面死亡。 希望以后,都不叫她再看到死亡了。 夜色如墨,京兆府门口,柳还行看着顾兰亭的马车远去,低低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你们还好这口?”除了在杨遇安面前,周缨都是胆大的。听得她如此直率发问,柳还行差点儿喷出一口血来。 “你想多了,我们纯情得很。” 柳还行说完便抬脚进了京兆府,不欲再理周缨。 纯情?你是不是对纯情有什么误会,都抱在一起了还叫纯情? 周缨摇了摇头,她觉得他们这显然不是纯情。 ☆、甘之如饴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顾兰亭很快便睡了过去。直到听到一阵熟悉的笛声,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抬帘一看,竟已到了状元府。 那人吹的是喜相逢。 她知道那是谁。 晚风吹过,晃开一串一串的灯影,晃开顾兰亭鬓边的落发。隔着朱门,她静静听着。听着听着,竟素手叩门,与笛声相和起来。 他的笛声忽而忧郁低回,如霜飞雪落,飘渺不停。忽而轻快明朗,峰回路转,宛若朱雀清鸣,叫人心境愉悦。 她叩门的玉指也忽快忽慢,忽高忽低,随着笛声起伏。叩门叮咚之音虽比不上玉石,听来倒也悦耳。 他未按曲谱吹这“喜相逢”,可她却总能合上他的拍子,仿佛心有灵犀似的。 不多时,她索性推门进去。 落落树阴紫,澄澄水华碧。杏林外那一袭白衣,清绝出尘。她走近他,夜寂无声,天地间只剩他清越的笛音。 原来木落淮南,雁过寒江,雨睛云梦,月明风袅,世间百般颜色,尽在他笛声之中。 一曲罢,落花成寂。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她久违的江南。白衣横笛吹,妙音千百回。 “你吹得真好。”她难得夸奖了他一回。 “你回来了。”李勖收了玉笛,转身向顾兰亭走去。 “看起来李兄等了我一会儿了,不知……你为何又来找我?”不是傍晚才见过的吗? “你先才为何要躲我?” “我躲你,是因为你来历不明,你可否同我剖白你的身份?”她盯了他衣角一会儿,抬眼看着他认真问道。 “你知道了?”李勖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 “不能。” 他不能告诉她他是谁,他怕她知道后,便再也不愿见他了。 “为何?” “怕你恨我。” 说话时,他一把将她揽入了怀里。他箍得紧,她挣扎不能。 “顾兰亭,你是不是除了忘了我,什么都记得?” 他声音低哑,仿佛还带着哭腔,听得这无力的声音,突然间铺天盖地的莫名情绪朝顾兰亭涌了过来,她忘记了挣扎。 她竟然心疼。 “好像……是的。” 半晌,李勖没有说话。他不知是该开口说那些往事,还是就此缄口不提,任她想他不起,忘记那些过去。 顾兰亭听的他呼吸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最终顿住了想去踩他的脚,但还是用力推开了他。 “你是不是知道我所有的事?”他眼中有雾,她问时低下头没有看他。 “若是我说我都知道,你准备如何?”他不想她逃避,固执地握住她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 “我要你,不碍我。” “你想做什么?” “我要仇者痛,亲者快。” 李勖眼眸深起来,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点头应声。 “好。” “那你可以走了。”她用力掰开了肩膀上的手。 “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我们的过去吗?”他沉声问她,回应他的是冷得不能再冷得语气。 “不好奇,我不需要这段过去。”不记得过去我尚且对你已不能自持,倘若记起,怕是要无法自拔了。 顾兰亭说完便走了,李勖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揉了揉眉心,也转身走了。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要报复太师柳儒意,她要为沈家平反,她要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沈家的荣辱。 可是,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他不知如何同她开口,他情愿她永远不知道真相。 顾兰亭回头看李勖走了,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烦闷起来,无处发泄,便朝着台阶旁的石栏踢了一脚,没想到用力过猛,脚趾头又刚好踢到石栏的棱角…… “嘶……”顾兰亭坐在石栏上抱起脚,疼得已不自觉涌出泪来。 “老爷,你没事?要不要请大夫?”守夜的家丁看到情况不对,问道。 “不……不用。”顾兰亭刚放下脚,便觉身前落下一片阴影,抬眼看,是李勖又回来了。 “怎么了?” “没……没事。” 顾兰亭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伤脚着地,疼得她摇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还好身侧的家丁扶了她一把。 “啪!” 只听得一声脆响,李勖打掉了那家丁扶着她腕子的手。那家丁一愣,飞快地退了一丈远。 顾兰亭看着李勖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禁笑了。她心里很高兴,都忘记自己刚才还对他冷语相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真被我吃定了。”这句话顾兰亭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摇着头笑。 “脚怎么了?” “脚……不小心踢到栏杆了。” “还能走吗?” “能走。” “喂,我说我能走……” 他并没有听她说话,拦腰抱起她便往屋内走去。 那守夜的家丁彻底石化了,刚才不是好像还在吵架吗?怎么形势转变这么快? 猝不及防看见李勖抱着顾兰亭,廊下端着脸盆的丫鬟忘了看路,直直地撞到了家丁身上,两人和盆一起跌到了地上。 “大暑,我眼睛有点儿辣,这是真的吗?”丫鬟谷雨揉了揉眼睛,问道。她不相信,她们一向喜爱有加的李公子竟然会跟老爷做这种不好的事情。 “是,他们说,这个叫……断袖!” 看着那几乎日日都来的白衣公子抱着他们老爷进了屋、关了门,那叫大暑的家丁才回过神,将谷雨从地上拉了起来。 “谷雨,你眼睛还辣吗?” “不了,你快看,你说他们在做什么?” 顺着谷雨指的方向,窗户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重叠在一起,仿若交颈。 “他们说,那个也叫……**!” 大暑捂住了谷雨的眼睛,拉着她往东厢丫鬟房那边走过去。谷雨如今才值豆蔻之年,怎么能叫她看到这些呢? 不能教坏小孩子! 事实上,屋内的两个人,只是在上药而已。顾兰亭坐在罗汉榻上,李勖蹲在地上,两个人离得近,烛灯将他们的影子照得错位了。 顾兰亭的脚趾肿了,还流了血,李勖给她涂了上回摔马用的伤药。他的手捏着她玉足,温度烫人。 他烫,她也烫。 看着那青瓷的药瓶还有面前人温柔细致的眉眼,顾兰亭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上回那伤口早就愈合了。 “上回,你是不是什么都看到了?”鬼使神差地,她开口问他。 “还有很多,都没有看到。”他边给她穿好袜子,边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答到,嘴角还勾着莫名的笑意。 她的脸顿时烫起来,红的仿佛能滴出血。 他站起来,俯身靠近她,烛灯的火苗发出刺啦的声音,摇晃了一下后变得更亮了,照得他玉白的一张脸越发的俊朗不凡。 “你……你,你别这样,你坐过去,我给你喝杯茶倒……倒杯茶喝……”顾兰亭有些语无伦次了,伸手推着李勖往罗汉榻另一边坐去。 她倒了杯茶,却没递给他,而是自己两大口咕咚咕咚喝了。李勖看着她这慌张的样子,笑意更盛了。 顾兰亭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她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 “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你怎么又好奇了?” “我就是想知道而已,你不说算了。”顾兰亭微微挑了一下眉,又倒了一杯茶。觉得疲累了,便趴在了桌子上。 她眉眼低垂的样子,在灯光下格外的温婉乖巧,像是一枚小小的金钩,钩在他心尖儿上,他注视良久。 “你怎么会忘记了我?” “嗯?” 顾兰亭轻轻哼了一声,未做他言,李勖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怎么每次都睡得这么快?他还有好多话,都没有来得及讲呢。 李勖叹了口气,抱起她往床榻走去。替她掖好了被子,起身想把屋里的灯一一灭了。待灭至书案前的灯,他无意发现案上有一幅画。 打开卷轴,只觉心旌一荡,千般欢愉,万般欢喜都在霎时涌上心头。 画中的公子眉眼清俊,正是他自己。他转眼看了一眼床上的佳人,心里甜蜜得紧,这幅画,肯定是她画的。 她用笔精细入微,线条凝练有力,刻画生动传神,连他眼中的笑意都格外明艳,想来定是用了十分心思的。 他此刻才笃定,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纵然暌违数年,记忆全非,她还是他爱的人,他也还是她爱的人。 他再细看,那画像之侧还落了两句诗: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他笑了笑,在那两句前面又添了两句:杏雨桃痕宛如昔,相思提笔甘如饴。 这相思如饴说的是他自己,可他希望,她也同他一样,这一别经年里,日日都是刻骨相思。 晓看天色暮看云,朝也思君,暮也思君。他希望,她也想他。 他合起画轴灭了灯,心里似浸了月光,明艳欢快。 家丁大暑把谷雨送回丫鬟房,才发现脸盆忘拿了,返回院中来拿时,正好看见顾兰亭房内熄了灯。 他敲了敲手上的脸盆,心里想着,明天早上起来,府里不是就得伺候两个老爷了?那谷雨端几盆洗脸水才好呢?得什么时候进去伺候才好呢? 他得先替谷雨好好想想,免得她明日失了礼。 ☆、软玉温香 晨光熹微,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习风吹渭水,朝霞满长安。 顾兰亭睡得正熟,自酣梦中翻了个身, 没想到一下子翻下了床。她猛地惊醒过来,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冰凉和疼痛,身下是一片柔软。 她心里一震,立马彻底清醒了,抬眼看, 身下竟然是李勖, 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顾兰亭,想不到你这么……狼性?一大清早就这样?”他挑了挑眉。 “什么?你才……狼性呢!” 掉下床时被子压在顾兰亭身上,她艰难地撑着地想爬起来,却被李勖一把搂住了腰,她猝不及防地往下跌落,嘴唇碰上了他嘴角。 四目相对, 心跳如雷。 屋内静谧无声,仿佛连墙角的更漏都停了, 只闻心跳与呼吸。 他见她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只觉色授魂与, 心愉于侧, 一时心思游荡散乱,如情猿之逸躁,似意马之奔驰。 他稍稍移了一下头, 含住了她的嘴唇。软玉在怀,温香盈齿,叫人沉醉。 “嘶……” 下一刻,李勖的嘴唇被咬了,还是很用力的那种,他分明感觉自己嘴里已经有了甜腥味儿。这跟想象中的温存相差太大了,让他一时有点儿懵。 顾兰亭咬了人之后,迅速从李勖身上爬起来了,还把被子蒙在他了身上,怕他起来,又把双脚踩在他身上。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问: “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勖看了看她一双如玉似的小脚,有些恍惚。记忆里,疯闹之时,沈兰亭也是这样踩过他。彼时她不知他真实身份,今日,她还是不知道。 若是知道,便不会这般大胆了。 “是你昨天做了噩梦,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便留了下来。”说话时李勖动了动自己的头,在这床边趴了一夜,他的脖子正疼着呢。 “真的吗?” “真的。” 顾兰亭先是摇头不信,后又想起自己的确做了噩梦,昨夜也似有人在照顾她,一时羞愧,赶紧拿开了脚。 “……哦,我,对不住啊!” 顾兰亭飞快地下床跑出去了,她正懊恼,感觉自己像是魔怔了,踩别人身上,这种事儿放到以前她可是从来不会做的,太不礼貌了。 今日怎么就心血来潮、一时失仪了呢? “老爷,你怎么没穿鞋?衣服也不穿?”听到动静来伺候洗漱的谷雨问道。 “忘了……” 顾兰亭这是才感觉寒从脚起,身上也冷得慌,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她只穿了中衣。 顾兰亭扭扭捏捏回到屋内,李勖已经自地上起来了,被子也工工整整地铺到了床上。 她不敢看他。 “谷雨,带李公子去西厢房洗漱。” 说这话时,顾兰亭装作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可她心里在滴着血。府里都只知他是个男儿身,唉,她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梳洗罢,天还未大亮,顾兰亭和李勖一同在正厅吃早饭。顾兰亭吃得很快,她想早点儿去翰林院。 “你每日都这么早去翰林院?” “是。” “在翰院累吗?” “还好。” “我昨日话还没说完,你就睡着了。不知你在别人面前,是否也这般没有防备,万一我……”万一我是个登徒子,你就麻烦了。 “没有万一,下次不睡了。” 她打断了他,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让人承不住的话来。她左右看了看,丫鬟们此时都不在,又说道: “李兄,你不要半夜了还来找我,还留在我这里,不……不太好。” “你的意思是要我白天留在这里?” “……” 顾兰亭扶了扶额,她发现他是个很不要脸的人,全不似他平日里翩翩公子的样子。他不说她还不气,他白日里也经常来,丫鬟家丁们都认识他了,以为他们是好友,还称他一声“李公子”。那群丫鬟欢喜他俊逸非凡的那张脸,每次都任他出入府中,她也是很无奈。 “李和昶,你是以前认识我,或许还跟我关系很好,但是我不记得了,我也不是沈兰亭了。这是我家,你不能随随便便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还有我也不是随便的人,你不能,不能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是很正经很严肃的语气,像是在讲道理。 “可你分明已经爱上了我。” “咳咳咳……” 顾兰亭正想着还有什么道理能同李勖讲,猝不及防被戳中了心事,一口粥没咽下,差点儿呛死了自己。 她慌乱地喝着水,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该往哪里看。她已经爱上了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纵然她百般不想承认,可方才被里相拥,心中悸动骗不了自己,昨日玉笛飞声,心有灵犀更骗不了自己。 初见至今的种种,都骗不过她自己。 她心神慌乱间,又见他伸手想来握自己的手,便赶紧缩回手,猛地站了起来,却不想绊倒了凳子,一屁股摔到了地上,狼狈极了。 “我去翰林院了!” 她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她赶紧爬起来,边咳边飞快地跑了。 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明眸里尽是温柔,似窗外天光乍现,百媚皆生。 顾兰亭走至翰林院门外,才想起今日是休沐之日,不用来翰院当值。她懊恼不已,寻思着自己这会儿肯定不能回去,便想去京兆府看看柳还行。她刚准备转身走,正好碰上杨遇安从登瀛门内出来。 “兰亭,不是休沐吗?你怎么来了?”这些日子他们二人一同整理典籍,彼此更加熟稔了,称呼也亲昵了些。 “我……忘记是休沐日了,你呢?” “我来拿本书。对了,眼下典籍也整理完了,咱们都清闲了,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吃饭?父亲昨日还向我问起你呢!”这几日首辅罗士奇频繁地向杨太傅夸赞顾兰亭,杨寅便迫不及待想私下见见这位状元郎了。 “那就下轮休沐的时候,我也是时候该拜会一下太傅大人了。” “那好,等着你来。” “遇安,今儿好不容易休沐,你就准备温书?”她看他拿了一本《太平御览》。 “那倒不是,我准备去一趟京兆府,就是顺道来拿本书而已。” “那巧了,我也想去趟京兆府,听说冯京的案子要结了,我想去看看。” 两人到京兆尹时,冯京的案子已经开审许久了。门外挤了许多老百姓,人头攒动,只闻堂内说话声,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 不多时,听得惊堂木一拍,堂审结束,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人群自中间让开了一条路。 一位中年妇人由丫鬟搀着走了出来,那妇人珠玉满身,脸上却挂着泪痕。 “这是冯大人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得多伤心。” “也是活该了,谁叫她不管教好儿子,当街杀人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对!” …… 顾兰亭听旁边看客们的对话,心知那杀人罪终究还是落到了冯京身上,心里觉得有些不甘心。她固执地觉得,冯京并不是凶手。 陆陆续续出来的人中,顾兰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李延昌,他神情低落,倒是不掩伤心之色。 人群散尽,杨遇安进去找周缨去了,顾兰亭则跟着李延昌进了对门的寒潭酒楼。 李延昌约了人吃饭,那人顾兰亭并不认识。她点了几样糕点,在他们邻座坐了下来,正好可以听到他们讲话。 “哼,我是不信冯兄会做这样的事的,都怪那可恶的官府,未能擒得真凶就草率结了案,生生叫冯兄做了冤魂。”李延昌义愤填膺,边说边大口喝着酒,酒气掺杂着怒气,隔着过道的顾兰亭都感觉到了。 “李兄节哀顺变,我知你二人深情厚谊,但也莫太过伤心,先吃饭,你这老是食不下咽也不是办法,都瘦了不少了。” 说话的是户部另外一位主事刘仁葵,他原是户部一名吏官,因为冯京犯事的缘故,他便顶替了他的职位做了主事。李延昌也是户部四位主事之一,幸得他推荐刘仁葵才升的职,所以他心里很是感激。 刘仁葵吩咐小二上了新菜,几番劝说之下,李延昌才动筷子吃起来。 顾兰亭皱了皱眉,听起来李延昌为了冯京的事儿茶饭不思,两人倒的确是深情厚谊。可是,她总觉得他的表现过于矫揉造作。 但看刘仁葵担心的样子,两人又不像是在演戏。 真真假假,她一时看不清楚。 她是怀疑李延昌跟此案有关,可他她没有证据,终究不能妄言。 况且,她还是个不能插手的局外人。 ☆、拆散鸳鸯 京兆府里, 府尹李招李大人送走了冯京的父亲和刑部尚书南大人。这才抚了抚胡子,舒了口气。 李招心知此案还有疑点,以为冯京之父和南大人是来要求彻查的, 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叫他快点儿结案,说是好让冯京能早日安葬。 正巧前日,大理寺也下达命令叫京兆府快点儿结案,现下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李招也没法拖着, 只好结案了。 但他上报大理寺时,还是把这案子归为疑案。疑案就意味着,日后此案还可重审。 “李大人!” 李招正想着事情,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右肩,往右看没人,那人却在左侧偷笑。 “公主, 微臣参见公主。”李招见来人竟是长宁公主李婉宁,迅速站起来行礼。 “李大人不必多礼, 我刚才看到杨太傅的公子进来了,他人呢?”阿宁本来是想去酒楼的, 看见杨遇安进了京兆府她便跟来了。 “回公主, 杨公子应该在后院……” “大人, 冯京的卷宗我全给你拿来了。”恰在这时,柳还行进来了,人还未至, 声音先到。 “千万别让他知道我是公主。”眼看柳还行已经进来了,阿宁赶紧附耳小声嘱咐了李招一句。 李招当然点头答应。 “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 “来找杨遇安的是,他在后院呢!” 阿宁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说,柳还行已经自己接了话了。他笑着朝院子里指了两下,推着阿宁快去找杨遇安。阿宁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她总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阿宁走至后院回廊,正好看见杨遇安伸手去拉周缨的手,周缨没有拒绝,正低头害羞地笑着。 看着这一幕,阿宁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愤愤地伸手挠着身侧的廊柱,指甲在刮蹭间发出呲呲的声响。她此刻看院中那颗挂满红果的杏树都是不爽的,恨不得把那果子都打落下来,最好再砸到树下的周缨。 “哟,这么生气呀?”偏偏这时柳还行又出现了,还十分不识相地打趣阿宁道。 “哼!你就是故意叫我过来看这个的是?”阿宁心中不平正无处发泄,便狠狠踢了柳还行一脚。 “嘶……我这是为你好,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说什么,你才是狗呢!” “没开玩笑,我真是为了你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说到后面这两句,柳还行的语气突然深沉了起来。他看着周缨的笑脸,心里隐隐有几分失落。 “诶?柳不行,你是不是喜欢周缨?” “吭,哪有?”柳还行飞快收回眼光,摸了摸鼻子。 “就是有,你这眼神,跟我哥每次看顾兰亭是一样的!我哥喜欢顾兰亭,所以你肯定也喜欢周缨!” 听得阿宁这番言论,柳还行张大了嘴巴,惊得差点儿说都不出话来了。 阿宁伸手合上了他的下巴,害得他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那个,你哥……顾兰亭,是真的吗?两个男的,你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啊,我哥亲口承认的。他还跟我说,说真正的爱情,跟性别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柳还行无奈扶了扶额,她这哥哥,明显是在忽悠她啊! “阿宁,你跟你哥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是……个大官的女儿,总之这不重要,柳不行,我有大个事儿同你商量一下!”阿宁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话题。 “什么事儿?” “你喜欢周缨,我喜欢杨遇安,那我们一起挖墙脚!” “……丫头,你这是在异想天开,人家都定了亲,想拆散鸳鸯哪有这么容易啊?” 杨遇安摇了摇头,表示很无奈。 “不做怎么知道容不容易,你天天跟周缨在一起,还怕挖不倒墙脚吗?” “……” 柳还行白了阿宁一眼,甩袖离开,表示不想再理她了。可阿宁却是锲而不舍,追上去试图继续说服他,一直追到了寒潭酒楼。 见到一脸严肃的顾兰亭,阿宁才停下喋喋不休的嘴,乖乖坐了下来。 柳还行知道顾兰亭肯定是在想冯京的案子。 “兰亭,杨遇安说你跟着李延昌来了这里,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一切正常。”顾兰亭摇了摇头,给面前两个人各倒了杯茶,又问道:“阿宁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什么都没有说。”柳还行急急回道,说话时还朝阿宁递了一个眼色,他怕她把“挖墙脚”的事儿说出来了。 “是是是,没什么。”阿宁点头如掏蒜。 “冯京这个案子就这样结了吗?”顾兰亭知道他俩肯定瞒了她什么,但她没问,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冯京的案子。 “结了,估计短期内不会再复审了,除非出现新线索。” “你们京兆府上下都觉得没有问题?”素闻京兆尹李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英明决断,这回怎么会这么草率就结案呢? “问题自然是有的。是因为大理寺和冯京家人都要求早日结案,李大人才只好把它归为疑案结了。不过私下里,他还是吩咐我们要继续查的。” “冯京家里要求早点结案?这倒奇怪了。” 顾兰亭点了点头,准备吩咐小二上些菜品,正好看到周缨和杨遇安进来了,便招呼他们这边儿来坐。 “杨公子,周大人,你们好啊!”阿宁先打了招呼。 “你们都认识?” “认识认识,我们是好朋友。”阿宁使了个眼色,示意杨、周二人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杨遇安看向顾兰亭,她点了点头。 众人坐定,气氛一下子怪异起来。 柳还行看着周缨,想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带任何超出同僚的感情。可实际上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带着三分温柔、三分欣赏。看他那傻样连杨遇安都注意到了,阿宁赶紧踩了他一脚,叫他回过神来。 “吭,大家吃饭!” “对,对,动筷子!” 顾兰亭深觉气氛微妙,应了一声,率先动起筷子来,她饿了。 吃完饭后,杨遇安提议去西郊骑马,顾兰亭本来不想去的,可看阿宁和周缨都很想去的样子,也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西郊马场。风恬日暖荡春光,山花遍野绿悠长。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声浩荡。 一行人在车水马龙的京城闷了许久,甫一看到这广袤开阔的马场,心里头都高兴的很。连不会骑马的顾兰亭,都按耐不住,想策马扬鞭一回了。 可她只是想想,在挑好马之后,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了。柳还行给她挑的白马还是最小的一匹,可依旧高出了她的头,是她爬不上去那种。 “你们去骑马,我就在这儿牵着马遛遛算了。” “别,兰亭,我教你!”杨遇安道。 “别,我不要你们谁教我,你们都走,让我在这儿练习一下怎么上马也行。”顾兰亭很坚决地拒绝了,她不想叫别人教,老是学不会会让人烦躁。 “兰亭,杨公子骑术可是一流,你真的不学吗?”柳还行笑问,他自己是教过顾兰亭骑马的,无奈教了许久还是马都上不去的状态,她便再不要他教了。 “不学,我还是先学怎么上马。” 顾兰亭说着唤来了马场的教习师傅给她牵马,倒真是一副要练习上马的样子。 “师傅,你得好好照顾这位公子!” 见顾兰亭坚持不学,杨遇安也没强求,转身正准备上马,胳膊却被阿宁拉住了,她叫他教她骑马。 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周缨,还是点头答应了。长宁公主不会骑射,他是知道的,这原是他父亲杨太傅的任务,如今轮到他身上了。 柳还行叮嘱了顾兰亭一番,回头看周缨还站在原地,再看杨遇安正为阿宁牵着马,便装作无意地走在了周缨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周缨,听说你骑术也是一流,要不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对面山脚下?” “好啊,比就比!” 周缨说完便翻身上了马,马鞭一扬一落,人已窜了出去。 柳还行看了那英姿飒爽的背影一会儿,才策马追了上去。 马场里,直到杨遇安、柳还行他们都跑远了,顾兰亭才艰难地爬上了马,那教习师傅都急出了一身汗,他还从没见过谁连马都上不了的。 教习师傅叫顾兰亭摆正姿势,扶稳马鞍,准备牵着马,先带她在场子里转两圈。 谁知马才走出一小段儿,突然从空中射来一支羽箭。 羽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马腿,疼得马儿扬起了前蹄,嘶叫一声挣脱缰绳跑了出去。 颠簸之中顾兰亭的心都快跳了出去,但她理智还在,赶忙抓紧了马鞍,身子伏低,双腿夹紧马身,才堪堪没让马儿将她甩落下去。 “来人呐!救命啊!惊马了!”教习师傅见抓不住缰绳,赶紧大声呼救。 ☆、西郊坠马 此时, 马场门口处,正在选马的李柽听到有人呼救,跑了过来。 “马师傅, 出什么事了?”李柽是马场常客,认得那教习师傅。 “李大人,马,马受惊了,顾大人还在马上, 她不会骑马, 你快,快去救她!”马师傅刚才呼救了一阵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 李柽顺着马师傅指的方向,眼见顾兰亭正艰难地挂在马背上,顷刻就要掉下去的样子,他心中一急, 匆忙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马师傅还在喘气, 只闻得一阵噼里啪啦的马鞭声,李柽人已经跑老远了, 他心稍稍定了下来, 心想顾大人这回肯定有救了。 顾兰亭那白马受了伤, 越过栅栏后越跑越快,她为了不让自己被马甩下去,整个身子都伏在了马背上。颠簸之中, 她死死攥着马鞍的手都磨破了,正钻心地疼着。眼看白马就要往山林里跑去了,她心知自己驭不住马,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跳马,又该怎么个跳法。 她正苦苦思虑间,忽闻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登时感觉到了一线生机,忙大声呼救道:“救命啊,救命啊!” “顾兄别怕,我来救你!” 李柽控制好马儿的速度及两匹马之间的距离,瞅准时机,长臂一伸,一把将顾兰亭从白马上提了过来。只是他没料到,突然的承重叫他的马也惊了,抬起前蹄仰天嘶鸣,使得马上二人猝不及防一同落了马。 此处恰好是个山坡,坡还有些陡,慌乱间李柽伸手牢牢搂住了顾兰亭,把她护在怀里,两人一同滚下了山坡。 天旋地转中,他的视线里只有她,眉如远山,眸似秋水的她。 而她的视线里,则一会儿是蓝天白云,一会儿是绿草红花,眼花缭乱的。好不容易停下来不再翻滚,她只觉眼前金星四溅,天地无光,立时晕厥了过去。 “顾兄?顾兄?”李柽用力晃着顾兰亭的肩膀,试图叫她起来。 可许久她都没有回应。 他伸手去抚面前人沾了血迹与尘土的脸,他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会有这样明玉一般的脸,一时忘了收手。他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的眉心,鬓角,唇边…… 她薄唇如珠似玉,他突然觉得有些烫手。 他猛地收回了手,只觉暗自惊心,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些不合时宜动作。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坡下没有人。眼下顾兰亭伤得很重,他要赶紧带她回到马场去找大夫才对。 李柽小心翼翼背起了顾兰亭,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坡上走去。 背后人身体温软纤细,李柽未觉负担,脸上反而起了笑意。倘使让他就这么一直背着顾兰亭,他也是乐意的。 春阳融融,绿草茵茵,陌上谁家胭脂红,落谁心底成朱砂? “吁……” 飞马而来的杨遇安和柳还行差点儿撞上李柽,见他背上是顾兰亭,忙翻身下马。 “李兄怎么是你?她没事?” “诶!小心!她伤的重!” 杨遇安还在问李柽,柳还行已经不由分说接过了顾兰亭,自顾自抱进了怀里。 “我知道,这就去找大夫。” “李兄,我也去了。” “……” 眼睁睁看着柳还行强行抱走了顾兰亭,李柽颇有些不甘心,他往后看了一眼,背上是空落落的。再看柳还行和杨遇安两人,已经走好远了。 他快步跟了上去。 马场那边,周缨和阿宁正与柳仁对峙。刚才放冷箭的正是柳仁,一心他看顾兰亭一人在学马,想报上次踢腕之仇,就朝她的马放了剑。 “柳仁,你这是蓄意谋害,本公主要抓你去官府!”阿宁怒气冲冲。 “哎哟公主,您哪只眼睛看到我谋害她了?我本来想射大雁,不小心箭射偏了而已。”柳仁叉着腰,神色淡定。他一点儿也不怕阿宁,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说什么鬼话,现已至夏日,天上哪有什么大雁?”说话间,周缨又将将刀架上了柳仁的脖子。 “我说有就有!”柳仁伸手想去拨开那刀,迟疑了半天又作罢,他不敢。 “休要狡辩!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倘若顾大人出了什么事,你就是谋害朝廷命官,论罪当诛!” 周缨手下用了力,眼看刀锋逼近了自己脖子,柳仁有些慌,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这娘们有毒是,每次见到我不是喊打就是喊杀,我上辈子欠了你一条命还是咋地?” “你……”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