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0)
一句,“我去去就回。” 43.第七年(中) 她换了幅模样, 混迹在侍卫之中,和许多人一样, 默默望着‘自己’的遗体随舟远去。 ‘遗体’周围洒满了易枯的鲜花和易燃的干草。 “送她走罢。”一袭盛装的皇太后冷岚歌淡淡发令, 眸中不见悲喜。 一排侍卫应诺出列, 她也在其中之一。 他们举起了手中燃起火的弓箭,嗖嗖数声, 离弦而去, 那扁小舟很快燃了起来。 火光如龙迅速围成一圈,人们渐渐看不清火光中的先皇。 大臣们的眼神开始恍惚迷离, 翎帝的死实在太突然,可又太平静。 谁能想到,这位兵戈铁刃中度过一生的君王离去的时候居然没有掀起一点腥风血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火光中远去了,化为灰烬了。 而烈火燃尽时, 便是新的大燕。 人们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了那名美若天仙的皇太后身上。 此时此刻, 人们都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名看似在水一方的柔软女子, 居然也是有如此手段的。 她也偷偷侧目, 望了一眼盯着火光怔怔出神的冷岚歌,又把视线移到站在她身旁的那抹明黄身影上。司彦,她的侄子,不过才十来岁的孩子, 没想到脸上竟会流露出那种复仇后快意又扭曲的神情。 唉, 这孩子是如此的恨自己。 她在心中隐隐叹息, 可这就是皇家。权力之下,何情可托? 更何况的确是她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他恨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将皇位还给他的。但这一天,的确比她心中预计地提早了几年。 她不知是对是错,但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 她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拐进一旁的小巷子里。 她面无表情地走着,走得越深,空气中弥散着的酒香和胭香便越浓。 有妖娆的女子朝她伸臂抛娟,有清秀的小倌热情地招呼,她全都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中。 那里躺靠着一名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流浪汉,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掀袍坐在他身旁,也没去瞧他,从袖中掏出那根写着她此生姻缘宿命的签子,沉声问道,“这是你干的?” 那流浪汉半睁开一只眼,瞟了下签文的内容,哑声笑了出来,“写得挺准,但还真不是我。” 她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再说谎了。 段无忧,曾经名满天下的无忧公子,因为一场又一场的谎言,左右了局势,左右了天下,左右了她,几乎左右了所有人。 可他终究没有骗过他最爱的人——她的九弟,慕容炼。 当九弟的血洒在他脸上的那刻起,她知道,这个人再也不可能说谎了,也没有必要说谎。 九弟的遗愿是让她永远不要治段无忧的罪,她不能不答允的,便赐给他免死金牌。 死罪可免,可活罪,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惩罚自己,她都知道。 看着曾经风度翩翩的儒雅先生变成如今这副潦倒落魄的酸臭叫花子模样,她也已无话可说,虽然她也知道,即便改头换面了,这个男人依旧不容小觑。 “听说陛下今日是跟那位娘娘一起去的连云寺?”段无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的问道。 “你消息依旧很灵通。”她冷冷瞥了他一眼。 “不过刚巧有两个小鬼在连云寺附近要饭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了圣上的车驾罢了。”他伸手挠着头发里的虱子,极漫不经心地道,“对了,也碰巧看到了,在圣上和娘娘进去之后,又来了另一辆车驾。”他顿了顿,别过脸,望着她,“如果那两小鬼形容没错,看样子该是那位娘娘身旁的宫女,说是看见她塞了点银子给一名小沙弥,不过不清楚嘱咐了什么事。” 她婆娑着手里的签,许久都没有作声。 “看来,那位娘娘是比陛下更早下了决心啊。”段无忧道。 她还是没有说话。 “啧啧,襄王已暮天边路,巫峡迢迢旧楚宫。看来那位娘娘这是要放陛下去找公主...不,王上啊。”段无忧极大逆不道地笑道,“我该道声恭喜吗?还是陛下实则根本舍不得走?” 她脸色变了数变,还是一句不吭。 “对了,其实有件别的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段无忧望着她,难得地语气正经了些。 “说罢。” “或许陛下也有听闻,您多年未曾纳妃封后,膝下除了长乐公主又别无所出...再加上您的这张脸...”他目光无礼地上下扫视了她一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欲言又止,“其实陛下不是懂楼兰的易容术吗?完全可以再修饰地更像...一些啊。至于孩子嘛...相信只要陛下一句话,大家都会相信长安公主是您和那位...” “我很累。”她黯然打断道,“一直伪装,一直说谎,真的很累。” 段无忧望着她紧锁的眉头,叹了口气,还是继续道,“还有秦.王.府。秦王殿下近年来可是云集了不少被您削贬的景帝旧臣,他们都对您极其不满。段某斗胆问一句,若秦王欲反,陛下是杀还是不杀?” 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抬手遮住了眼睛,“段无忧,你还是如此能说会道,不怕我先杀了你吗?” “如今段某这条贱命,怕是送给陛下,陛下都嫌脏罢?”段无忧从袖中摸出一枚脏兮兮的白色棋子,笑得有些张狂,“况且段某说的可是大实话,如今陛下坐在那个位子,应该鲜少能听见有人跟您说实话了罢?” “是阿...所以我真舍不得杀你...”她掸了掸袍子,站了起来,淡淡地笑了笑,“你可要活得比我久啊。” 段无忧眯着眼望着她,只觉得阳光突然太过猛烈,眼前这人的容颜像似要在强光下消散了一般。 她思忖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丢在他怀中,“替我我保管罢,希望我永远都不必回来问你拿。” 段无忧低头一看,登时心中一惊,再抬眸时,已不见她的人影。 “看来终是做好决断了啊。” 段无忧喃喃自言自语着,将掌心的一方玄铁制的令牌牢牢攥了起来。 呵,再见了,慕容颜。 哦,不...若是如您所愿,应该是不要再见的好。 =============================================================================== 暮色将至,长河之上,一轮浑圆的血色落日慢慢沉下,一列赶着牛马的商旅载着货箱朝燕门关的方向行去。 “今晚再凑合一下,明晚,最迟明晚咱们一定能抵达燕门,到时候就可以抱着美人吃香喝辣了!”领头的胡商莫卢打了个休息的手势,骑在马上回首高声吆喝道。 队伍里都是年轻的小伙,听到这话登时传来了几声肆无忌惮的大笑和口哨声。 卫昕悦脸上一红,忙摸了摸自己唇上贴的小胡子,然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弯下腰,极快地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再将自己的脸涂得更脏了一些。 队伍陆续停了下来,人们开始呼唤同伴搭起帐篷,烧柴打水,一时间喧腾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支来自五湖四海,往来燕京和漠北的商队。自从翎帝继位后,漠北和燕国两国太平,贸易不断。中原的丝绸和茶叶花种传到了草原,草原的马奶酒和天然珠石也传到了中原。 而燕门关,则成了最繁盛的中间地带。 莫卢铺好脏兮兮的毛毡毯,拿出风干的牛肉,朝不远处一名正在劈柴的黑衣人客气地喊道,“阿木兄弟!别忙活了!快来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那清瘦的黑衣人微微抬眸,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她朝莫卢沉默地摇了摇头,继续埋头劈柴。 莫卢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坐下,啃着干巴巴地牛肉。 阿木不是他们商队的人,是他们中途遇到帮他们打退马贼的恩人。 没人知道她到底要去哪,这人很少开口说话,只说过到了燕门就各自分道扬镳。 卫昕悦一边心不在焉地将牛车拉至一旁,一边借着牛身挡住自己,偷偷打量着阿木。 她知道,这个阿木就是燕翎帝。 她双眸通红,布满血丝,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从翎帝大殓起,她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她不信...那个人就这样死去...更不相信...那个人会像传言一般死在姑姑手中。 于是,她利用她的三脚猫功夫,偷偷潜伏在灵堂梁上。 她又冷又困又难受,直等到快从梁上掉下来,才看到冷岚歌和肩上扛着一人的薛义走了进来。 隐隐听见薛义问姑姑什么‘后不后悔’之类的话。 她瞧见姑姑摇了摇头,然后薛义就把肩上扛着的易容过的人和棺柩里的人互换了一下。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也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跟踪着那个人。 许是那个人的心绪纷杂,所以一直没注意到她。 看她进入商队了之后,她便也乔装打扮,买了一头牛和几壶上好的茶叶混进了队伍。 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期间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和她相认,然后问她为什么要期满天下人、连皇帝都不要做了... 可是...她又更想知道...一个不惜假死连皇帝都不要做的人到底是要去哪?去干什么? 就这样,她便一直默默在队伍里跟着她,没有相认。 而自从出了燕京以后,她注意到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迷惘了,有时望着远方发呆,有时又望着燕京的方向发呆。 看来这个人的心里...真的藏着很多事... 卫昕悦望着她,偷偷叹了口气,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一直憋着很辛苦罢...干嘛不找个人说出来呢...”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乐兄弟,你在看什么?” 她吓了一大跳,忙转过身,一看是那个对谁都很热情的领队莫卢,忙粗着嗓子支支吾吾地道,“没什么...我是看牛身上有虱子...我在抓...” “还管牛做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的小花脸,你是摔进泥巴里过了?”莫卢没有恶意地笑道,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河,“那边有条河,我是看你实在脏得够呛,快去洗洗罢。不然你这个样子进了燕门关,人家只会当你是乡巴佬,哪有姑娘会...” “我一会就去!”她脸皮发烫,忙高声打断道,低着头牵着牛迅速离开了。 莫卢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这也是个怪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卫昕悦才敢偷偷爬起来,踮手踮脚地走过呼噜声震天的帐篷,来到了河边。 她左右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才敢弯下腰,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沾了水擦了擦自己的脖子,登时露出了白皙胜雪的肌肤。 要说不难受,是假的。 她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另一个人,完全不顾自己世家小姐的身份,竟会混在这么多男人之中,风餐露宿灰头土脸的。 从小到大,她从没吃过这样的苦。 为的是什么呢? 就算..就算那个人不做皇帝了,离开燕京了..又如何呢.. 她的心里...已经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既然都明白,那自己做了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扬起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有点想哭,只好伸手朝脸上泼了两把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背后忽然传来冷冷一声,她心中大惊,刚想站起来却脚下一滑,然后她一头摔进河中。 糟了!她不会水! 河中暗流汹涌,青丝一下子在水中散漫开来,假胡子也被水流冲走了。 冰凉的河水呛进她的五脏六腑,窒息感接踵而来,她惶恐又无力地扑腾,却感到身子不断下沉。 ‘扑通’一声,一个黑色的人影扎了进来。 最先入眼的,是那人脸上那道又长又深的疤。 她忽然忘记了争扎,恍惚中竟鬼使神差地朝那个人的脸庞伸出了手。 一定...很疼罢? 混沌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她触摸到那个人脸颊的那一瞬,她看见她的眸子深处蒙了一层自己看不懂的雾光,好像是爱,又好像不是爱,好像是欢喜,好像又是悲哀...好像是一种比爱恨悲欢更加复杂的感情。 然后她腰上一紧,被她用力拽进怀中,灼烫的唇便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 时间仿佛停住了,她瞪大了眸,疑心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 可眼前几欲疯狂的眼神和唇齿间近乎撕心裂肺的纠缠都叫人避无可避。 是真的。 但,她不是在吻她。 说不出的难过忽然铺天盖地的卷来,她开始拼命伸手推抵着她,终于令她眸中恢复了些许清明。 “哗——”的一声,那个人终于带着她出了水面。 她一上岸,就再也忍受不了,好像所有的酸楚委屈全都随着泪水迸发了出来,她啜泣地盯着她吼道,“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河边的动静惹得整个商队的人都在睡梦中惊醒。 人们举着火把跑过去一看,全都怔住了。 只见一名即便穿着男装也难掩绝色的少女正跌跪在地上哭得很伤心,而那个阿木脸上挂着谁也形容不出的表情。 火光下,她脸上的那道疤像红色的小蛇一般狰狞扭曲。 44.第七年(下) 残月斜照, 朔风呼啸。 慕容颜安静地躺在铺满干草的货箱之上, 呆呆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 她在想什么呢? 不, 她什么都没在想,什么都不愿再想。 她甚至不敢轻易闭上眼睛,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中便会不断地浮现出那一夜的情景。 忘之不能,挥之不去。 女子伸出白皙纤细的手一寸一寸抚过她的眉眼, 带着温软的气息贴近她的耳旁轻轻呢喃着。 “呆子,过了今夜, 我就再也不会为你流泪了...我会把你还给她...但至少在今夜...” 话未说完, 女子的泪还是砸落在她的脸颊上, “至少在今夜...请你再最后再一次那个只属于我的呆子, 好不好?” 她的掌心的温度好像很凉又好像很烫, 顺着她的眉眼慢慢下滑, 柔情无限地划过她的脸庞, 那张依旧清俊无暇的脸庞。 好不好? 女子红蕊般的柔唇蛊惑着她, 像一个极美丽的梦,近在咫尺, 慢慢落在她的薄唇之上... 你说好不好? 慕容颜猛地坐起身来,眸仁有些涣散, 胸口起伏,像似难以呼吸般地剧烈喘息着。 她好像忽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许久, 她才缓缓抬起手, 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下自己的脸庞上那道还在隐隐生疼的伤疤。 指尖上的陌生触感忽然在一瞬间变得细柔又尖锐, 从手指不受控制地流泻而出,扎进了她的心脉之中,渐渐变得缠绵悱恻又根深蒂固,令她再也无法抽身,也不能触碰,一碰便是窒息般地撕心裂肺,疼痛万分。 勉强稳定下纷乱心绪,慕容颜决定去河边洗把脸稍作冷静,却意外撞见了一个行迹鬼祟的瘦小身影,蹲在河边怯生生地东张西望。 在看见此人洗去脸上的污渍之后,她脸上露出更加错愕的表情,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应有两年未见了,她本不会对这个卫家的小姑娘有太多印象。 可是...她的眉眼竟如此像她了... 所以,慕容颜稍作一番辨识,还是认了出来。 她万分不解卫昕悦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出现在这支都是大老粗的商队中,当下想都没想,就沉着脸匆匆走上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这小姑娘就吓得一个没站稳一头栽进冰冷的长河之中。 她知道燕门附近的河中往往暗流湍急,若是坠河,极为危险,便忙奔上前一头扎了进去。 果然,那个瘦小的身影已被暗流卷出了一段距离。 她咬着牙关,奋力朝她游去,眼看就可以抓到她的胳膊,可那女孩却先抬起了手,竟是伸向她的脸庞。 慕容颜有些茫然地抬眸,有些不明白这女孩想做什么。 但不过须臾一瞥之间,她登时心中轰然猛怔,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忽然酸涩模糊了起来...青丝如缎如墨难道不是她吗?眉眼脉脉含情难道不是她吗?掌心温软怜惜难道不是她吗? 茫茫天地间,她的眼前,好像只剩下她一人,在笑中含泪地问她: 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 强烈的泪意袭来,她用力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下头,便狠狠地噙住了那张近在咫尺的柔唇。 好。 怎么会不好? 你说怎么样,都好。 抱紧你也好,离开你也罢。 只要是你说的,都好。 大错特错也好,一错再错也罢。 就这样...就这样... 唇齿缠绵间,她终于又回到了那一夜。 沉沦。夜长梦多。 情不自禁。奈何奈何。 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温热变得滚烫变得沸腾,手指贪婪地穿过她的青丝,划过她洁白如雪的肌肤,慢慢落在了一片洇润的蔷薇上。蔷薇迷离绽放,浓郁美丽得几乎让天地间的所有鲜艳都黯然失色。 凌乱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她一边深深地拥住了她,一边俯身轻轻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 那些泪是炙热的,也在一瞬间烫蚀了她的心。 她终于拥有了她。 而此时,巨大的快乐和痛苦同时折磨着她。 她吻去她的泪,可自己的泪却又忍不住淌了下来,默默流进了女子长长的柔发之中。 是阿,她们都已清楚,恐怕彼此能拥有的,只有今夜,没有将来。 今夜,就是她们这一生最亲密的时刻,却也是最遥远的时刻。 因为今夜的刻骨铭心已然注定了明日的相忘江湖。 但是她们唯一能抓住的也只有今夜了,所以只要今夜彼此刻骨铭心就好。 至于其他,好像都不重要了。 颈项缠绵,抵足相爱,此时此刻,只要做这些就够了。 就让那些带着刺痛的细微幸福如昙花一般从心脏里蔓延生长,从经脉骨髓缠绕全身,在她碰触她的娇躯上,意乱情迷地恣意盛开绽放。正如女子此刻痉挛地弓着身子抓着身.下的锦被,抓出了盛开的花朵,千重花瓣,于一片压抑迷乱的声息中重重绽放。 二十馀年如一梦...是啊...她的一生就像是一场梦。 但此时仿似梦里有梦,谁又还能做到不贪不念? 她忘情地拥着她,整个人都淹没在她身上的美好幽香之中。 这般**,谁又还想要醒来?谁又还能挣脱? 哪怕到最后,女子狠下心来在她脸上一边划着血痕一边说着要忘记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忘之不能,挥之不去。 她知道,至少自己此生怕是都忘不了她了。 ============================================================ 她呆呆地望着跌跪在地上哭得瑟瑟发抖的少女。 有冰凉的水珠从她的眉骨滑过眼角,又滑过脸上的疤和下巴,从高处重重坠地。 半空中,晶莹剔透的水珠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迷乱画面。 稍纵即逝,落地成花。 在那一瞬,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方才犯下了多么无耻的错误。 刚才在水中...她怎么会…把这个卫家的一个小丫头当成了她...甚至还不知廉耻地亲了她... 此时此刻,她多想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 但她抬眼望了一圈持着火把用疑惧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商人们,暗暗咬了咬牙,心里却做了另一个决定。 她面色冷酷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大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好不容易忍住眼泪的卫昕悦一把扛在了肩头。 “你...你要做甚么?!”卫昕悦心惊肉跳地问道,刚忍住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阿木兄弟你这是...”领队的莫卢想伸手阻拦,下一刻却被这个阿木冷冷斜过来的眼神震慑地把后面话全都咽回肚中。 莫卢是个生意人,常年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也不是没见过狠角色,可眼前这个人...他竟形容不出究竟有多可怕...就感觉方才的一个眼神...自己便莫名后颈一凉... 她带着卫昕悦走到一处马车旁,将上面的货物都拉了下来,然后随手抽出一截绳子反绑住她的手,有些粗鲁地将她推到马车上,便抡起马鞭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典型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歹人模样,唬得整个商队没有一人敢上前拦她。 她连夜赶车,心中急躁,天不过刚蒙蒙亮时,便到了燕门关下。 一路又驶到了一处叫如意楼的客栈门前,她才勒马停下,一掀车帐探头望去,只见那卫家的小姑娘蜷缩在角落里正又惊又惶地望着她,明亮亮的眸子里闪着难过的泪花。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硬着心肠上前扛起她,阔步走进这家客栈。 掌柜的看到慕容颜这典型抢掳民女的架势吓了一大跳,刚掬起脸上僵硬的笑容打算应对时,便闻她突然开口低吟了句,“燕雀归来兮...” 掌柜的立马收起笑容正色起来,朝她点了点头,亲自引路道,“贵客请这边来。” 他带着她们到了二楼一处极隐秘的雅间,然后躬身道,“不知贵客从何而来,要在此地停留多久?可是主上有什么吩咐?” 她先将卫昕悦小心地放在床榻上,然后走到掌柜的身边低声道了数语,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制的令牌给他看了看,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燕雀。 那掌柜的见此令牌,脸色立变,就要跪下,慕容颜一把撑住了他,淡淡道,“礼数都不必了。让这丫头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要尽快,知道吗?” “是。”那掌柜的忙弯腰应道。 慕容颜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去。 掌柜的立马知趣地疾步退了出去,将门扉紧闭。 慕容颜这才走回床头,弯下腰一边不带表情地解开捆了住卫昕悦的绳索,一边语气又冷又硬地说道,“我会叫人平安护送你回去。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就是这几天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尤其是见过我的事。你最好全部忘记,否则...”她顿了顿,打算讲出一个能威慑住这丫头的说辞。 “否则如何?诛我九族吗?” 不想,这卫家的小丫头非但没有害怕退缩,反而有些不甘地昂起头,“我偏不走!” 卫昕悦咬着唇,死死盯着慕容颜,极力克制着不想让泪珠滚落。 她不相信这个人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为什么?你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慕容颜沉下了声音,微微眯起了眸子,“如果你是因为刚才那个吻...那不过是个意外,你最好也赶紧忘掉。” 听到这句话,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从卫昕悦的脸上滚滚而下,她低下了头,泪水洒在了被褥上。 虽然她也明白那不过是个意外...可是话亲口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到底还是很伤心的。 慕容颜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觉得自己更加混蛋了。 她想出言安慰,可她又该以什么立场安慰一个被自己伤害的女孩子? 想了想,还是有些颓疲地叹道,“赶快走罢。忘记了就会没事的。” 说完,她便转过身,打算离开。 “凭什么...?” 身后传来小兽般的呜咽声,令慕容颜脚步一顿,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了那张不知从何时起渐渐摆脱少女稚气慢慢变得同样清绝美丽的容颜。 “凭什么你的一句话,就要赶我走?凭什么非要按你的意愿把一切都抹掉忘掉?” 她抬起泪水纵横脸颊,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含泪大声泣道,“什么叫忘记了就会没事了?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事情人们是很无能为力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记住而已啊!你知不知道...这一路我到底吃了多少苦...要有多努力多不容易才能稍微靠近你那么一点点...可凭什么你的一句话就要让我把这一切都忘掉?!” 慕容颜彻底呆住了,说是震惊也不为过。 她全然不知道,这个卫家的小女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有了那种心思的 她煞白着脸,张了张口,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浑话?你又知不知道你比我的女儿、长乐公主还小?” 卫昕悦伸手抹了抹眼泪,咬着牙,别过脸道,“我喜欢你...这是我的事...与年龄无关...与地位无关...也与你无关...” 慕容颜愣了半晌,到底是摇着头笑了出来,然后越笑越烈,甚至笑出了泪光,“不值得...不值得的...小丫头...你还年轻...将来还会遇见很多人...总会遇见一个对的人...也总会忘了我这个大错特错的人...” “昕悦从不觉得...皇上是大错特错的人...”卫昕悦盯着慕容颜这副模样,忽然莫名心疼了起来,她好像感觉到这个人的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隐痛,虽然形容不出,但她知道就是存在着,“这两年...我听了许多关于皇上的故事...我知道您并不像世人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我知道很多事情您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假死让出帝位吗?”慕容颜忽然打断道。 卫昕悦沉默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任何人怕是都不能明白一个正值春秋的君主为何会用这种欺瞒世人的方式放弃皇位。 慕容颜苦笑道,“是,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不清楚你到底听了什么关于我的故事,但其实,你对我就是一无所知。你心中所倾慕的那个燕翎帝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只是我做给世人看的一个假象罢了。”她顿了顿,像似下了某种决心,“而我假死退位,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个皇位本来就不该属于我。我不配。” “为什么...?”卫昕悦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我是个女人。”慕容颜盯着她,一瞬不瞬地道。 卫昕悦目露最深的迷茫,像似听不懂她口中之言。 “我知道这有点难以置信,但这是真的。” 她勾唇自嘲般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我已不是皇帝,也没任何必要和你开玩笑或是故意消遣你。希望你听过就罢,同任何人都不要讲,最好也快点忘记。”她顿了顿,“因为我也会忘记,这些年,我每日每时每刻都会努力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不可能...可是...可是...我姑姑还对我说过...她爱你...如果你是女人...那她怎么会...”卫昕悦开始语无伦次,话音猛地戛然而止,忽然回想起冷岚歌曾十分担忧地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不是后宫争宠的手段,若你不是宸哥哥的女儿,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 “绝对不要对她动心。绝对不要。” 终于豁然明了了...原来姑姑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再抬眸时,发现慕容颜的双眸通红,双唇紧抿,像似在竭力抑制着某种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卫昕悦有种感觉—— 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关于姑姑的话,眼前的这个人便会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45.相见欢 “后来, 我还是一直跟着她,出了燕门,来到更远的漠北草原。” 望着远方天际慢慢显露出的鱼白, 卫昕悦继续道, “就算她让人送我回家, 我也还是会想办法再半路偷偷跑回去找她。再后来...她该是被我缠得没办法了,便干脆收我为徒,好像只有这样同我界限分明, 她才能说服自己让我继续跟她...那时候的她同我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来?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偏要如此固执地跟着她...但心里似乎就是特别想知道...她最终会去何方?是会回去找姑姑,还是会去找姑姑所说的她心中一直藏放着的那个人?亦或是她接下来的余生都要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吗?我们在草原上游荡了很多天,看得出师父的内心真的很纠结迷惘,尤其是当她看着我的时候...”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她根本就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可我讨厌她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所以我便扯了块纱布蒙住了脸。” 说到这时, 她别过脸, 朝我勉强笑了下,“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跟着她,每天都会缠着她跟我讲一些关于她自己的故事。有时若她吃了酒后心情足够好的话,会自言自语般地讲很久...有时又会阴沉着脸无论我怎么央求都闷声不吭,甚至连续好几个时辰不理我...但我还是会尽可能地阻止她喝酒...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师父的身体其实很不好...”她顿了顿, 像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眸光黯了又黯, 才继续道, “...而我是直到亲眼见到师娘之后,才终是听了师父的话...心甘情愿地回家了...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我至今还是分不清师父到底最爱的是姑姑还是师娘...但我只知道,师父和师娘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是真的开心,而一旦提及到姑姑时...师父便会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神情。” 她忽凝眸盯着我问道,“林慕,你说...究竟何为世间情爱?” 我慢慢阖上了足足能塞下两个鸡蛋的嘴巴,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讷讷地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她的这个问题...我实在是无法为她解惑啊... 曾经的我,一度以为...情爱无非就是你情我愿花前月下执子之手永以为好...爱到极处了也顶多顶多再加一个死生契阔... 可是听了师父、太后和昕悦的故事后,原本简单的情爱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了——它好像隐藏在一个又一个自欺欺人的面具下,而真面目从不轻易露于人前。 想到这里,我竟也不禁皱起眉长长叹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无言。 感觉不过一晚之间,自己的心境好像也沧桑了不少。 卫昕悦瞧着我这般‘少年初知愁滋味’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接着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年纪轻轻的皱什么眉头叹什么气啊。”她一边像摸小动物一样伸掌揉开了我锁起来的眉心,一边似笑非笑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就是在回家的途中,路经青州的时候遇见你的。” 没想到在这么个跌宕起伏缠绵曲折的故事最后...居然能扯到了我这个小人物身上。我有些意外地道,“原来就是那个时候啊!缘分啊!” “是阿,我上次就跟你讲过的,咱们的确是有缘的。”她朝我眨了眨眼前,清亮亮的眸子里泛着暖人的光,竟令我微微有些晃神。 昕悦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半晌,我忽然脑中闪过了什么,直直盯着她至多只能称之为清秀的脸庞,伸手比划道,“等等...不对啊...你方才说师父觉得你长得像你姑姑..其实我先前也听过人们说你容貌肖似太后娘娘...可现在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是很像...像...” 她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地打断道,“是阿,我近两三年越长越难看了,你想说我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太后,就是个丑姑娘对?” “不不不!”我忙连连摇手,解释道,“就算不像太后,你也是很漂亮的!况且我觉得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心灵美嘛,比如你这么善良温柔的,就是极美的。”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恬不知耻地加了一句,“再比如我这样的...咳...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也挺美的。” 此话一出,立即逗得昕悦笑的是花枝乱颤,笑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梁。 “你真可爱,小慕儿。”她弯起眼角,又伸手摸了摸我有些涨红的脸颊,忽然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既然我被你夸得那么好,那不如娶我罢?” “啊?”我先呆了片刻,随后也挑起眉毛,半开起玩笑,“好啊,若我是男子,肯定娶你。可惜啊...” “那有什么可惜的,我并不介意男女。”她轻描淡写地接话道。 “咳..”我被她这番极随意的惊世骇俗的言辞给生生呛了一下,我想她一定是被师父影响的太深了,便道,“终生大事,还是要慎重些...女孩子得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啊...昕悦你人这么好...我相信一定能...” “好了,又开始瞎操心了。我开个玩笑罢了,你不必如此当真。”她敛了笑容生硬地打断了我,声音似乎明显冷了几分。 我有些忐忑地望着她,“昕悦,是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吗?你可别生气啊。” “你多虑了,无缘无故的我生哪门子气?”她款款站了起来,望着徐徐升起的曦阳,落下一句,“好了,天都亮了,就先说到这,你我赶紧各自回去罢。今日薛相大殓,你堂堂瑞王可不要缺席。” “哦...”多亏了她提醒,不然我肯定回殿后便倒头大睡了。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脑中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又喊道,“昕悦,等等!”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我,一瞬不瞬。 “对了...你的那个...那个冀州的意中人呢?”我突然想到昕悦之前跟我提过的,她的意中人要从宫中抢回她的,听她说了那么多关于师父的事...我都差点忘记了她后面也有了两情相悦的意中人了。 不想她却大大地白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道,“死了。” 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节哀顺变’。 怪不得昕悦会说出这种让我娶她的胡话...想必是师父这边的挫败再加上她意中人的去世...看来对她打击真的很大啊。 唉,明明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啊...怎么就如此情路坎坷呢... 我不禁为她感到扼腕痛惜。 ========================================================================== 今日刚好是燕山侯薛义薨的第七日,辍朝一天,皇上和太后领着朝中重臣前往燕山侯府邸祭奠薛义。 薛相是个大忠臣,这是我小时候就有所耳闻的。 平乱,惩贪,治水,赈灾,扫寇...我知道有许多大好事都是这位燕山侯为民主张的。 这样的好官,失之,实乃我朝之损也。 披着素衣走进灵堂后,原本瑞王身份的我只需稍稍躬身向薛相遗体以表哀思之情便可,但我还是走上前端正地跪了下来,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红着眼眶给薛相磕了三个头。 唉,满朝文武看起来都在假惺惺地难过,就让我替天下百姓好好拜一拜这位大人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待我起身后,我觉得许多人瞧我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别有深意。 就连一直寡言的皇上都耐人寻味地开口道了句,“朕还以为瑞王入宫以来并不曾同薛相打过照面,如今看来倒是私交颇深啊。” 我一愣,一时不解皇上为何这么说,但他的语气格外令人不舒服,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一般。 满朝文武都等着在看我的好戏。 我看见冷太后蹙了蹙眉似要开口替我讲话时,一个单薄的身影先一步走到我身旁。 是慕容盈。 她也朝薛相的遗体稳稳地跪了下来,弯腰深深一拜。 我的心一拎,因为瞧见皇上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龙袍下的拳头紧了几分。 虽然明知道皇上总不至于当众发难于她,但我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身挡在了她的前面,额前甚至有些紧张地渗出了冷汗。 冷太后开口道,“薛相乃国之栋梁,为我大燕殚精竭虑操劳一生,这份忠诚,王公亦可拜谢之,皇上何必多虑。” 皇帝的目光扫过太后又掠过慕容盈,冷笑了一声,“既然太后和公主都如此了,朕又还有什么好多虑的?”说完,便蓦然甩袖离开了灵堂。 皇帝走后,大臣们自然也都喏喏退出。 我擦了擦额前的汗渍,有些感激地对慕容盈低声道,“方才谢谢你了。” “别自作多情,我又不是为你。”她也转身走了出去,不温不火地道,“薛伯伯是父皇的人,小时候也曾照顾过我,如今逝者已矣,我拜他本是应该的。” 自从打连云寺回宫后,我就再没见过她。虽然只隔了几日,但却莫名有点想她。 今天能再见,其实我心里还挺高兴的。不过不知道为何,她此刻却是一副全然不想搭理我的模样...哎,也不知是我哪里又惹到她了。 走至一片哗然的前堂,立刻能体会薛家人的不容易,明明心中已经悲痛不已,面上还要强颜欢笑招待前来吊唁的君臣们。远远望见也许久不曾见到的悍妇薛梓楠,没想到她竟一下子消瘦了那么多,如今穿着一身白布麻衣孝服站在门口,活像个纸片人。 杨忠走上前,红着眼眶摸了摸她的头,像似在安慰她。 只见她身子晃了晃,似乎终于承受不住,竟晕倒在杨忠怀中,场面登时更加混乱。 慕容盈麻木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对她的未婚夫抱着其他女子的那一幕也熟视无睹的样子,兀自快步走出了前堂,来到了薛府的庭院内。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因为薛家千金的突然晕厥,原本守在庭院里的侍卫也都冲了过去,此时庭院空空,只有我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反正她虽然没搭理我,但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 来到一处种着一株高大榕树的墙角,她终是停下脚步,将素衣脱下叠放在墙角,然后转身对我说,“你蹲下。” 我这次聪明了,自然知道她是想上树,忙下意识地伸手交叉护住自己的双肩,“你要干嘛?不会又想掏鸟蛋罢?” “我要出去。”她道。 “那干嘛不走正门出去...”话未说完,我便已幡然明白,守在薛府门口的那些皇家侍卫怎么会放她出去呢。 “那你要出去干嘛?”我又问道。 “你废话好多。”她冷声道,“你就说帮不帮我罢。” 我握紧了拳头,盯着她,然后极没出息地吐出一个‘帮’字。 初春乍暖,比之先前的风雪天,她穿得更少了。 当她提着微长的裙摆踩上我的肩膀的时候,我无意中伸手一摸,意外地摸到了她脚背上一片光洁如凝脂般的肌肤。 她有些羞恼地又踩了我一下,低头轻喝道,“喂!别毛手毛脚的!” “哎呦...那么凶...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吐了吐舌头,不禁也抬起头看她,初春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脸上居然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这种猝不及防的美丽害羞的姿态直撞入我心,令我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看什么看!?”她更加羞恼地踩了我一脚,然后直接放下了裙摆,刚好遮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柔软。朦胧。 我眼前的一切一下子全都变成了无比旖旎的浅红色,就连近在咫尺的树干都变得暧昧不清。 我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一颗心砰砰跳得飞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对她出现如此不寻常的感觉了...这种感觉好像是我站在一扇门前...门缝中透出了金色温暖的光芒,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可却不敢轻易推开。 我慢慢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这份令人窒息的朦胧感也渐渐褪去,我抬眸望着她顺着粗实的树枝小心地爬上了墙头,然后望着墙的另一头地面,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 忽然心口一热,脑子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非常熟练地也攀上了高枝。 我爬到她的身边,往下一望,也不禁倒吸了口气,“确实好高啊...贸然跳下去估计八成得瘸,这么危险..我看咱们不如回去罢?” 我这个人,面对危险...第一反应...自然是退缩...毕竟是个小人物嘛。 “你先下去。”她白了我一眼,似乎连那句经常挂在口中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都懒得说了。 “我也没法下去啊...这么...”我‘高’字还没说出口,她竟伸手一把将我往墙下推。 我来不及大叫,本以为自己定会摔个头破血流,不想身体居然自己灵活地借壁撑了下力,虽然落地时还是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但却没有大碍。 “喂!你...你是想要我的命吗?”我揉着屁股狼狈地站了起来,气得够呛,瞪着她低吼。 “怎么会?听说瑞王殿下每晚都与人在树上习武练功不是吗?我想这点高度自然也是难不倒你的。”她勾起唇,似笑非笑道。 我一愣,刚想开口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便听她一字一字地道,“阿归,你这次可要接稳了。” 瞳仁猛地一缩,我看见风吹过她的耳际,刹那间青丝曼舞裙袂翩飞,她像一只漂亮的蝴蝶朝我振翅飞来。而我,除了张开双臂,脑中一片空白。 春日的阳光温煦,照在身上,柔绵温软。 这就是我抱着她的感觉。 忽然觉得天气真好。 冬天,已经过去了罢。山野上应该开满了鲜花罢,深深浅浅,如同上元绝艳的烟火,在我心底绚烂地蔓延开来。 我不自觉地搂紧了她。 然而下一瞬,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不是蝴蝶,而是刺猬。 脚上忽然一痛,低头一看,她正用力踩着我,虽然脸上挂着笑。 “抱够了没有?”她眼睛在我脸上一掠。 我慌忙松开了手,竟不敢同她直视,脸颊忽热热地烧了起来,一直烧到了耳根脖子。 “我...” 我觉得很难为情,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慕容盈脸色一变,拉着我的手就跑。 “什么人在那?!站住!” 我极快地回眸一看,瞧见两名侍卫拔刀冲了过来。 “别追!是我!我是瑞王!”我连忙大喊道。 慕容盈无语地瞪了我一眼,终是忍不住啐道,“瞧你这点出息!” 但那两名侍卫看清我之后,的确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互相看了一眼,恐怕是在心里想着是要先追我还是先回去禀报皇上太后。 但无论如何,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我和慕容盈跑进一片拥挤的人流中,要想再抓住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忽然觉得心中莫名的雀跃,我反手握紧了她,情不自禁地笑道,“哈哈,咱们这样,像不像一对私奔的...”脱口说了一半,感受到她的手在我掌心一僵,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唐突了,慌忙放开了她的手,有些尴尬无措地望着她。 她倒只是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默默低着头走在人群中。 我走在她的身后,盯着她露出的雪白后颈有些出神。 走着走着,她忽然脚步一顿,我差点撞到她。 她回头看我,咬了下唇,带着有些无奈的口吻问道,“你总是走在我身后干嘛?” “哦!”我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她是在示意我走到她边上去,便很雀跃地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不知道她要去哪,一路上,我时不时地偷偷看她,心里不知怎的就变得柔软起来。 我知道那个地方有一扇门,从缝隙里渗透出吸引人的金色温暖光芒。 但...还是等等罢..先不急着推开它。 现在的我,只是将脸颊贴在了那扇门上,隔着门扉感受里面若有若无如梦如幻的幽凉温度。 但我隐隐觉得,或许这样的距离,就是最好的。 46.春分日 一日风露, 杏花如雪。 我和慕容盈挤在纷纷外出踏春的人群中, 望着御街两侧的满树杏花开得异样热闹,望着小孩子正蹲在地上互相比赛着谁‘竖蛋’的时间更长,望着小贩们倚树设摊、剪了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才惊觉原来已到了春分时节。 回想自己入宫以来,似乎也没做过什么,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捱过了一冬。 时光,走得可真快... 当我偷瞄慕容盈的时候, 也骤然发现...自己好像长得比她高了那么一点。 正有些小得意时, 忽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 她脚下趔趄了一下, 我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不知是不是一直叫梁九送的药还是有点效用, 她的掌心摸起来终于不再像冰一般冷, 而是温暖柔软的触感了。令我有些不舍得松手。 春天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到来,伴随着一记说不出道不明的怦然心动。 她抬眸望了我一眼, 不落痕迹地挣开了我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继续走。 见她如此,心里未免有些说不出的小失落, 但也没太在意, 快步跟上她。 春分花朝时节, 走在街上的女子发间皆贴花插柳, 十分好看。 忽然也很想摘下一朵, 插在她乌黑的发间。 但一想到上次她故意支开我去折花不辞而别的事, 心中登时一滞, 不由得打消了这念头。 我们走出人声鼎沸的闹市后,车水马龙皆甩至身后,人行渐稀。 又行了一段路,远远瞧见一处颇有气势的青瓦朱墙,看样子像是某位朝臣的府邸。 逃出薛府后,我就再没问过她要去哪,反正不管她去哪,我都是要跟着的。 因为...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走近那处府邸,虽见是朱门高墙,清净肃穆,但未见一名守卫,也无挂任何牌匾,正门前还拴着一把斑驳的锁。 慕容盈站定后,开口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入宫以来,我略懂了一些朝中礼数和规矩,望着门前长阶和两侧的麒麟瑞兽,我喃喃道,“不会是王府罢?” 她默然点了点头。 “不会是要赐给我的王府罢?”我想着朝中也没有别的王爷了,便随口道。 她白了我一眼,“你想的倒美。” 我吐了吐舌头,“不过这么偏远的王府,就算要送给我我还不要哩,还是宫里好...有...”我本想脱口说出‘有你在’,但深感不妥,又想改口说‘有太后和泠妹在’,更觉不妥...所以思量了下,还是改成,“有大家在,热闹一些。” “是吗?你觉得宫里很热闹吗?”她瞥了我一眼,眸中又泛起几分许久未现的幽凉之色。 没等我回答,她微微仰起头,望着眼前这座不知名的王府,静静地道,“这里是襄王府,我以前的家。” 我一愣,猛然想到了师父的故事。 难以释怀的困惑再次袭了上来:如果女扮男装的师父真的就是翎帝,是襄王,是昭帝的七殿下...那么慕容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公主? “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忽然想再多了解她一些。 “是啊。”她伸手指着一旁的瑞兽,“瞧见门前那头石麒麟了吗,我从前总是坐在它背上等人。” “等谁?” “还能是谁...等这座王府的主人,我的父王。” 慕容盈美眸一眯,有一瞬间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赌气般地骑在石麒麟的背上,非要等父王温言软语的千哄万哄一番才会愿意被她抱下来。 那时的自己...只是想父王多在自己身上花点时间,多陪陪自己,多抱抱自己... 可惜...像父王那样的人,或许是注定无法陪伴谁太久的... “自皇上登基后,下旨锁了这里,我便没再回来过。今日祭奠薛大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父皇...薛伯伯也走了...和父皇有关系的人又少了一个...我忽然有点想来这个地方看看...” 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摸上那把斑驳的锁,回眸对着我笑,“阿归,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遇见了你之后,我便老是梦见父皇。就在昨日,我还梦见父王好像没死,好像就在襄王府里...” 我呆呆地望着她,不知为何觉得她唇边的笑有些诡异,心里正有些矛盾着该不该把师父还活着的事告诉她,忽见她眸中像似闪过某种阴涩的光,然后恶狠狠地道,“如果真的没死..我这次绝对会亲手送她走!” 我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么..这么恨你自己的父王?” 她没有回答,放下手中的锁,对我笑得更加甜腻诡异,“阿归,看来我们又要翻墙了。” 我下意识地一捂屁股,忙走上前,拔下自己金冠上的细笄,想都没想就在那把旧锁上捣腾了一番,终是开了。 我一擦额前的汗,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我的屁股该是保住了。 说来惭愧,这开锁的技能还是我险中学会的。 记得我约摸是在十岁的时候,曾有一次和娘亲在漂泊的途中走散了。结果我被一帮专门贩卖小孩的歹人抓住,和其他三五名脏兮兮的流浪小孩像牲畜一般关在木笼子里。那个木笼子上就是栓了一把锁,当夜我是趁着守卫睡着后,从发间摸出最后一根未被搜出的短针,在那锁上摸索。幸好,我该就是天生的用针高手,开锁这事也有点无师自通,不到半柱香我就解开了那锁,便带着其他孩子逃了出去。当时记得没跑几步就被那帮人发觉,骂骂咧咧地拎棍追捕我们,还是一名蒙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救了我们...不过那个蒙面人也真是个怪人,因为救了我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打晕我。所幸,醒来的时候我那粗心的娘亲总算是找到了我... “哟,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一手。” 我正想着,慕容盈环起手臂,勾着笑瞧着我道,“堂堂瑞王,不仅会上树,还会开锁,看来瑞王倒是个天生擅长偷香窃玉的好手。” 我脸皮一红,忙道,“不是的!我这都是情势所逼...被迫学会的..你听我解释...” “好了。不过同你开玩笑罢了。”她上前用力推开门,漫不经心地斜了我一眼,“你这小身板,怕是有贼心也没贼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我呆呆地在门口伫立了良久,才心有不甘地在她背后大声喊道,“喂!慕容盈!你把话说清楚,我这身板有什么问题?!至少我现在比你高了!” 我嚷嚷着追上她,但没发现,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唤她的名讳。 绕过一处假山,穿过月亮门,跟着她踏入一处种满梨树的庭院,我忽一怔。 这个地方... 原来是这里... 这里,就是我第一次苏醒过来时,遇见师父和那红衣女子的地方。现在想来,那红衣女子应该就是昕悦口中的师娘,也就是那位漠北女王了。 我偷偷去瞄正望着院中梨树发呆的慕容盈,不禁心道,你的梦未免也太巧了点罢... 那时的我全然不懂,其实所有看似巧合的背后,若真去刨根究底,竟都是人为之因。 我站到她的身边,午后的清风拂动满树梨花和她薄凉的衣料,在一瞬吹覆于我面颊之上,令人有些神情怔忡,也忘记了要继续同她拌嘴。 她浑然未觉我脸上慢慢融化的表情,忽然闭上眼睛说道,“父皇的气息,很浓烈。” 我眼皮一跳,以为她看到了师父,忙左右环顾,“在哪里?!” “我指的是这些梨花的味道。”她抬眼瞧我,“你反应那么大作什么?” 我开始懊恼自己的一惊一乍,但方才在门前看到她如此恨师父的模样,我的确是有点害怕让她知晓师父还活着,更不敢想象这两人相见的后果。 半晌,我只好干笑着回道,“我...我不是怕鬼吗...” 她笑了下,“放心,这世上没有鬼的。” 她顿了顿,盯着我,忽目光凌厉了起来,“若说有,也是人心中有鬼。阿归,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我一惊,有些心虚地想避开和她对视的眼睛。忽然间我瞥见月亮门的地上有两团黑色的影子。一开始我以为是树影,可猛然发觉那本并未种树,又看见其中一道影子慢慢有了变化,像似举起了什么... “你说话啊!告诉你,我此生最讨厌有人骗我!”慕容盈见我呆呆瞧着她的方向,却不讲话,语气未免恶劣了起来。 而我根本没法回答,瞳仁一缩,大叫着猛地扑倒了她,“小心!” ‘嗖’的一声利响,几乎是擦着我的金冠没入了身后的树干。 枝干摇动,梨花陡然飘落,便如一场好雪般,架着穆穆春风,纷飞而下,落得我和慕容盈满头皆是。 但我丝毫没有心情观赏这副难得如画的好景,几乎是抱着慕容盈又就地狼狈地打了两个滚,近乎本能地躲过黑影朝地上射的两箭。 三箭未成,那两个黑影刺客终于现了身,是两名拿着弩蒙着面的黑衣人。 我暗叫了声要死,看样子是和上次那个要刺杀慕容盈的黑衣人是同一拨人。 我好想问问这姑奶奶到底都得罪了谁啊?!为什么非杀她不可啊?! 但现在真不是时候,除了拼命逃跑,我没有精力开口再多收一个字。 这时候,师父和昕悦每晚监督我练习的逃跑术终于派上点用场,我拽着慕容盈灵活的穿梭在梨树间,愣是傻人有傻福般地避开了好几只箭。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师父喜欢种梨树这个癖好真的是太英明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沿着花廊跑到尽头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我不是上次就尝试过的么...这是条死路,除了池塘...连处翻墙的地方都没有。 “这下你打算怎么办?”她香汗淋漓地望着我。 “我跟他们...跟他们...” 我红着眼眶,颤抖地握紧了慕容盈的手,“谈谈?” 慕容盈身子晃了晃,露出了想先一步掐死我的眼神。 而那两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见我们无路可退了,慢慢放缓了脚步。 “这池塘是通外面的。”慕容盈唇角微动,“但是...” 但是啥啊!都这个关头了,她还但是个啥! 我一听这池塘能通外面,根本没时间听她讲完什么但是,便用力拽着她一起跌进池中。 虽然是春天了,但早春的池水还是冰凉刺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慕容盈一落水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竟开始敌我不分地劈头盖脸地打我!有这气力,早就可以游出好远了! 我只好忍着痛,憋着气,拦腰抱住她往前方游去。 扑通,扑通。 我惊恐地回头一看,那两个黑衣人竟然也扎进水中,穷追不舍。 然后我低头一看,登时心中惊恐地几乎要原地爆炸。 因为慕容盈竟开始慢慢失去知觉,青丝飘拂,整个身体也都开始轻飘飘的。 我没有时间害怕了! 我卯足了劲,拼命游,拼命游... 别开玩笑了...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因为是我...害死她啊... 短短几瞬,仿若几世,只觉得自己要和慕容盈一起死在水下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头顶的光线。 我冒出水面,来不及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便急急地把慕容盈拖抱到岸上。 我脸色被憋得涨红,沉重浑浊的喘息着,明显也呼吸不畅。 我伸手探了一下慕容盈的鼻息,脸色又瞬间变得青白一片,六神无主! 她..没有呼吸了。 开什么玩笑...冷静...林慕...你不是大夫么..冷静... 一定可以救活她的! 想到这里,我头脑终是清明了点,极快地将她的身子摆平,回忆着爹医书上抢救溺水之人的法子,一边用力按着她的胸口,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就为她送气。 那两名黑衣人也爬上了岸,粗粗地喘息着,但也未曾摘下面罩。 两人看到我对慕容盈做的事之后,忙撑起身子举起驽朝我踉跄地走来。 我一瞥之下,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两个人是来杀我的...可我却害了慕容盈。 “等一下!”我抬眸,极快又大义凌然地吼道,“等我救活了她!任你们凌迟!派你们来杀我的人应该没有说也要取她性命罢!” 那两黑衣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又望着地上依旧未醒转的慕容盈,暂时放下了驽。 我心无旁骛,用尽全力贴住她泛白的双唇。 真是奇怪,明明先前多抱她一顺都会觉得难为情,此时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专心致志,唯一害的就是,担心自己若再一分心她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终于,看到她手指微动,然后听到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听不清楚。 我深深地俯下身子贴近她的唇。 她呢喃着,“好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眼眶忽然热了,虽然知道她应该不是在跟我讲话,但还是用力抱住了她,怕她冷着。 一名黑衣人走上前,将驽对准了我的脑门,另一人也在原地举起了弩,以防我有诈。 “我们聊聊好吗?”我脸上水泪纵横,但还不忘笑道,“如果是钱的问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