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沁雪莲。” 唐潜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灰头土脸的几人,除了体虚易推倒的明一水一头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其余的听到“沁雪莲”三个字,均呼吸一滞。 杨叔不着痕迹地瞥了自家小姐一眼,皱眉道:“唐兄弟,你见过沁雪莲?” 唐潜仍是闭着眼睛,笑呵呵地叹了口气:“怎么可能?白喜事不过是看上十多年前,我同叶庄主的那段交集上。自唐家……” 脸色一沉,停顿了片刻,换了个词接着讲下去:“自我服了笑百年,更名改姓,几年换一个落脚的地方,不想还是被他们挖出来了。” “这些阴人真是抽哪门子疯!就因为那一段旧交,什么人都攀咬!”杨叔咬牙切齿,一拳打在密室墙壁上。手上青筋暴起,把密室的墙壁砸了一个浅浅的坑。 青筝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知道杨叔发怒的原因。叶庄主当年身负重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出唐潜,只希望能换取唐潜一个美好的下半生。现在白喜事卷土而来,重新拖唐潜回烂泥沼泽之中。叶庄主当年的付出全部白费,怎能不痛惜? “唐前辈,你怎么会知道树林里有这条密道?”青筝出声询问。 唐潜眼皮动了动,终究没有掀开,语气有些苍凉:“东躲西藏,习惯了未雨绸缪。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一片原来是前朝战乱区。流民无处藏身,挖了条密道躲避战火用。去年无意中发现,没想到也有用上的这一天。” 臂上伤口太大。明一水把大半罐伤药都倒了上去。唐潜一把将自己幸存的一只手塞进嘴里,把痛苦的呻/吟都堵了回去。 杨叔扯下衣摆,撕成一条一条,把唐潜的断臂处包裹得严严实实。杨叔不敢去看出血量,心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还有气,还有希望。 “杨大哥,对不住!没能照顾好自己这条贱命。” 杨叔轻轻摇了摇头,面带黯然道:“老爷当时同你说,莫再介怀往事,逝者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白喜事太过可恶。” 唐潜嘴角一扯,不知是伤口疼痛牵扯到的,还是不认同杨叔的话语。语调轻飘飘起来,带着无限追忆,道:“昔日武林,真是我梦想中的江湖。” 杨叔听这一言,沉默了下来。 “叶庄主叶影剑在手,天下无双。横剑长扫江南,无人能出其左右。少年成名,却没有桀骜不驯之气。虚怀若谷,宽厚待人,义薄云天。整个武林谁能不重视叶庄主说话的分量。南有叶影剑,北有闵三刀。独孤华山求败,空了少林鸣钟。好一派人才辈出,武林盛世。而如今呢?” 唐潜哼了一声,无尽的鄙夷随鼻孔的气息冲出:“尽是些沽誉钓名之辈!” 青筝垂下眼眸,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陌生人讲起爹爹的往事为人。 墨绿的藤曼在心中蔓延滋长,在幽暗的墙根里,偷偷探头,想望一眼墙外那温暖的太阳。 唐潜描绘的江湖她没有见过,讲述的爹爹也毫无印象,唯有那么一股热意,在心里流淌,弥补她爹爹留给她的空缺。 密道里不见外面的光,呆坐在密道里,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青筝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角,伸直坐了快麻木无知觉的腿。 “腿短就是好,还能曲能伸,活动活动筋骨。”南既明没有侧头看青筝,只是把视线落在青筝被裙裾遮盖一半的绣花鞋上。 绣花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图案,只在鞋尖点缀了一朵珠花,小巧又精致。 南既明刚好坐在密道的角落旮旯,空间不大。一只腿曲着,膝盖上搭着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 “是挺好,要不帮你锯一截下来,体验体验。” 青筝一脸平静地打量南既明的腿,像似真的在研究从那边下手比较好。 “不劳烦大小姐了!我感觉腿长更配得上我英武不凡的气质。”南既明毫不客气逮着机会就夸自己一番。 青筝侧头望去,昏暗的火光并不能把南既明的全貌照个清楚,倒是映得双眼如寒星闪烁。 青筝不躲不避,迎着目光,淡淡地下了判定:“我觉得有必要请明前辈帮你好好查下,是否有眼疾。” 对面的明一水“噗——”的笑出了声,又顾忌在密道里,连忙压低了声音:“不要查了,我一看便是。” “明老头,一看如何能知?庸医就不要多说话,好好保存体力为好。”南既明不闹不怒地驳回。 “如何不能得知?”青筝搭话,替明一水回答,“医术里的‘望闻问切’,‘望’字还排在第一位呢。” 南既明:…… 平日里,怎么就没看出温柔和气的小姑娘,这么牙尖嘴利? 明一水最乐得看南既明吃瘪,愈发看女娃娃顺眼起来。臭小子,就你这样还想追媳妇,再练八百年! “望闻问切.......望闻问切......” 南既明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声呢喃起来。青筝见了,安静下来。 南既明视线投在虚处,耳边的昏暗和调侃如潮水般退去,又看见了漫天的清冷潭水。南既明手脚飘了起来,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仰头向上望去,一处星点光芒诱惑着他伸手去摘取。 可是手脚被潭水浸泡得很沉,似乎也没有知觉。 “以退为推。” “望闻问切。” 倏忽之间,耳畔有声音隔着东西,模模糊糊传来。南既明费劲辨别了下方向,是岸上! 正待要往上划水,突然,眼前暗下。 南既明闭眼,却能看见一道一道幽蓝的剑光,是自己的卧龙。他像是抽离了身体,旁观了一场又一场的比武。剑光的路径越来越慢,也越逼越前,简直快要戳到自己的鼻尖。 南既明放松身子,以无力的姿态往下坠。剑光追着下来。 南既明伸出手掌一拢,旋了个身,回推。借力将身子送上离水面更近的地方。 可周身还是幽暗,只不过头顶的光斑大了许多。 “望。” 南既明望向剑光,在幽暗的深潭里,划出一道道幽蓝的弧线,惊起一层层水波纹,推断出剑光的行动趋势。 “闻。” 此闻非彼闻。耳畔倾听剑风刮过的声音,掠起南既明飘在水中的鬓发扬起。剑风的来去方向,轻重力道,均能透露持剑者的行踪。 “问。” 南既明唇线弯弯。两指并拢,以指为剑,直朝幽蓝剑光而去。在剑光下一招出之前,以进为守,抢先在下一招的路径上,抢先发难。 “切。” 指尖斜斜劈下,在幽蓝剑光换招再攻之前,先一步压制幽蓝剑光的退路,让幽蓝剑光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转动不得。 退无可退,斩立决。 南既明修习的是无名楼最精深的无名剑法。或许是无名楼的老前辈懒得想一个威震江湖的名字,随手就定了“无名”。 无钱师父常批南既明的剑法,过于飘逸不落地。南既明一向嗤之以鼻,经今日一战,青筝无意中的话语竟然点拨开了。 剑者,要想击击必中,目的性就要很强。曲线弯绕或许也能达成目的,然最淳朴的方法,确实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南既明这骚包,只顾怎样风骚全场,却遗忘了剑客的本真。 “哗——” 跃出水面,水珠纷纷坠落。岸边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不待南既明看清,就被一声嘈杂惊得神体归元。 南既明蓦地睁眼,看得杨叔心头一跳,移开了视线。精光外盛,大概功力又精进一层。刚见他静静坐着冥思,身上真气忽强忽弱地腾起,应是在心中自己与自己做剑术对决。 好小子,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还让他捡到了个大便宜。 “怎么了?” 明一水立马从地上弹起,原搁在身上的药瓶跌了出来。南既明眼疾手快,伸手一捞,避免碎碎平安。 明一水急得原地团团转,外头那群白脸鬼要是一窝蜂冲进来,可就他们这群老弱伤残来了个包圆。 青筝也直起身子,凝神细听,密道外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眉目不由凝重起来。密道狭小,施展的空间受限,即使南既明几人武功再高,也并不占多少胜算。 阮霜一手紧握剑柄,一手在密道墙上摸索。明一水见了也急忙从自己站的这侧墙,掏掏抠抠。 青筝环视四周,取过阮霜的火折子,沿着墙角徐徐移动,观察火苗的跳动。南既明立即明白青筝的意思,挡在青筝身侧,隔开乱成一锅粥的几人乱跑带起的风。 密道外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有刨土凿石的声音。密道的墙壁在微微晃动,偶尔有细碎的沙石从顶上漏下来,让一干人更加灰头土脸了。 青筝不慌不忙,维持着自己的步调,慢慢前进。走到南既明刚坐着的旮旯时,火苗忽地晃了一下。 很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