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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绮夜之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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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槃开始了。”    远处的天幕亮如白昼,边缘是绮丽的五色光华,连宫墙上煊赫的琉璃瓦都被映衬得黯淡无光。    穆离鸦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那朵莲花,看着它缓慢地舒展开片片花瓣,不再紧闭如撬不开的蚌壳,展露出里边包裹着的东西。    大团如梦似幻的彩光中央是一整片不祥的暗影,比起寻常的凡人,生来就有天目的他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他闭上眼,在心中勾勒出暗影的真身:是一具光裸的身躯,面容模糊,没有性别之分,肌肤白玉一般毫无瑕疵,长长的黑发向着四处飘散,因为仪式还在进行的缘故尚未完全成型,就如同还在母体的胎儿,受着祥瑞之气的滋润,一点点分化出其余特征。    像迟绛这样的妖物若是要转生为神女,必定要抛弃现有肉身,这莲花之中孕育的便是她等了千百年的天神之躯。    带到躯体彻底凝结成型,就是她正式取代承天君的时刻。    “不要再看了。”薛止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们已经到了昭陵前,不远处就是提着鲸脂灯笼走来走去的守陵人。    这次他们不再是简单地走一趟过场,要闹出的动静铁定比上一次大,所以穆离鸦直接用法术放倒了警醒的守陵人,让他一觉安睡到隔天早晨。    “如果我们失败了,这样对他也是一种仁慈。”穆离鸦有些自嘲地说,若是最后的胜者是迟绛那疯女人,那么整个天京城的活物都将成为她的第一份牲礼。    “既然决定放手一搏,就先不要想这些东西。”薛止拉着他的手,“我会一直在。”    幽暗的皇陵内,弥漫着潮湿的腐朽之气。循着上次造访时走过的道路,他们来到安置棺椁的密室,又在左侧的墙上找到了那块平平无奇的石砖。    燕云霆向他们展示过触发机关的方法,薛止依样画葫芦地在青石砖上敲了三下,又倒过来重复了一遍。    起初没有一丁点动静,穆离鸦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中间隔的时间太久导致机关锈蚀,失去了原本的效力,紧接着薛止扯了他一把,搂着他靠在墙边,不至于因为站不稳而跌倒。    脚下的土地剧烈震颤着,棺椁底下传来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这摩擦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很是不顺,过了许久流畅起来,轰隆隆的,听着跟雷鸣差不多。沉寂了百余年的机关被触发,整间密室晃得像是要崩塌一般,大片大片的灰尘簌簌坠落,所幸穆离鸦被薛止提前掩住口鼻,不然肯定要被呛得咳嗽不止。    奢靡沉重的重重棺椁向着一侧偏移,露出底下藏着的秘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看大小仅容一人通过。    “我先下去,你跟在我后面。”薛止放开穆离鸦,看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信我。”    穆离鸦是最拿他没辙的,尤其是他还这般恳求,垂下眼帘,“好,不要走散了。”    密道很深,空气沉闷腐浊,还有一些些闷热,因为贴着地下河水汽隔着石砖渗过来的缘故,里边比皇陵内还要潮湿,没一会两人路在外边的皮肤上就出了一层汗。    头顶是哗啦啦的水流,脚下是松软黏湿的薄土,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闷沉的隆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了。    “你听到了?”薛止停下脚步,警觉地摸了下身旁的石墙,“什么味道?”    穆离鸦的嗅觉也比常人敏锐几分,“火药的臭味。”    回想起燕云霆说的话,这隧道只能使用一次,一次以后就会被彻底毁掉,所以会在这时候嗅到火药味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燕云霆同样说过,机关触发一到两个时辰后隧道才会自毁,他们从下来到现在顶多过去了一刻钟。难道是机关被人动过?穆离鸦和薛止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最坏的可能就是当初迟绛来这里毁坏尸骨的同时,也对这条密道做了手脚。    很快他们的猜想得到了眼中,河水从被毁坏的地方源源不绝地灌了进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疯狂地席卷而来。    “不管了。”薛止收回视线,转身将身后的人拦腰抱起来,“不要乱动,我怕伤到你。”    穆离鸦被他抱在怀里,听话地没有挣扎。薛止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崩塌的地道很快就要被河水吞没,下一刻,炽烈的天火从薛止的脚下喷薄而出,抵住汹涌的水流,不再让其前进一步。    四处弥漫着灼热的水雾,都快要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薛止的臂膀一如他记忆里的那般坚实,没有半分迟疑与颤抖。    “继续往前。”    ·    “明月光,白如霜,随我稚童入梦乡……”    女人的嗓音甜腻娇媚,并不怎么适合这温情脉脉的歌谣。    这是人族用来哄不听话的孩子入睡的歌谣。妖怪没有这样的习俗,可是自从她降生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听着它度过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娘亲,后来换成了姐姐素璎,等到她们都离自己远去,就再没有人为自己唱过了。    “梦中神君来相会,鹤锦衣裳明月珰……”她不再唱了。    枕在她膝头的男人抬起头,用和沧桑面容不符的一派天真问她,“有人来了吗?”    “没有。”她摇摇头,幽绿的眼中满是看不懂的复杂情愫,“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连跟了她最久的亲信狐狸阿昭都被遣散,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她和这命不久矣的小皇帝两人。    “真好。”皇帝满足地闭上眼,“我喜欢这个样子,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从某一天开始她就再没有踏出这宫殿一步,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问为什么,既然她不出去,那么他就来陪她好了。    他越来越久地待在这里,每日只有很少的时间醒着,“是天亮了吗?”    过去无论他什么时候醒来,外头都是一片漆黑,今日难得反常地有了亮光,透过雕着蝴蝶花鸟的窗棂,照到他的眼睛里。    “是,天快要亮了,还有一会天就亮了。”她牵过他的发丝,“是神女的恩赐。”    “阿绛,我好困啊。”    “那就睡,睡着了就再不会痛苦。”    “阿琼,你好美。”他难得没有听从她的指使,脉脉地注视着她,“从我见到你第一天,你就这么美了。为什么你不会老呢?”    “是吗?”迟绛丝毫不为所动,“你喜欢这张脸皮吗?”    “有什么区别吗?”他不明白。    “自然是有的。”她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口,“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是你的阿琼。”    她是迟绛,是将要成为神女之人,他看到的并非她原本的样貌,而是另一个名叫阿琼的女人。    阿琼是丞相之女,本该一生荣华富贵却因未来夫婿反叛未遂而被牵连得满门抄斩。    在行刑的那天,她喝了一小口送行酒后便昏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听着外头阉人毫不掩饰的说话声,她才渐渐地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姊妹都死了,唯独她一人因姿容出色而被宫中的那位看中,使了一招偷梁换柱,打算趁夜色送入后宫。    迟绛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她面前显露出真身的。    “你是谁?”望着突然出现在房内的红衣女人,她似乎并不怎么害怕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妾身迟绛,想要从小姐这里借一样东西。”    迟绛将她逼到了角落里。她看得出来,这少女已存了死志。人为什么要这样轻易地死去呢?既然这样,她就替她完成心愿好了,不过在死去以前,她还有最后一点价值,迟绛吻住少女苍白柔软的嘴唇,在她惊惶睁大眼睛的同时将她的心肝嚼碎吞下,然后剥下了她的人皮,披在身上,代替这可怜的女人被送进了深宫之中,成为了先帝的娈宠。    昏庸的先皇很快就被她迷住,对她唯命是从,恨不得要将整个国家双手奉上。她需要一个孩子,而她绝不可能延续燕云霆的可恨血脉,于是她选中了最卑微、最不起眼的皇子作为自己的人牲。    为了让这份牲礼变得更有价值,她为他消灭了通往那个位置的所有绊脚石,亲手将他扶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在梦中死去,应该是一种幸福。”    生气一点点从皇帝的身体中被抽出来,化作点点微光汇入到天穹中那朵半开不开的莲花中,使其变得更加绮丽。    帝王之血,真龙之魂,神君之心,加上十年国祚,祭礼已然备齐,她就要如愿以偿了。    她的知觉正在逐渐离开身体,去往九天之上,就在她要闭上眼以前,外头的动静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终于来了吗?”她的唇边扬起一抹明丽的微笑,好似天真无邪的少女,“姐姐,你终于亲自来见我了吗?”    外头的访客沉默不语,她能够感知到这人身上与她同源的气息,如此的亲近旖旎。她还想说点什么,紧接着她想起自己的姐姐早就死了,笑容慢慢隐没,她的表情很快回复到往日的阴沉冷酷,“你不是她,你是她那可憎的污秽血脉。所以你准备好来受死了么?”    黑暗的密道中,四处弥漫着灼热的水汽,穆离鸦抓着薛止的衣襟,听着这个人沉稳的心跳,由他带着自己前行。    天火化成的两头猛兽坚守在他们的身后,不让汹涌的河水逾越哪怕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地道在两三步的地方戛然而止,面对冷冰冰的石墙,薛止抬起头,头顶同样是整块的青岩。面对如此困境,他放下怀中抱着的那个人,贴着墙壁仔细听了一会,最后停在某个地方,拉着穆离鸦侧开一步。其中一头走兽朝着他先前所站的位置冲来,直直地撞在岩石上,一声巨响后化为一缕青烟,只留下开裂的墙壁。    “出口是这里?”    薛止点了下头,在龟裂的岩石背后,他们两人都看到了一扇铁门。    门上挂着沉重的玄铁锁,他没有即刻毁掉锁头,而是将手掌贴在上头,感知着对面是否有邪物把守。    若是有人的话,在破门以前他们还需要做好别的准备,若是没有……    “没有人在。”说完他干脆地拔剑将铁锁斩成两截,推开厚重的铁门,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光线与黄梨木书架。    燕云霆没有骗他们,这条地道的终点是正是通往皇宫深处天子书房,更严谨一点说,是书房后边的藏书阁。    没有宫人看守,他们一前一后地到另一间屋子去,案几上的奏折与书信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朱笔和砚台更是干涸了好久,光是从这书房内光景便看得出献帝荒废朝政,许久不曾亲政了。    因为实在太暗的缘故,穆离鸦顺便点燃了桌上的那盏金丝琉璃灯,俯下身子的同时,他留意到自己从肩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是雪一样的白色。    早在踏入这里时他就感受到了某种极其熟悉的气息——如此静谧,又如此缥缈。不远处摆着一面精巧的铜镜,借着那点黯淡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纯白的发丝中不掺一点杂色,眼瞳碧绿,眉心一点红痕,与当年的祖母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完全全是妖物的模样。    “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严格来说,这里已经不算是人世间了。”    听到薛止说话,他侧头去看,“和承天君的住处一样?”    “差不多是这样。”    上一次他显露出这般姿态是在承天君旧居。神明之地容不得半分虚伪,万物都将显出真实模样,尤其妖鬼邪祟更是无所遁形。    因为迟绛长久盘踞于此的缘故,这座宫殿变成了与那时间静止虚无之地相仿的存在。    “那就说得通了。”他皱起眉头,“可你那里没有这样重的血腥气和妖气。”    “我又没有杀人取乐的爱好。”    “这么说她有了?”    哪怕同样静无人声,在承天君住所他感受到的是难以言说的心安,这里却只有永无止境的阴森。    “这是自然。”    薛止先一步出了书房。外头的同样看不到一个宫人——哪怕皇帝不在,御书房外也该有人看守。    “太安静了。”穆离鸦同样察觉到了这点。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听见一点人声,再想到那浓重的血腥气,最坏的可能就是这里除了他们和那个女人再没有活物。    “看天上。”    天京城被永无止息的夜幕笼罩,本来是这个样子的,但此时西侧那门楣朱红琉璃瓦碧绿的奢华宫殿上方浮着一片足以取代太阳的光亮,将所有事物照得亮如白昼,也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这么显眼,省得我再一间间去找了。”    薛止跟在密道里时一样走在前面,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被迫停下脚步。    他很是不解地朝着身边人看去,好似在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穆离鸦将手抽了回来,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    “为什么?”薛止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明白了也只当做不明白。    “看这个。”穆离鸦指着天上的那样东西,“又不一样了。”    在他们从皇陵赶来这里的这点时间里,那朵莲花又绽放了一些,完全绽放只是时间问题。    这朵莲花不止是他们的,更是天下所有生灵的催命符。    “我看到了。”    “我一个人对付那女人,你要做的全部就是去救宣武将军,阻止仪式。她的人先我们一步,应该早就到了。”穆离鸦比任何人清楚他的软肋在什么地方,又该怎样让他说不出话,“宣武将军如果死了的话,谁来为天下苍生平息战事呢?你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吗?”    “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    薛止看着他,想要看出哪怕一点说谎的痕迹。    小时候这个人的谎话一直都很拙劣,不过是他心甘情愿被骗,而现在连他都说不准了。    “你已经被我说服了,对吗?”    “是。”薛止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已经说服了我。”    哪怕他只是凡人薛止,都无法都沿途惨状置之不顾,更不要提他的真身是天地间的神祇,要将这天下当成自己的责任,不可放任他人肆意践踏,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兄弟。    穆离鸦说得没错,哪一边都不能置之不顾,他们在这里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我放不下你。”这是属于薛止的一点私心。    “我不会有事的。”穆离鸦握住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办法对付她,相信我。”    “救出宣武将军后,我会第一时间来你那边。”    穆离鸦笑了下,避开了这个话题,“有什么话晚些时再说。”    薛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那我去了。”    “快些去。”穆离鸦目送薛止跨上天火之兽的背脊,拉动了一下不存在的缰绳,然后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嘶啸。    半空之中,这外形像虎又像狮的异兽身形不断地拉长,最后变作了一条红鳞长角的赤龙,载着他的薛止朝着那朵莲花的正中央飞去。    “好了,该轮到我们了。”在他的袖中,那把短剑正不住地震颤,仿佛已等不及要与那个人见面。    他低下头,对着那颗绿得不正常的珠子喃喃道,“我这就带您去见她。”    那颗珠子的表层蒙着一层雾气,好似流泪一般,他小心地将水雾拭去,“有什么好难过的?您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循着那五彩霞光的指引,他穿梭在死寂幽深的宫闱中。    禧宁宫,相传是居住着雍朝最尊贵女人的宫殿,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到里头的主人家放话,“还不进来吗?妾身可没有这么多时间等。”    沉重的宫门自动向着两侧被推开,他站在门前,借着身后的大片光亮向深处看去。    靡丽的红衣女人端坐在高处,膝头睡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这男人身着绣着九爪真龙的明黄衣衫,身份昭然若揭。    “不敢进来吗?”    “没有。”    穆离鸦刚朝前走出一步,宫门就在他的身后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妾身第一次亲眼见到你。真是俊俏的小郎君,与我那短命的姐姐像了五六成。”    高耸的发髻,细碎的殷红珊瑚珠耳坠,绣着石榴花的繁复衣裙,还有眉心深如龙血画成的红痕,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人光是看一眼就像是要被刺伤眼球。    这熟悉的称呼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炎炎夏日。    “小郎君,找妾身有什么事吗?”她懒懒地掀起眼皮,好似撒娇一般娇嗔道,“就不能等一会再说么?”    “不好。”穆离鸦不为所动,“我面对了自己的宿命,现在轮到你了。”    他没有任何退路,而她亦然。    他们注定要在这里决出胜负,看看她与祖母究竟是谁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正确。    “妾身的宿命?妾身不是已经面对了?”她很是不解地说,“妾身的宿命就是要成为天下间唯一的神明,难道不是这样吗?”    到最后,她脸上那画皮一般的笑容渐渐隐没,只剩下冰冷的倦怠,“难道不是这样吗?”    穆离鸦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当然不是。”    “那你说,妾身的宿命该是怎样的?妾身不够强大,配不上那个位置?”    这数百年来,她受凡人供奉,汲取信愿之力,又以大雍国祚作滋补,早已不是当年初见承天君时羸弱而无能的少女了。    “多说无益,就让妾身亲眼证明给你看,所谓的宿命不过是虚妄之言。”    奢华的裙裾摩擦过台阶,发出旖旎的沙沙声。她朝着他走来,而失去了依附的男人颓然地倒向了一边,露出了真容:一具丑陋狰狞的干尸,薄薄的人皮贴在骷髅上,唯独神情是安详的。    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可怕威压,穆离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察觉到危险来临的那一刻,袖剑出鞘,稳稳地拦在身前,不让任何东西逼近自己,而扬起的发丝被削断,飘散在半空中,如融化的月光。    在来到这里以前,他不止一次地恐惧过,等他真的到了以后,他反而奇妙地镇定下来。    “迟绛,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没有人的宿命应当凌驾于苍生之上。”    ·    寒冷的天空之中,风就像一把尖锐的刀,要将任何胆敢闯入者凌迟成碎片。    厚重的白雪从撕裂的缝隙中坠落,却在遇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后被烧得连痕迹都不剩。    薛止站在龙背上,寒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飞舞。    越是靠近这朵虚像莲花的中心,那股不可言说的阻力就越是强烈,到了最后,他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被排斥出去。    虽说还是凡人之躯,可因为继承了承天君部分神力的缘故,他能在这片阴影中看到的东西比穆离鸦更多:除了一具光裸的躯体,有一个人的身影,赫然是被掳走的宣武将军。    宣武将军双目紧闭,胸口微弱地起伏,左半边身子消失在了暗影中,原本缠绕在他周身的真龙之气已经很微弱了。    至于那具隐约有了点女人特征的躯体,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在这之中有什么东西正一刻不停地呼唤着他。他按住胸口,明明能够感受到心脏的急速跳动却这样的空虚,好似缺了什么很重要东西。    “果然是这样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之中究竟是什么。    这是十多年前衰弱得连离开虚无之境都困难的承天君被迟绛挖走的那颗心。    失去了神格的承天君堕为凡人,而迟绛却得跨入了神明的领域,变得更加强大。    忽然间他听到了兵戈碰撞的脆响和鼎沸的人声,睁开眼,发现原本漆黑的街道被连绵的火光点亮,汇聚成无数发光的河流。    训练有素的宣武军击溃了守卫京城的禁军,朝着信号发来的西南方赶去。    是李武,李武招来了他的军队。    在离开护国寺以前,他将阵眼的所在托付给了李武,请他务必前往。    至于能不能成功发动阵法困住那个女人,就要看天命这次是否站在他们这边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天命……”比起天命,他其实更相信这个。    他朝着阴影的正中央伸出了手。    指尖接触到这丝丝缕缕缠绕黑气的一瞬间,他就嗅到了皮肉烧焦的恶臭。    钻心的疼痛刺得他左肩不断抽动,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额头滑落。对于没有神格庇护,还是凡人的他来说,想要强行中断仪式还是太过困难了。甚至他还没有触碰到宣武将军的衣角,那只手就已经只剩下支离白骨——白骨上新的皮肉不断生长,又再度被腐蚀殆尽,周而复始,残忍而缓慢。    很近了,他总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千百年,可他的手才不过往前伸了一尺多长。    就快要拉住宣武将军了,他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煎熬地想,自己到底能否将他拉出祭坛的正中心呢?    “凭你也配这样与哀家说话么?”    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迟绛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就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冰冷锐利的风刃擦着脸颊滑过,留下几道细小的伤口,而穆离鸦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剑术是薛止亲自教出来的。    在术法及铸剑等方面他可以称得上天赋卓绝,唯独剑术无论怎样努力都难得要领。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薛止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算了,不要想那些太复杂的东西。”薛止叹了口气,放弃了教他太过复杂的东西,“你听得到剑的声音?到了真的需要的时候,那把剑会告诉你该怎样做。她比你更清楚要如何对敌。”    寻常的宝剑自然做不到这些,可他手中的这把剑又不是寻常凡物,乃是某个对他无比重要的人所化。    那若有如无的歌声都离他远去,周边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他匀长的呼吸和那个女人发出来的声音。    “我的小九儿,听我说……”    是女人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人握住,不容辩驳地带着他朝着某个方向挥斩而去。    “就是这里!”    迟绛甚至来不及逃开,就被他拦住所有的退路。    剑身就被送入了她的胸膛,柔软的皮肉就像没有骨头一般,很容易就被刺穿。    这么容易就得手了吗?伴随着惊慌与难以置信,穆离鸦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迟绛仓惶的脸孔。    “你……”    手刃仇敌的喜悦还未持续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就算是半神被这把剑刺穿心脏也会死去,可她胸前的伤口中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迟绛脸上的惶恐之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花的笑靥,“你发现了是不是?”她更凑近了他一些,这动作又让胸中的剑刺得更深。    穆离鸦试了下拔剑,剑就像是陷入了一片难缠的泥沼,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都能看见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仔细看的话,她的面部轮廓和年轻时的祖母足有七八分相似,他们之间的确有血脉牵连,怪不得那时的毛石匠会对他这样畏惧。    “怎么了?明明只要放下剑就能逃走了,你还不逃走吗?再不逃走的话真的会死。”她叹了口气,好似真的善心发作了,对他循循劝导,“对于亲姐姐好不容易延续下来的血脉,妾身还是很难硬得起心肠。你真的不逃走吗?”    不论怎么看她都在这个地方,可他就是伤不到她一丁点。    “这不是你的真身。”他很难说自己究竟是用怎样的心境说出这句话。无论是馥郁的香气还是柔软温热的肌肤触感,眼前的她都和真实的毫无两样,如果连这都不是真身,那么她的真身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拱顶,仿佛要穿过层层阻隔看到天穹中正发生的一切。    那具躯体还未完成,所以也不在那里。    看穿了他到底在想什么的她偏过头,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绿眼睛中满是戏谑,“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不过这样也没错,真要说起来,妾身的真身连妾身都不知道具体何处呢。”    涂着艳色蔻丹的纤纤素手搭在剑身上,毫不担心它会伤到自己。    “真是一把冷酷无情的剑。”她的唇边挂着令人心寒的娇笑,低声说了几个字,“是不是啊,姐姐?”    毕竟是同源姐妹,这把剑的由来打从一开始她就发现了。    “小郎君,你真是比妾身想得还要残忍,你真的忍心将她锻造成剑?告诉妾身,你都做了什么?”    最不愿提起的事情被人说了出来,穆离鸦无言地转开了视线,仿佛是不敢面对一般,“是,这把剑是用我祖母素璎的所铸。”    “还不止呢。这是……什么呀?”    她牵起他的手,带着他摸了摸剑鞘上镶嵌着的那颗珠子。    “妾身早就想说了,姐姐的眼睛还是这样漂亮,哪怕是西南那边进贡上来水头最足的翡翠都比不上。这样好的稀世宝物才配得上这把剑,你说是不是呀?”    她的指尖温热柔腻,而他就像是被蛰了一样甩开她的手。    那珠子冰冷光滑的触感一直残留在他的手心,让他脊背发麻。    “怎么,不敢面对吗?”迟绛笑得更加张狂,“说什么敢面对自己的宿命,你连自己犯下的罪孽都不敢面对!”    “怎么可能。”穆离鸦抬起头,毫无畏惧与退缩地说道,“你这女人怎么尽说一些不切实际的疯话。我既然敢做,那就自然敢面对。”    “噢?”迟绛不怎么信地挑起眉毛,“真的吗?”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敢对她这样不敬的人了,留着多玩弄一下也是可以的。    “是。”    祖母垂危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是整日整夜地侍奉在床前,连剑庐都不去了,生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他看得出来,除非有人为她续命,否则她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期待有奇迹的出现。    这日下午病榻上的老人难得有了精神,看到他还在这里,便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自己有话要对他说。    他照做了,听到她用嘶哑的气声说,“在我死后,你务必要将我铸成剑带在身边……”他甚至没有听完就。    他想要父亲劝她放弃这可怕的想法,可父亲听完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后,问了他一个问题,“我们穆家用妖鬼邪祟的魂魄铸剑,她和别的妖物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你是不敢吗?”    “……她是你的母亲啊。”他从未想过父亲会这样说。她是他的,为何在他口中,她就像是陌生人。    “每一把剑的剑魂都是自愿的,她也是。”穆弈煊还是那样冷漠,“她选择了你,你如果还是她的血脉,是穆家人,怎么就要拒绝她的请求?”    “没有。”他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许久以后才艰难地答,“是……是我欠缺考虑。”    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承认,答案就是没有区别。他只要还是穆家人,他就必须要这样做。    “因为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这样同迟绛说,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无趣,你和她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趣又虚伪。”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    剑上的吸力陡然撤去,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警惕的他连着倒退两步。    被一剑穿心的迟绛抬起手,拂过胸前狰狞的伤口。    别说是那没有流血的剑口,随着她手指过去,连衣裙上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叙旧的事到这里就够了。”    她陪他说够了话,很是厌烦地,“用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妾身的真实姿态。”    穆离鸦惊愕地看着她张开双臂,仿佛在召唤什么东西。    精巧的发簪掉在柔软的地毯上,长长的黑发随着狂风飞舞,她睁开眼睛,原本翠绿的眼瞳已经化成一片浓郁的深色,“你都见过了那个阵法还不明白吗?”    她的肉身不在这处,或者说这整座宫殿乃至地脉都与她的肉身同化。    这才是她无法离开这座宫殿的真实缘由。    “不要紧,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先从那个妄图夺走祭礼的卑贱凡人开始,然后才是你这低贱的叛徒。”    ·    很近了。还差一点就能触碰到承天君的手臂。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到一步薛止连呼吸都顾不上了,不顾一切地朝着宣武将军伸出手,连头顶何时堆积了大片深色浓云都不曾知晓。    闪电的亮光被吞没,直到狂暴的殛雷贴着他的耳朵边落下,他才惊觉自己的处境可能不太妙。    这天雷比他在护国寺前为了退治莲奴时招来的更加凶戾,更加不留余地。就是这一刻的分神,他的左边手臂被擦到,倒抽一口冷气。    被灼伤的地方过了半天都没有愈合的迹象,这天雷究竟是谁招来的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迟绛是真的要杀了他,就和十多年前她做过的一样,她是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    一旦在这个地方前功尽弃……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这件事。    光是这次就如此困难,若是失败他不会再有力气来第二次,但要在这样密集的雷暴中央集中精神,即使对他来说也太过困难了。    忽然他腰间的那把剑动了一下——从小到大他与这把剑几乎是寸步不离,哪怕它有一丁点异动他都不会错过。    “记好你对朕的承诺。”    燕云霆再度显出身形,挡在薛止的身后,替他接下狂暴的天雷。    他的魂魄经过了穆家剑庐的锻造,早不是普通凡人的韧度,但对于这饱含神力的天雷来说还不够,没多会他的身躯就被雷火烧得支离破碎,快要难以凝结成型。    “把那个男人带出来,就这么点小事你应该能够做到。”燕云霆靠和他说话勉强维持神智,“你可是神君啊,没道理做不到。”    薛止的额头满是汗水,下颌骨因为太过用力微微突起,看样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可他还是将燕云霆的每句话听了进去,“嗯。”    燕云霆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答复,短暂地喘了下,继续说,“朕的国家早就毁了,在那个女人将手伸向它的一瞬间,它就已经不复存在。”    “你们说这男人注定要一统天下,就像过去的朕那样,对朕来说这样就够了,记得吗?当年朕来见你,问的是……”    又是一道响雷落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薛止等了一会才轻轻地替他补完了这句话。    “你问的不是要如何保全国家,而是如何保全子民,所以我才决定助你一臂之力。”    他还记得,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身着玄甲的帝王的眼神也还是坚定的,没有半分恐惧和退缩。    燕云霆这个人是真的将子民看得比血脉延续和其它东西更重要。    “就是这样,你记得真清楚……朕还以为你忘了。”    从肘关节开始,薛止的半条手臂都化成了白骨,生肉之痛要人发狂,可他看起来最多就是紧绷了一些。    宣武将军的半边身子都已经陷了下去,再不赶快的话,他真的就要被彻底献祭了。    接下来,薛止拉住了他,用已经只剩骨头和筋络的那只手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再被吞噬一分一毫。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宣武将军还活着,哪怕失去了一些东西,他还活着。    “你好了吗?”    “差不多,我已经碰到他了。”    薛止痛得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喘着气没有继续动作,反倒是燕云霆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事情,“那个阵法还能发动吗?”    迟暮的帝王拖着他残破不堪的魂魄,继续承接天雷的鞭笞,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魂飞魄散,他需要一些确切的承诺,“真的能够困住那女人吗?”    薛止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嘶声说,“我不知道。”    “算了,这又不是朕该操心的事情。朕已经受了这么多年苦,帮你挡完这雷就该去轮回转世了。”    燕云霆的身躯好几次都要溃散,又被他自己给硬生生稳住了,“要赢啊,承天君。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你,为了这天下而死,你一定不要辜负我们。”    “嗯。”无法回头的薛止握住宣武将军冰冷的手,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力气将他一点点往外拉,“我都记得,不会忘记的。”    雪下得越来越大,很快就堆得树枝难以承载,稍微有点响动就哗啦啦地往下掉。    李武送出信号后就与惟济大师告别,提着慧弥给他的那盏纸皮灯笼下山,    先前那场恶战留下了数不尽的枯枝与漫山遍野烧焦的尸骸,即使是见过战场上种种惨状的他在见到那些莲奴至死也不肯闭上的双眼时也禁不止打了个寒噤。看得越多他越是对在深宫中驭使这些诡异邪物的那位大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为什么那两个人能够这样义无反顾地就前往?    “朱门桥,御条街,南尾巷还有……金霖坊。”    李武一直在想那黑衣人临行前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他要自己到这四个地方去,分别找几样东西,确定它们没有损毁,然后把自己的血抹上去。他想了很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到底是为什么,每一次他。    山底火光聚集的地方,迎风招展的宣武军旗已然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不少人身上都染着血,李武大致看了一圈,看到没有人受太严重的伤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你们来了啊。”    “将军还有其他人呢?”    但那边就没有这样和善了,见迎来的人并非宣武将军,领头的那位武将当即变了脸色。    他们将李武团团围住,胆子大一些的甚至按捺不住对他兵戈相向,只要他的答案不对他们的心意就会对他痛下杀手。    “李副将军,再问一遍,将军人呢?你难道忘了你答应过我们的事情?”    李武没有将这份敌意放在心里,“我还记得答应你们的事情。将军被宫中的那位掳走了,至于另外两人中了恶咒,成了她的帮凶。事出突然,有些事我一个人无法做到,需要你们的援助。”    见到拿武将眼中怀疑没有减少分毫,他坦然地与他对视,“将军他……差不多算是答应了。”    这一路上他看得很清楚,将军的心已经偏向了这一边,就差一个能够推动他作出决定的契机,    现下这件事,如果处理得当将军也能顺利得救的话,一定能成为斩断他对这个王朝最后一点留恋的契机。    “那么我们现在是去营救将军。”    李武跨上战马,忧虑地望向天空,“等等,不是那个方向,现在还不到逼宫的时候。”    “什么?”那位武将好不容易放下的一点疑惑再度涌上心头。    “在前往宫中营救将军以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这一决定传下去,不止一个人对他的决定有异议。    他们决定效忠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宣武将军一人,在他们看来,将军和宣性命垂危,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    但如果是李将军起了二心……    “李将军,你能够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去做吗?”    眼见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深知军心不可散的李武不得不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缘由来平定军心。    “我与宣左将军一直瞒着你们,将军从很久以前就身患怪病,曾经被我们抓回来的那个蛮族大巫师看过,说是宫中有人要害将军,身份还不低。还有我近些日子才确信,深宫中的那位不是人,是妖怪,她抓走将军是为了献祭,现在天上的这鬼东西也是她搞出来的。”    天空中这诡谲异象做不得假,只要看过就能感觉得出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骚动渐渐地小了下去,他们对李武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但至少愿意继续听下去。    “光是她手下的那些白衣莲奴就比可汗麾下最精锐的铁骑还要难缠数十倍,我们这样贸然前往和送死没有两样……所幸我们遇见了两位高人,那位两位高人在将军被掳的第一时间就已去往宫中,所以暂时不用太过担心将军的安危。高人临行前拜托给我一件事,要我去这几个地方找几样东西,只有这样我们对付那一位才能多几分胜算。”    说这些话时,他的掌心捏着一点汗,毕竟这之种只有一部分是他能够确信的,剩下的都是他的猜测。猜对了还好,猜不对的话……    就在这时,他感觉一道冷意掠过,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之后他很有些后怕地摸着脖子,不为别的,就是为那一瞬间的冷冽杀意。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自己身边?他举起手,借着火光,骇然看见自己摸了一手的血。    “你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将军生死垂危,你们我有内讧的闲工夫?”死里逃生的他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跟他们慢慢说,咬着牙,激动之下双目隐隐有些血红,“若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我李某人第一个不活了,更何况害死将军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样你们能够信我了吗?!”    ·    天京内有三条河流纵横交错,朱门桥便是北边临河上的一座石拱桥,之所以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它正好对着北边的朱雀门。    往年元宵节,难得没有宵禁的夜里,许多商贩都在河边支起摊子做赏灯客的生意,各种各样的蜜饯小食变着花样来,非常讨少女和幼童的欢心。    那时爆竹噼里啪啦地响,沿途都是红灿灿的灯笼,河水被映照得五彩斑斓,来往的都是提着花灯的青年男女,好不热闹欢生。    可这一年,即便是快要到除夕了也还是一片冷冷清清,半点不见人烟——宣武军进城的动静不小,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道该躲起来,免得惹祸上身。    就是在这寂寥又饱含杀机的冬夜里,从街道的那头遥遥走过来一个人。    他这一路走来,肩膀和靴子都干干净净,半点不为尘世种种所染,干净得都有些太过了。    “就是这个地方?”是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孔的高挑青年人,其声悦耳动听,如山间泠泠泉水。    倘若有京城人在附近,他定会知道这条临河哪怕是在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最最寒冷的三九天都从未结过冰。    可不知道也没关注,他能感受到,这条长河底下有他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很淡,若有若无的,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    披着斗篷的青年人循着指引走入河中,河水自动向两侧避让开,半点都没有沾到他的衣角。    冬季枯水,这一带的河水不算太深,就在石拱桥正下方的水流底下,他弯下腰,很容易就摸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埋藏在湿软的泥土之下是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被手腕粗的锁链牢牢拴住,另一头则固定在桥墩上。    生满了绿锈的铜板表面铭刻着无数扭曲的文字,凡人无法解读,但是他对这文字再熟悉不过了。    天下邪祟皆可杀,难以想象竟然是出自受妖物供奉的承天君之手。    “哥哥,你还真是下了狠手,这阵法连我都觉得有点可怕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唯独一点讥诮格外突出,“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委托给那样一个凡人做什么,他能做什么有用的事情?看在你也在对付那女人的份上,我就顺手帮你和那小杂种一把好了。”    他闭上眼睛,朝着阵眼注入源源不绝的神力,“毕竟比起你我更不喜欢那个女人,要是真让她成了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沉寂的阵眼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力量,锈迹脱落,字迹亮起微微的红光,连用来加固的锁链上也渐渐地有了温度,不再冷得像冰。    等到神力不再外流,他收回手,似乎是觉得这整件事都很有趣,轻笑起来,“这样就够了吗?不再多要一点?”    作为死物的阵眼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他也没有太过执着,“比我想得还要简单。感谢我,哥哥,我做到了那时的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要是这样你和你的小杂种都不能解决掉她,我会非常失望的。”    与百余前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承天君不同,他从未有过神力枯竭这种烦恼,所以他顺手将这阵法的功法又加强了许多。    待到这阵法发动,别说宫中那位了,只要是妖物都会如扑入灯中的飞蛾那般凄惨。    “我已经忍耐了太久,很快我的夙愿就将得以实现。”他站在河中央,遥遥地抬头望着天空中那朵莲花,斗篷边缘滑落,露出一张与承天君有几分相似的清秀面孔,“这世间太过污浊,需要由合适的人来进行清扫。”    将那些惹人厌烦的部分彻底剔除,剩下的才是被神明选中的子民。    也只有剩余的这一部分配得上他的垂怜。    ·    被抓住的宣武将军毫无知觉,从他陷下去的半边身子那里传来巨大的吸力,薛止只能一点点将他往外拉。    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所以比之前更加困难,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要难以坚持下去。突然他整个人轻轻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般僵硬,惹得燕云霆很是紧张,怀疑是不是有一道天雷自己没有拦住。    “感觉到了……”    燕云霆的身形越来越单薄透明,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极其空洞,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感觉到了什么?”    薛止皱紧眉头,一是手臂太过疼痛,二是不可分心,三是他真的想不到要如何阐明。    这是一种微妙且难以言说的感受,上一次感受到……是在史永福的屋子外面。    “没什么。”他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力气加注在那条手臂上,“先专注这一件事。”    自从来到天京城,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刚刚那一点触动反倒使得他更加确定,有个人一直藏在暗处——比起迟绛,他更加担忧的一直都是另一个人。    与迟绛合谋,至今让人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不对,他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是无法肯定而已。    ——到那遥远的京城去,那里有你所失去的一切和你所追寻的真相。假如你真的想要知道这真相的话。    这是那日泽天君与他说过的最后几句话,如今他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站在这个地方,与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为敌。    那么他们将要以怎样的形式终结过去的恩怨?    “小郎君,你躲到哪里去了呀?”    穆离鸦靠在屏风后边,仰着头,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红,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往下淌。    整座禧宁宫化作了最坚不可摧的牢笼,除非将内里所有的活物绞杀,否则外边的人一个都别想进来。    无处可逃,这是自从迟绛显露出真身以来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四个字。    迟绛给他的感觉很像是那一日的泽天君,遥遥地看上一眼就足够令人丧失全部的战意,根本无法与她为敌。    更何况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不要说触碰到她,光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杀掉都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怎么就躲起来了?”    整座宫殿都是迟绛的眼目,每一寸土地是她肉身的延续,不论他到哪里去她都会跟上来,就像现在,他已经能听到那仿佛催命符的脚步声,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    “还敢说什么大话,让妾身直面自己的宿命么?”    馥郁的香气越来越近了,连同女人矫揉造作的说话声。    他想要换个地方躲藏,可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动一下都要喘息半天。    “找到你了。”    屏风被人拉开,她倾身过来,碧绿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这样狼狈?妾身明明没有痛下杀手,怎么这点都受不住。”    穆离鸦知道她没有说谎,她比他强大太多,若是要真的杀掉自己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挣扎到现在。    但她太过傲慢,比起直接了结他的性命,她更喜欢这样一点点地羞辱他,让他反复堕入绝望。    自己此时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由她处置,即使是这样也有他能做的事情……    “好了,妾身对这样一次次地找你,为了不让你再这样跑来跑去,还是动用一点小手段。”她挡住他朝自己挥来的剑,仍旧笑靥如花,“会有一点点痛。”    有什么触感很熟悉的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他偏头看了看,即使是在昏暗的地方,这柔滑的织物也会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复杂而精巧的暗纹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鹤锦。他认出了这东西,是白鹤翅膀下最细软的羽毛织成的锦缎,使得一度要倒闭姜家成了当地最大的商贾。    难道说白容和白玛教有什么关系吗?    那白鹤女的确说过,她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原本柔软的绸缎此刻就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上了他的手脚,将他从屏风后头拉出来    绸缎的另一头被她随意抓在手中,。“我那可怜的姐姐去得早,就由我这个做妹妹的代替她管束一下小辈,教教他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紧接着,聚集成束的绸缎就从他的右边肩膀里穿了过去,骨肉被撕裂的剧痛让他短促地叫了出来,看到她脸色那餍足而贪婪的神色,他又拼命地闭上了嘴。    仿佛活物的绸缎还在他的伤口中不断翻搅,为了忍耐,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穿。    “首先就是,不要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对准我,我会害怕。”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言行与害怕完全搭不上边,“还不放手吗?”    手中的剑似乎有千斤重,他无力再合拢手指,任由剑滑落在血泊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无法从他这里再汲取力量,剑上燃着的光火倏地熄灭,恢复到往日的雪亮,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看样子姐姐也很赞同我说的东西。”她满意地点点头,末了又笑了,“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没这么可恨。”    天空中降下无数暴戾的雷鸣,雪亮的青光照亮了这终日沉浸在暗影中的空旷。    她有那么一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子外边,姣好的侧脸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察觉到天空中除了进行到一多半的仪式还有个人在,她神色一动,“没想到这冒牌神君有点本事,到现在都还没有被雷劈死。”    按她最初的设想,失去了神格加护的薛止顶多就是个厉害点的凡人,受了她的天雷,任何人都要魂飞魄散,再没有入轮回转世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消散于天地间,再没有转生的机会。    “罢了,就让妾身亲自来解决你,也算是为……你在说什么?”    听到模糊的气声,她收回目光,看向那个已近乎昏迷的人。    血滴滴答答滑落的声音都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迟绛不得不凑到他的嘴唇边上才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阿止。”    “你还有空关心其他人?”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的迟绛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你这么记挂他,那就让他跟你一起死。”    “同生同死,就当是我的对你们的成全。”    ·    迷迷糊糊间,穆离鸦感觉有人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睁开眼看她。    “妾身是吃掉你的心,还是……?”她很是为难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一下下地戳在他的胸膛上,跟**一般,“虽说你是个凡人生的杂种,但对于妾身来说,你身上流着姐姐的血,继承了她的力量,勉强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    “都不要。”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一点事情就痛得厉害,还不想死去,这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    他的眼睛前边蒙了层雾,基本上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看到一团明艳的色彩晃来晃去。    她的指甲戳进他的皮肉里,冷哼一声,“有你说话的余地?”    到处都在痛,这点痛反而不算什么,他勉强偏转视线,看到掉落在血泊中的那把剑,比任何一次都清楚地意识到,他再没有手段能够对付眼前这个人。    他要就这样死了吗?要让那么多人失望,就这样无能地死去?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下地狱去呢?    “死前还有遗憾吗?说出来,没准妾身会考虑一下。”    记挂的人和事?他的神智飘向了不远的地方。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他记挂的,那么肯定就是曾经借住在他家偏院的少年了。    ——这一次我也骗了他,他会原谅我吗?    “不说的话,妾身就动手了哦。”    迟绛艳红的指甲又伸长了一截,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闪着冷锐的光。    “成为妾身的力量,化作我等伟业的基石,你应该感到荣幸。”    就像十多年前一样,轻轻一划就破开了眼前人的胸膛,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就在胸腔里,等待着她来采撷。    “那妾身就不客气了……”    她的手指还没触碰到那颗近在眼前的心脏,忽地外头的青光黯淡下来。    整座宫殿就像是被朦胧的轻纱包裹起来,连同窗棂外的景物一并模糊远离,怎么都看不真切。    墙壁上浮现出一个个诡异而扭曲的字符,又很快淡去,她想要加快动作,快些弄死眼前这该死的杂种,可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发生什么了?!阿昭!阿昭!快来!”她直觉不妙,大声呼喊起心腹的名字,“我不是让你在附近等着?快过来!”    不论是狂风还是雷暴都静止下来了,安静得能够听见穆离鸦粗糙不规则的呼吸。    拖得越久迟绛就越虚弱。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到后来连动一下都困难,握在手中的绸缎也在悄无声息中落下。    失去支撑,倒在血泊中穆离鸦等了一会,慢慢地睁开眼睛。    束缚住他手脚的绸缎松开了,被缠住的他花了一点时间才从这层层叠叠的绸缎中将脱身。    他做得很慢,因为每一件事都要消耗他所剩不多的体力。    迟绛饱含怨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明明已经毁了,明明已经毁了两处阵法,为什么……”    为何已经被她毁掉了的阵眼为何又能够发挥了?    “你这卑劣的杂种。”她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他挣脱了束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阿昭!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进来替我杀了这小杂种!”    作为回应,她得到的只有一片静默。    穆离鸦的瞳孔涣散成一大片深色,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没死,为什么迟绛突然就这样气急败坏地咒骂着所有东西,但身体里有一个信念在驱使着他,不让他倒下。    剑就落在不远处,右手已经动不了,他换左手去拿剑,就这么点平时不足挂齿的小事都让他喉咙口满是血的味道。    他伤得太重了,但这样也好,痛楚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彻底被压倒。    阵法?她好像说了阵法两个字?是那个阵法吗?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    如果是那个阵法发动了,所有的事情就说得通了:她是纯然的妖怪,而他是半妖。    与清江那时截然不同,那时他身中奇毒,身为人的一部分濒死,是身为妖物的一半在苦苦支撑。    此刻颠倒过来,如果他身上没有这一多半的人血,他是不可能在这个阵法中还有力气。    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发梢又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妖血被彻底压制住,剩下的就是身为的人的那个他了。    琅雪不顾一切也想让自己变得跟他一样,假如他真的向琅雪屈服了,是不是现在他就会变得和迟绛一样?    “请将您的力量借给我。”他喘得很厉害,眼前阵阵的发黑,好几次都要再度栽到,“只要能胜过她,我能够做任何事。”    这把剑燃烧的是他今后的寿数,但如果他不在这里击败眼前的这个人,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不会再有美好的今后了。    他们不需要不懂得怜悯的神祇,亦不需要会献祭子民的统治者。    “好。”    她一如既往回应了他的请求。    温暖的手拉住他,让他不再因为寒冷和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保持静默,不得喧哗。他在心中回想起往日祖母的种种教诲。    漫长的恩怨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吗?他的思绪在溃散的边缘,大片血色的影子最后化成了那朝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花灯的青年神君。    他自己的仇不知何时能报,但这个人的仇在这里就是终结了。    “最后的一剑了,迟绛。”    无论是成是败,这都是会是他这一生的最后一剑。    ·    剑气震荡得整座宫殿都将要崩溃。    乌黑的发梢再度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雪一样的颜色,在风中飘荡。    有什么人牵着他的手又松开了,被触碰过的地方迅速冷了下来,有一些些不习惯。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是谁在这样呼喊?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这一剑上,根本无暇分辨这是自己还是其他人的声音。    他拼尽全力将剑送进了眼前人的身体里,袖子向后滑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伤痕,哪怕之后这条手臂会彻底废掉,他都不曾松开手。    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剑鞘上的那颗珠子从中间悄悄地裂开了一道,啪地落在了地上。    从他住的院子出来,朝北边走上六十三步就是偏院,院子里除了夏天开花的椿树,还有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树。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了,所以闭上眼他都能找得到路。推开门,房间内常年盈满了笔墨的香味,稍不注意的话就会踩到屋主堆在角落的一叠叠经书,下午的太阳被茂密的枝叶滤过,细细密密地撒了进来,变成一块块的金色。他觉得很安心,也很欢喜——如果可以的话,他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阿止。”    他叫了那伏在案前的黑衣少年的名字。    “怎么了?”今天这个人难得搭理了他,“你又来了。”    “我又来了,不好吗?”    “不会,有什么事吗?”    黑衣少年没有回头,可说话的声音还是温和的,“你的声音和平时听起来不一样。”    “没什么。”他坐到自己惯常的位置上,趴下来看他的,“我有一点困,让我在这里睡一觉。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真的这么困吗?”    明明看不到正脸,他还是能想起那少年的眉头皱在一起的样子。    “是啊,所以让我睡好不好?”他像是撒娇般地说道。    “你睡。”说着,黑衣少年无奈地放下笔,“搭着这个,别着凉了。”    带着点干燥香气的衣裳落在他的肩头,快要睡着的他想起某件事,扯住另一个人的衣袖不让他走开,“你不会离开?”    黑衣少年看了他有一会儿,露出个陌生而熟悉的笑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只要你不丢下我的话。”    ·    这一剑地动山摇,上指青天下斩地脉。    地上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带起的强风连外边宫墙上的琉璃瓦都被掀起。    穆离鸦喘着气。这一次他很确信,他真的刺中了。如果她的真身是这所有东西,那么都毁掉的话就可以了结她了。    迟绛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胸前插着一把剑,另一端被人握在手中。    “你……”她像是有话要说,才刚张嘴,黑色的血液源源不绝地从她胸前的那道剑口里流出来。    宫殿剧烈地摇晃着,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你……”    穆离鸦握着剑柄,麻木地将剑身又送进去一截。    他稍稍抬起头,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光泽,静静地仰望着天空的方向,靠勉强握着剑才不至于彻底倒下。    “这样的我,能够让你正视……”他气若游丝,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甚至透着点死气,“你的宿命了吗?”    他的宿命是为这所有的事情划上句号,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做到了。    “妾身还没有失败。”不知道看到了怎样的景象,她的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偏执,伸手握住剑身,哪怕鲜血淋漓都不撒手,“我还没有失败!我还有胜算!”    她念起咒文,已经变成绿色的眼珠里再度凝聚起墨色。    就算没有完成,那具身躯也应该能够使用了,只要将自己尚未消散的魂魄转入到那具身躯中,她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能够操控世间万物。    “你和那个冒牌货,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他看着迟绛,还想要去握剑,可这一次他失败了。他握不住剑了。    重创迟绛的真身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至于中断这个咒语……    “原谅我,剩下的我做不到了。”他颓然跪倒在血泊中,浸满了血的白发变得无比沉重,让他连抬起头都困难。    他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做不到了。    这一剑透支了他的全部命数。他的结局,好一点大概就会和自己的祖母一样,坏一点的话,应该是魂飞魄散。    在他的意识将要消失的前夕,好像又有人来了。    是他等的那个人吗?他要怎么和他道别呢?    “阿止……”    “结束了。”    迟绛还来不及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就听到有人这样说。    数百年前,这个人给她指明了一条道路,带着她弑神,然后教给她筹备仪式的方法,好似真的是在帮助她。她知道这个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心,但是她想要的绝不仅限于这样多,所以她还是决定与其合谋……    “妖族迟绛,谋害承天君篡夺神位,意图扰乱天纲……”这个人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兴奋,“狂妄大胆,难免今后有人效仿,所以本天君决定降下灭族之罚。”    作者有话说:    钓鱼执法.jpg    薛止用尽全力地把人事不省的宣武将军往外拉,那片阴影察觉到他的意图,自然不可能撒手,他们之间的拉锯战便越发焦灼。    天京城东南西北升起四柱狂风,暴风眼之中有什么正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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