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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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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把人倒挂在树上练功的?!”我低吼道。    她抬手就弹了下我的额头,“都说了,别大叫,咱们还在皇宫里呢。”    我艰难地转头看了一下,才发现她她她居然把我大半夜地倒挂在御花园里。    “我说好姐姐,你还知道怕吗?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挂在御书房里呢?”我翻了个白眼。    “或许有天,会尝试的。”她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    “咱们别玩了好吗,快放我下来。”我又好气又无奈。    “谁跟你玩,师父叫我严格监督你习武呢。”她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远了。    “喂,你要去哪?你这把我捆着倒挂在这,练得是哪门子武?”我严重怀疑这师徒两都有捆绑人的癖好,看来对绳子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啊。    她站在我的数丈外停下,忽然声音变得很严肃,“林慕,要想办法逃掉啊。”    啊?    说完,她从地上随便拣起数块石子。    “喂...昕悦...”我忽然有很不好地预感,“能不能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嘛...”    话音刚落,一块小石子几乎擦着我的脸颊划过,吓得我浑身冷汗直流,双眼紧闭。    “林慕,睁开眼睛。这是个小陷阱,小阻碍,你一定要学会自己逃掉的。”说话间,又是一枚石子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昕悦...你怎么了...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你...好可怕啊...”我睁开了眼睛,有些惶恐地望着她。    这根本不是我印象中善良温柔的恩人姐姐。    “对不起。”她咬了下唇,“师父是为你好。”    下一瞬,我闷哼了出来,一枚石子打在了我的大腿上,疼的要命。    来真的啊!    更多的石子飞来,除了脸颊和手背,她专找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打!    我只好咬着牙,开始挣扎起来。    我用力活动了下脚踝,那柄藏的很贴妥的短刃冒出个柄来。    那天晚上,最后我是用唇齿衔着那把刃将绳索割断的,估计整个过程,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重重从半空坠下的时候,我真的痛的要死,也气得要死。    什么习武练功,分明是在变着法子折磨我!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忍着痛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要走。    她也没有拦我。    结果,第二天晚上...依旧是在我熟睡得跟猪似的时候,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被倒挂在树上。    不过这晚,我花了三炷香的时间就逃脱了。    第三天晚上,我悄悄睡到了偏殿,用木桌抵住了殿门。    当然很不幸...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树上。    这次我不知自己是真的冷静了,还是有些麻木了。    突飞猛进地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逃脱了。    不过,卫昕悦似乎还是很不满意的样子,“真正的危急时刻,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的,别人也不会像我这样不痛不痒地拿石子逗你玩。面对真正的刀剑,你有的只是一瞬一刹,要想法子再逃得快一点。”    我跌坐在地上,索性也不站起来了,靠着树干望着她,“我好端端地待在宫里,也不惹是生非,哪来的什么危急时刻。”    她道,“就是因为在宫里,所以才谁人都无法预料危险会在何时到来。”    我沉默了一会,忽道,“你说。”    “恩?”这次换她不解。    “你上次不是问我,人是洞悉一切比较好,还是一无所知更幸福吗?”我认真道,“我已经想好了。”    我隐隐觉得,师父和昕悦对我所做的一切,甚至他们出现在燕京这件事,都绝非一时兴起。    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缘由和故事。    我本是个怕麻烦的人,也没有喜欢打探他人秘密的癖好。    但是现在,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避也避不了了,倒不如去揭晓一切罢。    “请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罢。”我凝望着她无比清澈的眼眸。    她静静地望着,沉默了许久,才道,“师父这个人,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一愣,不解她怎么突然又提到师父,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阿木师父是个怪人,这点的确是毫无疑问的。    “师父是个亏欠感很重的人,或许是全天下最内疚的人了。”她继续道,“有时你望着她的身影,都会感到她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实在太沉重了。她这一生,好像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对不起这个天下。”她顿了顿,“我倒是觉得,她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她朝我笑笑,“其实这世间有许多故事,不是你问了别人就会说的。”    “昕悦...你真的不是在消遣我罢...”听了这句话,我忍不住心中冒起了几分火气。    “你别急,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对师父也不算完全了解。”    她眸光极快地黯淡了一下,接着道,“所以我口中的真相,或许也只是一面之词。但我都答应过你了,既然你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她干脆也坐到我身旁,轻声道,“我是在十二岁那年随父兄进宫的,那天是先皇翎帝的寿辰。其实小时候的我很内向也很沉默的。因为我是庶女出生,也一直不太受宠,大多数时间里就是独自呆在房中缝绣和读书,日子过得平静却无趣。能进宫纯碎是父亲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我至今都感激父亲当时能带我一同进宫。因为如果没有那一天,我就不可能在宫中遇见师父,也不可能至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师父在宫中...到底是什么人啊?”我问道。    “她是...”她顿了顿,瞥了我一眼,“一个很有身份的人。”    “女扮男装,很有身份?”我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身份出来。    “你如今不也是女扮男装,很有身份么?”她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难不成...”我本想说难不成她也是王爷,但当时唯一的王爷就是当今圣上啊,所以又改口道,“是朝中重臣?”    她笑而不语。    “总不能是先皇罢。”说完,连我自己都笑出了声。    先皇要是女的,那慕容盈岂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却不笑了,待我自行笑完,她才表情严肃地继续道,“那天,我虽然进了宫,却没有资格吃席。许是因为我话不多又不讨喜,其他大臣之女故意将我引到一处不知名的花园里,然后丢下我跑开了。我那是第一次入宫,本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根本不知道走哪里能跑回去找到父亲。自己胡乱跑了一通,反而更加迷了路。那时的皇宫感觉真的很可怕啊,像一只巨大的野兽随时会将我吞噬,而且还无人知晓。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跑得摔了一跤,一只鞋子也不知丢到哪去了,总之狼狈极了。心中既害怕又难过,便灰头土脸地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我望着如今素来波澜不惊的她,真想不到原来她也曾有过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    “然后师父就出现啦。”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像个小女孩一般双手撑住下巴,眸中泛起我从未见过的潋滟波光,“我当时哭得太伤心了,都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反正迷迷糊糊地就听见头顶传来极温柔的一声‘小丫头,谁欺负你了?’然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月色下,我怔怔地望着她含笑的侧脸,忽然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我以前没有察觉到,她提到师父的时候,脸上竟是这种温柔到要溺出水的表情。    昕悦自己知道吗?    39.忆旧年(中)    五年前。    “小丫头, 谁欺负你了?”    小昕悦猛一抬头,只见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正背光站在不远处,凉凉月色下, 这个人身上像似笼了一层朦胧的薄光,让人看不清面目。    小时候的她是很怕生的。    父亲的忽视、生母的早亡以及府邸旁人的刻意冷落, 让她这个常年长在深闺中的女孩在接触外界陌生环境或是陌生人的时候, 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莫名心悸和不安。所以她才不怎么爱说话的,再加上她看人的眼神中可能也始终带着过于明显的生疏拘谨和戒备, 才会让人觉得她不亲昵也不讨喜罢。    此时, 虽然这个人对她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但小昕悦还是下意识地站起来, 惶恐而退。    “站住, 别再往后退了!”    这个人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急,声音也抬高了几分,甚至还透出了些许威严。    可这无疑令小昕悦感到更加心慌,下意识地想离这个人再远些。    所以她非但没有停下来, 反而又往后连连退了数步, 忽然后脚一空,整个人便无法控制地向后栽倒。    而她,吓得甚至还来不及尖叫出声,便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搂卷住自己的腰肢,然后跌入了一个混杂着浓浓暮色和淡淡花香的怀抱。好像是...梨花香。    她呆怔着, 身子无可抑制地颤抖着, 却无法动弹。    直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微乎其微的浅浅叹息, “小丫头,我是妖怪吗?竟让你如此害怕?”    她含着泪,有些发抖地抬起头,刹那间便愣住了。    咫尺之前的面容,有着异于常人的俊美和苍白,只是脸上泛着几分明显的清癯之色,湖泊般的浅眸中略显憔悴忧郁。    “怎么?我真有这么可怕吗?”    慕容颜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见她只是怔怔瞧着自己,却还是不说话,便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小昕悦急忙别过脸,不敢再看,忽然感到自己的双颊上有些隐隐发烫,不知是不是在夜风中吹得久了。    晃眼间,她才霍然发觉,原来自己正站在一处矮坡上,虽不高,但坡下是一条布满鹅卵石子的蜿蜒浅溪,若真一头再下去,怕是也会撞个头破血流。    “谢...谢谢你...”她终是拭去眼角的泪,抬眸细若蚊吟地说道。    眼前的人朝她淡淡笑了下,“原来你会讲话啊。”    她一愣,从没想过原来一个男子笑起来竟会如此好看,瞬间就羞红了脸,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忙又垂下了头。    “你是谁家的女儿?”    这话问的语气很自然,但因为太自然了,反而让过于谨慎的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本来以为这人该是某位参加皇帝寿宴的大臣或是御前侍卫,照理说方才这句话应该这么问,‘你是哪位大人的千金?”但这人却用了一个‘谁家的女儿’一个极民间通俗的寻常口吻。可此时此地,毕竟是在大内皇宫之中...如果真有人敢说话这么随意,那就只能是...    她定睛一看,脸色倏地惨白,她终于在这人玄黑色的衣袍上看清了那一条条用暗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    她双膝一软,便跌跪了下来,因为害怕,眼泪又淌了下来。    圣上燕翎帝,她之前在冀州也略有耳闻。    这位马踏天阙的天子一生铁血,虽有战绩和建树,却是个...德行有亏的君主。    她也曾偷偷听见父亲酒后提及过这位君主的种种荒唐事,其中最让父亲义愤填膺也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个就是——此人对景帝的皇后、自己的皇嫂冷太妃死皮赖脸的不伦纠缠。而这位冷太妃,正是她父亲的表妹,她的表姑。    所以在小昕悦的心目中,这燕翎帝一直是个歪瓜裂枣卑鄙下流的野蛮粗人形象。    眼前这人虽然外貌看起来和她想象之中大相径庭,但是她还是先入为主地戒备起来。    “小女子卫昕悦...拜见陛下...万岁万岁...”她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压抑下自己内心的害怕,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对这位传说中无比‘荒淫无道’的皇帝说道。    “免了。”慕容颜抬手打断了她,见她一脸惊惶又端正的模样,不禁眉间微皱,又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学的这么多规矩。”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你姓卫?难道是卫国公卫宸的女儿?”    “是...”她忐忑地垂眸回道。毕竟自己父亲曾说过天子坏话,她不由得心虚起来,也不知这皇帝又是怎么看她父亲的。    过了好一会儿,都不听皇帝再开口,她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眸,结果正撞上了对方浅凉如珀的眸。目光交错只一瞬,她忙又低下了头,一颗心登时突突跳得飞快。    半晌,头顶徐徐传来一句,“仔细看来,你长得...不像你父亲。”    这句话说的真的好奇怪。    一般不是都会说,孩子长得更像谁吗?这皇帝为何要刻意指出她长得不像谁。    其实小的时候,她一直长相平平,最多就是秀气,是那种放在人群里都不会惹人注意的女孩。    许是十二三岁的女孩注定是将要绽放年纪,不过是半年时光,她竟慢慢开始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水灵起来了。    卫宸也是近期才开始注意到自己女儿身上惊人的变化,有时望着她的侧脸,竟还会出神。    “或许你是...更像母亲。”慕容颜又喃喃道一句,有点像在说服自己。    小昕悦跪着没有作声,也不敢再抬头,因为她浑身都不自在,一颗心也跳得极异常,令她极不舒服。    “走罢,酒宴该是还没结束,我送你去你父亲那。”    “昕悦...不敢...”她弱弱地回道。    慕容颜沉默了片刻,失笑了一声,也没有继续勉强,“看来你真的很怕我啊。也罢,那你待在这别动,我这就去叫人送你回去。”说完,她转身便要走,下一瞬,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慕容颜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对上了这个卫家的小女孩泫然欲滴的眸子。    她的确是有几分怕这个皇帝的,但她更怕再次陷入一个人待在陌生黑暗的境地,一刻都不行。    慕容颜终是看懂了她矛盾无助的小眼神,便蹲了下来,闭上眼睛,在她面前做了一个许愿的姿势。    小昕悦心生几分好奇,茫然望着这个不知在做什么的皇帝。    慕容颜很快睁开眼睛,缓缓道,“今天啊,是我的生辰,所以方才我许了一个愿:希望能送一个又爱哭又怕黑的小丫头尽快找到她的父亲。”她望着她,慢慢扬眉,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说,我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呢?”    在那一瞬,星河乍现,暮霭雾散,花香渐浓。    而小女孩的情窦初开,好像也只需要一瞬。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慕容颜见她丢了一只鞋子,若有所思地盯了会,直到小女孩十分羞赧地将脚缩于裙中,她才回过神来。    她笑了笑,伸手就将自己脚上的靴也脱了下来,随手一丢,“这样无拘无束,确实舒服多了。”    然后她又蹲了下来,背朝着她,“上来,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小昕悦盯着两人在夜色下被拉长的影子,双颊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烫。    这个皇帝,真的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居然一点帝王架子都没有,此时反倒像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大哥哥,甚至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听见这人自称一声‘朕’。而且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不仅许了那么孩子气的愿望,还把鞋子都丢了...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的感受。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父亲口中那个恶迹斑斑的荒唐天子吗?    回到未央殿的时候,因为翎帝的离去,宴席也散的差不多了。    廊外,她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和冷太妃讲话的父亲,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便感到背着自己的人的肩头突然僵硬了几分。    ----------------------------------------------------------------------------    卫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不参涉京中风云,始终发扬着卫家人历代明哲保身的优良传统。    除了朝中特定的盛大节日,卫家人甚至都极少进京。    人人都将他视作山高水远无欲无求的闲云野鹤,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只要是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没有。    大家都曾年少过,哪怕再想隐埋,也的确有过那么一名女子,曾牢牢占据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全部憧憬和向往。    但遗憾的是,虽然从血统上,他和她的关系算是很近了,但是从距离上,她却始终是那样遥不可及。    她是他的表妹——冷岚歌。    他和她很少相见,哪怕是无所事事的少年时期,他也只能盼着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老卫国公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冷岚歌注定是会嫁入皇家的。    这句话彻底抹杀了他对她全部的幻想,所以他那卑微至尘的爱恋甚至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虽然见得少,但她却很信任他,甚至把他当作至亲的兄长看待。尽管他们相处的时光总是很短,但冷岚歌总会推心置腹毫无防备地将女儿家的心里话全都告诉他。    “宸哥哥,我有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十三岁的她,双颊绯红,含羞地低声道。    “宸哥哥,为什么我已经那么喜欢那个人了,可对方却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十四岁的她,苦恼地皱起眉心。    “宸哥哥,我听你的话,给那个人唱了首我最喜欢的曲子,我们在一起了。”    十五岁的她微红着脸,长长的睫毛下闪着难以言表的欣喜。    “宸哥哥,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为什么世间的战争永远都结束不了...我想她..真的好想她...”    十六岁的她侧脸惆怅,但眸中依然泛着坚定的期待。    “宸哥哥...我要嫁人了...我喜欢的人...是不会回来了...”    十七岁的她,泪如泉涌,悲痛欲绝。    “宸哥哥...她回来了...但我的心...已经死了...”    二十岁的她面无表情,欲哭无泪。    也从那一年起,他再没有入过京。    因为他不忍...去见他心爱的女孩...心碎心死的模样。    而今,又过去了十年——    他问她,“你...你还好吗?”    “宸哥哥,一切都过去了。”她极淡地笑了下,“现在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    他的心骤然又开始无休无止地翻滚疼痛了起来。    他本以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对她少年时期的情浓怜惜应该早就淡了。    他本以为,他应该可以仅仅作为一个亲近的臣子问她这些话的。    但是不过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原来他从未淡忘过,她还是那个让他担心让他酸楚让他难受的女孩。    “这么多年来...你...你终究受了太多苦...”他忍不住抬起手,想为眼前的女子抚平被风吹乱的鬓丝,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马上缩手转身,登时眸中一缩。    那个燕翎帝不知已站了多久,盯着自己的目光里尽是凛冽的寒意。    他忙躬身一拜,“卫宸见过陛下。”    许久,他都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却听的极熟悉的一声小女孩的叫唤,“爹...”    他猛地抬眸,才看清原来皇帝身上还背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女儿卫昕悦!    “悦儿...你...你!”素来寡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转眼间又瞥见到慕容颜和自己女儿皆鞋袜未穿,心中更是卷起波涛骇浪,一张脸倏地变得铁青,身子也开始发抖,“你和陛下...和陛下...怎么会...”    慕容颜将小昕悦放了下来,冷声打断道,“卫大人,你和朕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夜深露重,暗险难防,你放个小丫头独自在外面跑可是大人的失职了。若不是朕刚好碰上令千金,也不知大人要几时才会发觉?”最后一句,她若有若无地用目光扫过卫宸和冷岚歌,语气已是不善。    这番为人父母的声色严厉之辞,登时将卫宸心中胡乱猜测着的龌龊想法打消了回去。    “是...是臣之过,陛下隆恩浩荡,臣万死难报!”他只能跪了下来,朝慕容颜伏拜及地。    “免了,都散了罢。”她挥了挥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    小昕悦呆呆地望着慕容颜快步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同刚才那个尽可能哄自己安心下来的邻家大哥哥简直判若两人。她又望了望自己父亲卑微佝偻的姿势,终是把目光移到那名一直安静伫立的素衣女子身上。    只一眼,小昕悦便惊为天人。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她已知晓,这定是她那位风华绝代的表姑冷岚歌。    冷岚歌的目光一直怔怔地定在那个离开的身影上,过了许久,才感到有人在盯着她,发现是一个和自己少女时期长得有五六分像似的小女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你就是,小昕悦罢。”她朝她展颜一笑,然后又不自觉地抬起头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小昕悦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原来这世间真的可以有人...连笑都那么寂寞。    40.忆旧年(下)    五年前。    小昕悦和父亲卫宸获许留宿宫中三日, 因是外臣, 故被安排在外廷的一处宫室。    白日里, 父亲因十年不曾入朝, 所以要同怀了诸般心思络绎前来的大臣们会晤, 而她则会被宫人带到昭兰殿,有她的表姑冷岚歌和小公主慕容泠相陪。    那小公主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但看五官已露出几分绝色的底子,想必长大以后定是和她母亲一样拥有着倾国之姿。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十分听话懂事, 身上没有半点她想象中皇家公主的恃宠骄傲飞扬跋扈的坏脾气。昕悦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像个极精美的瓷娃娃一样安静地伏在冷太妃的膝上, 待听到她走近的声响,便抬起头很有礼貌地冲着她笑了一下, 如雪双腮登时泛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十分惹人怜爱。    “小昕悦,再走近些。”冷岚歌朝忐忑站在不远处的她笑着招手道, “你刚出生的那年我还见过你,印象中一直就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呢, 没想到如今再见已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脸颊微红,慢慢走到她们身前,还是恭顺地敛眸道, “娘娘, 谬赞了。”    “昕悦请起, 你不必如此见外, 都是自家人,叫声姑姑便好。”冷岚歌道。    “是,姑姑。”她欠了个身子,抬起眸。    慕容泠一双灵动的杏仁大眼盯着她,突然奶声奶气地问道,“母妃,怎么昕悦姐姐的侧脸看起来与母妃有点相像呢?”    她下意识地又垂下头,小声地道,“公主殿下...谬赞了...昕悦又哪及姑姑万分之一的美貌...”    冷岚歌和善地一笑,指点了点小公主光洁的额头,啼笑皆非地道,“方才不是都说了昕悦是咱们自家人吗,亲人之间有几分像似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冷岚歌又随便与她扯了点家常,便一起用午膳。    膳后,小公主被抱进内殿休憩,而她则继续陪在冷岚歌身边,陪她一起安安静静地在帕子上绣花——梨花。    暮春风起,这座昭兰殿里到处都飘动着绣满梨花的素雅帷帐,庭院里还有一株高大繁盛的梨树,扯着漫天梨花瓣簌簌零落。    看起来,姑姑是个很喜欢梨花的人。    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到昨夜自己跌入的那个充斥着梨花香的怀抱,忽然心中咯噔一声,执针的手一滞,忍不住抬眸偷望了一眼身旁面色安宁的冷岚歌——她绣得格外用心,经她手中素针穿过的那些锦绣梨花仿佛跟真的一般,迎风绽放,翩香满殿。    在那一刻,小昕悦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些梨花,已是她的全部。    “怎么了?”冷岚歌微微抬眸,望着一直盯着自己怔怔出神的小昕悦。    “没...没什么...”她忙低下头,手中继续飞针走线,可心绪却一下子乱了。    父亲一直说,是皇上对姑姑纠缠不清,可是她分明还记得姑姑昨夜望着皇上背影的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她形容不出...好像是爱...又好像不是...    许多年后,她才终于明白了那种眼神里的深刻含义——那是爱而不能。    而此时,姑姑正一针一线缝绣着那人身上的气息,怎么可能会有女子甘愿为一个纠缠自己的人做这些事情?    好像她在入宫之前听闻的一切所谓的真相和传言,都是假的。    她暗暗咬了下唇,终是按捺不下自己内心的好奇和波动,问道,“姑姑很喜欢梨花吗?”    冷岚歌手中银针微微一顿,没有抬眸看她,唇边涩然一笑,“我只是...习惯了。”她顿了顿,又像似在自言自语,“也许有一天,终会绣厌罢。”    小昕悦素来是个早熟敏感的少女,从冷岚歌短短两句看似寻常的话中,竟察觉到了几分她的心中难以言喻又无从寄托的晦涩情感。但她想进一步确认一些事情。    她放下了手中的针帕,又咬了下唇,直接大胆地问道,“姑姑,您可知道皇上喜不喜欢梨花?”    冷岚歌倏地抬眸,神情复杂地凝眸盯着她,缄默不语。    许久,才听她有些艰难地反问了一句,“你为何突然提起...提起她...皇上?”    “皇上昨晚救了我,昕悦心存感激,然昨夜皇上离去匆匆,昕悦还未能当面道谢...所以思忖着若是能知道皇上喜欢何物...也能想法子以表心意。”她说着说着双颊渐红,脸上泛起几分小女儿的娇羞,“昕悦也是无意中闻到...皇上的衣袍上像似带着梨花的气味...也不知有没有错...”    这些话虽是她故意所言,但脸上的烫度却是真实的。    又过了许久,才听冷岚歌轻叹了口气道,“皇上,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她欲言又止。    小昕悦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冷岚歌再开口,便追问道,“只是如何?”    冷岚歌眸中的光变得更加晦涩复杂,她沉默了片刻,忽道,“昕悦,本宫很喜欢你。想来,你和本宫的儿子司彦一般大,也算是种缘分。虽然你们如今还小,但再长几岁便会到了最好的年纪,届时便由本宫替你们主婚如何?”    昕悦一惊,她没想到试探冷岚歌,结果要把自己的终生大事给搭进去了。    “谢娘娘厚爱...但是万万不可...”她慌忙连连摆手。    “为何不可?”她静静地盯着她。    “因为。。因为。。”她身上隐隐冒着冷汗,拼命想着该如何措辞婉拒冷岚歌才好。    正想着,一个温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你们在讲什么?”    她的心登时像似漏跳了一拍,耳根莫名通红,忙将头低下,立刻噤了声也不敢去瞧来者。    她没想到...原来皇上还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来冷岚歌住的昭兰殿...    她不禁暗骂自己方才操之过急的愚蠢...其实又何必出言试探...明明只需再等个一时半刻...这不自然就真相大白了...这下可惨了...若是姑姑直接让皇上赐婚可怎么办...    慕容颜瞥见到小昕悦神态有异,又多问了一句,“你们没事罢?”    “没事。我在教昕悦绣花,你不是昨夜救了她,小姑娘想送你块帕子亲自道谢。”    好在,冷岚歌并没有提及方才的婚事,只是轻描淡写地替她说出了想道谢的心意。    慕容颜负手走近,轻瞟了一眼她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淡淡落下一句,“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这么麻烦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目光又落在冷岚歌绣得锦帕上,问道,“怎么不见泠儿?”    “还在内殿睡着。”冷岚歌道。    “哦,我进去看看她。”她点了点头,便径直朝内殿走去。    但至始至终,也没有跟冷岚歌对上一眼。    冷岚歌像似也习惯了她这样对自己,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悲喜波澜,只是默然跟在她的身后。    小昕悦呆怔了片刻,既然没人跟她说不可以,那她也跟在两人后面快步走进内殿。    刚踏进内殿,便听到那个皇帝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传来,语气难得的有些轻松愉悦,“泠儿怎么睡了一下午,该不会是小懒猪转世罢?”    那小公主用仿若雪玉做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极可爱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势便朝皇帝张开双手,脱口而出,“父皇...抱...”    小昕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只见慕容颜面色明显一僵,随后板起脸直起腰来,严肃地道,“叫皇叔。”    “哦...”小公主极不情愿的童言无忌地嘟囔了一句,“盈姐姐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为什么她能叫父皇...我却不能...”    “泠儿!”冷岚歌轻斥道,“要听皇上的话。”    “哦...皇叔...”小公主眸光暗了下来。    慕容颜这才弯下腰抱起了她,语气依旧挺严肃的,“泠儿,以后可不能叫错了,尤其是人多的时候,知道吗?不然皇叔再也不来看你了。”    小公主十分失落地别了别嘴巴,故意口齿不清地叫错道,“知道了...皇猪——”    慕容颜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但还是将怀中的小公主抱得更紧了。    “母妃...你为何站那么远...近些啊...离泠儿和皇猪近些啊。”小公主软软糯糯地朝冷岚歌伸出手。    小昕悦看到冷岚歌的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揪了下裙裾,才安静地走上前,用力握住了小公主柔软的手。    小公主这才甜甜地一笑,也不管自己身旁的两个大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飞快地往两人脸颊上各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咯咯笑出了声。    望着眼前彷如笔墨绘成的美好画面,昕悦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在那一刻,她终于能确认一点。    如果这个世间真的存在着某种圆满,那么一定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41.梨花帕(上)    “在那一刻, 我终于能确认。”卫昕悦仰起头,望向那轮终于冲开厚叠云层的明月,带着一丝怅然幽幽地道,“如果这个世间真的存在着某种圆满,那么一定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也有点累了,将脸颊轻靠在曲起的膝上, 伸手将自己环抱了起来, 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现在我的身前能有一面镜子, 相信我就能看见自己脸上的神情变化其实一点都不比昕悦方才所说的故事逊色。    “你...你是说...师父是燕翎帝?”半晌,我才抿了抿干燥的唇, 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异之色喃喃地道, “可这...这怎么可能呢?”    我本想知道更多真相,可这时候脑中却一下子变得更加混沌混乱, 好像有无数条错综复杂虚实难辨的线突然之间鱼贯而入,让我更加看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面对的又是何人?    “师父曾说过,世间绝无绝对不可能之事。”她轻声道,“只要你是真的想,便自然会千方百计不惜代价地去拼命实现那些不可能。”    “可...可...”我感觉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但还是忍不住连连问道, “可师父跟我说过, 她也是女儿身...就算她真有本事能瞒天过海...那长乐公主是从哪来的?还有...太后娘娘她是知道还是不知?听你的话...她和师父之间...又是真情还是假意?还有...”我顿了顿, 直直盯着她,“还有你自己呢?你喜欢师父对?你是怎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又是怎么和她成为师徒的?”    她望着我坐立不安的模样,突然‘扑哧’一声掩面笑了起来,长久不歇。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别光顾着笑啊。我都急死了!快告诉我啊!”我感觉有人正拿着把鸡毛掸子在我心头上挠着一般,是难以形容的又急又痒,真是片刻都等不了。    良久,她终是停了下来,我也怔住了。    因为我看见她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    “世间绝无绝对不可能之事,只要我想,有些真相哪怕藏得再隐秘我也总会知道的。”她偏过头对上我的眸,大大方方地道,“是的,我喜欢师父,她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因为她,我变了许多。但遗憾的是,我也很清楚,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不可能的人。这跟师父是男是女无关,而是...”她顿了顿,叹息道,“而是如果你也同我一样,遥遥望见过那副仿若梦中的画面时,就会明白了。”    这世间许多道理,原来悟到只在一瞬间。    “在那一瞬,我心里隐隐就明白了,我只适合做个赏画的人,却并不适合参与其中。”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泪珠就流淌了下来,她却仿若无觉地继续道,“也是从那时起,我就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观看,若说再多点贪心,无非是希望能看到最后罢了。”    ------------------------------------------------------------------------    五年前。    三日转瞬而至,除了头一天,她再也没见到慕容颜。她和父亲要离宫回冀州了。    他们离开的那天,姑姑冷岚歌带着几名宫人前来送行,而慕容颜忙于政务并未前来。    她紧紧攥着藏在袖口里的那方已经绣好的梨花帕,眼眶有些红红的。    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多期盼,不过是希望那个人能再出现一下,可以让自己亲手把这方帕子送出去就好。因为她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有什么开始,所以才不过是想求一个告别。仅此而已。    “宸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昕悦讲。”冷岚歌瞧了她一眼,对卫宸道。    “好,你们聊,我先上车。”卫宸很知趣地先行一步,冷岚歌愿意亲近他的女儿,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听宫人说,这两天你一直在绣那块帕子,绣好了吗?”冷岚歌待卫宸走远后,静静地问道。    卫昕悦微微一愣,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需要本宫替你转交皇上吗?”冷岚歌又问。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定定地道,“我想自己亲手交给皇上。”    “可是...恐怕你今日是见不到了...”冷岚歌担忧地蹙起了眉心。    “没关系,我明年再来。”她抬起眸,打断道,“姑姑你放心,我只是想亲手把帕子送出去,仅此而已。”    冷岚歌轻叹了口气,多次启唇又止,过了许久,才涩涩地道,“或许你心里会以为我方才那么说是害怕你博得皇上青睐,但不是的,这并不是后宫争宠的手段。是我真的很担心你。”    卫昕悦目露几分疑惑之色地望着她。    “如今的我本没有那么多心力和资格对你说这些话,但你毕竟是宸哥哥的女儿,所以我是真的不忍看见你...”她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道,“你现在还小,有些感情就算无意中起了,相信也还是能断掉的。不要对皇上动心。绝对不要。”    卫昕悦垂下了眸,忽低低地问道,“姑姑,你是爱皇上的,对吗?”    冷岚歌一怔,樱唇开始隐隐颤动,“昕悦...我并不是因为...”    “我明白姑姑绝不是那种喜欢争风吃醋的无聊后宫妇人。我只是想知道,姑姑是不是真的爱皇上。”她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我想听姑姑亲口告诉我。”    好像等了一世,昕悦才听见冷岚歌仿若梦呓般的低喃,“是,我爱她。”    明明是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明明是最令人心动的一句情话,可昕悦听后却莫名觉得心头一沉,好像藏在这四个字背后的情感竟忽然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皇上呢?姑姑你知道皇上的心吗?”她又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一缕笑浮在她苍白的唇侧,她的笑容像花季繁花开败后,最后的那一朵花。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昕悦有几分像自己的脸颊,静静地道,“这也是我叫你千万不要动心的原因之一。”    “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藏放着一个人。”    冷岚歌说到这时,慢慢转过身,昏黄的暮色下,她纤柔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孤独。    “是谁?”昕悦颤声问道。    “不是我。”冷岚歌脚步一顿,然后继续走。    在那一瞬,昕悦忽然想起来了,花季最后盛开的那朵花,叫做荼蘼。    荼蘼花开荏苒逝,世间从此无芬芳。    ----------------------------------------------------------------------------    回到冀州后,卫昕悦就像变了一个人。    平日里,她不再只听父亲的一面之词,而是用尽了各种方式去打听那个人。    因为冷岚歌的那句‘原因之一’。    她敏锐地感觉到,应该还有很多缘由是冷岚歌心里明白却没有告诉自己的。    所以她决定,要靠自己去了解一切。    从那以后,市井有小佬儿说书提及翎帝,她就抛头露面地前往三教九流混杂的街头乱巷;当年楚王之乱,景翎二帝曾扎兵冀州城,她就拜托兄长偷偷去府衙里找出记载着帝王事迹的相关卷宗。轻轻拂去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和那些莫衷一是的传言,她只是想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    她才不是动心...只是好奇...    好奇到,听说圣上喜欢看人跳舞,就偷偷化名跑去瑟舞楼里花钱学舞。    结果不小心跳出了名头,老鸨只好反过来给她钱,求她每月在楼里献舞一次就好,哪怕是蒙着面纱也行。    好奇到,听说圣上最喜欢燕门关,就逼着兄长带她去燕门高高的城墙上看大漠、看孤月。想象着圣上当年被贬在此地的悲凉心境,婆娑着圣上当年抚摸过的每块砖石。    好奇到,听说圣上武艺高强,她便去求父亲请人教她武功。    虽然只是几招三脚猫功夫,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更了解圣上了一些。    原来想了解一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变成那个人。    父亲对她越来越包容,几乎她想要做什么都会答允。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长得越来越像表姑冷岚歌的缘故。    除了,父亲再不带她入京了。    父亲望着她的目光中,常常锁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担忧。    所以,那块梨花帕,一直被她贴身藏在身上,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送出去。    有时想想,表姑和父亲的担忧,真的挺多余的。    过去了这么久,恐怕那个人早已忘记了她。    一年不见,两年不见,她也没等到第三年...就听闻了那人驾崩的噩耗。    父亲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声音虽然沉重,但面上分明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并在第一时间着手准备入京。    她也没有流露太多悲伤,就安安静静地随父亲入宫了。    圣上的棺柩停在永寿殿,她和父亲一身素白丧衣踏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柩前拉着慕容泠小手的冷岚歌。她现在是皇太后了,听说她的儿子秦王慕容司彦已在昨日登基,却拒绝进灵堂跪拜翎帝的遗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昕悦在对上她干涸的眼睛时,她竟笑了一下,好像是一种解脱的笑。    而殿内其他人,早已哭作一团,连父亲进殿后,也不忘假惺惺地抹一抹眼泪。    她不知道这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两年前冷岚歌说出那句‘我爱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她爱的人就躺在她面前的木柩里,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卫昕悦跟在父亲身侧默默跪了下来,磕完头后近乎麻木地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香,再起身上前插在离棺柩只有一步之遥的香炉内。整个过程,她的心中,一片空白,只是知道,现在就是自己和圣上最近的距离了。若那人是站着的,或许会凝视她片刻再回忆下,然后唤她一声‘小丫头’。可如今,她怀中的那方梨花锦帕,怕是再没办法亲手送给圣上了。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开始,所以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告别罢了。    可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连一句短短的告别都那么难?    有泪意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她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要哭出来的。    可是听着身旁的哭声震天,她咬着牙关,又把泪忍了回去。    她不想让圣上觉得,她也是个虚伪的人。    就在她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浅红色的身影一步一铅地踱了进来。    她所经过的地方,人们的哭声会下意识地低下来。    卫昕悦定睛一看,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只是面容幽凉,眸子里也布满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漠然之色。    “这便是长乐公主。”父亲忙拉着她退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先皇生前唯一承认的子嗣长乐公主,是这座灵堂里,第三位没有落泪的人。    她径直走到圣上的灵柩边,静伫了许久,侧过头对着冷岚歌笑道,“无论你和父皇在玩什么把戏,应该玩够了罢?快叫父皇出来!”    冷岚歌将身旁的慕容泠交给身侧的宫人看护,她走上前,敛下了眉目,轻声道,“盈儿,请节哀。”    “节哀?”慕容盈冷笑,“我为什么要节哀?”    有位年长的宫人走上前,惶恐地对她道,“公主...先皇驾崩...请公主切莫过于悲伤...贵体要紧啊...”    ‘啪’的一声,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    是慕容盈怒不可遏地掌掴了那宫人一巴掌,她厉声道,“狗奴才!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咒我父皇?!你们都死绝了,父皇也不会驾崩!”    她转身又扑到棺柩前,红着眼眶用力拍上还未封死的棺盖,一声声令人惊心动魄。她情绪激烈地喊道,“父皇!我知道你又想骗盈儿!有意思吗?总是装死有意思吗?!出来啊!出来!!!”    “来人,将长乐公主速速带回寝宫歇息。”冷岚歌咬着唇发令道。    立即有两名宫娥上前拉住慕容盈的胳膊,边拉便劝,“公主...您这样是对先皇不敬啊...公主请您冷静些...”    “滚开!都滚开!”慕容盈猛地拔出发上的簪子抵上自己的脖子,斥道,“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殿内不少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当年长乐公主的母妃萧氏就是当众拔簪自戕的,他们相信这事长乐公主也做得出。    “盈儿!不要!”冷岚歌登时花容失色。    “你命人把棺柩打开。”慕容盈恶狠狠地盯着她。    “盈儿...”    “现在就打开!”说话间,她就把簪尖往肌肤里嵌了进去,有血珠触目惊心地冒了出来。    冷岚歌几乎要将牙关咬碎,“来人,开棺。”    几名侍卫匆匆上前,一起用力移开了厚重的棺盖。    卫昕悦忍不住朝前踮起了脚尖,探首望去——一个修长的身影端正地躺在里面,面目上罩着一块帕子,一看到上面的梨花图案,她便认了出来,是冷岚歌绣得那块帕子。    谁能想到,两年前的午后,她们悉心为那人所绣之物,最后竟是这般用途?!    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静静藏在自己怀中的帕子,泪水终是忍不住流淌了下来。    默默地,落在脚下,无人察觉。    人们的目光全都定在神色癫狂的长乐公主身上。    她缓缓抬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然后一把扯下那块罩着面目的锦帕。    卫昕悦猛地呆住了——只见印象中那张俊异清俊的面容上布着一条血色长疤!    慕容盈像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伸手摸了摸那道早已冰冷的疤,才生生倒退了一步,任何如发疯般执簪扑向冷岚歌。    两侧的侍卫一把拽住了她,打掉了她手中的簪子,更多地是开始手忙脚乱地重新盖棺。    “是你!”慕容盈终是身子一软,跌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了出来,“是你害死了父皇!”    “不必盖了。”冷岚歌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平淡地道,“你父皇临死前向我留下遗言,不愿葬于皇陵,只求将尸身火化,随河漂流,再不必上岸。”    “你敢?!你要是敢动我父皇一根毛发,我就杀了你!”慕容盈的身子剧烈颤抖着。    “这是你父皇的意思。”    冷岚歌的声音蓦然提高了,“你既是她的女儿,就该尊重她的遗愿。”    慕容盈慢慢平静了下来,死死盯着冷岚歌,“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失去所有的。”    她用力挣脱了攥着她的侍卫,失魂落魄地离开灵堂,在跨出灵堂的那一刹那,身子晃了晃,终是晕死了过去。    42.第七年(上)    三年前, 燕京。    崇宁七年, 冬。    天亮了, 一束淡淡的薄光透了进来,她伸手支开窗子,对着窗外轻呵了口白气。    下雪了。    慕容颜缓缓合上桌案上的奏折,随手披了件裘衣,慢慢踱到殿外。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是一个人入寝, 睡不着的时候,便会起身批阅奏章直至天明。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在旁伺候, 就连龙袍都是她自己换的。    时间久了, 宫中自然各种流言四起。    有说她身患隐疾恶病的, 有说她秘密炼丹求长生不老的, 当然更多的…则说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方便同冷太妃暗通款曲才如此的。    就在昨日, 同她出生入死的挚友、驸马顾寒与她对酌时,问道, “既然全天下都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 陛下何不干脆就把此事做实?”    结果当场惹得她脸色骤变, 勃然大怒, “看在晴妹的面子上,朕暂且不追究了, 但若再让朕听到你说这种胡话, 就滚出燕京去!”    不想顾寒非但不惧, 反而更加嬉皮笑脸,“臣滚出燕京是迟早的,但陛下居然生那么大的气…看来…我和晴儿的猜测也是对的…陛下可愿听臣一言?”    她冷哼了一声,直接甩袖离席,自是不愿再听下去。    驸马顾寒和长公主慕容晴如今算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慢慢变得不敢面对这些了解她的人。因为他们说出来的话,好像每一句都直揭她在心底最深处拼命掩藏压抑着的秘密。    “唉..还真是老样子…永远都喜欢自欺欺人…”    顾寒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也不管她还能不能听见,自顾自端起酒盏,慢悠悠地道,“您生气是因为臣说出了您的心里话。您啊,就是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自己还爱着她。您是问心有愧,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漠北的女王罢,所以才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着所有人。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到底要爱谁陪在谁的身边,您要早做决断啊。现在这样...谁都爱不得...白白虚度了光阴...又何必呢?七年了...您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该被她柔化了罢...那可是冷岚歌啊。”    有冰凉的雪花打着转飘落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她慢慢睁开了眸子,终是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是,顾寒说的没错。她的确问心…有愧。    这份愧疚已经伴随了她大半生,而今…与日俱增。    天子天子…可她明白,即便自己位居九五,但她从不是什么天授的神魔圣贤,也不是多伟大的天之骄子,甚至不算是什么磊落的正人君子。    她不过是个凡人,是最普普通通、生来带着人间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夜深时,也多么希望身旁可以有个人陪着自己。    能如寻常爱侣一般,共寝一榻,同枕而眠,相拥而睡,颈项缠绵。    但,人生能否到这一步,说容易也不容易,得看命。    可她,素来是个命不好的人。    到如今这步境地,已是不能再奢求这些了。    她和她的过去种种,既已错过…便不能回头,又该如何回头?    既然亏欠已是事实,承认或是不承认又重要吗?    事到如今,说句实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拥抱冷岚歌。    现在的她就站在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会从没起过想拥有她的念头?    有时甚至想的都快要发疯了......几乎是要拼命咬着牙关才能逼着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想她。    因为,心底就是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一直在找,到底是谁在对自己说话。    找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说话的人就是她自己——少年时期的七殿下。    “因为你只会给她带来不幸,所以不可以。”她说。    “因为你心里还有别人,所以不可以。”她说。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不可以。”她说。    是啊…原来她真正错过的人,是自己。    风雪忽大,她眼眶一热。不明那种措不及防的酸涩感究竟从何而来。好像是一段深埋经年的古旧素笺终被风雪吹去上面百尺厚的浮尘,露出来底下最赤.身.裸.体无从逃避的真实面貌,戳得人心一阵一阵的难过。难过到她不得不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大燕的皇帝,不该这般多愁善感的。    “七殿下,风雪大了,莫要冻坏了身子。”    凭空响起的声音,她知道是虚无渺茫的幻觉,是不合时宜的回忆。    她只能将眼睛捂得更紧,以防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    “风雪大了...”    可下一瞬,记忆中的声音分明在耳边震耳欲聋,她猛地张开了手,生生怔住了。    眼前的素衣女子还是一如初见时候,撑着把伞举在自己头顶,眉眼中倒映着斑驳难言的情愫。    时光如此残忍,几乎侵蚀了所有人,但好像唯独没有改变她。    无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都还是冷岚歌。    她盯着她异样通红的双眸,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慕容颜猛地回过神来,忙转过身,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没事,只是批了太久的奏章,有点累了。”    “你今天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她慢慢转过身来。    “连云寺。”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沉默了片刻,还是道,“那我叫人准备一下,要带上泠儿吗?”    七年来,她极少向自己提什么请求,所以她既然开口了,她自然会答允。    “不必,就你我二人。”她垂眸,轻轻摇头。    慕容颜又是一愣,许久都没有出声。    “可以吗?”她抬起眸,盯着她,声音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恳求的意味。    她终是点了点头,静静地道,“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她走进内殿,极快地换了身黑色常服,自从夺宫之后,她便不再穿白袍。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孽太重,会染了白裳,只有黑衫才能稍微盖去些身上的血腥味。    她又翻取了一件素色的裘毛披风,便给在外面等着自己的冷岚歌拿了出去。    她没有给她披上,只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然后将披风递给她,“穿上罢。”    她连‘别冻着’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冷岚歌默默地自己系好,好像没有一点情绪地跟在她的身旁。    她下意识地将伞倾向她,偷偷瞟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水样的眼睛,里面有形容不出的流光转瞬即逝。    就好像是十多年来的岁月,从她眸中一闪而过。    胸口一阵无端由的灼热疼痛袭了上来,慕容颜多想丢掉手中的伞,牢牢抱住身旁的她。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伞柄,在薄薄的雪地里一深一浅地无言行走。    两人是坐得马车去的连云寺。    她都记不得到底有多少年,两人可以像这样独处,相视而坐。    只是当年两人单纯青涩,如今却各怀心思。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心境却也截然不同了。    “去连云寺,所为何事?”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为你。”她抬眸,盯着她。    她一下子就像哑巴了一样,有些恍惚地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为她?要为她做什么?    冷岚歌像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慢慢移开了目光,淡淡道,“祈福。”    她心中咯噔一声,许久许久,才听她沉重地道了一句,“多谢。”    她也没问为什么要为她祈福。    不重要了。    拾阶而上,步入寺庙。    两人虽皆穿微服,但出众不凡的容貌气质一路上还是惹人频频瞩目,真是一对极少能遇见的无双璧人。    宝殿内,青灯摇曳,佛不语,一如往昔。    冷岚歌虔诚地跪了下来。    但慕容颜没有。    她望了望依旧高高在上的菩萨,低声道了句,“你知道我不信这些,我在外面等你。”    冷岚歌也没有挽留,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才抬起了颠倒众生盈满泪水的美眸。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请您...请您继续保佑她平安...无论她在天涯何方...都一定要保她岁岁平安...”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洒在蒲团上,口中反复祈求着上苍,“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请您一定要保她平安...保她平安...”    是的,那个人的平安是她心中唯一的愿望,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每次要同她分别前,她都会跑到这里,跪在佛面前为她求平安。    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    她们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一次有一次的错手。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所能求的,也只是一句最最寻常的平安。    求完平安,她便下定决心给自己一个成全。    ---------------------------------------------------------------------------    慕容颜在外面等着,望着开始下得无休无止的雪,微微有些出神。    一名捧着签筒的小沙弥跑过她时,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慕容颜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小沙弥,然后一手抓过签筒,将已经散在半空中的签子麻利地重新接回筒中。    “哎呦,方才好险啊!”小沙弥气喘吁吁地拍着胸脯,看清慕容颜时眼前一亮,忙朝她点头致谢,“啊,原来是您啊!方才在路上就看见您和夫人了,真是面善之人心地都好!你们一定是来连云寺求问姻缘的罢?相信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慕容颜有些尴尬地一笑,但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淡淡地道,“无妨。”    说完,她便转身打算去殿内瞧瞧冷岚歌。    “施主,等等!”小沙弥忽然叫住了她。    她疑惑地转过头。    只见小沙弥跑到旁边的殿柱角落,弯腰拾起了一根竹签,朝她递去,“瞧,施主还漏了一根,莫非此签是天意安排给施主的?施主要看看吗?小僧愿为施主解签谢恩。”    慕容颜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不信这些。”    她刚走了一步,便听身后的小沙弥念道,“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心犹惊...”    她猛地转过身,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正一本正经念着签文的小沙弥。    “鸳盟虽在,锦书难托。襄王已暮天边路,巫峡迢迢旧楚宫。”    听完之后,她神情骤变,不禁喃喃重复道,“襄王已暮天边路,巫峡迢迢旧楚宫...难道这世间真有天意吗...?”    那小沙弥念完,也一脸黯然,苦着脸道,“施主,看来您情路坎坷啊。”    “这上面..到底说了什么?”慕容颜艰难地问道。    “上面..上面说,施主您此生情路曲折多舛如梦如影,如今恐怕要和夫人分别在即...而且...而且...”小沙弥盯着签子,突然有些吞吐。    “而且什么?”慕容颜追问道。    “唉,鸳盟虽在,锦书难托...而且施主的姻缘,注定有实无名,无法明媒正娶。”小沙弥叹了口气,将签再次递向她,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此乃下下之签。”    “我的姻缘,注定有实无名,无法明媒正娶?”    慕容颜接了过来,盯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猛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下下之签!这说的可不就是我吗!”话音刚落,她上前一把钳住这小沙弥的脖子,厉声问道,“谁人派你来的?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不要命了吗?!”    “施...施主饶命...小僧只是照实解签罢了...”小沙弥脸色涨红,凌空蹬着脚尖。    “住手!”一个冷清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手中一松,小沙弥跌跪了下来,重重喘息着,“施主...您身上戾气太重...这样不利于化解您的姻...”    “闭嘴!”慕容颜冷冷打断道。    她阔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冷岚歌的胳膊,“走了。”    她一刻都不愿待在这个地方。    冷岚歌忍着痛,一言不吭地被她拽到了马车上。    看到她蹙眉吃痛的模样,慕容颜才收回了手,带着说不出的烦愁沉声道,“对不起。”    冷岚歌自己揉了揉手臂,摇了摇头。    两人互相避开了眼神,再没有说话。    马车行至一半,慕容颜忽然敲窗喊道,“停车!”    马车骤停,赶车的侍卫跳下马,隔着窗户低声询问,“皇上?”    慕容颜看了冷岚歌一眼,发令道,“先送她回宫,不得有任何差池。”    “诺。”    “你..你要去哪?”冷岚歌问道。    慕容颜掀起帷幕,没有解释,头也没回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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