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
口问她,“小姐呢?” 琅嬛哪儿想得到她会也来问自己,所以先是一怔,而后抿嘴笑:“没想过。不过从前倒是常在困扰,应该娶一个怎样的姑娘。” 外间动静忽然大起来,琅嬛掀帘出去,瑶草跟在她身后, 替她撑着伞。她下了马车,往监押的官员落塌处去,一路走,一路看见兵卫在整理着东西,看架势,是要再在此处停留一日了。也许等雨停。 她走到那官员帐外,径自站住了。瑶草会意,将伞柄交给她,自己打帘子进去说话。 她就站在那儿,撑着一柄伞,看远山被雨洗刷得空灵,如果有闲情,她或许会将此景画下来,兴致上头,还能赋诗一首。 山河壮美,尽在笔尖。所以她骨子里到底是个文人,酸腐在血肉里,去不掉的。所以她此时站在帐外,不知迂回,独等风景。 可这风景,表面宁静,谁又知道暗中藏着多少风险,要来夺她的命。 她的血,能在这块土壤中,开出花吗? 她怔怔不能语,还是后来瑶草出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问她:“杨大人说,雨天行船不便,只好先在此处再落脚一日。” 她回神:“没什么不便的,这雨扰不出大风波来。早行路,杨大人也能早些回京复旨,不必空费时间,荒废在边蛮之地。” 瑶草知道她的打算,也料到她是这样的答复,忙应一声,回身入帐去交涉。 琅嬛不担心。杨大人什么为人,她清楚,加之他亲眼瞧见了这一路苏卷冰对她的态度,想必不敢忤逆她。 果然,这次瑶草很快就出来了,回禀她:“杨大人说这样也好。” 于是搀扶着她往回走,先去父母车中看了看,叙几句闲话,再回自己马车中。 半个时辰后启程往河边走,约一个半时辰,到了岸边。 杨大人早几日就吩咐了人去向最近的官府借船,此时一艘大船正安静停在岸旁,等着他们。琅嬛注意到,附近还停有一艘小破船,风里雨里,颤颤巍巍。应该是当地农人自家的,搁置在此处,方便平日里载人渡河。只是现今对他们而言,没什么用。 杨大人过来了。先请他们下马车,然后让兵卫把那辆马车卸了,抬上船去。他解释道:“水面上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先试试水。”又吩咐人牵马上去。 琅嬛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挽着黎夫人的手,自在一旁闲聊。 雨仍在下,虽然小,还是有凉意贴肤而入。 琅嬛回首,吩咐替她撑伞的白蘋,“去找件披风来。”白蘋领命,另撑一伞,跑去找了。琅嬛则从她手中接过伞,自己替黎夫人打起伞来。 黎夫人一边看着从天际坠下的雨珠,一边握住她另一只手,轻拍道:“急什么呢?多在这处歇歇,也没什么的。这雨天行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她打断这话,坚定道:“不会出事的。” 几炷香时间过去,那几艘船已经来回好几趟,说不上风平浪静,但好歹平安。 杨大人过来请他们上船,对着黎晟,倒很尊敬:“黎老大人,先上船。” 黎晟点头,携夫人过去。 琅嬛送他们到岸边,自己却不急着上去,只道:“爹娘先登船渡河。” 杨大人见她不上,自己是监押她的人,也不好登船,只好道:“是不急,慢慢来,稳妥些。” 黎夫人本想问的,但听他说到稳妥,心想也是这个理。真有万一,总不能一家人都一块儿栽下河去。她牵着琅嬛的手,道:“娘在岸边等你。” 黎晟笑:“什么话呢。” 琅嬛应道:“好,娘照顾好自己。”又看向黎晟,道,“爹也是。” 黎晟只当她是叮嘱乘船的事宜,不由摇头大笑:“你们啊!”一边取笑她们娘俩啰嗦,一边负手先登上了船。 琅嬛侧头,看向瑶草,吩咐她:“瑶草,你去照顾娘。” 瑶草有些迟疑,“婢子还是,留在小姐身边好些?” 琅嬛笑:“我有白蘋呢。” 瑶草见她这样说了,只好作罢,搀扶着黎夫人也上船去。 琅嬛退到岸上,看他们的船抛了锚,渐行渐远,往对岸去。两岸隔着海,估摸不出有多远,但的确是远的,乘船尚要半炷香时间一趟,现在应该更远了,也许隔着生死。 她撑着伞,站于岸上。明明身边杂琐的人与事还有很多,明明穿着深色的衣裳,都快融于风景。但这一刻,天地之间,放佛只有她一人。撑着一柄折骨伞,只有她,在昏黄的意境中,在灰蒙的雨里,遗世而独立。 身边有人惊叹,渐渐了低了声音,不愿去扰了这画面。 杨大人在旁干等着无聊,便凑趣赞她“濯清涟不妖,不染纤尘”。 她嘲讽笑开,看来古今许多风云旧事,抛却外衣,都没有那么鲜明。明明她早陷在淤泥之中,挣扎不出。 这俗世,又有谁能挣脱而出呢? 她静静在伞下站着,等了半炷香,能看见一艘船返航了,遥遥在河上,往这边驶来。 杨大人眼尖,一早看见,心想终于不用干站着没事做,赶紧四处去走,吩咐剩下的人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登船。 可是哪儿有这么如愿? 琅嬛这样一想,山中就有动静随她所想渐渐大起来,很快,目之所及,一个接一个冒出许多莽汉来,手持利刃,从山中冲下来。目标是他们。 他们退无可退。身后是河,退一步是死。 可也无法进攻。虽然留有精锐,但毕竟是少数,总要先护住杨大人与她的安危。 果然。老天嫌这画色太淡,想要勾勒一笔,染血其上,添些妖冶。 杨大人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坏了,一叠声催促河上行驶的船快些靠岸。可是天意弄人,再怎么催促,那船一时半会儿也抵不了岸。 白蘋护在她身前,双手紧紧握住一把匕首,作抽刃的姿势。她一边仔细观察形势,一边略微侧了首,向她道:“小姐放心,有我在,这些匪徒定伤不了你!” 琅嬛在心底微微叹气,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没有害怕,所以好歹能在场中做个冷静的人,指挥现场。 她吩咐四周相护的兵卫,慢慢往岸边靠。 她又遥望了一眼河上那艘船,还离得老远。这河,果真隔着生死。 她不再去看。既然指望不上,那就另寻活路。山上那群匪徒尚还有一阵子才能冲到跟前,虽然似乎已经有血腥味冲鼻刺激,但只是幻觉。 她想起那艘小破船。虽然颤颤巍巍,但应当能承受生命的重量。她赶紧让人过去查看,自己也领头过去。杨大人紧紧跟着她,当时没注意,这会儿看见小破船,就像看见命运的曙光,也顾不上仪态了,忙撒袖急赶赶带了他的人上了船,之后方才想起,回身也请她上来。 她却摇头,将白蘋往船上推:“船小,坐不了几人。他们目标又在我,我如果上了船,他们也一定会穷追不舍的。现在能逃几个,就是几个。” 白蘋不依,拽住她的袖子,反将她往船上带:“小姐若不上来,逃再多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杨大人怕她们再耽搁下去会误了事,也急声催道:“黎大人,你也赶紧上。” 琅嬛虚伪应他:“为杨大人安危着想,我还是不上这船最好。” 杨大人便想起她刚才所言。他心里也觉得有理,嘴上仍在客套,但为了自身安危,终究还是没有再提让她也上去的话了。 应付完他,琅嬛又去夺白蘋手中的匕首,先牢牢按住,问她:“知道等会儿到了对岸,应该先做什么吗?” 白蘋快被她吓哭了,怔愣着说不出话。 她狠下声,道:“毁船!知道吗?!” 白蘋忙点头,又觉得不对,慌忙间摇起头来:“小姐,你不能以身涉险啊!” 琅嬛笑,从她手中抽出匕柄,另一只手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紧紧捏住,宽慰道:“放心,有苏卷冰呢。” 琅嬛说完这话,趁她心神暂驰之际,顺势狠狠一推,将她推到船中,然后厉声对船上的人吼道:“走!” 随后,撩起袍子,往岸边另一侧险峻的山中跑去。 雨丝冷冷打在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抽空抬袖擦了擦,却不是很见效。那就不去管了,她努力睁眼辨别方向,身后河上,那艘小船正摇摇晃晃向着对岸而去。虽然船破,在风雨中飘零,但一定会安全到的。而身后岸边,在与匪徒们顽强厮杀的,都是苏卷冰留下的精锐。他们见她往山中窜,以为她在慌忙中想找生路,所以留在原地抵抗,为她争取时间。 她跑得很快,七岁以前那些顽皮的经历仿佛出现在眼前。她现在是灵活的,那些日子在假山上爬上爬下,摔过跌过,所以掌握了技巧,十多年物是人非,但她的身体还没有忘记。 她喘着气,手中匕首紧紧握在胸前,雨滴滴的下,泥泞了道路,也泥泞了她鞋子与袍脚。心急促的跳动,想要挣脱,快要挣脱。这是许多年都没有过的感觉,也许是真到了要摆脱的时候,此心,此身,都已察觉到。 她跑得飞快,但随之的消耗也飞快。她无力再想了,只能照着刚才脑中思考好的方向一路跑去。她选的是荒僻的路,许多残枝枯木挡道,她行动急促,再留神也避不开去。不一会儿,身上衣衫就被割破了许多处,有些地方割得深,已经见了血,被雨一洗,又很快不见踪影。 雨不停,血就不显。见不到,就当不存在,依然以为自己是完好的,充沛的,往山顶奔去。 可脚上也被石块很多次的绊到,即使仍然能跑,却不可避免的,她的速度在慢慢的缓下来。她又到底是个女人,娇生惯养这么多年,但凭意志,是继不了气力的。所以步子一缓,便磕磕撞撞,再也灵活不起来。她喘着气,一声比一声粗,艰难前行。 身后一直有追兵的动静,可被她在林间东躲西藏的,甩的还只剩几人。她继续跑,一直跑,忽略痛,忽略冷,忽略一切,只知道要一直往前,那是她的曙光,她的救赎。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处峭壁,雨也忽然停了,天空放晴,仿似就是在她走几步的时间里,天光露出来了,打在峭壁之上。 她跌跌撞撞,满心欢喜。 但没留神,一脚踩在泥淖之中,身子一滞,另一脚就勾住了一块绊脚石,将她自己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不死心,挣扎着起来,往天光去。可是挣扎没用,这一摔,摔掉她全部的气力,再也起不来了。 她终于绝望,翻身撑起身子,看向林间,那还有一直在穷追不舍的匪徒。虽然只剩一人,但她知道,她命绝于此。 此时的她苍白着一张脸,但双眼微眯,在警觉。有雨水淌在她眼睫之间,像是美人啜泪。加之她发丝凌乱,还是湿的,紧紧贴在脸颊上,更显女子柔弱之态。 她还喘着气。一声粗过一声,仿佛是在燃烧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气息。至少现在是存在的。 有风从山间来,跟着那匪徒,一步一拂,一步一拂。她眼睁睁等着,一步不退。是在生死关头了?可心中竟没什么怕意。她觉得应该想些什么,在临死前。只是太累了,所有思绪都无从提起,又能想出什么来? 手中还握着匕首,她惊醒,抽刃护在自己身前,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抽刀上前。一生都在这几步中。她的思绪终于活络起来,七岁前天真无忧的日子,七岁后心神时刻踩在刀刃上的生活,以前觉得不值回想,现在想来却都有意义。原来尝遍的所有酸甜苦辣,都还留在心间,在临死这一刻攒动,至少让你不孤单。 她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她不怕死,所以双唇不见丝毫颤抖,甚至没有刻意抿着。可她怕牵绊,爹娘,大皇子,徐竟,白蘋瑶草——她还是逃避了,没有让他们等到她。 或许还有一个人。 她脑中困惑起来,是谁呢? 来不及想了,只听见哧的一声,什么被撕裂,然后倒地。 太残忍了。她想。 她好歹是个女人,动手时轻柔一点,直接刺死不行吗?或者割喉不行吗?非要这样一刀分尸吗? 她倒地了。 可是触觉还在,她的手还紧紧握着刀柄,有雨珠从天上来,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落在她手背上。痒痒的,带着跳跃的节奏。 她疑惑,不由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处境。 原来她没死,身子甚至都没有动过,仍然做着防卫姿势,只是刀尖已经转向,对着自己。 真丢人啊,原是想着自己了结自己的,在临死关头,却僵住了身子,动不了手。 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眼睛却看着来人,一眨不眨。 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但说大也算不上,只是极尽缠绵之意,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直落进人眼中,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期期艾艾的,不够痛快。 她的天光散了,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自我觉得写得非常非常非常好~ 比这一章好的,是下一章哈哈哈 预告一下,下一章刀子中带甜,有啵啵~ ☆、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 雨下着。 淋湿她, 也淋湿他。 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任身外风雨漂泊。 此刻, 他们眼里只看得见彼此。 琅嬛出神的看着他,雨珠打在她眼睫之上,再承受不住重量,一滴一滴直滑下脸颊。脸上湿润润的,像是哭过, 可是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分辨这到底是雨水,还是泪珠呢? 苏卷冰亦出神的看着她。胸腔急急的跳动,终于在刚才那一剑下去,慢慢平息下来了。他不能想象,他要是迟一步,眼前的景象又会是怎样的? 幸而他来了。没有晚一步,让她命丧他人之手。他这样想着, 竟突然有一种自己劫后余生的感觉。之前不觉得害怕,是太相信她,相信她那样玲珑的人,是断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的,可是他发觉他想错了。她只是一个女人,再聪明,不会武功,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在绝对的武力之下, 除了闭眼等死,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唇不禁颤抖起来,害怕的情绪渐渐蔓延,攀上五脏六腑,深入骨髓。那感觉太真实,令得他心神大动,再也握不稳剑柄。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可雨下成帘,在她与他之间,仿佛阻断了他走向她的道路。 他不豫,抿唇皱起眉,抬步固执向她而去。 他的动作惊醒了她。 她回神,稍稍仰了头,看他提剑过来。剑尖轻颤,其上血水和着雨水连成线,直坠落在草地上。她知道那是匪徒的血,如果他没有来,那么浑着雨水坠进去的就该是她的血。 她没有死。 因为有他。 她惊促的看他走近,最后到她身前,蹲下与她平视。 是伸手就能够得着的距离。 天地之大,他们之间却狭窄。风进不来,雨淋不到。 他一来,就替她遮挡住了所有风雨。 他伸手了,先夺下她紧紧握住的匕首,扔在一旁,然后开口说话,怒气十足:“你以为仅凭这匕首,就能护住你自己了吗?” 这本该是担心的语气,可话到他嘴边,掺杂些其余的情绪,就忍不住端着训斥的口吻了。 她闻言,心头酸涩,嘴上却强硬,与他争辩:“护不护得住,与你没有干系!” 苏卷冰一把抓紧她左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前,离他更近。 他失态道:“没有干系?事到如今,你果然还是这样想吗?难道这四年来我的所做所为,在你心中真的一点涟漪都不起的吗?” 琅嬛挣脱出他的掌控,双手撑地,忍痛站起来。 他灰心放任她远离。风进来了,雨也淋进来,他们之间又有了天地,这次是千山万水,他心灰意冷,不知道到底该怎样才能走近她? 他难过道:“你什么都知道。” 琅嬛颤巍巍的站着,惨白着脸笑:“我该知道什么?” 他要回答,她却突然向他撞来,他毫不防备,任她来。没有他的干涉,她轻松就夺去他刚刚随手插在地上的剑柄,然后回身,横剑在他们之间。 她道:“我只知道你我是生死之敌,若我不死,就是你亡。” 苏卷冰摇头,上前一步,离剑尖更近一步,也离她更近一步,“你若一定要在你我之间求一个了断,那你就杀了我。” 琅嬛冷笑道:“我当然要杀了你。你死了,苏黎两家百年仇怨就到此止。”她剑尖一动,直指他心尖,“难道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苏卷冰再次摇头,然后又上前一步,剑尖紧紧贴在他衣料之前,再进,就要裂帛见血了。 他笑,对直指身前的剑尖毫不在意:“你对我最为狠心了。如果决心要杀我,那又怎么会不敢?”他已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了,但他尝到舌苔之上,有干涩的苦味开始慢慢蔓延,想来心情也应该是苦涩的,“你要是想,那就如你所愿!” 琅嬛抿唇,唇上有雨水,凉凉的,仿佛能镇定她的心神。可是手仍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怪自己无用,也怪起这天气。 是风太强,雨太大。她自身尚在飘零,又如何能去决定旁人? 苏卷冰开口道, “动手!” 随后身子前倾,再凑近她。 “嗤嗤——”是锦帛被撕裂的声音。 琅嬛一惊,手更抖,偏了剑尖。 他趁机捏住剑身,指尖稍一用力,从她手中夺回了剑。 琅嬛一愣,他已经横剑在她脖上。他教她,一丝不苟的模样,“黎大人,应当如此握剑才对——这样就算手抖,敌人也逃不开去。” 剑尖上挑,她被迫抬了头看他,只听他问,“为什么心软?” 她闭上眼,良久才回答他:“现在杀了你,再无人能束缚苏家,束缚二皇子。届时京都大乱,于陛下,于黎家,都没有好处。”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不依不饶,“睁开眼,看着我!” 她睁眼,嘴角泛起笑,“我死了,苏黎两家百年仇怨也会到此为止。既然如此,我死,也是一样的。” 他讽刺,“是吗?”原来一开始,她就没想杀他,只是在逼他杀她。 那就如你所愿,如你所愿! 苏卷冰狰狞着上前一步,比剑向她刺来。 她睁着眼,一步也不退。 因为就算是死,她也一步不能退。 剑尖直朝着她脖子去,但在最后,还是偏了偏,刺进她左肩,带得她身子不由往后仰。血汩汩的流出来,她吃痛皱眉,一边伸手去捂住伤口,一边抬眼帘去看苏卷冰。他无措的站着,仿佛没料到她竟然在生死之际,当真一步不退。 他回过神来,丢下剑,跑上来扶住她仰后去的身子。 她想笑,他的剑尖根本没有彻底刺进她的左肩,只是牵动了之前的伤口,那处疼痛一起,身子上其他伤口也叫嚣起来,让她一时有些承受不住,难以站稳。 她在他怀中,犹自倔强道,“放开我。” 他不放,并且得寸进尺,伸手就要去揭开她的衣裳,替她查看伤口。她又气又羞,双手横在他身前,想要制止他,但他却丝毫不听她的话,她情急之下,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并对他重申道,“放开我!” 苏卷冰之前还当自己真的刺伤了她,眼睁睁看她倒下去,真是又怕又悔。他原本是只想先替她止了血再说,一时间哪儿还能存得下别的心思?这会儿被她狠狠掌掴之后,心里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但知道她尚有气力与他斗气,他也放下心来。 他慢慢停了动作,但仍然将她圈在怀中,不让她离开。 琅嬛挣扎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 他嗤之以鼻:“你非常人,自然不能常理待之。” 她气红了眼:“你想怎么样?”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牵引到自己胸前,紧紧覆上去,那是心口的位置,因为她的来到,跳得急促,快要挣脱出去。他与她道:“我想什么,你其实一直都知道。” 她垂眼,默不吭声。 他继续,质问她,“全天下都猜到了我三千里相送的情义,你心中明明也清楚得很,可是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 他目光灼灼,她被迫侧头,竟不敢直视。 他继续纠缠她,“你是不舍得杀我——” 胡言乱语! 她打断他,气恼道,“不要再妄想了!我与你没有情义,什么三千里相送,那只是个无聊的笑话!” “无聊?笑话?”他气极到不可置信。 原来他的情义,在她心中只是满纸的无聊相思字吗? 她说完话又偏过头去,侧颜映入他眼中,带着苍白的美感。他目光落在她唇上,想起在狱中那一吻,那时候,动心的真的只是他一人吗? 他犹豫。但她就在眼前,就像是夕阳,渐渐知道快近黄昏了,可是没办法,这样美好,他不想放手。 那就拥抱着,一起燃烧。 他扳正她的身子,在她尚惊诧的时候,低头吻上他的夕阳。 没有缱绻。既然带着玉石俱焚的绝勇,那就轰轰烈烈,燃烧她,也献上自己。 琅嬛大惊,她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但他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他不容她避开。 她羞愤至极,双手在他身前使劲的推,想要逃开,可是在他的强横之下,她的气力根本不值一提,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的唇带着凉意,携风雨来,气势汹汹,她只能暂且偏头躲过,但很快,他的吻又会追上来,追着她,吃掉她。 她被迫扬起头,屈辱的任他予取予求。 他却心满意足。她的唇是甜的,像是被不小心打翻的蜜糖,到处都是甜腻腻的味道。他像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但凡是她的,一分一毫都不愿意放过。他在她唇上肆虐,是霸道的姿势。只要这一刻,只要这一刻,哪怕下一秒坠入地狱,他也心甘情愿。 这是**,像一把火苗,蹭蹭烧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该怪他引火***,先烧到自己,从舌尖一路到心口,再往下——他想要攻城,想要掠地,想要占有她。 不止这一刻,他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风很大,烈火燎原,终于还是殃及到她。 骨子里的傲意被唤醒,她那不服输的性子也给激了出来。她强撑起身子,双手抓住他衣襟,轻眯双眼,与他平视。他眼里有她,但是未曾与她自己会面过。那是娇柔弱小的别的人,那不是她。 她是烈性的,永远不可能屈于人下,尤其在他面前。 她眼中望他,想作风轻云淡,可他正在轻啜着她,像是饮水,咕噜咕噜喝进去。咕噜咕噜带动她,喉间也一动。 他渴了这许久。 她应战,启唇放他进城。 他进来了。 一瞬间,两齿相撞,他缠上她,她咬上他。她还是清醒的,想要击败他,令他节节败退。可他吃痛,却仍然不放开,蛮横的挤进去,再缠上她,缠上那丁香小舌。那是更柔软的所在,能包容一切。他迫不及待想要陷进去,再陷进去。 只要她想,他甘愿在她的攻势之下,弃甲曳兵,如她所愿。 可她偏不让他如愿。 他如此轻易缴械投降,她反而觉得胜之不武。 换她穷追不舍,紧紧咬上。 他猜到她心思,偏头啄她的唇,诱她出城。她着急,复追上他。唇舌相依之间,终于不再只是他孤独的沉溺,她也沉溺进来。 原来,她亦渴着。 相思在丁香枝头,慢慢开出小花,氤氲出香味。这气息中有她,也有他,然后慢慢的,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们在这一方天地里迷醉,外间风停了,雨小了,但他们浑然不觉。 他和她,暂时忘却了尘世中的束缚。在当前,在眼下,在男女间最亲密的行为里,缠绵吻着,从唇枪舌剑,慢慢的,到了缱绻相依。 可他们尚不自知。 许久后。 雨珠依旧一滴一滴滑下她的脸颊,有一颗顽皮,停留在唇畔,像梨涡一点。他满目惊艳,心念起,舌尖轻勾,吻进去。 那是雨珠,带着温度。 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他。 干涩的,带着苦味。 她尝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姜夔《玲珑四犯》 ☆、春来要、寻花伴侣 他吻那一点梨涡。 属于他的气息喷在脸上, 热热的, 像轻风拂过林间,带起一片簌簌的颤栗。她受不住这样的痒, 仰头躲了躲。他跟上来,拥她入怀中。 雨停了,天光复出,只是躲在叠云之后,不如先前那样耀眼。 她安静靠在他怀里, 伸出手轻易触摸到天光。这让她失神,当时那样不堪的念头,现在想来,竟觉得是隔世了。 他捉住她的手。 她有些窘,“你做什么呢?” 他在她耳畔轻笑,心满意足,“没什么。” 这样宁和的相处,在两人之间, 几乎是从没有过的。该说些话,但他怕她随即清醒过来,然后断然抽身离去。 她一向比他清醒。 “你身子怎么这样热?”还是她先说话,并将他推开了些,手背搭上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是淋雨发烧了吗?” 他额头凉凉的,她拂上去, 然后拭走一手的湿润。 应当不是发烧。 现在正是晚春的时节,天气转暖,即使淋雨,也不该叫人着凉。 她蹙眉,盯着他一个劲的看,百思不解。 他被她瞧得有些臊,咕哝一声,埋头进她的肩窝,还蹭了蹭。 她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他,他! 她耳根子开始泛红,然后蔓延,一路红透到脖子里。她慌忙间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脚蹲了这许久,早已经麻了。她刚刚挣脱出,然后就失力,整个身子直坠下去。这一坠,好巧不巧,又坠进他怀里,只听得他闷哼一声,落在她耳间,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红着脸,强自镇定,先定他罪,“你这人,”可声音颤抖,还是羞极了,“怎么得寸进尺?” 他叫冤:“我,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她羞窘,脸颊上发烫,像是要将她自己烧起来。 她极力想要镇定,可是腿间突然的拍打惊动她。她惊慌失措,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他怎么还会动?”像是小鹿乱撞,但更像是小狗乞怜,不停地在向她摇着尾巴。 他觉得难为情,艰难的开口解释,“嗯——他在跟你打招呼。” 她那边话一落,自己就大概先明白了,本来又羞又窘的,又得听他这样说,更觉得难为情起来。 在这种事情上,她不像那些待字闺中的小姐,大半生都懵懵懂懂的。相反,她因一直男装视人,所以这些年来,身边结交的也都是男人。男人嘛,相熟的之间互赠些小礼物,无非就是那几本册子,常年带在身上的,见与你要好,便送了给你。 她也从表兄那里得过几本。据说是从宫中漏出来的珍本,那时候年少轻狂,她好奇,看过几眼。 但看归看,这真撞上了,还是先唬了一跳。 她自觉失了颜面,不由冷起一张脸,慢慢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作颇为不屑的样子:“哦,我知道了。” 苏卷冰忍不住低头笑。她明明红着脸还在害羞,可却偏要做出往日清高的样子。她或许不清楚她这副模样落在他眼里,反而更诱人了,像是开在禁庭的桃花,他禁不住伸手,总想摘她那一朵。 他果真伸手,去拉她:“好了,先下山。” “做什么总来拉我?”她想要避开,与他保持距离,可是脚像灌了铅,慢了一步,被他逮在手中。 他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随即俯身握住她的脚,小心察看起来。 她不依,伸腿蹬他:“你放开!” “别动!”他按住她的腿,强制褪去她的鞋,随后吃了一惊——她的右脚已经肿得老高,也亏得她能忍痛,跟他在这里耗了这么久。他越想越气,蹲下将她背在身后,“先下山。” 她在他背上一点不老实:“放我下来。” 他气道:“难不成你还想凭你自己走下山去?” 琅嬛哑言,她自己的脚自己清楚,在原地蹦跶蹦跶还成,真要走下山,还是承受不住。她不说话了,苏卷冰却不放过她,端着教训的语气道:“你的脚都这样了,还不安生一点,真想一双脚废掉吗?” 她哼哼。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路旁的残枝伤着她。他一边注意避开脚下的石块,一边继续教训她:“为什么不跟着你爹娘一起乘船走?你要是那时候与他们一同过河了,后来怎么会遇见匪徒?” 她唧唧。 他生闷气:“你就是算好我一定会来。” 她不出声了,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下颔搁在他肩上,静静看着前路出神。 他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些后怕,不由生气道:“你可想过,我若是来晚一步,你又会怎样?况且,那些匪徒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该知道这一点,所以即使有思量,不跟着杨大人他们乘船一起走,也该好好为自己想个出路。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自己孤身一人往山中跑?你一落单,不就成了活靶子?幸而他们之中没有弓箭手,不然哪里还等得到你跑到峭壁之前?而且,你就算要跑,为什么偏偏要往峭壁去?说不准到时候他们没杀得了你,你自己反倒被自己逼下悬崖,日后连个尸骨都寻不到。”他絮絮叨叨,痛心疾首,“我留下的那些护卫虽然顶不了什么事,但有他们拼死相护,你又怎么会是现在的处境?” 她终于嫌他聒噪,“闭嘴,不然放我下来自己走。” 他张了张嘴,还想叨叨的,可是感受到背后她的温暖,是紧紧贴在他身上的,那么安宁,是他以往从不敢奢望的平凡。这一瞬间,他所有的担忧后怕都消失了,至少她还在,是他救了她。 那么,以后只要有他,她就绝不会出事。 他闭上嘴,专心下山。 下山的途中,天色渐渐晚下来。 他们走到一处破屋,苏卷冰放下她,四处打量之后说:“时间不早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他看她精神不佳,想来是早间的遭遇太耗她心神,他心中怜惜,又想既然这时候遇见草屋,不妨进去歇息会儿,等赚足精神再出发,或者直接在此处等手下人来接应。 琅嬛没有意见,自己先一瘸一拐进了屋,苏卷冰见状赶紧跟上她,一边拿剑护在她身旁,一边悬空搀扶她。 进屋后,苏卷冰当即环视一周,心中不太满意,但也只能作罢。这破屋虽然破,可好歹在眼前也是能避难的场所。这样一想,也就随遇而安了。他上前将剑放在桌上,然后径直去铺稻草替她垫睡席。 琅嬛细心,注意到桌边有一裹素布,她走过去拆开来看,惊喜道:“有干净衣服。” 苏卷冰闻言回头,与她道:“那你赶紧换上。淋了这一天的雨,身上湿湿的,总不好受。” 琅嬛犹豫道:“平白用人家的东西,也不太好。” 苏卷冰笑:“你看看这屋破的,也有好几年没住人了?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偏就有干净衣服,你想想是为什么?依我看来,这兴许就是主人故意落下的,好方便我们这些过路人。你若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等咱们明日走的时候,就留下点钱,也算是报酬了。” 她好奇:“你怎么知道?” 他随口道:“小时候我常这样干,去便宜铺子里买几套干净衣服放在小路上的草屋里,赶路的行人用过后,往往会留下银钱,倒比原先我买衣服花的钱多了好几翻。”他铺好了垫子,抬起头来看她,眼睛亮亮的,充满笑意,“小孩子吃过甜头的事情,总是记得很牢。” 她心一跳,忙避开了他的目光,“你转过去。” “嗯,为什么?”他笑,明知故问。 她咬牙切齿:“我换衣服。”然后再三申令,“不许偷看!”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姜夔《玲珑四犯》 假车 ☆、须着人间比梦间 夜色降/临, 银河铺陈。 他们所在的破屋承不住漫天星光, 漏出一地璀璨来。 琅嬛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星空,有些惊又有些喜, 可是腿脚不便,只能巴巴的伸手,去触摸那一星半点的美丽。苏卷冰在一旁看见她这样子,就像是个小姑娘,眼巴巴的在问长辈讨要糖果, 憨憨的,说不出的无邪。 他好笑,但满足她,抱她出草屋,在宇下与她一同仰望天空。 兴许是她累了,安静的躺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他伸手指给她看:“你看那两颗星星。” 她眯眼去寻找,可是这时候满天都是繁星, 哪里又知道他说的是哪两颗,她摇头:“没看见。” 他不死心,凑近她,给她描述:“那儿呢,女星旁的那一颗小星,名始影,传说妇女于夏至夜候而祭之,能得好颜色。” 他贴得太近, 让她不禁有些恍惚,恍惚之间好像是看见那颗始影星,一闪一闪的,有别于旁的星,径直落进她心中,安居下来。她不由得问他:“另一颗呢?” 他也恍惚,唯有先伸手捉住她的手。仿佛只有在触摸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才捉住了这世间,这令他稍稍安心下来。 他就着她的手,指给她:“在那边,始影以南并肩的一星,名琯朗,据说男子于冬至夜候而祭之,能得好智慧。” 琅嬛吃吃的笑,作弄他:“苏大人,你担过钦天监的吗?知道得这样清楚。” 苏卷冰有些窘,为自己开解道:“那倒也没有。只是小时候无聊,常常仰天而望。可能是小孩子心性,这两星落在眼里,总觉得别有深意,时日一长,慢慢也就记在心上了。后来上京,遇见钦天监,便问了问,这才知道这两颗星名叫始影与琯朗。” 他又道,声音中带些感慨:“只是这几年,这两星都渐渐暗淡下来,快将堕落,不如以前璀璨夺目了。” 琅嬛轻噫一声:“可是有什么缘故?” 按说星辰黯堕,一向是与国事相应的。 苏卷冰笑着摇头:“钦天监倒没看出什么缘由来,但他说这两星不关乎国运,堕还是不堕,也没什么相干的。” 琅嬛笑:“也对,这兴许只是他们自己之间的事情,哪儿能全扯上国家大事。”说完,她也感慨起来,如今还依稀能见到两星的风采,可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她今日的惊鸿一瞥,或许只有此时身边的人才懂得了。 她怔怔的望着始影、琯朗双星,她想,这星光不止落进了少年苏卷冰的眼中,应该也落在了她年少时的窗畔下,陪伴她十年夜读。 苏卷冰也在一旁感慨:“我记得最初是琯朗星先开始黯淡的,之后过了好几年,始影星也开始黯淡下来。这双星陪伴我这样久,而我眼睁睁看他们衰落,心中原先还很不舍得,可是后来一想,他们相生相落,彼此有个照应,也不算孤独。”他说完,却半天不见她回话,不禁低头去看怀中的她,谁知她一头偏过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失笑,小心翼翼抱她起来,然后回屋放她在草垫之上,再仔细为她盖上草被。 他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满足。屋顶漏下星光,照在他的眉间,是温柔的神色。他有感抬头去望,双星一闪一闪,又见黯淡。 像是故友告别,他想挽留,却明白其中滋味,说不出挽留。 因为他是一样的心情。 他知足的看向安稳睡在草垫上的她。 有她成双,他不孤独。 所以即使坠落,也甘之如饴。 第二日清晨。 琅嬛睡眼惺忪的呆坐着,日光打在睫毛上,有些晃眼。她不禁伸手遮在眼前,挡住刺眼的光。空气中带着慵懒的气息,她忍不住咕哝着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慢清醒过来。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只大概记得睡着前,苏卷冰与她一处在看星星。想到苏卷冰,她就撑起身子来,在屋中找他的身影。 可是四处都没看见。 她随手掀开草席,颤巍巍的站起来,慢慢走出草屋。 屋外也没有见到他。 她不由有点心烦意乱,倚在门上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了半晌,她才发觉自己在做一件傻事,不由一阵恼恨,气哼哼转身就往回走。待走到屋中,一个身影忽然上前,很快遮挡住她自己的影子,将她全然纳在其中。 她讶然,回身去看,只见苏卷冰提着一桶水正走到门前。因是逆光,他的面容很不清楚,可是他的气势却极具威慑,一点一点的吞噬掉她。而这一刻,她似乎甘心被他吞噬。 她失神的看他慢步向她靠近,也许是刚才那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她的心竟然随着那步调雀跃的急跳起来。 她红了耳,侧头不去看他:“这么大早,你去哪儿了?”一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看见他提着桶回来,想来是去打水了,她反倒还明知故问。 苏卷冰只笑,逗她:“怎么?担心我一走了之?” 她恨恨瞪他一眼,轻啐一口,又侧过头去:“胡言乱语,谁会担心你走了?” 苏卷冰一边放下手中的桶,一边假意作苦恼的模样,说道:“可我刚刚看见有个谁来着,一直倚在门前,神色郁郁的。我原以为她是见不到我在担心,又怕她会害怕,赶紧巴巴的就往回走,你看,累得这一桶水都泼洒了许多,只剩小半桶了。”说着,意味深长,带笑看过去,“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琅嬛羞愤,原来那副模样一早就落入他眼中了。她转身就要去草垫上坐着,还是苏卷冰拉住她,向她讨好道:“好了,别气。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是自己的手软绵绵的,根本抗拒不了他的力气。他得寸进尺,离她更近,将她环在身前。 她努力后仰,避开他再要近前,然后垂眼小声道:“你放开我。” 好不容易捉住了她,哪儿能这么容易放开? 要一生一世都不放开。 他摇头笑:“不要。”随后想了想,跟她讲条件,“除非——你告诉我你小名叫什么?”他其实早已经偷听到了,这三千里一路走来,她的爹娘一向唤她的小名,就是任他装聋作哑,也没办法听不见。后来许多时候,他也常唤她的小名,只是压在舌尖,不敢惊动她。 琅嬛,琅嬛,原是天帝藏书的所在,衬在她身上,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意味。 她被他强制的拥在怀中,这种感觉说不上坏,可是也没有道理。她抬眼去看他,他目光赤/裸,一副她不说他就绝不松手的样子。 她终于败下阵来,妥协道,“琅嬛。” 他故作不知,牵住她的手,要她写出来,“是哪两个字?” 她就着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王良——琅,王瞏——嬛。”写完一侧目,看见他正笑意满满的瞧着她看,见她看过来,他还不收敛,反而舒眉,低头抿唇笑,然后大掌一合,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拳中。 她顿时反应过来,他哪里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分明就是在戏弄她。她心中恨起,不免手中就使上力气去使劲的掐他。 他吃痛,轻嘶一声,但是不放开,反倒很委屈的道:“你就这么狠心?”说着,舌尖终于吐出她的名,带着书卷的气味,“琅嬛。” 一次不够,他还要再唤几声:“琅嬛,琅嬛,琅嬛。” 她被他缠得不耐烦,手上用劲更大,终于迫得他放开了手。她冷了脸,也冷了声音:“苏卷冰,说话算话,你放开我。” 他还是摇头,将她圈在怀中,耍赖道:“不放。” 她气极,这次算是彻底领教到他的无赖之处了,可她才不想再与他周旋。对于他,她还是有心得去对付的。她慢慢伸手抵在他心口处,然后抬眼,眼中没有看进他,但声音中却难得带了笑意,慵懒的,有点媚,“苏大人,放开。” 她一向不与他客套的,如今这样,他反而猜不到她的心思。她按在心口的手在使力,要推开他,一点一点,很小的力气,可是坚决。这种坚决,让他立马不敢再放肆了,怕她真生气,只好讪讪的松开手。 她轻笑一声,眼里终于看进他,“嗯,乖。”她食指轻敲他的心口,偏头扬眉挑拨他,然后不待他反应,就先一瘸一跛的绕过他,去提水桶出去洗漱。 他的心急促的跳动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心神系在她指尖,任她拉动着,走向她。他怔忡间,慢慢转身,将她落进眼里,结果看到她提着水桶正要踉踉跄跄的出门去——他忙回过神来,大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水桶,跟着她一同出了草屋。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减字木兰花》 序里有写,玉帝着两仙共下凡历世,为一分千年棋局胜负。 二仙此时在人间,但其实是在梦间~ 琯朗是苏卷冰,始影是琅嬛。 ☆、别离滋味又今年 琅嬛洗漱完, 回身一看, 苏卷冰又不见了踪影。 她面上不动声色,却作不经意的模样, 随意看看风景,将四下里的景况都收落眼底。忽然远方隐隐有烟味传来,她有感,侧头去嗅了嗅,是烧木的味道。 她想了想, 朝着那个方向一跛一跛的走去。 苏卷冰在那里。 木堆已经被他烧起来,火焰熊熊,烤灼着架在一旁的鱼,伴着那滋滋的声响,肉香的味道,直钻进她鼻中。肚子本就空荡荡的,现在似乎又瘪了些,她喉间不由吞咽, 算来也有一日没有用食了。 苏卷冰蹲在火堆前,将柴木架着的鱼一个一个固定好,听见她走近的动静,便回头来看,笑着与她道,“香吗?我之前抓了些鱼,等会儿烤好了给你尝尝。”说着话,他又伸手去够放在老远的罐子, 她看见,跛着脚跳上前,蹲下将罐子递给他,嘴上却道,“哪里香了?” 他单手接过罐子,一边倒出些干净的水来将手上的泥洗掉,一边笑说:“待会儿尝尝。” 琅嬛不接话,抱膝守在火堆前。他还在忙碌的架着鱼,看上去得心应手,如果他额角的汗稍微少些的话。 她心一动,突然道,“等等。” “嗯?”他不明所以,转过头来看她。 她笑:“你脸上花掉了。”也不单单只是说,她凑上去伸手去擦拭他的左颊,还煞有其事的,“喏,这儿。” 她的手不老实,碰到他的左颊之后,还轻轻的压了压,然后往上划过他的眼,触上他的眉。 他愣住了,心绪有些慌,也有些乱。 这一幕太熟悉,连当时心跳的频率都和现在一样。他不禁捉住她的手,压在眉心。她的手带着清凉的温度,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的头脑中一片眩晕。他开口,嗓音低低的,向她咕哝,“你又戏弄我。” 琅嬛忍俊不禁,收回手给他看掌心,“你冤枉我。” 他垂目看,掌心干干净净的,的确什么也没有。 她还在给他翻看手掌,以证清白,但他却飞快的凑近她,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然后得意洋洋。 “打平了。”他说。 她瞪眼,“什么时候欠着你的了?” 他想了想,笑说,“嗯,就是被你踹下床的那日,你在我脸上画了个丑八怪。” 她嗳了声,“好小气的人,豆丁大的事情记到现在。” 他低头无声的笑,她轻哼一声,也抱怨他,“你也没少欠着我。”然后扳手指一桩一桩的数他的过错。 他含笑听着,一桩一桩的认错。 她瞥他一眼,他根本就不是诚心的,分明在敷衍她。她继续扳手指,恨恨道,“这第九,你当初逃婚,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扯上我?” 她又瞥来一眼,“说,你是不是断袖?是不是,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就惦记上了?” 这一点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真不是!这一点当时我在春风楼上已经说清楚了的。”话一说完,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琅嬛闻言,嗤笑一声,前倾上半身揪住他的衣襟,讽道,“嗨呀,苏大人不提,我都忘记了呢。当初春风楼上,那句‘黎大人如此风华,想来令妹也是倾城美人,若能娶回家,那真是三生有幸。’现在提起来,也够叫人生气的!” 苏卷冰小声嘀咕道,“的确是倾城美人。” 琅嬛叱问道:“你说,你当时是不是故意戳我伤口的?”知她双生,所以才当她之面辱及亡人。 苏卷冰赔着笑,即使是,现在也不能实话实说啊,他连忙摇头,撇清自己,“下官绝不知情。” 她恨恨松了手,想要坐回去,但一时忘了自己脚上带伤,“哎哟”一声,跌撞的倒向火堆。 “小心——!”苏卷冰见状,忙扑上去,将她护在怀里,滚向一旁。 他倒在地上,垂眼看趴在身上的她,急声问:“没事?” 她撑手在他胸前,慢慢坐起来,“没事。” 他放下心,但坏心思起来,手中用劲,将她压向自己,抱个满怀。 她在怀中挣扎,“你怎么又来?” 她的挣扎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他装听不见,磕磕碰碰去寻她的唇,找到了,亲一下,不够,再亲一下。 他找到乐趣,很快流连忘返。 她踹他,可惜脚上使不上力气,她只能含含糊糊,趁着亲吻的间隙抗议,“先放开。” 他不听,她气愤,“鱼烤糊了!” 他最终还是念及她一日未进食,先放开了她,让她饱腹。 她一边吃着烤鱼,一边问他,“你手下人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他在心中默算,告诉她,“最迟午后。” 她偏头看了看日头,没有几个时辰了。 一时他沉默下来,她也想到什么,不再说话。 一炷香时间过去,她慢慢的吃完了手中的鱼。她随手将鱼骨头甩进火堆里,火焰呲呲拔高,又落回去。 她拍拍手,站起来。苏卷冰也跟着一同站起,搀住她,陪她一起缓缓的往木屋移动。 到木屋跟前,她停了步子,回头看他们一路搀伴走来的路,倏忽一下笑出声:“真难得。” 他也回头看,人走风过,路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可他不会忘记,那么,她呢? 他转目去看她,要她的答案。 琅嬛想了想,说道,“人间风景处处同,没什么好记得的。” 他笑:“真冷漠的人啊。” 琅嬛抬眼看他,也笑:“但我会记得你。” 苏卷冰讶然,她摇着头笑,皱眉很困惑的样子,“也没办法不记得。我的人生这样长这样好,怎么就偏偏栽在你手上了?” 他听懂她的藏着的意思,不由伸手去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任由他扣住,叹声道:“可是怪谁呢?”他们一出生即敌对,但他们之间并未真正伤害过对方。之前她同他数落的那些错处,不过只是不关痛痒的小事,在血仇家恨面前,都不堪一提。 他伸手抱住她,将下颔搁在她肩上,在她耳畔轻轻道,“全怪那贼老天,偏要作弄你我。” 她闻言蹙眉,去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慎言!这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他却满不在乎,哼道,“我不仅要说,等死了之后,我还要去阴间指着他鼻子骂!” 这完全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得不到糖果,逮住谁都去怨。她无可奈何摇摇头,由得他去。 他嘀咕着老天的错处,将头换了舒服的姿势,继续枕着她。嘀咕着嘀咕着,突然瞧见她的耳垂子就在眼前,红红的,想熟透的果子,在那里等着他。他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嘀咕了,凑近去衔在唇中,小意的咬着。 琅嬛怕痒,这样直拨到心尖的痒更受不住。她轻呼一声,红着脸躲过去。 他揽住她,追着吻过去,她一手捏住他的嘴,不让他靠近。 她竖眉:“等下叫人瞧见怎么办?” 他含含糊糊的回她:“不管——他们。” 她当没听见他的回复,不松手,继续捏着他的嘴,左右摇摇,又上下晃一晃,看他傻兮兮的模样,玩得不亦乐乎。 她玩得开心了,但他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是真叫人看见,他好不容易树立的威慑形象恐怕就都毁了。他开口,打着商量的语气与她道,“别玩了。这样叫人瞧见不好。” 嘁,还跟她谈面子。 她扬眉抬眼,却故意作含含糊糊的语气,摇头笑,“不管——他们。” 他失笑,对着他,她一向小气,斤斤计较。 他另想起一事来,摆正了神色,跟她说:“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她挑眉,松了手放他说话。 “你还记得郈国那个常宁公主吗?” 琅嬛偏头想了想,点头。 他慢慢道,“前些时候,京中来信,说是那个公主瞒着天子,偷偷来了京都。” 琅嬛一惊:“现在什么局势?她竟敢私自出宫远赴别国?” 苏卷冰安慰她:“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要是有人在京中看见她,就直接将她绑着送回郈国去。” 琅嬛松口气,苏卷冰继续道,“你还记得她叔叔东平王吗?那个时候你参加清谈会,他似乎对你——”语气颇酸,“嗯,不怀好意。” 琅嬛摇头,奇怪道,“他又不知我女儿身,怎么可能对我不怀好意?” 苏卷冰追问道:“可是他当时,他当时在城门下,可是亲口当着大家的面说与你同榻而眠的——也许他一早就知道了呢?”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酸味太浓,轻咳一声,望向一旁,“醉后同榻,也许——”也许她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可榻旁那个男人呢?看着清贵,谁知道是不是装醉呀? 琅嬛一拍脑袋:“这个呀。”他不说,她早忘干净了。 她眼里藏笑去看他,真是难为他,别人随口一句话也记这么久。她转念一想,恐怕刚才先提常宁公主的事情,也是想借机引出现在的话? 苏卷冰小意的琢磨她的眼神,“或者,你们没有同榻过?” 琅嬛笑出声:“你猜呀。” 看她这样子,他不由松口气,“没有就好。”但他刚松下一口气,很快又提起来成怒气。他愤然说道,“这东平王当真妄称为君子。不真不实的事情也拿来乱说,平白坏你名声!” 琅嬛拿脚轻轻踹他,偏头笑,“他当初也是为了替我解围。” 他不满,小声嘟囔着,“什么话不能解围?偏要说些令人误会的。” 琅嬛故意挨过去嗅嗅,一边用手扇了扇,取笑他道,“什么味呀,好酸。” 她离得这样近,鼻息就喷在他喉间,这一种搔不到痒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偏头凑上去,又要去吻她。 她比他更快,吻落在他唇上。 一吻就罢。 她轻巧的跳出他的怀中,跳到几步远木屋里。他个子大,在门口形成阴影,挡住了光,也挡住了她的神色,只听得见她带笑问他:“还不回京都吗?”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现在氛围的问题。 他移步进屋,让出阳光。 她在屋中颤颤站着,但面上的神情却是他一向熟悉的,眉目淡然,看着他,像是看着隔在三千里外的京都。 这样的她,是昨日之前一直以来的她。 他突然回过神来。 京都——! 他大意了。 她低下头轻笑一声,很快抬起头再次看他。 “来人了。” 她跛着又往外走,路过他身边,顽皮地去勾他的小指,他感觉到,马上回勾住她的。 他侧目看她,她也正好抬眼看他。 但她的步子没有停,交缠的小指慢慢滑空,她出了木屋。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姜夔《浣溪沙》 小情人之间动不动就亲亲真是太美好了。 我不由得露出老阿姨一般微笑。 ☆、归国遥 回京的路途平顺, 加之苏卷冰心中惦记着琅嬛的话, 日夜兼程,一月后到了京都。 入城后, 他策马先回府,留在京内的心腹在府前迎他,他一边大步进府去,一边侧头问心腹:“最近京中怎样?” 心腹恭声回禀他:“黎家倒台之后,陛下又迁怒许多黎家僚臣, 亲自动手在朝中肃清了一番。现在这事情闹得人心惶惶,许多大人称病不出,陛下就干脆停了早朝,整日在宫中和新近才纳的妃子玩乐。” 苏卷冰停步,问他:“大皇子那边呢?二皇子呢?” 心腹说道:“大皇子被陛下圈禁以来,倒是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来,拥护他的那些读书人也老实得很,每日躲在家中看书, 偶尔出来小聚,也尽是举办些读书人间的清谈会,没什么不妥。至于二皇子,依旧老样子,日日流连勾栏瓦肆,前些日子还因为这个,被陛下叫进宫去狠狠骂了一顿。” 不是这些,不是这些! 苏卷冰边听边走, 最后在廊下站住,望向满院的荷花。恰好这时候清风吹过,池水起了波澜,池上荷花也颤巍巍的随之摇晃,抖落一身的金黄。他看着这幕景,想起当时看见她在草屋之中,自身尚在飘零,却自信冷静,向他宣战。 到底她布了什么局在等着他呢? 她是一早就有预谋的。她或许不曾想到他会远送她三千里,但聪明人惯会随机应变,她一路上避着他,一定有在筹谋什么事情。 他思索着,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呢?” 心腹突然道:“若真要说不对劲,近来属下在京中发现一行人行踪诡异,属下就派人悄悄跟着他们,发现是郈国东平王手下的人,但看他们目的,似乎只是在找那个公主。” 苏卷冰若有所思。 应该也不是东平王。 她不是会依靠旁人的人,更何况,她不会天真到把筹码放在别国的王爷身上。 但是—— 他吩咐道:“不用去管他们,不过,别让他们能活着回去。”他眉间戾气又隐隐显出来,哼,敢来,就别想回去。 心腹心底一寒,连忙应下。 管家从前廊过来,告诉他说:“陛下听说大人回来了,着了人来让大人进宫呢。” 苏卷冰应好,回房去换觐见服。进宫的时候好巧不巧遇见二皇子,二皇子似乎不知道他今日回来,看见他惊了一惊,才笑道:“苏大人,千里送情头的滋味怎么样?” 苏卷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问他:“二殿下什么意思?臣不太懂得。” 二皇子自顾说道:“孤倒是没想到,黎未她的魅惑手段也这样厉害,不止大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苏大人也陷进去,不可自拔。”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苏大人你也真狠,向陛下进言罚她流放三千里?依孤看来,将她剥籍为贱女,贬入青楼,之后予她恩义,也好全苏大人痴情。” 说着,还不禁肖想了一下:“单看她相貌,也算绝世佳人了,只是不知道她当了男人这十多年,身上女人的滋味还剩多少?” 苏卷冰握紧拳头,忍怒打断他的话:“殿下此言,还是少说为妙。” 二皇子用目光打量他,良久才哈哈一笑:“别生气呀!孤就是过过嘴瘾。”说着一拍他的肩头,道,“是父皇召见?那你快去,孤也正好有事,等过几日再好好把酒言欢。” 等二皇子走得见不到人影后,苏卷冰才阴着脸转过身,继续往宫中去。 却说二皇子出了宫门,熟门熟路往一家酒楼去。他径直上了二楼,他等的人正在倚栏醉酒,见到他,连忙站起来,恭敬的向他道:“二殿下。” 闻见那人满身的酒气,二皇子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但在一个醉酒人的面前,还是掩饰得很好。他和气道:“黎公子,别客气。”他随意寻了个位子坐下,然后道,“黎公子,你也坐。” 黎公子大大咧咧坐下了,然后邀功道,“殿下吩咐小可调查的,小可都已经查清楚了。” 二皇子心中不信,一个宿醉好几天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去调查?但好在他并不是真的要他去查明真相,只是想借他的名头用一用。 毕竟姓黎。真要认真算起来,还是黎未的族弟,只是不堪一用,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但没关系,日后等他登上皇位,可以借他与苏家分庭抗争。 他想了想平日里大哥的模样,状作温柔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黎公子睁着醉醺醺的一双眼:“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宫中进了惯偷,胆大包天的,偷走了皇后娘娘的首饰,又在民间脱手。寻常人不清楚来历收了,之后辗转好几次,才落进了青楼妓女的手中,叫殿下无意间发现。”他又道,“这事情说大也大,说不大也小,就看殿下自己怎么处理。只是小可以为,可以将这事情闹大,闹到陛下跟前去。为什么宫中会丢首饰呢?这条线一追,宫廷禁军绝对脱不了干系,陛下一定会再肃清一番的。这样一来,殿下正好能在禁军中插上自己的眼线,以后坐上那个位子,也安妥些,不必事事依靠苏家。”然后他随口问了一句,“倒是那个妓女,得叫她管住嘴,别将消息先漏出去。殿下对她有什么打算?” “早将她抹脖子了。”二皇子淡淡回道,又重新打量他一番,奇道,“你这些话说得倒有理有据,自己琢磨出来的?” 黎公子嘻嘻一笑,凑上去小声道,“不瞒殿下,小可已经悄悄与被弃在京中的黎家属臣联系上了,这话是他们让我在殿下跟前提的。” 二皇子狐疑看向他,问道:“他们可用吗?” 黎公子连忙点头,应承道:“绝对可用!他们和小可一样,都是被那黎未弃在京中的,如今陛下在全城搜捕他们,他们自身难保,只得投靠殿下。” 二皇子点点头,反正他不会重用黎家,只拿他们牵制苏卷冰,应该无事。想着,他笑道:“没想到,你一个昔日的纨绔,也能有这个本事。” 说到这个,黎公子似乎气不过,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还是殿下有眼识,只是昔日我在家中,尽被那黎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