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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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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楼上城下皆有士兵警戒,一派肃然。    城中发生什么了?妇人们胆小,远远的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惊疑,都不敢上前去。    忽然远处一道马蹄声哒哒急来,一骑直到城楼下,不及守卫上前拦住,马上人就先掷去一块小木牌。守卫翻过来一看,竟是指挥使亲至,忙跪下行礼,“见过大人!”    指挥使轻吁一声,收缰令马儿在原地踏步。他简洁,又不容置疑地道,“开城门。”    他的恶名在外,守卫不敢逆他,赶紧回身招手让士兵开了城门,随即退到一侧,屈身恭送他鞭马入城。    有离得近的无知妇人不晓得他是谁,小声在旁嘀咕道:“这位大人长得真是好看,比我家那口子俊多了!就是眉间戾气太重,瞧着年纪轻轻的——”    守卫闻言,瞋目轰她道:“大胆妇人!那是三品指挥使苏卷冰苏大人,你竟敢嚼舌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那恶人!    妇人直吓得捂嘴连退几步,她身遭的妇人们也都变了脸色,再不顾得探问城中何事发生了,纷纷躲了去。    入城的正是苏卷冰。    他本在河东训兵,一得知昨日殿中发生的事,就赶紧连夜驰马回了京,本该一日的行程,硬是被他缩到半日就到了。    他无意入宫去,也等不及回府去换身衣裳,直接就策马往天牢去。他已在信中知道了一切始末,知道了她曾在生死一线,也知道了陛下对她的羞辱。他都不敢想,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事?    他心急如焚,生怕她有半分好歹,更怕,她会误会。    在狱前下了马,他随手将马鞭交给手下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她怎样了?”    手下人得他飞鸽手信,早候在此处打点好了一切,此时先递上一张信纸给他,是这半日城中的动静,再回道:“黎大人暂时无性命之忧,只是二皇子派了人来盯着,又有陛下的命令,属下无能,没能替她安排妥善。”    苏卷冰眉间戾气更重,却没当众发作。他接过信纸,大概扫了一眼,随即揉成一团,淡淡道:“你既知道无能,回去后就自己领罚去。”    手下人冷汗潸然,赶紧应是,上前领着他往狱中关押重犯的牢里去。因苏卷冰身份在,又提前打点过,狱卒们都不敢置言,任他大大方方走进去。    黎未犯的是欺君大罪,被关押在最里面,牢中暗潮,不见一丝光线,一个狱卒提灯在前带路,灯光晕黄,更映得牢里阴惨惨的,没有生气。待到了后,狱卒将手中提灯交到苏卷冰手上,转身去开了锁,候在一旁。    苏卷冰提着灯走到门前,侧首吩咐他们:“你们都下去。”    黎未感觉到光亮,抬头看来,见是他,不惊讶,只道:“苏大人。”    “是我。”他轻声的回,走进去方借着光看清她处境,心中顿起恨意,又生怜惜,在牢中不生不死的待了一夜,只见她面容惨白,眼下带青,颊边还沾上了一些灰,却并不自知。她的发被随意挽了在后,但仍有几缕乱发不及顾到,散在肩上,更添落魄之感。她似是察觉,偏了头伸手将它们别在耳后,随即抬眼看他,眸中无波无动,嗓音却是低哑的,轻笑着自嘲:“苏大人,想必外头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卷冰目光落到她唇上,心中更痛。其上血痂,并未愈合,因她开口说话,又渗出一丝血来。他却不敢上前替她擦拭,没这个胆,只能自己随便找一处草垫坐下,回她先前的话:“大人猜错了,今日是大晴天。”    黎未点头,问道:“外面什么局势?”    苏卷冰说给她听:“陛下派人去黎府时,府中早已人去楼空。其他在京中的黎家人,也只抓到了几个纨绔,剩下的都逃掉了。”    黎未放下心来,家人族人无事就好。    她心神一松,一身的疲乏就扑面而来,兼自一早受了寒,脑中不由晕眩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是狱卒送来的,想必是得的大皇子吩咐,怕她夜里着凉。但已经着了凉,身子怠倦起来,只想痛痛快快睡一觉,但还不行,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容不得她放松。    她强打起精神,听他说话。    苏卷冰继续道:“昨日之事已经大白于天下,满朝默言。陛下执意要将大人处斩于殿前,诏书已经下了,一等大人脱了官身就执行。但徐大人自昨夜起就和几个同僚跪在宫前,请陛下饶恕大人死罪,后来一夜间,陆陆续续又去了许多读书人,到此时,应有上千学子跪在宫外,为大人求情。”    这是她一先算计好的,但此时真的听到,依旧忍不住眼眶发红,险些掉下泪来,她抿唇,不欲在他面前失态,舌尖却尝到一丝血味,说不出心酸讽刺。    她不值得他们这样做。    她算计友人,信他一定会为她求情。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所以步局之外,仍留给了他三天时间,不想才半日,他就真的如她所愿,领衔这些读书人为她忤逆陛下。    他们敬她德敬她才,谁知到头来,她仍然自私的,为全私心,以他们为刃,逼迫陛下不敢杀她。她如此的龌蹉心思,真是枉被称为天下读书人之首。她不配。    苏卷冰又道:“从昨日起,连雪姑娘和几个姬女也在宫外,一直跪请陛下饶恕大人。今日清晨,消息传到外城,又有许多闺中小姐坐着轿往宫门去,她们不便露面,就将轿子停在读书人之后,沉默着,向陛下表明立场。听说她们联名托了几位诰命夫人,进宫陈情,为大人一争。”    她,何德何能?!    黎未羞愧的闭上眼。    苏卷冰静静看着她,他也着实没料到这竟是她步下的后手,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果敢有远识。她声威之重,已有十余年累积,现在看来,她并不是全无准备,她一直在为今日脱难布局。他心中为她骄傲,她若真是男人,不经此次,与他一定难定输赢。    可她是女人,如今只为保全性命,已很艰苦。    他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甚至对始作俑者二皇子生起恨来,他竟然瞒着他,趁他去河东的时候,将此一军!    那边黎未很快收拾好心情,继续等着他说话,却半天不听他声音,不禁疑惑问他:“然后呢?”    苏卷冰摇头道:“没有然后了。”    怎么会?    黎未心中惊诧,目前的确是按照她的步手在走,一切都很好。但预想中的苏家呢?他呢?他们的打击在哪里?    她迟疑道:“你苏家——呢?”    苏卷冰了然,简洁道:“苏家什么都没做。”    因为他不打算落井下石,这本就不是他所愿,所以一早就先约束苏家,不准他们动作。好在他的恶名,不管是外人还是苏家,都如雷贯耳,十分惧怕。    黎未不可置信,微张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去问他为什么吗?问有何用,他不出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如此一来,这件事算是轻轻落下了。    她不开口,苏卷冰也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提灯的光一颤,芯将尽,亮度渐渐微弱下去。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外头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处理,陛下那里也需要他表态,不能再——陪着她了。    他踌躇,终究定下了心,在走前跟她说道:“不是我。”他虽然一早知道她身份,并且坚持每年在她生辰送她一些姑娘家的玩意,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以此为柄,要她丧命。    黎未回得很快,也很轻:“我知道。”    啊,她知道,她没有误会他,苏卷冰松了口气,那就好,知道就好。    他起身,犹豫告辞:“那,我先走了。”    听他这话,黎未轻轻嗯了一声,难得的出了神。    一句话突然闪过她脑中,“都是我,枉费了他的心意,所以他心灰意冷,不对我好了。”她恍然,随后一怔,他的,心意吗?    她不探究他所为,不问为什么,是因为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去知道?    应当只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她失神喃喃:“为什么呢?”    苏卷冰听到,将走的步子一停,转身看她。她坐在一角,眼带困惑的看向他。    是困惑什么呢?不论是什么,最后都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他不由得握紧提灯把手,等了片刻,见她没再说话,心下说不清什么滋味。但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还有事要去做。    当务之急,是先护住她。    他道:“我走了。”    他要走了?    黎未脑中的昏沉再也抵挡不住,又听到小声的啜泣在耳边,揪着她的心,让她不好受:    “所以他心灰意冷。”    “不对我好了。”    恰在此时,提灯的光略闪几下,顽强一烧,燃尽里芯。没了光,四周彻底黑了下来。    苏卷冰反射性闭上双眼,没了视觉,触感便敏感起来,只觉瞬间,一双手向他伸来,抓住他胸前衣襟,他尚在发懵,唇上一凉。    软软的,是从不敢肖想的滋味。    他惊醒,提灯自手中掉下,滚至一旁。他局促睁开眼,小心翼翼,一动不敢动,很快,视线渐渐能适应了黑暗,她就在眼前,正与他两唇相依。    他实是形容不了现下心情,但胸腔处急促的跳动,她离得这样近,应该也能察觉到。可她不动,他亦不敢动,只能与她双目对视,又无措又欢喜的站着。    黎未怔怔观察他神色,良久,先退一步离开了他。    苏卷冰顿觉心中一空,有些失落,唇上还遗留她的气息,润润的,他小心先看她一眼,四周漆黑,她应当看不见,这样一想,便大着胆,忍不住伸舌舔了舔唇,微涩,是血的味道,她的味道。    他自在一旁心猿意马,却听黎未轻轻说了话。    似轻笑,似了然:    “原来如此。”    苏卷冰一瞬间回过神来。    她只是在试他!    顿时,那一颗心直坠往下,落入深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东山》,下章同。    ☆、于今三年    苏卷冰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可是转念一想, 占便宜的人是他,况且他本来就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如今歪打正着,她是再不能装聋作哑当不知道的了。    他清楚她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但他不介意,他有气概冲冠一怒为红颜,也甘愿为她, 不过美人关。    他转身出了牢狱,手下人在外候着,他仔细吩咐道:“牢中阴暗,你去找几盏灯,替她点上。”想了想,体贴道,“再寻些书去,让她能好好打发狱里的无聊时光。嗯还有, 她是姑娘,一定很爱干净的,你安排一个婢女进去,伺候她平常的洗漱沐浴。总之,以她舒适为主。”    手下人应诺,牵他马上前。苏卷冰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再想了想, 叮嘱道:“饮食要特别注意,不能让她接触别人送的东西。”他担心陛下与二皇子被逼急了,直接下药毒害她。她若是不在了——他实是不敢想象,厉声道,“要是她有什么好歹,你们也不用活着来见我了。”随即一喝,扬鞭离去。    先入宫去。    他留在宫中的眼线来回禀他:“陛下大怒,一直在砸东西。听说大人回京了,才歇了些气,刚叫人去请大人入宫,商议此事呢。”    生气也好,砸东西也好,都与他何关?他可未受陛下恩情,凭什么要做他的一条恶狗,指哪儿咬哪儿?    苏卷冰冷笑,另问道:“二皇子那边呢?”    眼线回道:“听大人的,找了些理由将他拘着了,想二殿下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和他的人联系,在此事上做手脚。”    苏卷冰点头:“还是不可大意,盯紧他。陛下为了自己名声,不到最后,不会想到毒杀之法,但他不,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眼线领命,隐下去。    苏卷冰一路走到了寝宫外,殿外无人,他又懒得禀告,直接跨步进去。临到侧殿,突然听见一阵哗啦啦,书册落地的声音。    他停下步子,悠闲的去听。    里间陛下正气急败坏:“天下读书人,都是一群酸儒!他们竟为了一个女人,来逼迫君主?在他们眼中,朕是昏聩无能的庸君吗?今日之事,留载史册,朕颜面何在?大朝尊严何在?”    大公公在旁小声劝慰,陛下犹不解气,恨恨道:“岂有此理,真当朕不敢动他们吗?”    苏卷冰抱手当笑话来听,嘴角闪过一丝讥笑,极其不屑。    若真敢动,还至于留到此时?    又听陛下道:“那些御史呢?平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笔讨一番,如今对那祸乱朝纲的女人,竟然偃旗息鼓了?废物!当真是一群废物!”    大公公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老奴派人去前朝打听过,凡是与黎家有干系的御史,从昨日起就称病在家,不见外客。”    “苏家的人呢?”    苏卷冰冷笑起来,当他傻的吗?单以苏家之力去对抗上千的读书人?真是好笑,陛下要好名声,就活该臭他们的名声?但他暂时按捺住,只听大公公讷讷道:“不知为何,苏家的人也称病在家,没来应值。”    陛下闻言勃然大怒,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不知什么东西的落地声。“朕给他们这么好的机会,能一锅端了黎家,他们倒好,不去落井下石,一味沉默是装着什么心思?”    话到这儿了,也该他出场了。    苏卷冰噙着冷笑,走进去,低头拜道:“臣苏卷冰,见过陛下。”    陛下一愣,苏卷冰道:“陛下息怒,容臣回禀。”    陛下此时要用他,暂时没办法质问他为何不禀而入,又偷听到了些什么,只能缓下语气,问他:“苏卿且说。”    苏卷冰道:“如今形势,不容乐观。近年来天下征伐四起,陛下卧榻之侧,尚有郕国虎视眈眈,臣请陛下三思,现在朝中实是经不起风浪,后方一旦不稳,粮草何继?粮草不保,前军战士如何戍边?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应当安抚为主,不宜武力镇压。”    陛下嗤之以鼻:“按苏卿所言,朕就不应追究?那天下该如何看待朕?朕堂堂大国君主,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若轻轻揭过,史笔之下,朕将被后世子孙贻笑百年!”    苏卷冰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不追究,是陛下仁慈,他们自是感激涕零,史书之上,当为标榜,谁敢笑话?”    当为标榜?    陛下面色一僵,这词用来恭维,他到底是不学无术,还是暗中带贬?但听苏卷冰话里尊敬,并无不妥,又想自己和他一个粗人计较什么:“苏卿,你苏家与黎家世有仇怨,天下皆知,朕亦知。朕不信,你肯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    苏卷冰虚伪道:“我等为陛下的臣子,自当以国事为重,万不敢挟私怨妨碍。”    大公公从旁赞道:“苏大人大忠大义。”    陛下思索半晌,终于妥协道:“苏卿晓之以理,朕自问不是迂腐固执的人,朕允诺你,那群读书人,除了徐竟几个领头的,各罚十板,其余朕不降罪。但罪魁祸首黎未——”陛下看向他,道,“她所犯乃是欺君大罪,决不能姑息。你与她是生死之敌,你说,该如何处置?”    苏卷冰道:“黎未欺君之罪,确不该恕。但宫外有万人替她请命,民意不可逆,陛下仁心,不如干脆应了那些读书人,先饶她死罪,暂缓处置,好歹不能让他们再跪下去,丢陛下的颜面。”    陛下哼道:“饶她死罪?”    苏卷冰违心道:“陛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臣之见,陛下不如治她三千里流放,到时候要是路上一个不小心——也无人敢置喙。”    陛下这才满意,道:“也好,让她先饱受折磨,尝尝苦滋味再说。一刀子下去了断,实在太便宜她了!”说起来犹恨恨,“她也不想想,她在读书人中的声望是谁给她的?竟敢以此要挟朕?狼心狗肺!胆大包天!”    苏卷冰可不苟同。黎未在读书人中的声望,全凭她自己建立起来的。这十年来,她常去民间与读书人们清谈辩论,毫不摆架。读书人有一字之师的说法,那她就是许许多多读书人的一字之师,她的荣辱,与他们是绑在一起的。事发之后,许多人都有被欺骗的感觉,但回过神一想,她的才学是真的,她让他们折服钦佩过,也是真的,哪怕她是女人,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为天下读书人之首,从来不是浪得虚名的,近十年的读书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可以说,他们的傲骨,皆来自于她,是她的傲骨。以此胸襟,他们只会羞愧于自己不如一介女子,怎么会任由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死,毫不作为?    苏卷冰心中讽笑,陛下只是任凭她积威,以此制衡苏家。真说到声望?哼,恐怕百年之后,世人只会记得她,而不知当政者是谁。    他告退出去,恰好遇到九门提督郭大人迎面过来。郭大人是陛下唯一的心腹大臣,掌京中十万兵马,前几日刚奉了命往南下办事,没想到听到消息后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郭大人若是一直在京中,他倒不必急赶着连夜从河东回来的。至少有郭大人在,黎未性命无忧,陛下只是被气晕了头,旁的人还不晕,知道若没黎未,此后朝中将无人与他制衡了。郭大人是明白人,所以绝对不会让黎未出事。    他与郭大人算是旧识了,因而站住了见礼,明知故问:“郭大人急匆匆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郭大人见到他,大惊道:“苏大人怎么不在河东?”说完一细想,怕他已经在陛下那里敲定了黎未的罪过,赶紧道,“本官还有要事回禀陛下,不跟苏大人闲话了。”急得直接冲进了寝宫。    苏卷冰装腔作势道:“郭大人别急,慢慢走。”见他一下就没影儿了,不由好笑的摇摇头,再想到他等会儿要是听到黎未将被流放三千里的旨意,估计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就更是想笑了。    笑到一半,嘴角苦涩的放下。    他没有尽力去救她。    他有私心。    三千里流放,让她远离朝堂,或许他二人,就能避免宿命里的相争。    即使永无相见之期,但好在——    他和她,不再是必死之局。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里相送开始~    ☆、此地年时曾一醉,还是春朝    七日后, 黎未将被发配荒地。    苏卷冰向陛下讨了这个恩典, 亲自到场去监视,陛下以为他有心动手脚, 正中心意,大手一挥准了。    下朝后,他第一时间就往天牢去,在狱外听手下人回禀。    手下人揣摩他心思,事无巨细都说与他听:“黎大人昨日胃口好, 午间多吃了半碗饭。之后就和往常一样,饭后小憩起来,捧了书在灯下看,一直看到休息。期间用晚饭,也伸了好几筷子去肉碟子里。”    苏卷冰满意点头,手下人觑他神色,小心道:“只是,黎大人以为小人们是受大皇子叮嘱。”    他面上一僵, 转过身子,不悦道:“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与她说去。”    这话里意思分明是怨他们没有同黎未说清楚,手下人心中苦得很,却只能唯唯诺诺。    苏卷冰心里也恼,她是在牢中被关傻了吗?怎么不动脑子去想想,以大皇子的势力,能为她做到这么细致入微吗?他的满腔心思, 全为一个不相干的大皇子作了嫁衣!他自不忿委屈,静静抱手站在那里,像极一个凶神。    过了一会儿,时辰到了。    黎未被狱卒领着出来,因好些天没见日光,有些刺眼,她不由覆手遮住双眼,等渐渐适应了光亮,才慢慢睁眼去看。    一环光圈晃过她的眼,带着圣洁的味道,她略失神,透过指缝间直看到苏卷冰的背影,英俊挺拔,自生一种气势,迫得旁人不敢直视。    她蹙眉,食指微动,将他框在指尖。    指尖中的苏卷冰有感,回身来看,却见到她如此举动,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竟有些局促。    当时狱中相见,灯暗心乱,并未细看他,而前几次的见面,因心虚被他拿住把柄,也从不去直视。如今再看他,棱角更锋利,眼中有灯盏,照亮眉峰冷戾,更盛从前。到底是浴血过沙场的人,不言不语站在那里,也有铁马冰河迎面来,气势惊人。    黎未抿唇,勾起一丝笑意,但看他现在在自己指缝中,似被她拿捏着,渺小无依,哪儿还有半分凶神恶煞的模样?    世人都惧他。    可她从未怕过他。    她颦眉疑惑,恍然间心弦一颤,如梦初醒。    她慢慢垂下手,任他朝着自己走来。    他的恶,他的坏,从来绕她而行,就连这滔天的气势到了她跟前,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原来从来不是她不怕他,只是他不愿她怕他。    可是何必呢?    黎未深深叹气。    苏卷冰已经凑上来,他笑着问好:“黎大人。”    黎未垂眼道:“苏大人,我是罪人之身,不敢担当此称。”    苏卷冰问:“那下官,我怎么来称呼你呢?”    黎未无所谓:“随意。”    苏卷冰挑眉道:“黎未?”不等她说话,自己先摇了头,“不妥,这是令兄的名字,亡人已逝,再妄称就是不尊。”说着,又提出另一个称呼,装模作样想一想,很快也否决了。    瞧他不依不饶的样子,黎未头痛道:“称呼而已,全随大人喜欢。”    苏卷冰顿时得寸进尺,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告诉我,你自己叫什么。你长到七岁才顶了黎未的名字,七岁前总有自己的名字?”    黎未抬眼看他一眼,原来存着这个心思呢。她侧头不去看他,嘴中轻声道:“苏大人是守礼的人,怎么称呼别家的姑娘,就怎么称呼我!”    苏卷冰装傻充愣道:“我没称呼过别家的姑娘。”顿了顿,无赖道,“是应当称呼闺名吗?可我不知道,你得告诉我呀。”    真不要脸!    黎未愤愤转过头,看着他,气道:“家父姓黎,苏大人大可称我为黎姑娘!”    苏卷冰一噎,半晌后,闷闷道:“好,黎姑娘,上轿。”    她一个罪人,哪儿来的资格乘轿子?    黎未狐疑,苏卷冰指给她看,果真有一顶轿子落在外面,看上起舒适得很。黎未犹豫着不走了,苏卷冰却给她努努嘴,示意她上去。    黎未问:“囚车何在?”    苏卷冰回她:“那不就是。”怕她不信,问四下的人,“你们说,那是不是囚车?”    得来一片的应和声音,苏卷冰一笑,狂傲道:“我说这是囚车,它就是,谁敢非议?”见她犹自蹙眉,苦恼道:“黎大人,三千里路程,坐囚车好玩吗?你就安安心心上轿,做回姑娘家!”    黎未瞪他:“尽在言语中占便宜,苏大人觉得好玩吗?”    苏卷冰认真想了想,凑上去,带着笑意小声道:“嗯不好玩,但好玩的另有其事,比如,上次黎大人对下官做的那件事——”    黎未的脸渐渐红了,他却不放过她,凭什么放过她!她勾得他烈火燎原,他也要不依不饶,至少让她不得安宁。    他勾起笑,眼里也满是笑,眉间的温柔显出来,再也藏不住。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郎,偏喜欢捉弄自己的心上人,观赏她的羞红。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我很期待,大人呢?”说到最后,嗓音转低,带了些许缠绵的味道。    黎未红着脸,再瞪他一眼。可是这一眼,怎么看,怎么像别有风情。她男装已显娇弱之态,此时恢复女儿身份,不再掩藏,更是一颦一蹙,顾盼生姿。    他顿时心猿意马,痴看着她。    黎未被瞧得恼羞成怒,心下竟也有些慌。她不及细想,低声斥道:“看什么看?”    哦,对!    苏卷冰转头,不满的看着四下,厉声道:“你们看什么看?”像极雄兽示威,不许旁人觊觎。这是他的风景,只能他入眼。    看他得意的样子,黎未的羞意顿时化作满腔的恼恨,她不再言语,大步上前,就要进轿子去。    苏卷冰赶紧跟上,目光瞥见从巷角走出一人,眼熟得很。    的确是熟人,当先叫住了黎未:“黎——大人!”    黎未蓦地停住步子,怔怔转头去看来人,见他一拐一拐的走近,忙几步上前扶住他,眼角湿润,哽咽道:“徐大人,你无碍?”    来人正是徐竟。他因为煽动读书人在宫前请命,被陛下罚了二十大板。陛下恨极了他,下边的人自然不敢留手,二十大板,板板动筋见血。幸而他生在武人世家,自幼身子骨好,这才硬挨了下来。这几日本在家中养病的,听说黎未今日被遣离京,赶着来见一面。    徐竟摇头道:“下官不碍事的。只是大人——”说着瞧了一眼苏卷冰,眼中满是戒备。黎未了然,目光也去看他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苏卷冰忍不住醋意大发。    她这风景偏要入不相干的人眼中。    但他还算知趣,自己先走到轿旁等着,让他们自去叙话。    徐竟见他走远了,方才小声道,“陛下允诺苏卷冰,让他的人押大人去荒地。他狼子野心,与大人一向不和,大人一定要时刻小心,路上只怕会飞来横祸!下官逾越,派了一些徐家的人一路相跟着,若有危急关头,也好护大人安全。”    黎未领他情,垂泪喃喃道:“不要再称我大人了,我欺瞒你,欺瞒天下,是我罪孽,以后怎样,不敢奢望。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如今再得罪苏卷冰——以后你该如何独善其身?”    徐竟笑,看向春风楼的方向,失神道:“大人不记得你我初见的情形了吗?当初若无大人,何来徐竟?是十年前的因,结十年后的果。我如今所为,只为自己,但求问心无愧,何惧生死之忧。”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浪淘沙》    ☆、过尽长亭人更远,特地魂销    黎未心绪一牵, 仿似回到十年前, 那年她大登科,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打马御街前,赴过琼林宴之后,又被同科试子簇拥着,一起往春风楼再去肆意一番。    她之前埋头苦读,不知道春风楼是个什么去处, 等到了那里,才恍觉不对,可是迟了,她虽然只是个榜眼,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只是怕她年幼心骄,特地借此压一压她的傲气。就单看她帽上那簪状元宫花,谁会放她临阵脱逃?好在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美人在怀虽然尴尬,灌几杯下肚,也分散注意了。    酒过三巡后,她看见一个眼生的同科试子默不作声的出去,等了大半晌,都不见他回来。其实与她不相干的,但说到底是她读了这几年的书,还没被磨掉小孩子心性, 好奇心起来,趁着醉意,借口去散酒,就出去寻他了。    兜兜转转在茅厕前等到他。    他一怔,木讷的跟她打个招呼,就要绕开她离去。    她负手倒退,伸手拦他,好奇问:“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    她眼尖,看见他身上有配饰,可是夜色太深,她凑上去方才看清,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徐家的人。”    阳城徐家,世代尚武。不过今年却出了个怪胎,不爱武,偏赴科举,夺文名。    她在月光下打量他,身架大,一派飒爽,看起来果然不同一般文人的羸弱。    “你叫什么?”    他一板一眼回她:“徐竟。”    嗤,还是个呆愣愣的木头。    她回身与他并肩同行,他个子高,她年纪还是太小,矮他半个头多。    她踮起脚,努力与他齐视,然后手指自己,笑着作自我介绍:“我叫黎未。”    徐竟看他才十四岁,脸上稚气都还没完全褪下,行为动作间也全是顽皮的模样,俏生生的,就是个小孩子。但不知为何光彩夺目,也许是才子名声太响,让人不免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他的光芒。    光芒此刻却追着他问:“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席间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不是伤心事,只是茫然。天下将乱,文不治世,武不救国,前路为何,该怎么走?    他被晃得心荡神驰,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像倒苦水一样,全说给她听了。    看着她慢慢笑起来,他竟觉得自己的苦恼或许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在她面前。    他脱口而出问她:“该怎么做?”    她扬起笑,自信的,傲气的,睥睨他:    “看着我,跟着我。”    一转眼十年过去,她收敛了自己的性子,端着成熟,再傲也不会说那样的狂言。但他依旧,一如她说,一直看着她,跟着她,从未离去。    黎未苦笑:“你不后悔吗?”    徐竟认真道:“不后悔。”见她仍在意,宽慰道,“上千读书人在宫外为大人求情,不是听旁人劝说,是因为你做到了读书人的表率,他们从心里认可你,以你为傲,所以以一腔热血回报你。”    黎未释然,随即不放心叮嘱道:“今后的路不好走,你们记得要小心谨慎些。”    徐竟不在意道:“读书人只有热血,大不了溅血为墨,青史名册上,任他杀戮。”    黎未叹气,手在他袖上,紧紧握了一握:“我在一日,誓不让青史之册,染上一滴读书人的血!”    徐竟眼中一亮,黎未只笑笑,放开他手,告别道:“好了,回去!”    徐竟摇头,坚持道:“我送大人出城。”    黎未拿他没办法,又担心他久站身子吃不消,只好点头,转身走到轿子前。苏卷冰亲自给她打起帘子来,请道:“上去歇息会儿。”    她看看他,再看看十步外勉力而站的徐竟,轻轻一叹,坐了进去。    轿子平平稳稳的起了,转出大狱,外间就渐渐熙攘起来,她听见连雪姑娘弹起京城之音,如轻烟袅绕,和着文人们的送歌,声声苍凉。她垂首而坐,怔怔的盯着膝上素白的缎子发神。这一路相送的动静,都传到她耳中,可她不忍去看,不敢去看,唯有紧紧攥住双拳,任双眼垂泪。    半柱香后,苏卷冰轻扣轿身,小声问她:“快出城了,要不要再见见他们?”    黎未紧闭双眼,随后嗯道:“好。”    前头停了轿,她掀帘出去,面向满街相送她的人。大部分是熟人,一起登科的同窗,昔日共事的同僚,还有不太熟的,只有一面之缘的歌姬舞女们,更多是临路的百姓,不曾相识,但听过她名声,辨得清忠奸,也来相送。    她目光一一看过去,难言感动,最后敛衽为礼,长揖一拜,以表寸心。    徐竟上前一步,领着众多读书人,朝她回礼深拜。    泪水夺目而出,她障袖拭泪,再不舍眷恋,也终究一步三顾,回身上了轿。    轿子又起时的一颠,直颠到她心口,难受的,怅然的,若有所失。小女人心性全回来了,她想到前方渺渺,难以料算,不知不觉间,泪竟然落了满面。    到了晚间,苏卷冰派人请她出来用饭。    她怕他看出好歹来,在轿中磨蹭许久,等天完全黑下去,又经不得他亲自来请,才出了去。    四周都是监守她的人,他的人。    他一声令下,让他们都避远去,然后递给她吃食,与她并肩坐在树下。    篝火也离得远,照不到她面上来,加之她刻意垂眼,不动声色,他一点没看出她的失态来,还一个劲儿殷勤的问她:“怎么样?轿中可还舒适?这一路上不能投驿站,只能委屈你每晚都歇在林间。往前头再走一段路程,就快到春夏之交了,那时候暑气重,虫蛇也多,你要有什么不适,记得一定要说出来。”    她等他先说完,然后一边吃,一边随口问:“现在出城多远了?苏大人事忙,什么时候回去?”    苏卷冰只道:“三十里了。”    她不容他避过,重复问:“苏大人什么时候回去?”    夜黑了,三十里了,他该回去了。    苏卷冰看了看她,侧过脸去,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凌厉流畅,似一笔落成的。良久,他才回答她:“不急,我没什么事,再送送你。”    她不说话了,沉默的吃饭,吃完后,径直往轿中去。    她其实有些恼。他这算什么?明知道结局如何,还偏来缠住她。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白叫她担他的情义。    非要活成冤家吗?    他问过她愿意吗?    苏卷冰叫住她,她冷冷回头道:“什么事?”    苏卷冰道:“我手下的人在附近发现有几个人行踪诡异,听他们话里形容,像是你的婢女,瑶草和白蘋。”    什么!她大惊,瑶草和白蘋?    她们若在,那么爹娘也该是在附近的。    可是他们为何不逃不躲?偏此刻往他刀锋上撞?    她强自镇定,问他:“他们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浪淘沙》    ☆、芳草深心空自动    苏卷冰手下的人将他们一路押过来, 为首的的确是瑶草白蘋。她们各自挎着行李, 神色不乱,步调从容。    黎未已经迎上去。    瑶草一眼看见她, 先与白蘋一同见礼,随后起身,让出身后的人。一派农家的打扮,但看模样,正是她父母。    黎未跪下去, 泣泪道:“爹!娘!”    黎夫人心疼的上前将她拥进怀中。之前一直为她担着心,这会子听她哭,泪也给勾出来了,轻轻拍着她背,哭道:“我的儿啊,真苦了你了!”    苏卷冰跟在她身后过来的,但看眼前情形,怎么也没料到她父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一时竟愣住了。    他们一家人正团圆着,没有谁来理会他。    好在他最是识相,挥挥手遣走侍卫,自己也站远了些,等他们先缓过情绪来。    黎未在母亲怀中止不住泪,哭得全身都痉挛了,这时候就好像她还是小孩子,天大的事情都有大人来挡, 她的泪不用藏着掖着,有娘在呢。    黎夫人怕她哭出事来,忙先自己拭了泪,又哄她道:“好了,别哭了,都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喜欢在娘怀里哭鼻子?”    黎未抽噎,耍横道:“看见爹娘了,我就是小孩子,就要哭。”说完,紧紧搂上去,在黎夫人颈间习惯性蹭了蹭,待闻见熟悉的香气,才安心起来。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早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现在才知道并没有。万事俱备,心理上的火候还不够。她应该有当弃子的领悟,当初是她一手撑起来的,最后就得是她来担这苦果,谁都不该被牵连进来。    可是她没做到。    现在甚至把父母都给牵连进来了。    她仰头去看黎晟,为自己难堪:“爹,是我不好,让人逮住把柄,害了黎家。”    黎夫人不许她说胡话:“尽乱说,咱们不欠他们的!今后啊,你就为你自己活,他们大老爷们的担子他们自己担去,关咱们女人什么事!”    黎晟点头道:“你娘说得对,以后你就卸下担子来,做回你自己。什么都别管,有爹娘呢。”    黎未沉默摇头,良久后,只道:“爹,你们不应该来的。”    这一路上,艰险多过安定,她有没有命回去,还是未知数。    黎晟也只道:“为父累了一辈子,想通了,就算今后苏卷冰势大,黎家不及他风头盛,但经此一次势力都还在,大不了蛰伏个十几年,也不是没有再起的时候。黎家家大业大,少了我们这一支不算什么。我与你娘现在只担心你,你七个妹妹都有归宿,不该我们管了,但你孤零零的,还要去荒地待一辈子。所以我与你娘说好了,你发配边疆,我们跟你一块去,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黎未固执摇头,挣脱出黎夫人的怀抱,俯首叩地,请他们回去:“爹,娘,孩儿已经无力侍奉你们到老,哪里还敢再不孝,累及爹娘跟着我长途跋涉,去那恶地生活?”她抬起头,泪眼盈盈,“苏卷冰答应过我,祸不及家人。爹娘就听孩儿的,去寻个山水好住处,过安稳的日子。”    黎晟心痛:“自你七岁起,为父就没再为你操过心。不为别的,就让爹娘替你操一回心。”    黎夫人扶起她,坚持道:“我们不会走的,你孝顺,忍心两个老人孤苦过完一生?”    黎未犹挣扎:“要是叫有心人知道了,恐会祸及爹娘。”    什么有心人,只是拿着做理由而已。    黎晟满脸不在意。先瞧她,又去看在树下远远站着的苏卷冰,提高了音量,明面上是朝着她说话,暗地里却在挑衅他:“他苏卷冰既然敢明目张胆为你换一顶轿子,难道就不敢让我跟你娘相跟着?”    他是一生都与苏家人冷嘲热讽过来的。大概知道他们这路上是什么境况,想到就说了,不觉得话里有什么不妥。    但听在黎未耳中,她却有些窘,讷讷不说话。    那边苏卷冰听见,走近来,规规矩矩先给他们行晚辈礼,笑道:“黎老大人说的是。”随即也扬声吩咐手下,“去换两辆马车来,舒适要紧。”    手下人听令,去办事了。    黎未咬齿恨恨,要他来多事。    她闷闷回头,看见黎夫人哭过之后面色苍白,担忧她身子撑不起,忙先招呼了白蘋,一起将她搀扶进轿中休息。    黎晟跟在后面,苏卷冰也跟上来,贴心问一句:“黎夫人身子没事?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瞧瞧?”    黎夫人身体什么情况,黎未心里清楚,在京中请御医看了好多年都不见效,这会儿请来大夫也不管用。    她让白蘋送黎夫人先进轿,自己伸手拦住他,“不劳苏大人费心,天晚了,请去歇息。”    她才哭过,眼睛还红红的,像个小兔子。明明就是柔弱的姑娘家,偏要装出坚强的样子,不让别人看出她的脆弱。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勉强,就越是挠人心。一般的姑娘有什么好,只有她这样要强的、倔傲的才落得到他眼中,再也逃不去。    她呀,就连盛气凌人的模样都让他觉得可爱。    黎未见他还不走,冷了声提醒,“苏大人!”    苏卷冰只好苦着脸转了步子,慢吞吞往自己下塌处去。    黎未回过身,走去轿子外,关心的问黎夫人:“娘,是不是受惊了?”    黎夫人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的,你不要小题大做,娘的身子没你想的那么弱。”    黎晟也道:“有爹在这儿陪着你娘呢,不要担心。”想起来,从袖中递给她一对玉环,正是她平日常佩戴的,大皇子所送之物,然后又与她道,“白蘋和瑶草出府时,带了些东西出来,你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上的。”    她应下,先接过双玉环后,和白蘋她们到篝火前坐下。    白蘋将行李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拣出来给她看。    她们是跟了她十几年的人,了解她,所以即使是匆忙间收的行李,也全是她用惯的东西。    她眼中看,随口问:“大皇子怎么样?”    瑶草回她:“派了一队死卫护着,性命暂且无忧。”    她漫不经心点头:“虎毒不食子。陛下在位一日,他至少无忧。”    瑶草小声道:“咱们的人在京中都布置好了,只是没料到公子突然被遣流放三千里,只好先将一切都搁置,等公子示意。”    她道:“不急。我也没想到,他回京这么快,比郭大人还快。”她自嘲一笑,“莫名其妙被流放一趟,一路危机,也不知道躲不躲得过去,就是平白牵累了父母。”    瑶草道:“婢子留了暗号,一路上会有自己的人接应,应该会安全些。”    她不抱希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没算到自己会被流放,落子得缓一缓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她道:“我等会儿写封信,你交出去,让他们带去给一人。”    她正满心思的盘算着,忽然看见白蘋拿出一个眼熟的木盒。    她只觉脑中一轰,失声道:“你怎么将它也拿了来?”    白蘋见她反应这样大,吓了一跳,忙解释:“婢子想着公子既已经恢复了女儿装,总是要带几件贴身的首饰,好好打扮打扮。但事出突然,再去铺子里置办也来不及,婢子想,就拿上公子为自己准备的那几件首饰也好。”    她头痛:“收进去收进去,千万别在人前拿出来了。”    她心虚的四处瞧瞧,万一给苏卷冰看见,他会怎么想?!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了!    但看白蘋听话的就要收进去,她又有些心痒。以前没看过,不知道他后来给她送的是什么东西,现在没有顾忌了,她的好奇心也起来了。    女孩子的好奇心真是臊死人。    她装模作样轻咳一声,有些脸红,幸好他不在,月光也不在,不怕给瞧见她的心思。她闭上眼,然后睁开眼英勇就义:“算了,先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玉楼春》    ☆、天把多情赋    四个木盒静静摆放在她面前。    她伸手触上去, 轻轻摩挲着。她在这方面本来一窍不通的, 但族中有个堂兄,专爱捣鼓些木头, 她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这是绿檀木制的盒子。其上顺着纹理,雕刻出缠枝丁香的图样。    她心细发现,这四个图样虽都是丁香纹,但姿态不一, 似乎在缠绵的纹理中,有别样的缱绻。    她蹙眉思索,暗道苏卷冰在玩什么把戏?不由凑近些看,竟莫名的眼熟。    她心中一动,随手拣起一根枯木,眼中看着,手里在地上勾画。    白蘋在旁见她神色渐渐古怪起来,脸上却飞红一片, 不由惊讶,挨近来看她在地上写的,不自主慢慢念出来:“相思只在,丁香枝上,——”    “闭嘴!”    她恼羞成怒。    他怀揣的什么龌蹉心思!    他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羞辱她???    白蘋又被吓了一跳,她也是聪慧的人, 见到这状况,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可是那个答案太惊骇。她担心黎未羞怒之下,失去理智,就去与那人争执。现在形态如此紧张,再经不起一点波折了,想到这儿,她赶紧伸手上前,慌忙间想要将这四个木盒子先藏起来。    好歹眼不见为净。    黎未忍怒,叫住白蘋,“不急,我要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说着,轻哼一声,“他那些心思,莫名其妙。”    她话这样说,但就是不承认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明明可以一点就破的。男人对女人,还能是什么心思?但她就是不承认,就是不想去知道他的心思。    她打开四个木盒。    意料之中,全是女子饰物。    一支步摇,一双耳坠子,一个玉镯,一块玉佩。    白蘋小声道:“看成色,都是上好的。”    她倒没在意这个,只是看着木盒中静静摆放的饰物生闷气。这些是他在她每年生辰都按时送来的,可偏偏怀揣着坏心思,还非要她知道。缠枝缠枝,谁要与他相缠了?若她一直不管不顾,他是不是敢送一辈子?    她只冷笑:“真难为他,一身的妆饰都快配齐了。”    说完起身,留下一句话,“收起来,别再让我看见。”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间有鸟儿啼鸣,流声悦耳。是个好日子。    苏卷冰听手下人回复,说是已经按吩咐找好两辆舒适的马车,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他想了想,步子一转,已经不自觉往黎未那方向去了。    黎未仍在马车之中,尚未出来。    他不死心,在马车外走来走去,等她。    他动静不算小,很快马车帘子一打,一个人影晃出来。    不是她。    帘子放得快,他甚至没能看清里间什么情况。    他不气馁,大迈一步,想要上前去。    她的婢女瑶草上前来拦住他,不卑不亢问:“大人,有什么事?”    他理直气壮:“来问一问黎大人,准备妥当否。”末了补一句,“什么时候启程。”    马车帘子一掀,白蘋搀着黎未出来了。    就站在上面,居高临下。黎未冷眉冷眼,讽刺他:“什么时候启程,可不是我这个罪人说了算的——也不由苏大人说了算。”    言下之意,是他多管闲事。    苏卷冰讪讪。这事情的确应该由专门监押她的官员做主,但因为有他在,守卫的人又都是他的人,所以监押官员反过来要问他的意见。    而且他感觉出来了,这一夜的功夫,黎未似乎对他起了一些坏情绪。    他尚摸不着头脑,只听黎未又道:“苏大人,京中事忙,你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他回过神来,却不晓得怎么来回复她。这一别,也许就是一生一世不再相见,她难道不懂得吗?    也许懂得,但不在意。可他犹自不舍,只道:“听说前面十里有一处名胜古迹,我难得来一次,想去看看。”    黎未听他这样敷衍,心中气又起,恨他又要做些什么坏心思的事情,直接转身拂袖进了马车。    清脆熟悉的玉击声在她腰间响起,苏卷冰眼尖,看见久违的那两块双玉环在她腰封之下摇晃。    他心里一酸。    大皇子送的,明明只是些平凡的物件,她却当宝贝一样,轻易不离身。而他送的,他精心为她挑选的饰物,她哪怕恢复了女儿身份,也不见她佩戴。    他也气起来,不吭声径直往回走,一边让人牵了马,一人一骑遥遥在前领路。    在路上的日子枯乏无味,但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也走了两千里的路程,渐渐往无人烟去了。    苏卷冰仍托口各种理由不启程回京,哪怕黎未不再与他说话,甚至整日待在马车之中,很少出来露面,他也不在意。仿佛真的不为别的,只是想看一路的风景。    这一天,黎未照例遣瑶草去问行程,顺便问苏卷冰何时启程回京。他似乎一定要亲自将她送去流放之地,但平日里各种敷衍她,只当是恰巧同路。可她却不想他再陪同下去,这算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敢细想,因为他这样的心思让她害怕,让她惊慌,让她无措。但她必须冷静,后手未至,她怎么可以栽在他的手上?所以她也坚持,每日必定会派人去催促他回京。    不一会儿,瑶草就回来了,小心地回复她:“他说,附近有流寇,困扰当地百姓很久了,他为将者,不能视而不见,所以一定要领头去剿匪。他还说,也许又有十日的光景,要与公子同行了。”    黎未气恼,流寇?    当真是什么理由都能被他随手拈来。    这时候黎夫人恰好在一旁。她今日本来是来黎未这里叙些闲话的,听到瑶草的回禀,又想到自己近日所见,不由轻声问:“琅嬛,你说他一路相送了二千里,是个什么意思?”话虽然是问话,但其中意思,分明是点透了苏卷冰的心思。    如今没了掩护的需要,她自然也就捡回了自己的名字。黎夫人是常含在嘴里念叨的,瑶草与白蘋也都改称她为小姐。    她只作不明了:“娘什么话,我哪儿知道他是什么坏心思作祟。”    黎夫人看她神情,明显是自己与自己在较劲,心里头肯定一早就清楚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但想到她那个娇宠的性子,她要是不乐意,你还偏来给她揭穿了,羞怒起来,她能记恨你一辈子的。    反正女儿大了,官场都能混熟,这些事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有她的打算,做母亲的也不好替她闲操心,免得坏了她的事情。    黎夫人就道:“你自己掂量得清楚就好。”然后起身离去,回自己那辆马车去。    瑶草见黎夫人一走,把剩下的事也回禀了:“今日一早又有一次袭击,被他拦下了。”    琅嬛仰躺下去,捏捏眉心,问道:“第几次了?”    瑶草回:“算上今日的,有二十七次了。”    二十七次!好呀,果然有人不想让她路上顺坦。    她有些庆幸,也不禁苦恼。    有他在,这些刺杀袭击都到不了她跟前来。一路平安,当然好。    可他,不必为她做这些的。    他们是死敌。    他这样,让她除了装糊涂之外,还能怎么去看他?    瑶草见她苦恼得很,不由劝解道:“小姐,这些事本不必来告知你的,以后婢子不提也罢。”    琅嬛摇头,坚定道:“不,一次都不能漏掉。他做了什么,我一定得知道。”    她被流放三千里,是受他所拜。    可因为他们两家世代的仇怨,她受得坦荡,是她输人一等,不会去怨他。再说未到终局,论输赢,还为时尚早。    可他如今三千里相送,这情义,却让她该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诗词出自王雱《眼儿媚》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御街行》    ☆、心事还将与    郈禁庭御书房内。    天子负手踱步, 叹道:“那事情一出, 朕脸面都快丢光了。”    他下首候着一人,气质儒雅, 正是东平王。听得他叹气,东平王掀袍跪下,请罪道:“是臣鲁莽,臣甘愿领罚。”    天子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上前单手将他扶起, 只道:“你我兄弟情深,朕怎么会罚你?”说罢,再深深叹一口气,“说来也怪不得你,谁会知道那黎未竟然如此胆大,竟敢女扮男装十数年?也怪朕的三皇子,受了人挑唆,平白去刁难黎未。要没有那一出, 朕如今怎会处在这样尴尬的位置?”    东平王默然不语。    天子又道:“你知道外头那些人怎么说朕的?说朕糊涂!还说朕是被她当初在城门下的那一番说辞给吓破胆了!”    东平王闻言,抬眸去看,天子倒没有他言语中那样气愤,反而更多是无奈的神情。他想起她在城门下不讳言,直说天子不贤明,配不上她,就不禁笑起来,“她那样厉害的嘴, 谁不怕?”清谈会上,她可是舌战四方,不曾落败的人。    天子也跟着他笑起来:“朕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旁人笑就笑去,就算朕能封住他们的嘴,也就一时而已。百年之后,谁还管得了谁?”    东平王道:“陛下豁达。”    天子笑道:“也算个风韵事迹。今世之中,她可谓为奇女子,朕就当托她的福,费史笔多记载朕几句了。”    东平王笑赞:“皇兄真是不减风雅。”    天子笑着摇头,踱步到龙椅上一坐,揉揉眉心,烦恼道:“谈什么风雅?你是不知道,朕最近快被常宁那个丫头烦得都想出宫去避一避了。”    禁庭中事,从来瞒不住,更何况常宁公主闹得那样凶。东平王因劝道:“小孩子胡闹罢了,时日一长,自然消停。”    天子道:“她这几年一直捱着性子不嫁人,闲话都传到了人家耳朵根底下了。朕原想着,既然她非要嫁那样一个人,大不了再等等。等那个不知真假的誓约一失效,朕就算腆着脸,也要如她所愿。可如今这样一来,倒不能作这打算了。朕寻思着,她听着消息总该死心了?收了心,也该嫁人了,以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这一段事情也就真过去了。可谁知道她竟然想着独身一人去邾国,说什么都要与那个人见上一面,还说什么都是苏家人的阴谋,要害她的心上人。这一段小儿女言语,真是可笑。”    天子又道:“黎未这个人,原本没什么可挑剔的,朕本来还暗自含恨,怎么偏就他邾国出了这样一个人才来?如今看来,人果然不能十全十美,她坏就坏在不是真男人。”说着,忽然明悟,若有所思的看着东平王,重复道:“坏就坏在她是个女人——她是个女人,皇弟,你怎么看?”    东平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但却作不明,只道:“臣弟没有看法。”    天子犹不死心,问道:“你替她解围那回,虽是在为朕挽回脸面,但那时候你可是当着众多兵卫的面,承认与她同榻而眠过的。当真,你不知道她身份吗?”    东平王苦笑道:“陛下这是怀疑臣弟吗?臣若知道她身份,怎会失礼到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也是。    他君子磊落,是断然不可能在知道黎未身份之后,说出这段话的。    可旁人才不会管真假,他话已经出了,别人一联想,她的清誉算是捆在他身上了。    东平王倒是不动声色,稳坐泰山,一点流言蜚语都扰不了他。因为他知道她不在意,既然如此,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天子从旁提醒道:“只是旁人不会如朕这样信你。你这话天下人都知道,她一出事,总会牵扯到你身上来。你就没半分想法吗?若是有,也不是不行,朕会思量的。”    东平王摇头,自笑道:“就让天下人都将臣当作一个糊涂人好了。”而对于天子剩下的话,却是一点不回答。    天子见半天撬不开他的嘴,只好放弃,让他退下。临了,还是明示一句:“你年纪已不小,身边该添个人照顾了。”    东平王唯唯,行礼退了出去。    回到府中,管家亲自来问他:“王爷,那事情该如何处理?”    他说的是昨日一个眼生人送信到府前的事情。他是心腹之人,当然清楚来信的是谁。但就是清楚,才越发不敢去猜自家王爷的心思。他揣着小心道:“那人还未走,看样子是要等王爷回信。”    东平王从袖中取出那封信,展开再看一遍。信上笔迹清冽,语气亦清冽,丝毫没有落难的惶然。他唇角抿起一丝笑,若真是个男儿郎该多好!可她偏偏是女娇娘,一着错,前半生辛苦当真就要付诸流水?真难为她!但他摇头道:“眼下时局不稳,边境又战火连绵。她被发落边疆,远在千里之外,本王的手伸不到那么远,也着实分不开神来。”    管家了然,她这样的欺瞒,任谁也受不了。不在落难之时去奚落,已是风度了。    管家躬身,就要领命退下,却又听得他淡淡道:“不能全力帮她解困,但总要试试去替她解忧。”    管家一愣,他的吩咐已经下来了:“派人去邾都,她既然能求助于我,必然还有留有后手。趁着苏卷冰不在京,去搅一搅那锅水,让她的人能趁乱做些什么。”    却说琅嬛一行人这日日落恰好落脚在山下,她安顿好父母之后,照例遣了瑶草去问行程安排,知道大概明日就要乘船去渡河了。官员提到了河名,她也记得边荒之地是有这么一条河流,因附近少雨,又少溪流,这唯一的河就被当地人称为救命河,关系着两地民生。    她只是路过,没有多的心思也没有办法去想这河流,只好放下,先在心中默默估算时间。如今看来,待明日过了河,再往西走百里,就到地方了。    她莫名觉得恍然若失,却笑自己,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可失去的?    白蘋见她眉间显出疲色,便道:“小姐,天色晚了,先休息。”    她摇头,掀帘看车外。一片漆黑,除了零星几点柴火,什么也看不见——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忽然叹气道:“真有些累。”    白蘋劝道:“既然累了,就别再强撑着。明日过河,兴许一早就得起来,今夜小姐就不要再熬了,夫人常说,万事到跟前了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琅嬛笑:“娘这样的人,只看当下,最是乐观。可我却学不来,总爱操着那份闲心。”说这话,她却不禁有些恍惚,其实也不是她学不来,她小时候可不就是那样的性子?府宅虽小,却困不住她。可如今她走天下三千里,却脱不得此身。只怪岁月无情刀刻,改得不止是容颜,还有性子。    她心中蹦出一个念头。或许苏卷冰此行陪同,不止是为了护她安全,他想必还揣着放她自由的心思。    他是有这个能耐的。天下之大,除了朝堂,任她游走。    他也许在等她开口,可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她是从始至终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因为她一步不退,就算死,也一步不能退。    白蘋在旁道:“小姐近日来太劳神了,今日一定要早些休息。”不顾她说话,先弯腰帮她铺好被垫。    琅嬛无奈,道:“好好好,听你的。”    白蘋铺完后,又掀帘出去,备好用具的进来伺候她洗漱。瑶草便在一旁陪着她闲话,又为她开解道:“小姐要是累了,不如将手头不要紧的事情先搁下,千万别累出病来。”    她笑:“你们今日都怎么了?她也劝我,你也劝我,倒像我是不听话的孩子,尽知道胡闹。”    白蘋听见,接嘴道:“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绪不宁,好像是有什么坏事情要发生了。”说到这里,倏忽闭了嘴,知道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    琅嬛没在意,只摇头笑:“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她撩帘向外看了一眼,很快又放下,若有所指道:“看来是时候都该歇一歇了。”    她慢慢安静下来,由着白蘋伺候洗漱。    洗漱后,白蘋与瑶草告辞退出。白蘋打帘先出去,瑶草落在后面,落下帘子的时候她往里看了看,琅嬛正好看过来,目光定定看向她,没有说话。    瑶草心中一凛,犹豫再三,终是欲言又止。她听见外间白蘋在唤,忽然之间回了神,忙垂了帘子,应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姜夔《卜算子》    ☆、再见无路    第二日却不见一个好天气。    当晚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一直到早间, 雨势仍不见停。但说大也算不上,只是极尽缠绵之意, 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直落进人眼中。    白蘋玩笑说,这雨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期期艾艾的,不够痛快。    瑶草笑她:“是你自己情窦初开了。”    琅嬛听见, 也打趣她:“说,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我替你做主。”    白蘋羞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匆匆就避开了去。    琅嬛看她落败而去,笑与瑶草说:“看来她喜欢痛快的人。你呢?”    瑶草性子大方些,丝毫不拘束,直言道:“婢子倒情愿找一个温柔的人,布衣粗饭, 共此一生。”说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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