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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绮夜之抄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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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蔓延过来——明明无形,却冷锐得要人寒毛直竖。    燕云霆同样注意到了,“这是……”    “是,这就是当初我拜托你布下那个阵法。”    燕云霆只觉得这阵法令他遍体生寒,“是这样可怕的东西么?”    不用燕云霆提点,薛止就已然注意到这之中有着诸多疑点:他和李武分开没有多久,不说李武是个不通法术的凡人,就算他对此略知一二也不应该这么快,再之当年承天君布下的阵法绝非如此冷酷决绝。    这锐利的无形之物指向禧宁宫正殿,在触碰到琉璃瓦的一刹那,不论是在风中摇曳的花枝还是屋檐上悬挂的占风铎都静止了下来,被微亮的釉光覆满,再没有一点动静。    就是这冷冽的寒气,他很清楚地感知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是泽天君,这阵法得以发动一定与他脱不开干系,或者说,他就在很近的地方一刻不停地窥伺着他们。    “我不知道。”    宣武将军只剩下半边手臂落在里边,很快就能脱离险境。    “你快一些,我要支撑不住了……嗯?”    是剑气,包含杀意但不那么冰冷。    凛冽的剑气挟着狂风,穿透阵法的束缚,纵横天地,连薛止脚下的火龙都受到了冲击,长长的尾巴几乎被齐根斩断。    如夏日末尾的骤雨,不顾一切却又无比短暂。    与此同时,宣武将军的身体彻底离开了那片浓稠的暗影。    “这是……?”    这一剑的余威久久不散,闭上眼仿佛还能回想起那地动山摇的气势,连燕云霆这般人物都被震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穆家人不会使剑吗,不会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呼唤他,悲伤地、哀戚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转瞬即逝。    薛止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    是那把剑,一定是那把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把剑是怎样可怕的器物。    大妖素璎为剑魂,以命换命的代价,哪怕是对剑一窍不通的人拿在手中也足矣匹敌千军。    越是不顾一切就越是强大,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人才会这样绝望地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那把剑上?    “你在犹豫?”    “我没有。”薛止当即反驳道。    燕云霆的声音透着几分冷意,“他不会希望你丢下一切去找他的。”    他身子一僵,可说话口吻还是平静的,“我不会去。我记得自己的身份与职责。”    因为燕云霆背对他的缘故,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有余光能瞥见他的肩头轻轻颤抖了几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他应该得手了。”要是这样可怕的一剑都无法伤到迟绛,那么他们是真的毫无胜算。    被他拽出宣武将军眉头动了动。    “醒了吗?”    宣武将军睁开眼睛,还很迷茫地看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险些被迟绛献祭,是这位承天君救了你。”燕云霆代替他答道。    宣武将军的目光落到薛止那惨不忍睹的手臂上。他见过无数惨状,但这只剩累累白骨的惨状还是震慑到他。    “一点小伤,不碍事。”薛止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虽说十分缓慢,可骨头上无疑是在一点点长出新的皮肉,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痊愈。    “你是……”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是绝不可能没事的。    他看到薛止的眼神,将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不论他的什么人,他都毋庸置疑救了自己两次。    随后他注意到玄衣银甲的燕云霆。这个人的躯体已淡得快要看不见,面容像是曾在何处见过一般熟悉。    “朕姓燕,名云霆,后来的人给朕的谥号是圣武皇帝。”    听到这个名讳,宣武将军愣住,许久才说出话来,“见过……高祖陛下。”    “不妨事。”    雷暴止歇,莲花的光华黯淡下来,可薛止和燕云霆都清楚,这仪式绝不是这样简单就能够中止的。    失去了活祭的暗影迅速向四周扩散,蠢蠢欲动地要将他们吞入其中。眼见就要到他们站立的位置,半边身体无法挪动的薛止思忖一会,做出了眼下最好的选择。    “得罪了,将军,我必须将你送走。”    “等一等。”    燕云霆忽然出声,“朕有话和你说。”    宣武将军望向他,“陛下请说。”    “这片江山是朕亲手打下的,在位十数年朕自认不负天下苍生,所以朕有资格讲这样的话。”他饱含深意地看着宣武将军的眼睛,“前朝天子昏庸无德,比起等待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下一位廉君,朕更相信自己能够为天下百姓带来他们想要的福祉。”    “好了,承天君,让他走。”    薛止看他说完了,反手就将醒来还没一会的他直接从这半空中推了下去。    宣武将军从高空中落下,巨大的麻痹感摄住了他的心脏,寒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    就在他将要难以支持的下一瞬,有什么东西发出长长的嘶鸣,踏破狂风疾驰过来,赶在他被摔得粉碎以前接住了他。    火龙的身躯缩短,慢慢凝聚成实体,宣武将军睁开眼,毫不犹豫地伸手搂着这匹赤眼独角、四蹄踏火的骏马。    燕云霆说过的话如当头棒喝,让他抛弃了最后一丝犹豫。    哪怕是为了那些饱经摧残的百姓,他都不再对这个国家有一丝一毫留恋了。    “带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    为了送走宣武将军,薛止错过了最后逃离的机会,连带着被那张牙舞爪的暗影直接吞没。    燕云霆回到了剑中,再没有一点动静。    暗影中,所有的光和声音都从他的身边离去,无数细小的触须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身体,见到他没有反应,就更加贪婪地缠了上来。    “把我当成祭品了吗?”    莲花中央女人的**睁开了眼睛。仿佛有人加速了这个进程,清澈的绿当中好似滴入了浓稠的墨汁,深色迅速洇染来来,原本模糊的五官越来越清晰,已经能够看出迟绛的影子来。    “迟绛,你已经被逼到这一步了吗?”    听到这一声呼唤,女人的眼珠动了下,当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表情却还是无悲无喜。    他的半边身子还维持着那副惨状,唯一能够活动的另一只手快如疾风地指向了她的胸口。    胸口的破洞中没有血流出来,她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哭喊,这声音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尖锐刺耳,让听的人脑子几乎要裂开。    薛止掐住她的脖子,和想象中的温热柔软不同,冰冷坚硬的触感不像人的血肉,有几分像是玉石,但是比玉石更加光滑。    在触碰的瞬间,他比任何人都确信,这就是他失去的根源。    “还给我,这不是你该拥有的东西。”在他注入自己的神力后,这具身躯从他握住的地方涌现起无数细小的裂痕,冷白色的肌肤寸寸碎裂。    一团耀眼的白光落入他的身体中,无数的有实体没有实体的东西流进了他的身躯。    若是说前两次是冷,还有一点点被淹没过后的窒息,那么这一次就是无边无际的疼痛。    穆弈煊用还魂续命之术为他做出了这具凡人的身体,再用帝王的魂魄替他稳固残缺的神魂,将他变成了名叫的薛止的凡人,但这到底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是天生地养的神祇,不染一丝凡尘俗气。    有什么东西拆开了他的骨头,又将他重新组装起来,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在这所有之中苦苦挣扎,不至于被彻底吞没。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在他无法看到外面,那颗青星的东南侧冉冉升起了另一颗暗红色的。    虽说最初还很黯淡,可看着它一点点亮起来,到后来已经快要盖过另一颗不祥的灾星。    ·    流动的月白色薄光缓慢消退,那冰冷的淡蓝色投在人的皮肤上,更加添了几分阴森。    “迟绛,落败的滋味如何?”泽天君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来,“不甘心对不对?”    迟绛不甘愿地望着他,美丽的脸孔因为疼痛和恐惧扭曲得如同地狱深处而来的恶鬼。    泽天君扳过她的下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吗?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要把你的眼珠给挖出来。”    他浑身上下不染一点尘埃,可说这话的时候,迟绛看得分明,他的神情是暴戾嗜血的。    这个人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她闭上眼,“你来做什么?”    “不要害怕。只要你不招惹我,我不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信似的笑了起来,“反正你都要死了,我会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下手稍微轻一些。”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这女人的野心了不得。你想要连我一同吞并,我又不傻,怎么能让你如愿?”    迟绛偏过头,“你果然知道。”    “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她的嗓音沙哑粗糙,不复往日的娇媚,“承天君说我愚蠢……他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可是他哪里知道,像我这样的存在,如果在这里退缩了,我就真的什么都不会有了。我已经见过神明的力量,见识过这种极限……我再没有办法满足于这样的自己。比起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的承天君的神格,我想要更多。”    “贪婪,就是你这份无知的贪婪我才选中了你。”泽天君拍了拍手,“知道你败在什么地方了吗?”    迟绛咬住嘴唇。她不知道。明明许多事情都是按着她的计划进行的,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泽天君笑着摇了摇头,“哥哥说你愚蠢的确没说错。你败在轻敌,连我都知道要杀掉穆弈煊那个家伙,你居然放任他的血脉活着。”    看着那个因为透支了寿数,所以离死不远的人,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和愤恨。这个人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了你?”    他呵了一声,“即使身为神明,我们也被许多规矩所束缚。除非犯下天理难容的罪愆,否则就算是我也不能将某一族类从这世上抹去。这么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要是没有你贪婪丑恶的**,我还要慢慢筹划好多年才能给你们这些卑劣的造物安上一个合适的罪名。”    听到这个地方,迟绛终于控制不住,尖利地叫喊出来,“骗子!你这个骗子!”    他留意到外边的动静,对眼前垂死的女人再没有耐心,“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你……”她最后的这句话戛然而止,那双碧绿的眼瞳中最后倒映出的是泽天君冰冷得毫无人气的脸。    “你该死了,我已经忍耐你太久了,蠢货。”    ·    穆离鸦不知道泽天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打从一开始他就藏在某个地方,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泽天君从他的身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跪倒在血泊中的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不由分说地将他拽了起来,强迫他抬起头,对上那张与承天君有几分相似的脸孔。    “穆家最后的血脉,还认得我吗?”    这次泽天君没有做任何伪装,用他的真面目示人。    穆离鸦盯着这双深黑的眼瞳,哪怕被其中的威压刺痛都不曾挪开视线,“我认得你,你是泽天君。”他一字一顿地说,“也是我的仇人。”    “还不止这样。”    泽天君改换了说话的腔调,“禹州宁久县周村,那你有你要找的东西。”    这腔调将穆离鸦带回了大半年前的那个夜里,隔着朦胧的灯火,有人让他踏上一趟路途,等他追出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果然是你。”每说一个字他都能感觉到胸腔中血气上涌,“为什么?”    “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一些,就和你父亲一样。”泽天君戏谑地看着他,“怪就只怪他非要搅这趟浑水。他知道得太多了,我必须杀了他才能让所有的事情继续,至于你……可能是有趣,我很好奇你到底有哪里能让哥哥这样不顾一切。”    他动了动手指,摇摇欲坠的禧宁宫就被大火吞噬。    “小狐狸,千年以来我也只见过这一次,所以你接下来一定要看好了。”留下死不瞑目的迟绛在火中,他带着重伤的穆离鸦离开这个地方,“神君归位这种大事,怎么能够没有人见证呢?”    穆离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泽天君痛恨自己的兄长,但如果想要杀害兄长的话,为什么不挑选现在这个绝佳时机呢?    泽天君看穿了他心中的疑问,“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打扰?要知道我和你们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在你们看来,数百年已经足够漫长,在我眼中也只有一瞬,所以我等得起。”    他们诞生于天地初生,在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的空茫中度过了无数年岁,后来有了人和妖,两人间的分歧一点点不可挽回,甚至到了你死我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可能是他们之间永不再回来,最和平安宁的日子。    “就像我们各自的选择,他选择了万物共生,选择了你们这些东西,我选择的是只有少部分人才可延续。我们是不完整的,我与承天君本来应该是一个人,但不知为何天地将我们分成了两个人。我们的神格都不完整,互为彼此的暗面,此消彼长,从未同时强盛过。”    月有盈亏,就像池子里的水,两人的神力永远是恒定的,谁占得多,另一个人就更少,至于信愿,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从很久以前,他对这个夺去了自己大半力量的兄长的感情就十分复杂,爱可能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恨和嫉妒。    “这就是天意,自相残杀是我们注定的宿命,我和他只有一个人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    他想要的东西从未变过,那就是杀死那仿佛的兄长,成为真正的、完整的天君。    “至始至终,我想要杀害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只应死在我的手上,不是那个劣质的仿冒品,是那个与我对等的、真正的神君,所以等一等也没什么关系。”    “看好了,我是怎样杀掉他拿回那些原本就该属于我的力量,然后清扫这个足够污浊的世间。”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被吞没,天幕化作血一般的暗色,降下无情的火焰,将所有不合他心意的生灵焚烧殆尽。    刑房左侧的架子上摆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炭盆中烧着通红的兽炭,黯淡的火光照亮了被铁链拴在墙上那个人憔悴的面容。    他没有穿衣服,凌乱的黑发垂落到剧烈起伏的胸前,浑身上下都是细长的伤口,腰眼处有两三块皮肉被烧得血肉模糊。    “娘娘只说不要让你死了,但是没说不能继续我没做完的事情。真是个硬骨头,这样都不肯叫出声吗?”    惯穿蓝布褂子的狐狸老头阿昭对外头发生的那些事浑然不觉,先是一盆水将吊着的人浇醒,然后在炭盆中搅动一番,夹起一块通红的烙铁,左右端详一番,“……什么人?”    察觉到危险靠近,他迅速地回过头,还不等他看清闯入者的面容,他的背心就被人刺了一刀。    宣武将军将刀柄转动一周,无情地搅碎了他的心脏,“是要你命的人。”    阿昭倒下以后迅速现出原形——一只瘦骨嶙峋,尾巴稍都白了的公狐狸。宣武将军丢开他的尸体,在蓝布褂子的口袋里找到了镣铐的钥匙,过去给自己的属下松绑。    “将军……”    “我在。”宣武将军本能地应声,紧接着就发现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醒过来,这一声呼唤不过是梦呓,“算了,醒着更受罪。”    他将宣子嶂从镣铐上解下来,又在狱卒的柜子里找了半天,找到瓶止血化瘀的药粉,洒在那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又撕了件囚服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等到伤口不再流血,宣子嶂眼皮挣扎了一下,宣武将军一直盯着他,自认不会错过,“醒了吗?”    金色的竖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过了会又闭上,“您……您来送我最后一程了吗?”    他以为自己是伤得太重看见了幻觉,可紧接着身下坚实的触感就提醒他,这都是真的。    “将军,您何苦为了我这样的人只身涉险?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打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死在那个女人手上的准备。他反手抓住宣武将军的手,“将军,不要管我,您快走,快离开这个地方……”情绪激动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掌心都是一片血沫,“那个女人不是普通人,她会害死您的……”    “可是你受伤了。”    替他上药的时候宣武将军甚至都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到处都是干掉的血块。    “不要紧。”宣子嶂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我不是普通人,这点小伤还算不了什么。”    “我知道的,你还有那女人,你们都不是人,是妖怪。你受伤了,我能救你,要是在这里丢下你,今后的每个晚上我都再睡不安稳。我后悔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不想再多一件。”    感觉到身边人僵住,宣武将军继续说,“你与我朝夕相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那点秘密……既然你没有和我说,我就当不知道了。我救过你,那一点恩情根本不需要你用命来换。”    “不是这样的,将军……”    宣子嶂感觉自己被人背起来,“疼的话告诉我,不要说话,我这就带你出去。”    “去哪?”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将军了,认命地靠着他的肩膀。    “当然是去和我们的人汇合。”宣武将军停顿了一下,“从今往后就再没有宣武将军这个人了,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宣子嶂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我效忠的从来就不是这个朝廷,您要的任何东西,我即便是肝脑涂地,也会为您夺得。”    ·    火从禧宁宫起,木头廊柱表层的漆被烧得剥落下来,大有越烧越旺的架势。    没一会整座宫殿都化为火海,那不知餍足的天火连同浓重的黑烟被狂风卷向了四面八方,如一头凶煞的恶兽,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吞噬到了自己的肚腹中。    宣武军停在玄武门外,望着前方冲天的火光,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李武,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吗?!”    那带头的武将对李武怒目相向,要不是路上耽误了时间,事情怎么都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怎么会这样……”李武也惊呆了。    等他们赶往朱门桥,发现临河底下亮起了大片森冷青光,河面上映满了难以辨识的扭曲文字。    之后三处也是如此,阵法已被人触发,根本轮不到他们插手。白跑一趟的他们看到那冲天的黑烟就知事情不妙,当即向着玄武门赶来,想要早些营救将军。    这大火来势汹汹且古怪,有人心急,想要冒着大火闯入,只是触碰一下就被烧成了枯骨,李武不得已下令让他们所有人在外边候着。    “前面有人来了。”李武眼尖,注意到前方宫门前有人影向着这边来,“全军准备,若是出逃者,格杀勿论。”    火光将天空染成不祥的红色,之前还在下的大雪早就停了。    前半夜里还光华夺目的那朵莲花此时显露出颓势,内里的暗影越来越大,几乎要和黯淡的夜幕合为一体。    宣武军所有人严阵以待,前排的刀剑,后排的弓箭都对准了疾驰者的影子。他们的刀上已经染了禁卫军的血,再没有别的退路。    “等等!”    为首的那个人勒住缰绳,横在军前,不再让他们前行一步。    就是这个人,在看清脸孔的一瞬间前排剧烈地骚动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后排在消息迟一步传来,这才激动地吼出了声。    “姚亦,我的枪你们带来了?”宣武将军身后载着半昏迷的宣子嶂,问那为首的深色皮肤武将。    姚亦同下属耳语两句,“带,带来了。”    一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物送到宣武将军手中。他抖落外层的,握住自己的爱枪,一瞬间,许多的画面再度冲入脑海。    几十年前的那个夜里,从梦中醒来的他跌跌撞撞地想要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可除了冷清的夜色和一个包裹外,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次分别就是永诀。    她离开了自己,只留下这把炽火鎏金的长枪,还有一封信,让自己做盖世英雄,做天下人的英雄,不要再迟疑,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宁帝无德,诸侯皆为叛相侵相杀,我本蛮夷,有敝甲,欲自立为王,国号为盛*。”他说完这一席话,冷峻的目光扫过面前所有人,“如果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再到战场上碰见就是你死我活,没有别的路可走。”    ·    承载了迟绛肉身的禧宁宫被大火彻底吞没的那一瞬间,穆离鸦仿佛听到了女人绝望的哭喊。    要不是被泽天君拉着,穆离鸦根本就无法从那片火海中逃出来。    冷热交织的风从不同的方向吹来,让他身上的伤口更加疼痛。    和一尘不染的泽天君相比,他简直狼狈到了极致:他都分不清身上沾着的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迟绛的血,吸饱了血而沉甸甸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对于蝼蚁,神明唯一需要的就是将权利紧紧地攥在手中,摘除害群之马,挑选那些服从的使之延续。”泽天君还是继续,“在人和妖刚被造出来的年代,人族对我是最虔诚的,所以我选择接受他们的供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像你们这样的妖鬼不会甘心于被神明管制,可我那愚蠢的哥哥说,即使是神也不该太过干涉……对,就是这种眼神,对神明恨之入骨,毫无敬意,浑然不知自身的卑劣。”    听过了泽天君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语,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张了张嘴也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    一股冷锐的气息顺着承天君的手流入他的身体里,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被这蛮横的力道搅碎,溃散的神智却被强硬地凝聚起来。    泽天君松开手,“现在你还不能死,你要做我与承天君之间恩怨了结的见证人。”    有了力气的穆离鸦咳出胸中的淤血。他的肩膀痛得要命,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呼痛——小时候只是一点头痛脑热就难以忍耐,难以想象长大以后他会变成这样。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身上。这个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杀了父亲还有阿香所有人,仅仅因为他挡了他的路。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们所有的人的命运都不会这样坎坷。为什么这个人身为神明却不知怜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更加强大?他有这样多的问题想要质问苍天,但他也知道,不会有答案的。    一千多个日夜的仇恨灼烧着他的心肺,光是为了压抑这份杀意,他就必须要拼尽全力。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吗?”    泽天君仍旧瞬也不瞬地望着那片阴影,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给他。    “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你都活不了多久了。”    穆离鸦知道他没有说错。在拿起那把剑指向迟绛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会像是自己的祖母一样死去。    “你透支了自己的寿数,现在只是头发全白了,再过一会,你就会不可地衰老,像卑贱的凡人一样死去。”泽天君的话中带着一分玩味,“不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真的值得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比较少,我脖子好痛,整个人快废了。    *这句话有参考,参考自《史记·楚世家》。    最开始的时候,天地间什么都没有,没有光,自然就没有黑暗,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大片灰色,他们就是在这片混沌之中孕育而生的。    在没有形体的那段日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都混杂在一起,好的坏的,难以区分出来源。    某一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漂浮的一团雾气,有了独立的身躯。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们从出生的那一日就没有名字,起初是因为没有必要,后来则是因为没有人敢这样做,觉得这是对神君的亵渎。    “你在看什么?”    他的兄弟总是问他同一个问题,他的回答也一直不曾变过。    “我什么都没看。”    与他们一同诞生的还有山川、河流、丘陵等世间种种,他看着它们,心里总觉得差了点东西。    “你真奇怪。”    再往后许久,天地间才有了其它生灵。这些生灵比起他们还是太脆弱,必须要依赖神君才能活下去。    他选择了妖族,而另一个人选择了更加脆弱的人族,看似泾渭分明,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有一日从他的居所听见女人的哭泣声。她的丈夫被人杀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想要从天君那里要一个公道。    “你不管吗?”他指着那哀毁过度的妇人,慢慢地说,“她是人,你受了他们的供奉,这件事你不管吗?”    被他叫住的少年神情十分古怪,“那个男人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管?”    “为什么?”    “因为他不诚心,比起供奉身为神君的我,他将自己看得更重。”    “只是这样?”诚然说不出来为什么,可他还是隐约觉得这样做不对。    他像是从未认识过对方一样,定定地看了他好久。    “这难道不够吗?”被他盯着的少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连那女人一起杀掉,我已经足够宽宏大量。”    他一直都是妖鬼的庇护者,鲜少与凡人打过交道。准确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与人族交谈。    那满眼怨恨的女人见到他,一时里忘记了要哭泣,“你是谁?”    死去的男人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他望着她憔悴的脸,“我没有办法让他再活过来。”    这个人男人生前并未犯下重罪,死后即刻去往轮回之地,即使是他也不该打乱轮回。    “但是我能保证你下辈子能再与他结为夫妻。”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女人的哭诉中有一句“愿生生世世为夫妻”,没有来由的这触动了他的心。    “就算你不记得了,只要再见到面,两人就能认出彼此。你愿意接受吗?”    那女人迟疑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我愿意。”    一条红绳拴住两个人,一头是活着的人,一头是死去的亡魂,他松开手,“这样就够了。”    回去以后,目睹了整件事的少年人漫不经心地同他说,“哥哥,你又多管闲事。我们是神,是天地的主宰,不应与卑劣的俗物太过亲近。只有让他们流点血,蝼蚁才会把谁是主人这件事刻在骨子里,一代代传承下去。”    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那天以后,他便离开了他们一直居住的须弥山,在人世漂泊流浪了数千年。    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他必须得承认另一个人其实没有完全说错,即使受了他的庇佑,也有许多人并不是打心底里信奉他——他们自以为藏的很好,却不知道打从一开始野心就暴露在他的眼前。    最后的最后,他去了他们诞生的地方,北海的尽头,亦是大千世界的起源,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一切追问的答案。    外面的世界明丽灿烂,有鲜明的四季、交替的昼夜、莫测的天气和嘈杂喧嚣的人烟,唯独这里仍旧是一片虚无的空茫。    “我与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粗糙干冷的风吹在面颊上,许久以后他才听见那作为回答的拗口音节——他在人世里待得太久,久到第一时间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独有的语言。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这声音空洞干涩,听不出男女老少的区别,但他却熟悉得跟。    天道无形,无处不在,在天地初生之时与他们一同诞生于此,三者之间恪守职责、互相约束,千百年来任何一环都不曾逾越。    但他有时会想,这样的平衡真的稳固吗?假如有一环失去了,那么剩下两方究竟是谁偏向谁,又会带来怎样的恶果呢?    “那我和他谁才是正确?”    他们本应是一人,却不知为何成了两个。    每个人都取走了一些东西又剩下一些,两条道路从一开始就是相悖的,永远都没有重叠的那一日。    “我想要知道答案。”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我应当听命于真正的天君,在那天以前,都不可过度参与到你与他之间。”    饶是有所准备,直接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们要一直这样自相残杀,直到剩下一人,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对吗?”    从很久以前他就隐约感知到了,他们是不完整的,缺失的那一部分正好成了另一个人。    是毫不容情地控制与践踏还是将一切归还于众生之手,他们本身就代表了这世界的两种极端。    “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我还有得选吗?”    身为神明的他,结局早就已经注定。    是在万古岑寂中走向消亡,还是在争斗中落败,哪一样都在预料之中。    “好好看看你的将来,你会做出选择的。”    他话音刚落,虚空之中显露出无数面镜子,当中无数光怪陆离景象,有的映照出他本人的模样,有的只是血与火的海洋。    灰暗的天,他与泽天君不死不休,血染红了土地,众生流离失所。他看见自己吞没了另一个人,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神君,天道为他所用,一直到所有的生灵都灰飞烟灭,他也仍旧存在。    最引他注目的那面镜子里,那个人像是他又不像是他,起码身量就更像是少年人,另一个看不清脸孔少年人靠在他的肩头,太阳将要落山,温暖的余晖将整间房屋染成上柔和的光泽。    这画面他只是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这个人是今后他吗?他也会露出这样表情吗?这个人此刻身在何方?    “他是你的命定之人。”天道又开口说话了,仿佛已笃定他会被镜中蜃景吸引,“无数条道路中,只有这一条你们会相遇。”    镜中的两个少年人平和得与这片虚无之境的荒芜格格不入,他想要伸手触碰,可又像是害怕这画面如镜花水月。    他终于知道为何天道能够如此笃定他会选择这条道路了,这几乎是找准了他自出生以来的死穴。    “你要选择这条道路吗?这条路是最苦也是最不可知,会为你带来无数劫难,你还是要选择这条路吗?”    干涉天命的代价是沉重的,哪怕是身为神君的他也不例外,“是,我要选。”    “你的劫难是多情,他的劫难是无情,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他望向遥远的地方,望向那从孤独诞生之日就不曾体会过的幸福,这是他将要遇见的人,“我从不后悔。”    他的代价与劫难是五百年的衰弱之苦,以这一日为起始,不论发生何事都将一直延续,直至期满。    ·    迟绛死后莲花的五色光华霎时黯淡下来,降下天火神罚,天空被大火映照成浓稠的血色,中间那团暗影便愈发显眼。    神君出世,本该盛大辉煌的景象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冷清,泽天君将那一两分不好的预感强压下去。    再等一会,他的夙愿就将成真……他听到有人在笑,那笑声断断续续的,就像一个将死的人发出来的。    这里除了他就只有那个剩一口气在苟延残喘的人,他的眼睛已经没了焦距,身体难以遏制地颤栗。    “你笑什么?”    他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到这一刻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于是乎手上也加大了力气,撩开被血黏住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是因为太绝望了,所以连理智都失去了,还是害怕都说不出话来?回答我!”    肌肤的触感湿润而冰冷,比起活着的人,更像一件精美的、没有生命的器物。    “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还是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    穆离鸦完全是靠泽天君渡给他的那一点神力才苦苦支撑不至于死去。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惹怒面前这个人。    “嗯?”泽天君的手指按在他干枯的嘴唇上,“继续说下去。”    “你为什么会觉得没有用……”穆离鸦疼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咬着牙关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说下去,“承天君能够归位,迟绛没能如愿,甚至是我……结局早就已经改变了,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些没有用?”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轻得仿佛在呜咽,泽天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微微一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想到还是丧家犬的无稽之谈。”    “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不会如愿……”穆离鸦短促地喘了一声,半晌才沙哑道,“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神明。”    “我本来想留你一条命,好歹让你见见承天君真身再死去。”    被说“不配做神明”的泽天君眼神渐渐阴郁起来,“既然你如此不知道珍惜,那我就收回这恩赐好了。”    他出手快如闪电,却在触碰到那个人以前硬生生停住。    穆离鸦还是动也不动,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纤细得一手就能掐断的脖子,还有没有染血的,玉一样光洁苍白的肌肤,“恼羞成怒了吗?”    他是不是看不见东西了?泽天君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为什么不躲开?怎么会有人在被活生生戳瞎的恐惧中,连躲都不知道躲的?    “你……”不论他想说什么都没有机会了。    狂风从暗影的中心拔地而起,当中有什么人冲出重围,淬满青色火光的长剑雷霆千钧地朝着泽天君面门砍去。    “谁准你对他动手了?”    ·    狂暴的风眼中,黑衣染血的薛止眼神寒冷如冰,周身裹挟着青色火焰,手中三尺佩剑剑气激荡,气势犹如开天辟地。    险些被打个措手不及的泽天君轻巧地带着怀中人倒退一步,右手抬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    他右手手腕上缠着一串珠子,珠子落下,在亮光中不断拉长,变成一把透亮的长枪。    “很痛?”他握住那把长枪,格挡住这一剑后还有空与久违的兄长寒暄,“你当年落败以后凭借凡人之躯苟延残喘,肉身化神,反骨洗髓无异于凌迟车裂之苦,就这样还要强行与我动手会不会太过勉强?”    “把他还给我。”    薛止对他说的那些东西恍若未闻,一剑更比一剑不要命,兵刃相接的地方卷起强劲气流。    “你这把剑还能再用吗?”泽天君游刃有余地招架着,“要是损毁了,我岂不是在欺负手无寸铁之人?”    “不用你管。”薛止的眼神了写满了毫不动摇的决心,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与火中滚了一遭,“把他还给我!”    他的剑身上已经出现无数道细小裂纹,完全是靠他本身的神力支撑,才不至于真的在那把古怪的剔透长枪重重攻势下碎成齑粉。    源源不绝的神力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因为将漫长的仪式强行压缩到那一瞬,他甚至连肩膀上的伤口没好全,在过招间再度鲜血淋漓起来。    血从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滴落到半空中,还不等落地就化作一簇簇火焰,燃烧殆尽不留半点痕迹。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固执又不知变通。”    起初泽天君并不将他放在心上,还能顺带占两句口头便宜,但在过了两招,手中长枪几度险些脱手后也渐渐地认真起来。    “你到底……”又是要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一剑,他咬紧牙关,后半句话隐没在唇齿间,再没机会说完。    这可怕的压迫感他已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他熟悉的是那个孱弱的、任他摆布的兄长。    数百年前的承天君衰败得连离开那囚笼似的虚无之境都困难,中间托生为凡人又是元气大伤,就算是迟绛准备的部分祭礼被他化作己用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好似又回到了许久以前,被强盛的兄长阴影所笼罩的那段时日。    “你不专心。”薛止抓住他的这一刹那分神,青色剑芒暴起,没有任何动摇余地,要将所有胆敢拦在他面前的人和物斩杀。    火海之上,连密集的彤云都被这一剑斩断。    泽天君心头困惑越来越多,当年兄长一夕之间衰败,得到力量后的他很是惶恐不安了一阵子,生怕哪一日又被收了回去。    如今这疑问再度涌上心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直占据上风的兄长会突然衰败成那样?    要不是躲闪及时,半身子都被削掉,为了保全自身的泽天君当机立断将手中拽着的人朝那边推去,“这么喜欢的话,我就还给你好了。”    原本乘胜追击的薛止看到那人被迎着自己的剑锋被推过来,瞳孔骤然缩小到针尖大。    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他的手背上青筋暴凸,肩膀上的伤口再度崩裂,才在伤到心上人以前勉强收住剑。    再顾不得任何事情,他倾身过去接住那个人。    这个人的身体很冷,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底下隐约可见微微收缩的心脏。薛止的目光顺着往上,看到他右边肩膀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怒意登时涌了出来。    “不是我干的,这小东西自己……”泽天君话还没说完就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真险。”    他的手指抹过伤口,血即刻止住,“你做了什么才强行让自己回到最鼎盛时期?就不怕反噬么?”    短时间内爆发出这样可怕神力的法子也不是没有,相对应的,代价也十分高昂,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使用。想到这里,他的那一点惊慌就消失不见了。    结局被改变?居然会信这般无稽之言,他才是真的有哪里出了问题。    薛止根本没空搭理他,轻柔地拂开那白得刺眼的长发,让他靠在自己的脖颈间,手掌覆在了胸前狰狞的伤口上。    血肉的边缘出现无数细如牛毛的丝线,将破损处渐渐弥合。    没过一会,薛止就脸色苍白如纸,冷汗如雨。    泽天君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在勉强自己,每走一步,每使一剑,那并未与身躯契合的神骨就在痛得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碾碎。    “你骗了我。”他低声同那个昏迷中的人说,“你说你会没事。”    他抬起袖子替他擦掉脸上的血,鬓发之下的脸颊竟然比雪一样的长发还要青白。    “很痛吗?”作为回答,这个人像是被呛到一样,剧烈地喘息着,“我不会再信你了,这次是真的不会再信你了。”    只是分开了这么一会,这个人的元神、心血还有寿数都耗空了,哪怕他能替他治好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只能徒劳地感知着他的心跳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泽天君冷眼旁观着一切,留意到天空中那个圆环将要完成,才不紧不慢道,“好了哥哥,我已给了你足够的时间,该放下那些不足一提的杂事,与我决出胜负了。”    作为回应,薛止手中凝出一簇青光,向着他嗖地一声如闪电流星般飞了过去。    已经吃过一回亏的泽天君绝不可能再中招,轻巧地闪过,“那我就再等等好了。”他的目光落在薛止怀中那个人,露出个恶意的微笑,“等他断气我还是等得起。”    薛止本来想再给他一点教训,但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下,注意力一下子就转了过去。    穆离鸦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当中没有一点平日的光泽,就像死物一样静静倒映着他的身影。    “承天君……”在看清这个人的面容后,他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阿止。我就说我好像看到了你。”    但那时他已经不算多么清醒了,所以总觉得是太过想念的缘故,出现了幻觉。    他注意到薛止手中来不及放下的剑,“这把剑是父亲的杰作,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语毕他艰难地举起手,袖子滑下去,露出手臂上一道道年轮似的陈年伤疤。    柔和的白光闪烁在纤细苍白的手指尖,细小的裂痕在他的手指下如融雪般消弭。    “停下!”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的薛止连身后虎视眈眈的泽天君都顾不得提防,不顾一切地要他停下来。不要管这把剑,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停下来!我不需要你做这样的事……”    一个已经透支了一切的人,要怎样替他修补这把伤痕累累的旧剑,背后的答案他连想一下都觉得撕心裂肺。    他握住那只手,强行将它从剑刃上拿开,死死地攥在掌心,生怕他再做出一丁点违背自己心仪的事情。    “我说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把伤养好就行了。”他是已经归位的神君,不再是过去那个脆弱得需要他处处关心的凡人,要是这样还要怀中的人一面倒的付出,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穆离鸦很平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翘起,好似那个疼得浑身发抖的人不过是错觉。    要不是薛止从小就和他在一起,大概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他太虚弱了,虚弱到连他多注入几分神力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我是穆家人,虽说我这一生真正铸过的只有那一把剑,再然后……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半成品。”    那把剑被他留在了火海中,和迟绛的尸身一起,如果他在这里死了,那么那些传说中的宝剑就真的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他又被喉咙里的血呛住,用嘶哑的嗓音平静地说,“父亲不在了,就剩下我能为你修补它……如果我都不肯为你这样做,你难道要拿着一把钝剑去与泽天君为敌?”    “有什么关系?”薛止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他,“我是神君,自然有办法。”    远处的泽天君好整以暇,而他们一个离死不远,一个甚至连化神都没结束,对比鲜明得近乎惨烈。    穆离鸦所剩无几的经历不再允许他继续和薛止纠结这个问题,“如果我……”冷玉一样的手指在他英俊的脸庞上抚过,“你还会来找我吗?”    先前泽天君的嘲笑还在耳边,薛止就像是疯了一样,双目血红,“我不会去找你的。你如果死了,不管你会不会有转世,我都不会去找你,不会去见你,我只要你这个人,别的都不要……我不会再信你了。”    他从诞生的那一日起就一直很孤独,不然也不会为了镜子中镜花水月般的惊鸿一瞥而选择了这条荆棘丛生的茫茫道路。    这是他终于找到的命定之人。    “我不会去找你的。”    薛止的声音有几分古怪,他努力想要看清楚,可映入眼帘的只有无数模糊的影子。    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什么温柔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这是在哭吗?从小到大,他见过许多人哭泣的模样,哀伤的、喜悦的、甚至是疯狂的哭泣,唯独没见过这个人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人哭泣的样子。他想要这个人笑,想要他幸福,不再孤独,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唯独不想留给他太多的悲伤。    “那么你会忘记我吗?”哪怕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还是想要问一遍。    薛止头一次这样暴怒又狼狈,“除非我死了,除非我从这片天地间完全消失……”    ——你要丢我一个人了吗?    “果然是这样。“穆离鸦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细微的祈求,“我还有有话想对你说,再靠过来一点。”    薛止握住他的肩膀,慢慢地低下头。    “请替我报仇。我……”我本来想手刃仇人,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    他的家人,父亲、母亲、祖母还有侍女阿香,他们都因泽天君而死,这样的仇怨是决计无法一笔勾销。    “既然想要神明实现你的心愿,你……”薛止话音未落就睁大了眼睛。    是一个几乎要无法被称之为吻的吻。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令他浑身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失血过度的身体冷得就像一块冰,无论怎样紧的拥抱都无法将热意传过去分毫。    其实在离开北海以后,他也忍不住想过,自己的命定之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冰冷的嘴唇离开了他的,连同那若有若无的椿花的香气也一同消散。    无声的的疑问是“这样足够了吗?”,薛止闭上眼睛,这是他等待了无数年的命定之人,也是最好的。    他不会再遇见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了。    “够了。你的愿望就是我的。”他握住剑柄。    哪怕是为了这样的他,他都愿意毁掉自己。    “等我回来。”    做完这些事情用尽了他的最后一点力气,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口,薛止拂过他的眼睛,“在此之前……”    接下来还要有泽天君的一场恶战,他只能保住他的最后一点脉搏,让它们不至于消失得这么快。    地面上被天火吞噬的树木在神力的催动下长成了参天巨树,攀附的枝蔓彼此环绕,如空中楼阁一般。    薛止将近乎陷入昏迷中的他安置树荫之下,站起身,向着自己的兄弟走去,“该结束了。”    ·    从某一日起,天京城就再没有了昼夜交替,沉沦进无穷无尽的黑夜。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他们最初诞生的那个地方,没有一丝光能够照进来,所有的东西都浸没在无边的混沌里。    泽天君的白袍黑发,在火光中猎猎飞舞,他不带半分感情地注视着万物,漆黑的眼中已经倒映出过去与未来的无限荒芜。    他诱哄迟绛将这里变作仪式的祭台,原因不是别的,紧紧是因为这里最适合将他的夙愿变作现实。    月亮的位置只剩下深红的圆环,无数的血与火从这里倾泻而下,万古岑寂的无边长夜将以此为基点,将大千世界都浸染成绝望的深色。    太阳将将成为神明最后的恩赐,唯有神明最虔诚的奴仆才有资格一睹其阵容。    “天罚已经降临,很快就将遍及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    在承天君衰败至陨落的这十多年间,天道一点点倾向了他,替他剿灭那些卑贱的妖物,但是不够,他要的是将它们连根拔起,再无翻身之日,所以他诱哄了迟绛,以承天君神格为饵食,使得她成为做关键的一环,如今还差一步,只要将兄长的神格彻底吞噬,他就能真正地将一切握在手掌中。    “终于道别完了?”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起头,“比我想得还要久,怪不得有这样的说法,越是低等的杂种就越是……”    “闭嘴。”    薛止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他在这刀锋一般的眼光中,无所谓地摊开手掌,“我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有情人生死惜别,总给给点尊重。”    “与你有什么干系?”    泽天君抬起眼,“哥哥,你没有忘记。”    薛止已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泽天君向着他所在的方位走了半步,“我们是杀不掉对方的。”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残酷的笑意,“哪怕我们的宿命是互相残杀,可是我们却无法真正地杀掉彼此。”    这是与他们的诞生一同被刻进了骨血里的诅咒。    “我们能做的只有将另一个人彻底吞吃入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才是天道想要的结局。”    薛止,亦或者说承天君望向天空。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中间千百年的苦难和折磨都如水一般流过,什么都不曾留下,与另一个人的疯狂狂热有如云泥。    “是啊,我知道。”    残破的剑再度成为了生死关头的最后倚仗。那曾经加诸在他胸口的束缚越来越濒临崩溃。    泽天君望着他,“就看看我们到底谁才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好了!”话音未落他便拔枪朝着自己的兄长重重劈下。    两人千百年来再度使出全力交锋,眼花缭乱的火光明了又黯,锐利的气流几乎要化作实体,将所有卷入其中的活物绞碎。    “是我胜了!”    那把剑在长枪疾风骤雨的攻势下,终于再难以承受更多,从交接处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银色的流星,向着满目疮痍的大地飞散而去。    因为胜券在握的缘故,泽天君第一次露出了得意之色。只要吞噬了兄长的神格,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或物是他的对手。    他会是超越因果生死乃至未来数千万年,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即使薛止及时向后方退去,长枪还是刺入了他的胸膛,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枪尖都染成艳丽的红色。    泽天君提着枪,朝他一步步走来,“等你死后我会送你的小杂种去地狱见你,就当是和你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最后的善念。”    突然他停下脚步,不为别的,因为这个人动了。出于谨慎,他需要看清楚他到底还留有什么后招。    “五百年的期限就快要到了。”    薛止按着胸口的破洞慢慢站起来。    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泽天君本能地对他保持警惕。    “从那一日起,我失去了大部分神力,最衰败的时日就和寻常凡人没有什么区别。”    “什么?”    “我的劫难是多情,你的是无情。我的劫难已经结束,你的才刚刚开始。”    他正上方的天穹,血色的云雾拨开一线,天光照了下来。    这仿佛神迹的景象,在处处晦暗而不可知的地狱中,越发的清明透亮,令无数生灵禁不住跪伏。    流过的血化作盛开的红莲,薛止丢掉剑柄,抽出自己的一根骨头。哪怕是已经彻底归位的神明,活生生抽骨都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举措无异于雪上加霜。    尚未与身体契合的神骨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柄长剑,他疼得嘴唇毫无血色,更衬得眼瞳漆黑。    他每走一步,泽天君就心慌一分,“我比你更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你与我,究竟谁才应该继续延续。”    险恶的大火很快就由自皇宫蔓延到了街道上。    被烧着了房子的平民们纷纷提着水桶想要灭火,也正是因为出了门才看清天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是月亮的位置已彻底变做血和火的巢穴,源源不绝的火焰如洪水般倾泻而下,将每一寸土地淹没。    这场景瑰奇壮丽,但看在人的眼里只剩下刻骨的恐惧——是天罚,一定是有人惹怒了上苍,所以才降下这样的惩罚。    天火落地,当中诞生出无数暗影。    这一团团暗影起初是单薄的一点,后来逐渐加深,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显露出人形的轮廓来。    大多数人直觉不妙当即退后,还有少数人心中好奇,走近一些想要看清这到底是什么。对上两簇幽幽的鬼火,为首的男人甚至连惊叫都发不出来就被拦腰斩断。    残破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披甲的暗影武士将目光落在了后边的人群上,举起化作利刃的手臂一步步地朝他们靠近。    他们想要掉头跑开,可回过头就看到大火将所有的退路阻断,任何胆敢踏足其中的都会被焚烧为焦炭。    “退后!”    就在屠杀将要开始以前,一匹四蹄踏火的黑马冲破火焰的阻拦,挡在了剩下的人和这诡异的黑影中间。    马上的人挥舞着赤红流火的长枪,硬生生接下了这怪异武士的一击。    循着马蹄踏过的足迹,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这里,看到那挥舞的军旗有一部分人认出了救命恩人的身份。    “是宣武军。”    赶到的宣武军迅速与这些鬼东西缠斗起来,可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其实并不占上风,因为这些鬼东西并不是人。    在与这些举止怪异的黑甲武士近身作战的第一时间里,宣武将军就发现了事情不对。    他们周身披着一层不反光的硬甲,只露一双猩红的眼珠子,所持兵刃直接从骨骼的位置伸出来,却比冷淬的精钢更加锐利坚硬,应付起来很是麻烦。    但这并不是最棘手的,比这个更加可怕的是就算砍掉了手臂和头颅也无法限制它们的行动。    伤口处没有血流出来,断掉的肢体化作缕缕黑雾,转瞬间回到身体上,连一丝痕迹都不留。它们不知疲惫与疼痛,生来就是为了杀戮,挥舞着手臂上的利刃,朝着任何胆敢拦路的生灵砍去,哪怕是武艺高超的宣武将军,都不慎被伤到了几次。他看得出来,这些鬼东西畏惧他手上这把出自穆家的长枪,可这点畏惧也仅仅就是被伤到以后重生的速度会慢上许多。    还能支撑多久?这样的疑问如乌云一般布满了所有人的心头。他们是血肉之躯,会累,更会死,假如他们倒退一步,那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无辜百姓要如何?    这道用宣武军**铸建的防线崩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在此之前,他们都只可尽己所能,让这一刻到来得更晚一些。    “看啊,天……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四周都是火光,就是在这片混乱中,所有人都看到从皇宫的方向,天空中破开一线,厚重的黑云自动被驱赶向两边,露出一小片真正的苍穹。    冰冷透彻的灰蓝色天幕中,向着这片土地投下的毫无疑问是天光。    这座天京城太久时间没有见过日出,人们都要忘了行走在日光下到底是如何的滋味,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在看到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些黑雾聚集而成的怪物行动变得迟缓,连带着肆虐的大火都安静下来,不再继续吞噬房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天穹之上,不知谁先跪下了,就连宣武军都忘了再继续和那些鬼东西搏斗,呆愣愣地看向那一线天光的所在。    神明啊,救救他们。最开始祈愿的声音只有细微的一点,到后来越来越强烈,终于传到了九天上,神明的耳中。    ·    九天之上,薛止胸前被泽天君长枪刺穿的地方还在淌血。    五感太过敏锐也不是一件好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痛到最后也不曾麻木,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撕扯成无数碎片。    黑衣的承天君站在白衣的泽天君对面,两人之间的鲜明对比一如他们永远也无法达成共识的立场。    抽骨的伤口缓慢地愈合,血淋淋的神骨化作通体雪白的长剑,被薛止握在手中,指向了另一个人。    “我迷惘过很久,甚至去到北海找到了天道,质问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之间必须一定要争斗不休。”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另一人耳中宛如击玉敲金,要他一时忘了言语。    天光落在地上,震怒的天火随即熄灭,灰烬中长出一丛丛生机盎然的嫩绿新枝,开出细小柔软的花来。    “我们本来就象征着天地的意志,到底是强硬地将一切纳入手掌间,施以毫不容情的高压统治,还是将一切归还于生灵本身,神明仅仅作为观望者见证他们的悲欢离合,它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更加合适,所以诞生了我和你,希望靠我们的争斗来为所有的困惑寻找一个最正确的出路。”    天道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这本来就是除了他们谁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在长久的迷茫和追寻的尽头,他终于能够肯定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的答案是神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自从这片土地诞生其他生灵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重要,他们是自己的主人,不为任何神明的意志,仅仅为自己而活着。”    弱小又强大,哪怕苦苦挣扎、伤痕累累却从未放弃,一代代地繁衍生息,犹如顽强的野火一般,这样了不起的生命遍布这块土地,聚合起来的话连天命都可更改。    神明的话,只应该在远处静静地守望着他们,守望着这个孤独又完满的世界。    “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    “是。”    这是他作为承天君的宣告,宣告神明的统治彻底终结。    听过他这一席话,泽天君大笑不止。他笑得肩胛骨阵阵抽动,整个人都在发抖,等他好不容易笑够了,站直身体,讥讽地朝着自己的兄长发问,“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作为回应,薛止只安静地看着他,问了一个与两人剑拔弩张现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听不到吗?”    就在他阐明自己内心的顷刻间,他听到了无数的声音,男女老少的都有,他当即明白过来这是什么,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无数生灵的祈愿——在惨烈的天罚面前,深陷绝望和恐慌的他们在哭泣,在恳求自己拯救他们,拯救这块饱经摧残的土地。    “听到什么?”    又是这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眼神,泽天君看着就觉得恼火。总是这样,不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到的回应永远都只有这样的眼神,好似自己从一开始就无法走入他的世界。    他受够了被无视的滋味,该要这个人正视自己的存在了。    “算了。”    薛止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已听不进任何不符合他心意的东西。    泽天君也不在意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反而都是些不足挂齿的东西,“你居然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做了这么久的凡人,见过家畜吗?凡人奴役家畜,给它们套上绳子让它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我们生来更加强大,就是为了统治、奴役这些弱小的蝼蚁,做他们对家畜做的事,不然要如何解释这份力量?我们生来就是为了统治,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一挥手,更多黏稠的火从那暗红色的窟窿中流淌出来,落在地上化作无法扑灭的火焰。    “又让你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你现在不会连强行抽出来的骨头都拿不稳了?”    注意到那执剑的手轻轻地颤抖,泽天君算是看出来他整个人已强弩之末,不由觉得自己那一点畏惧更显可笑。    “兄弟间的叙旧就到这个地方,我们也该认真决出胜负了。”    千年以前是承天君的强盛期,千年以后就轮到他了,现在唯一的阻碍就眼前,只要吞噬了这个人,他就会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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