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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糖衣炮弹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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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比划了一下:“是不是熏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不介意的。”阿黎赶紧表白,“我是看雷哥抽烟的样子,很有风度,欣赏而已。”    雷霆一愣:“有风度吗?我可没少被人念……”自嘲地笑笑,要是我们冉这样说就好了。    见雷霆在拨了一次电话后情绪骤然低落,与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阿黎关切问道:“雷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要是有烦恼,不妨说出来,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与人倾诉一下,心里也会舒服些。”    雷霆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对着这张和丁冉近似的脸,确实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丁冉,很多话并不能说。    抽了两口烟,他缓缓开口:“我……其实我有养一只猫。”又是一阵沉默,唇齿间烟雾缭绕,“这猫长得特别漂亮,不爱喵喵叫,最爱干净。外人见了都以为很温顺,其实凶得要命。从来不会主动讨好主人,反而要主人费尽心思去逗弄取悦它。唉,这个小东西,爪子超锋利,除我之外,没人可以碰触它,那些蛇虫鼠蚁妄想靠近家门,都会被它猎杀得干干净净。连我不小心做错了事,也会被它挠上一爪子。当然了,对于想伤害我的人,它会毫不迟疑地冲上去和对方拼命……”不自觉牵动嘴角轻笑笑,转而又眉头紧锁,“只是……这只宝贝猫太野了,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受任何人控制。自己说跑出去就跑出去,完全不理会主人在家里担惊受怕。”    “我还以为能让雷哥烦恼的,该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呢,原来是只任性的喵仔。”阿黎呵呵笑了起来,认真与他讨论起了猫狗经,“从前我也养过猫的,这种动物很聪明也很独立。别看外表弱小,据说在猫咪们的眼里,从属关系是完全颠倒的,它们才是主人,人类反而是需要保护的弱者,真有趣!”    雷霆将烟头捏在手中,看着火星一点点熄灭下去,竟出了神,喃喃自语道:“是啊,我就是一只被猫咪保护着,慢慢长大的人类……”    从医院出来,到底放心不下,又无法联络丁冉,想破脑袋,终于找到个借口,多伦道上潮州餐馆搞来两坛绝佳糯米酒,登门去向丁爷求教赌船经营事宜。    刚好罗医生也在,见了地道的家乡风味,老兄弟两个立时吩咐仙姨置办了些下酒的小菜,有滋有味品尝起来。雷霆郁闷地陪坐一旁,边嗯嗯啊啊应付着不相干的话题,边味同嚼蜡地填灌着各色酒菜,面上还要挂起彬彬有礼、虚心诚恳的笑容。    说完了辉煌历史,又讲风流韵事,天南海北扯一通,最后总算聊到了几名子女。雷霆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等关于丁非怀孕状况的话头刚一止住,立刻开口插话,询问起了丁冉的近况。    丁爷倒也不顾忌,当着他的面对罗医生说道:“这次去泰国,可给啸声添了不少麻烦?阿冉这孩子,总是闷声不响,有话恨不得烂在肚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定主意要学做生意了,事先都不肯跟我这个爸爸商量一下。”    雷霆独自干了一杯酒,从丁爷的话里倒琢磨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滋味。    罗医生谦逊笑道:“哪里的话,阿冉倒是块做生意的材料。不但不会添麻烦,还帮了大忙呢。刚刚收到啸声的电话,本来他正为了拿猜提价的事一筹莫展,苦恼要如何与其他几个帮派争夺市场。谁知阿冉不知怎么摸到了大元的仓库,搅和一场之后,惹得警察出动,一举将他们的人和货都端掉了!啸声跟我说,这次最要感谢的人就是阿冉了,不费一兵一卒,便帮他解了燃眉之急。所以我最佩服森哥你了,自己有本事,教出来的儿子也有本事,虎父无犬子啊!”    听了丁冉这些光荣事迹,以及罗医生毫不吝惜的赞美之词,雷霆默默又干掉了一杯酒。    “莫再夸他了,才多大点的孩子,尚且没定性呢!”丁爷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却重了几分,皱纹都舒展开来,“难道还指望他成为什么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不过是多学学,多看看,认清自己的目标罢了。他那种性子,我倒认为适合在国外生活,做些不太赚钱的清闲生意,得空便看看书,钓钓鱼。”    “怎么?丁少打算出国?”雷霆愕然。    丁爷并未留意他骤然紧张起来的语气,耐心解释道:“是我有这个打算,不想他走上我和他亲生爸爸的老路,一辈子在打打杀杀中度过。不过,他自己倒也没有明确反对。”    罗医生帮丁爷和雷霆倒上酒,温和进言道:“最后怎么定,还要孩子们自己打算。现如今做长辈的不比从前了,再敢独断专行,小孩子就跟你讲人权。咳,要是他真打算入社团做生意,那也是命数,改不了的。森哥你也不需要担忧,有啸声帮衬着,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哈哈哈……”丁爷用朗声大笑附和着,“来,喝酒!”    雷霆望着杯中琥珀色的浓郁液体,皱了皱眉,一饮而尽。    两天之后,是雷霆生日。    因为近一个月来他脸上总是乌云密布,几个兄弟商量着,热热闹闹玩一场,吃饭喝酒唱K到天亮,给老大疏解疏解情绪。    大张旗鼓包下高级会所“鼎天”的场子,找来了东区地头上招牌最响的夜店皇后,香槟高高堆成一座小山,奶油蛋糕足有三层。凡是堂口里有名头的弟兄悉数到场,三点包裹于亮片中的小妞们在舞池里**摇摆,气氛很快被炒到沸点,尖叫声欢呼声震耳欲聋。    整个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给雷霆敬酒,他也来者不拒,欣欣然与每个人碰杯,拥抱,开怀大笑。阿黎也端着杯酒走上前来:“雷哥,我也敬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过你不用喝,看我着喝就好了。”说完趁雷霆不注意,抽去了他手中杯子,“你喝太多了!”    雷霆一板脸,硬是将阿黎那杯酒抢了过来:“什么喝多喝少,出来玩最要紧就是痛快嘛!要痛快!来,一起喝,陪雷哥一起喝!”一口干掉杯中酒,有些急了,捂着嘴巴向厕所间跑去。阿黎跟在后头,一下下帮伏在马桶上呕吐的雷霆拍着背。    等吐完了,取水来漱了口,又架起东倒西歪的雷霆,走进旁边休息室,将他搀扶到沙发上躺好,小心解开领下几颗纽扣,取来湿毛巾轻柔擦拭着胸口。    雷霆任由对方摆弄着,一手轻轻抬起,将阿黎脸上垂下的刘海扫开,愣愣注视着那张脸,醉眼迷离。阿黎笑了笑,脸颊绯红,俯下身去……    伴随大厅里强劲的音乐和嘈杂的欢呼,房门被人推开,黑色的帆布鞋子悄然出现在门口,如同深夜晚归的猫,轻盈无声……    59、污迹    “瘦皮猴,你不知道,蚂蚁搬家,就是要下雨了……”    丁冉搞不懂,为什么如此紧要关头,会没头没脑想起这句话来。    这一刻,在泰国,没有沐浴着金色夕阳的后巷,没有爬满了厚厚青苔的高墙,也没有在风中耀武扬威翻飞着的小卷毛,只有石头掩体之外,不断逼近的,敌人的脚步!    可他耳边依旧持续盘旋着雷霆的声音,许多年前清脆高亢的童音——“嘿,那只瘦皮猴,一起来玩……一起玩……来玩……”挥之不去。    手心里汗水滑腻,却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枪。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我都要和你一起玩下去!玩得过瘾!    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丁冉小幅度挥挥胳膊,示意身后的阿仁不要轻举妄动。那手又拍了一下,丁冉觉察不对劲,立即持枪回身,只见阿仁高举着双手站在那里,太阳穴上顶着支乌黑的枪管,持枪的人,正是大元帮的胖子。    胖子阴险一笑:“不想看到他脑袋开花,就乖乖把枪丢掉!”说完拉下了保险。    丁冉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逃生之道,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五指一松,枪掉在了脚边。胖子枪口小心翼翼抵住阿仁脑门,伸出脚尖试图将丁冉跟前的枪勾到身边。    反黑英雄不知哪来的勇气,趁胖子一分神功夫,身体猛然后撤,一手抓住枪身,一手大力劈向对方手腕。胖子淬不及防,枪便脱了手,阿仁毫不迟疑,帅气地反手就是一枪——却没有响!原来那杆枪在方才追击中一通乱射,早已打光了子弹,怪不得胖子没有立即动手,反而要先缴掉丁冉的武器。    阿仁愣在当场,被胖子抬腿一脚踢了出去,撞到石头上,又滚落下地面,躺在那一动不动。    丁冉飞身向自己那支枪扑去,却到底慢了半拍,胖子虽是同时出手,却借助了身体的重量将他撞飞,一把捞起手枪,狞笑着瞄准过来。    丁冉闭上眼睛,枪声随即响起,却没有被击中的痛感。睁开眼,胖子壮硕的身躯轰然倒下,后脑一个大洞,潺潺流血,不远处,站着罗啸声和他的手下。    罗啸声飞身上前,拉过丁冉:“你没事?有没有受伤?”    丁冉摇摇头:“谢谢啸声哥,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死在枪口下的就是我了!”这才感觉有些脱力,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双脚不住打抖,好险没跌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    反黑英雄的脑袋被石头磕出了个大包,晕乎乎爬起来,愣愣看着死在地上的胖子,一脸茫然。    短短几个小时,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去侦查大元的仓库,不慎暴露,一路被人追杀,差点丧命枪口,却又离奇被救,丁冉的思维有些混乱。庆幸之余,又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将手伸进衣袋,摸到残留的几块手机碎片,指尖搓弄着,平静的眼底结上了一层迷蒙雾色……    两天之后,货品处理完成,本可以在泰国修整几日,丁冉却坚持立刻返回里岛。那一天,是雷霆生日,他想赶在十二点之前,说上一句“生日快乐。”他知道,对于雷霆来说,最好的礼物,莫过于他自己。    一下飞机,来不及歇口气,便与刀刀通了电话,风尘仆仆赶去鼎天。    场子里闹哄哄,群魔乱舞,完全没人留意丁冉的到来。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卷毛的影子,他随手拉过一个醉醺醺的小弟,打听雷霆去向,小弟也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只嘻嘻哈哈一指旁边休息室。    丁冉按耐不住久别重逢的急切心情,轻快地跑出几步,又站住了,小心退后一点,见左右没人,悄悄借着走廊上玻璃墙壁的镜面效果,审视着自己。头发长了,略有些凌乱,将刘海统统梳向一侧,总算清爽了些。与胖子缠斗时,下巴被划出两条红印,拉链用力向上提了提,勉强遮住。肩头一根掉落的头发,仔细摘下来。    直到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丁冉才深吸一口气,欣然而略带忐忑地推开了休息室的房门,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盈盈笑意。    休息室中灯光幽暗,荡漾着酒精与古龙水混杂而成的暧昧气息。雷霆衣衫不整躺在沙发里,阿黎神色沉醉地依偎在他身上,一个轻柔抚弄着上方脸颊,一个紧紧抓扯着下方肩背……    丁冉专注地欣赏着这幅称得上情意绵绵的画面,目光缓慢滑落,定在自己的脚尖上,三秒钟之后,轻轻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刀刀刚巧晃荡过来,见到丁冉,热情地问候道:“丁丁,你到了怎么不找我,对待朋友真是够无情哇!”    丁冉没说话,淡淡笑了一下,转身穿过大厅的角落,向楼下走去。    刀刀不明就里,在背后徒劳追问道:“喂,丁丁!有什么事吗?别找了,老板就在……”他拧开把手,不经意将丁冉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尽收眼底,错愕地张大嘴巴,自言自语“不是!”    刀少谦一溜烟追出大门,叫住丁冉:“等一下丁丁,老板只是……”    丁冉轻声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跟我说,那会使我觉得难堪。”说完撇下自己的朋友,坐进车子,稳稳驶出会所,绝尘而去。    一路开回东三条大道,老天应景地下起了蒙蒙细雨。丁冉没有下车,透过蒙了层薄雾的车窗静静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一个孩子从撑伞的妈妈身边跑开,故意用穿着红色雨靴的脚丫去踩踏水坑,踢得泥水四溅,兀自咯咯笑个不停。    丁冉呆呆望着,眼神带着几分漠然。忽然,他发现车窗上印着一块小小的污迹,皱起眉,赶紧抽出纸巾擦拭。    他的东西,怎么可以有污迹,怎么能容忍污迹的存在!    手上越是用力,越是没办法擦干净,纸屑纷纷落下,就更加拼命地去擦。与窗子奋战了半小时,貌似透亮了,貌似纤尘不染了,可在丁冉眼里,污迹依旧留在那,永远都留在那!    “咚咚”,有人在外面敲了下车窗,是罗啸声。丁冉迟疑了一下,没动。    罗啸声自作主张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收好雨伞,又塞了罐热乎乎的咖啡在丁冉手里:“刚才就见你在这擦窗子,怎么还不进去?阿冉呐,做人不能总是钻牛角尖。何必为了车窗这种没有感情的物件置气?太不值了。想心里舒服,干脆一点,换掉它不就得了!”    丁冉专注摆弄着咖啡,闷声不语。    罗啸声斟酌了一下,语气诚恳地询问:“阿冉,关于我之前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不待丁冉回答,他语重心长劝说道,“想必你也知道,细爷父子明里暗里一直在和我争毒品生意。当然啦,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为社团做事,有钱一起赚,有风险一起扛,是该精诚合作才对。我的本意,也不想一个人吃独食。问题是,有些人明明能力不够,只仗着资格够老,便霸占住无法胜任的位置,长此以往,对整个社团极为不利。你我都是爸爸的小孩,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如果你肯过来帮我,我们兄弟一起联手,将来定是前途无量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丁冉咬着嘴唇抬起头,迟疑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罗啸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哈哈,阿冉,你能想通,姐夫真是太高兴了。相信你姐姐也会一样高兴的。”    丁冉抿抿嘴角,短暂而羞涩地笑了一下。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罗啸声仔细叮嘱道,“细爷知道我们回来了,一定等不及来见爸爸。你要留意他们谈话的内容——当然,我绝不是让你去监视爸爸。只是,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细爷已经占了先机,难保会使出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不得不防。”    丁冉认真听着,乖巧地点点头:“好,交给我。细爷一向拿我当小孩子看,从不提防的。”    罗啸声亲切地拍了拍丁冉肩膀:“爸爸最信任你了,这次你参与了泰国之行,开会之前,他多少会询问下你的见解。稍后我电邮一份计划书给你,到时你只需要将里面的意思传达给爸爸就好。”    “啸声哥……”丁冉思索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干爸做人一向公平,绝不会因为我们是他的小孩,而有任何偏袒。想让我去说服他,你可要……多教教我。”    罗啸声一愣,忙不迭说道:“这是自然喽,不如找个安静地方,喝上一杯慢慢聊……”    雨声渐响,遮盖了隐秘的言语。    几条街之外,罗氏医院,罗医生站在他宽敞华丽的办公室里,修剪着红木架子上翠嫩玉滴的精致盆栽。    小心去掉两根碍眼的乱枝,撤身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对沙发里安静品茶的黑衣男子感慨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过?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人与人之间最脆弱的关系就是爱情。爱上,很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天雷勾动地火,爱得死去活来。恨上,也很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爱的时候发过多少山盟海誓,恨的时候就能生出多少歹毒心肠。”他放下剪刀,用丝质手帕擦了擦手指,不无鄙夷地哼了哼,“那种圈子啊,乱得很。什么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你,归根结底,床伴罢了,世上哪来那么多情比金坚!”    黑衣男子没说话,跟着嗤笑了两声。    一周之后,同生会的爷叔和各路堂主聚齐在了东一条大道。    “扶正锄奸”的金字匾额下面,丁爷手捧一杯清茶,神色泰然地聆听着周遭几路阵营间各不相让的唇枪舌战。    细爷率先发难:“啸声,按理说,这是你第一次单独和拿猜接触,能顺利将货带回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不过,这货足足比去年贵了两成,我倒好奇,这笔钱是进了拿猜的口袋,还是别的什么人的腰包!”    罗啸声微微一笑,礼貌有加地答道:“有劳细爷费心了,罗家和拿猜交易的账目,一笔一笔都很清楚,定期上交给社团,相信爷叔们都是明察秋毫的。倒是细爷您,听说交给社团的利润减了两成,可不知这笔钱,又进了谁的口袋呢?”    不待细爷说话,大华一脸不耐烦地指责道:“阿细,出货散货这块,一向都是你在做,交数一年比一年少,也不知在搞什么!听说三天之内被条子扫掉了十几家场,对手下也管理不善,马仔一半都吸了白面,照这样下去,劝你趁早让出位置!”    细爷面色阴沉地吸着烟,老半天,呵呵冷笑道:“既然话赶到这了,我也就顾不得大家脸面了。里岛这么大,搞白粉药丸的自然不止我们一家,都以为毒品生意好赚,大元帮,小和兴,隆盛……芝麻绿豆大的社团也出来插一脚。那些零散小帮派自己没本事跑金三角、金新月,据说都是从西区菠萝街进的货。那些菠萝街上的无名砖厂,真的没主吗?只怕有不少姓罗?”他阴阳怪气地瞥了眼罗啸声,转而又盯上大华,“自然也少不了姓华的!”    话一落地,会场里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罗啸声心头一惊,罗家这些年借着为帮会进货的机会,夹带了不少私货,与大华联手在外面低价抛售,因为不需要交数分成,净赚不少。这事办得十分隐秘,细爷怎么会知道?知道了几分?是证据确凿,还是猜测试探?他不敢轻举妄动,偷眼观察着丁爷的神色。    大华却按耐不住,出言辩驳道:“血口喷人!阿细,你要怎样就直说,别拐弯抹角,想污蔑我大华,没那么容易,有本事就拿出真凭实据!”    表情木然的崔放也开了口:“阿细,没有证据的事,最好不要乱说,否则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会借此大做文章。”    大华见有人助阵,气焰更加嚣张:“好了阿细,不要再东拉西扯了,社团里多少人口每天等着开伙吃饭!一句话,谁能赚钱谁出头,你做不好,就让出位置,给有本事能赚钱的人来坐。”    细爷面对大华连珠炮似的逼迫,有些气急:“我可以让位,但是奉劝那些要上位的年轻人,别太沉不住气!以为处处吃得开?哼,我刚刚收到风声,海关方总长的秘书被廉署带去协助调查了,方总长有什么黑历史我不知道,但是单单从你们手里拿的好处,就足够他坐上几辈子牢了!”    罗啸声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底却陡然一凉。方总长本是他手里一张王牌,这些年靠了姓方的路子,货品才能次次顺利入关。近来知道要出事,他才迫不及待想最后利用方总长做一次筹码,将散货的生意从细爷手里抢过来。    谁知细爷竟摸透了他的意图,不但知道要拿方总长说话,连方总长要倒台的内幕消息都预先挖到了。    无奈之下,罗啸声强作镇定道:“哪位方总长?我们做生意的,都少不得与五花八门的官员打交道,谁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丁爷身旁,七爷看似无意地与九爷小声议论起来:“如今受牵连的又多了个方总长?听说包次长那一伙都被控制了,哈哈哈,一朝天子一朝臣,政界真是风云变幻呐。”    九爷扯着粗嗓门骂骂咧咧抱怨着:“政府就是乱,比他妈的黑社会还乱!无聊政客们打个喷嚏,咱们都要跟着感冒发烧!没天理!”    顺着他们的话头,边上一干人等也七嘴八舌扯起皮来,正式的议题依旧毫无头绪。    这时,长桌角落里,有个厚重男声朗朗响起:“各位爷叔,我有话说……”    60、雷霆万钧    长桌最末端的角落里,一个声音朗朗响起:“各位爷叔,我有话说。”    说话的人,正是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义字堂口雷堂主。雷霆身着笔挺西装,卷毛整齐油亮地梳到头顶,语气和缓,却不怒自威。即使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也掩盖不住那股天生而来的压迫性气势。    纷乱嘈杂的会场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循声张望过去,等待他发表高见,或是……露怯出丑。    “刚才这番激烈辩论,真是精彩,没想到诸位的口才都如此出色。”雷霆眼神扫过细爷和大华,停在了强作镇定的罗啸声身上,“原来这白粉生意是唐僧肉,谁都想吃上一口。要是我们同生会的长辈大哥为抢生意自己人打起来,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被他拐着弯骂成妖精,方才争执的几人都脸孔青黑,闷声不语。只有笑面佛七爷满面红光附和道:“正是正是,所谓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哈哈哈。谁不想要和睦?警察和警察,警察和黑帮,黑帮和黑帮,大家都想要和睦……”    “七爷说得在理,僧多粥少,再怎么争来争去都难有结果。”雷霆冲着和事老恭敬点头致意,“想必大家都知道,在里岛,地盘最大,名头最响,行事最招摇的,是我们同生会。可是里岛警方盯得最紧的,却是万年老二大元帮。为什么?很简单,他们近年来专攻毒品这一块!”    环视全场,见并无人提出异议,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黑帮和政府之间,始终有个‘度’。尺度之内,纵容你,超出尺度,消灭你!倒卖军火这事,说禁却禁不了,因为政府自己也在做,他们就是最大的军火贩子。赌博业呢,说是禁赌,却又给开出公海的赌船发牌照,为什么?可以招揽游客、促进消费嘛!大家赚钱,不就睁一眼闭一眼喽!可是毒品就不同了,凡是进步和成熟的政府,都一定会坚决禁毒。要知道,再怎么黑暗,选票毕竟掌握在公民手里,而毒品恰恰会直接危害到住在这岛上的人!哪个政党放纵了毒品大量流入,早晚会被选下台。”    这通长篇大论一出口,在座几个年轻的实干派率先表露出了赞同之色。    其余几人,罗啸声抱臂靠在座椅里,摇头轻笑。细爷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崔放直勾勾盯着雷霆,还在消化刚才的内容。九爷坐得笔直,胳膊肘捅捅左边的人,又拐拐右边的人,亮起嗓门议论着:“什么名堂?有点意思嘛!”    大华赌气半天,终于失去耐性,咋呼着满脸横肉劈头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疯狗?我出来混的时候,你毛还没长全呢,老子两把开山刀从外岛一路杀到里岛,什么时候将狗屁的政府放到过眼里!雷堂主,你是站出来搞笑的,我们混黑帮吃江湖饭的,难道还要配合警方打击毒品吗?”从他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嘲笑声。    “没错,就是要配合警方,打击毒品!”金字匾额下面的丁爷沉稳说道。    声音不大,却如同水入沸油,将会场炸开了锅。雷霆当场呆住了,想不到他和刀师爷精心构思出的提议,此刻竟从丁爷嘴里说了出来,这真是令人意外而兴奋。    与此同时,丁爷望向雷霆的眼神里,也参杂了几分玩味与惊喜,他将手伸到半空中做了个请的手势:“霆仔,先说说你的想法。”    紧张的情绪一闪而过,雷霆清清喉咙,从容说道:“我们混黑道的,自古以来吃的是卖命钱,靠暴力抢夺赚‘血筹’。这种钱不止我们在赚,政府也在赚。政府出台这样那样的政策,比方说,烟酒一专卖,就有百分之几百的利润,还有盐,盐的成本多少低?一专卖,就能加上十几二十几倍的利润。这叫什么?这就是他妈的垄断!还有什么比垄断更赚钱?就是禁售!就像毒品,如果毒品被开放流通,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高价,它一禁售,就成了稀罕玩意,禁忌越多,‘血筹’越高,随行就市,于是成了天价货。”    七爷自然听得出这些论调大多出自他家内侄手笔,于是一脸高深,但笑不语。罗啸声吐着长气望向天花板,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雷霆的话有些道理。而那些爷叔们,大多是底层出身,识字的都没几个,扯到了什么垄断与经济的高深理论,个个是一头雾水。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霆仔果然有长进。”与雷霆首尾呼应、遥遥相对的丁爷接下了他的话头,“里岛虽然很大,经济也发达,但是一窝蜂都去做毒品生意,只会供大于求。靠恶意压价彼此竞争,最后造成的局面就是大家都白费力气,赚不到钱。我们进货和人工的投入越来越高,兄弟们冒着风险去将货带进来,可赚到的利润却逐年减少。”    他一挥手,秘书将装订成册的文件资料整齐摆放在每个人面前。那是一份由联合国出具的关于毒品与军火的调查报告,是经了丁冉之手归纳整理过的。丁爷拍了拍厚厚的文件:“不需要我多说,这上面标注得很清楚。越是缉毒严格的国家,海洛因价格越高。冰岛要三百七十块美金一克,爱尔兰两百四十块,美国一百二,里岛最少。既然大家挤破头去争,我们莫不如就暂时退出这个战场。配合警方打击毒品,等毒品的价格自己抬高,市场活跃了,再运货进来,抓准时机大赚一笔。近些时候我一直在考虑这个提议,不想被霆仔抢了先。”    见他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罗啸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得不承认,这一仗轻敌了。本以为攻心术与离间计合力之下搞定了丁冉,就可以顺利套出丁爷打算,抢占先机拿下细爷。谁知,不但没摸清丁爷的套路,连底牌都被细爷提早掀了去,还被倒将了一军,险些满盘皆输。至于那个夹带私货的错漏,要赶紧去弥补,否则他日丁爷追究起来,即便是翁婿,也不会留有一丝情面。    大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一梗脖子:“森哥,我大华是个粗人,看不懂什么分析研究。我就要个痛快话,是不是不让我们做毒品生意了?不碰毒品我们靠什么赚钱?我堂口里可是有上百口子人要养活的。”    “大华叔,如今这个时代,满地都是钞票,就看你愿不愿地弯腰去捡。”雷霆气定神闲地点起支烟,“军火是个好营生,伊拉克那边正打得火热。大家有兴趣,我愿意出头做个开路先锋。”    沉默许久的崔放逮住机会泼起了冷水:“吸毒的人是今天吸,明天也要吸,一旦吸上就戒不掉。打仗?却不是每天都要打的!”    “崔叔,这话可不尽然啊,连我们小小的同生会,都每日争权夺利风波不断,更何况外面那个不安分的世界了!”雷霆笑得胸有成竹。    丁爷端起杯茶抿了一口,语重心长说道:“坐在里岛等生意上门,自然是等不来的。我常说,做大事就像打高尔夫球,眼光一定要放远些。有人需要军火,我们卖给他,有人不需要军火,我们给他们制造战场,让他们需要军火。我决定了,将近几年的重心放在这上头。”    雷霆心中窃喜,一切简直是如同神助,本以为要花费多几倍力气来说服社团转战军火业,没想到丁爷的想法再次与他不谋而合,于是有些忘乎所以地阐述起了自己的宏远计划:“目标市场初步定在非洲,在当地设立‘本土化’的公司,将来我们可以组建一个自己的运输队,绕过联合国的禁运规定,从某个合法政府那里获得有效的武器销售许可证。这东西在某些国家,只需要五万美元就可以搞到手……”    罗啸声傻眼了。这一局,最大的赢家竟是雷霆!一方面得到丁爷的支持,一方面在长辈面前露了脸,还狠狠收罗了一众人心。如今再没人敢将他看作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后巷疯狗了。    不论是蚊仔,还是阿黎,一个个都已经得到了雷霆的信任,却偏送不出一点有用的情报。这些天明明与雷霆形影不离,可对于适才提出的方案与论调,阿黎竟都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到底该说雷霆太聪明,还是自己的人太愚蠢?    另一个有些傻眼的人,是丁爷。雷霆的一番见解,竟好似预先演练过一般,与自己出奇地默契。如果这些念头不是出于自己的脑子,并从没对人说起过,他一定不会相信真的只是巧合。    前几天,丁冉回来之后,丁爷曾找他长谈了一次。正如罗啸声所言,不管丁冉如何稚嫩,到底是丁爷最信任的人,对于泰国一行的前前后后,他更愿意从儿子那里去了解。    丁冉原原本本客观叙述了一切,没有说哪里好哪里坏那里对那里错,只是将自己细心收集到的大量信息整理归纳之后,呈报给了丁爷。三十年父子,对义父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与其给他建议,不如向他展示多种可能,让他自己去比较判断,与其给他答案,不如提出质疑,让他自己去找出真相。    没想到,丁冉的目的地,再一次与雷霆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会议结束后,雷霆最后一个走出会场。来到大厅,阿坚率先迎了上来:“雷哥,士别三日,我也对你刮目相看!三金影帝算什么,雷哥如今是霹雳无敌多金影帝!”    “冷静啦,坚哥!”刀师爷得意洋洋,一指自己脑袋,“从这里流出去的,都无往不利!”    雷霆敷衍地竖起大拇指:“嗯嗯,师爷神算!那个……人呢?”    “什么人?”刀刀卖起关子,“人不都在这呢吗?坚哥,白狼哥,刺猬哥……”    雷霆烦躁地揉搓着满头卷毛,抓耳挠腮,大佬气势荡然无存。    刀少谦耍人耍够了,一抖折扇遮住脸,凑过去耳边小声传授了几句。雷霆的表情由苦闷转为疑惑,进而欣慰,最后心花怒放。撇下在场众人,手舞足蹈跳上车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在师爷脸上,刀刀一推茶色无框眼镜,奸笑着八卦道:“这么大的新闻你们都没听说吗?老板家那口子和他赌气,跑回娘家去了!”    唐尼嘴巴裂成长方形,尴尬问道:“雷先生有老婆?不可能?雷先生说他根本就没结过婚啊!”    阿坚看看周围一群小弟,偷偷将唐尼拉到背人处,认真解惑道:“唐尼哥,偶共里讲,你表到处乱哈拉噢。那个女人哦,是雷哥情妇,他们是在前年我回台湾休假的时候认识的,还有个两岁大的私生子……”    刀师爷“噗”地喷了刺猬一脸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见丁丁难受,心里不舒服。不过,还是要花费些笔墨描写一下雷霆的成长。    这样的两个人,说好一起玩,就会玩一辈子。生命很宝贵,不能浪费在互相猜疑和吃醋上头。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都一路坚定地携手奋战,不说什么“你先走,我断后”的无聊言语,而是完全信任地告诉对方,“我后背的位置,交给你守着”,就这样并肩战斗下去,哪怕死亡也无所畏惧,这才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最大的浪漫。    当然啦,雷霆还是要小小滴,哄哄他滴冉啦……    61、螃蟹咬屁股的滋味    里岛往东,乘快艇三刻钟,会到达一座偏僻而宁静的小岛——祭渔岛。    因尚未经过大规模开发,依旧保持着原始渔村的质朴风味。没有游客如织的景区,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集市,每日早晚两班轮渡,成为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途径。    岛如其名,这里地处南北洋流交汇带,鱼类、贝类、藻类资源尤其丰富。周边暗礁林立,水质清澈,是一座天然钓场,岛民们世世代代依靠打渔为生,怡然自乐。    快艇停靠在海滨别墅一侧的私人码头上,沿着木板拼接成的窄窄栈桥,一路走上点缀着璀璨珠贝与温润卵石的金色沙滩。太阳斜斜悬在天边,悠闲地散射出耀眼光晕,风很轻,悄无声息地迎面拂过。    一侧是蓝到透明的海水,一侧是泛着银光的岩石,漫无边际的空旷海滩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孤零零坐在沙滩上,正用潮湿的细沙堆砌一座城堡,神情专注而落寞。    放轻脚步走过去,影子率先探入对方视野,那人没有抬头,继续小心翼翼筑造起坚固的城墙,高耸的屋顶,宏伟的塔楼……    呆呆站了一会,雷霆甩掉鞋子,赤脚踩踏在松软的沙地上,蹲下身,加入了这个沉默的游戏。一把把沙土垒上去,拍实,勾勒出逼真的线条,刨去多余累赘。这样默契地搭档劳作之下,建筑愈发高大广阔。    潮水不知不觉间涨了起来,海浪袭来,偷偷冲走了雷霆丢在一旁的皮鞋。他冒失地站起来去追,却脚下一绊,摔倒在细沙城堡上面。丁冉一下午的辛苦成果,转眼间化为了一滩烂泥。    雷霆狼狈地爬起,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地跪坐到旁边,偷眼打量着丁冉的脸色,一副可怜相。    丁冉咬紧嘴唇,眼神幽幽瞪了过来,忽然抓起一把泥沙,向雷霆掷去。雷霆急忙一偏头,灵巧躲过。    “不准动!”丁冉厉声下令,转手又操起一手泥巴,气愤地甩了过去。雷霆立刻老实地笔直站定,任由丁冉劈头盖脸将他糊成了个泥巴人。    脏兮兮的泥巴人雷霆裂开嘴,露出被衬托得洁白异常的獠牙,讨好地嘻嘻笑着。丁冉依旧不解气,扯住狗耳朵向水里拽去。雷霆一路跌跌撞撞弯腰跟着,嘴里故意夸张地依依呀呀怪叫:“陛下饶命!投降了!投降了!”    走到及膝深、透着凉意的海水里,丁冉气呼呼指示道:“懒得摔,你自己倒!”    雷霆略想了想,一拍脑门,原地跳了起来,似模似样地在半空中翻倒而下,做出个十分逼真的被人过肩摔的效果,而后四仰八叉躺在水里:“我表现得如何啊陛下?”    丁冉神色有些松动,却依旧刻意板起脸孔:“学落水狗!”    见装傻卖乖初见了成效,雷霆更加卖力,手脚并用扑腾着水花:“汪汪!呜——汪汪!”    清冷的大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几分笑意,紧紧抿着的嘴角也放松也许多,白过一眼:“切,再……装个死鱼看看!”    雷霆赶紧将脸埋到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大叫:“哇,淹死啦!”随即死鱼一样趴在勉强没过身体的水里,一动不动。    丁冉被他毫无逻辑的表演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一脚踢在屁股上,丢下溺水的卷毛死鱼,转身轻快地向别墅方向走去。    雷霆一骨碌爬起来,带着浑身湿湿黏黏的泥浆,屁颠颠追了上去。死皮赖脸去牵丁冉的手,被嫌弃地一把推开,撒着欢地绕了半个圈,锲而不舍地又凑上去,小孩样左右扭摆着肩膀,去牵另一只手,被甩开,再黏上去……    沙滩上,一列脚印笔直而整齐,每一步的距离都相差无几,一列脚印杂乱无章地盘旋在周围,深浅不一,形影不离。沿着脚印的痕迹遥望过去,两人正互相推搡、戏闹着走向赤红色屋顶的砖石院落,夕阳将身后的影子拉扯得细细长长,晃动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或许罗医生的话并没有错。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染不得半点瑕疵。爱是最博大却最脆弱的器皿,可以承载世间万物,却经不得半点损伤。哪怕一个微小到无形的裂缝,也会刺拉拉蔓延开来,直至轰然破碎。    可是总有那样一些感情,他从未经历过,也永远不会懂得。    不需要誓言、承诺与甜言蜜语,不需要婚礼、钻戒与亲友见证,你之于我是惟一的,我之于你是第一个。与其说那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融合,是经历过死亡洗礼之后的……涅槃重生。    当两个人的灵魂融为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他们之间,又如何插得进第三个?    丁冉推累了,挡累了,任由“泥巴狗”将自己拥在怀里,满足地揉搓着,直到同样变成一只“泥巴猴”。他洁净的眼神透过额前湿漉漉的碎发轻撇过来,眉目弯弯巧笑无声,嘴角俏皮地挑成菱角摸样,露出一口闪亮整齐的小白牙。    正版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一瞬间产生的电流直击雷霆心脏,酥酥麻麻,酸胀难耐,无名的酥痒从头顶燃烧到了脚趾。    察觉到周遭温度急剧升高,丁冉挥起一拳,锤掉对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冷冷逼问:“说老实话,你对阿黎,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这个嘛……”雷霆故意吊人胃口,将尾音长长拖了下去,直到丁冉再次握起拳头,才正经回答道,“阿黎在某些特殊时刻,确实与你有几分神似。还记得我说的,你就像是一颗外皮坚硬还带着刺的青涩核桃。他呢,也是核桃,不过是被人剥掉了皮用芝麻蜂蜜酿制过的琥珀桃仁。”    丁冉将脸转向别处,装作满不在乎地反问:“那不是很好,不费力气就能吃进嘴里。”    “是很好哇!又香又甜风味独特!”雷霆悄悄从背后绕过去,突然窜起来,欣赏着丁冉强压醋意暗暗纠结的神色,开心地表白道,“但我只要我那一颗!哪怕它皮又硬,刺又尖,哪怕一辈子都吃不到,我也只要那一颗。因为它是我的,是属于我雷霆的,一辈子,就他一个!”    丁冉做出个酸倒牙根的顽皮表情,并不善罢甘休:“那你是什么时候幡然悔悟,发现阿黎有问题的?”    雷霆略一思索,坦然说道:“严格来讲,是他替我挡枪的时候。作为一个从未碰过枪的人,对子弹没有一点本能恐惧,这本身就不正常。”    “说不定是爱你至深,忘记生死了!”丁冉挑挑眉,暗含嘲讽。    雷霆并不计较他的挖苦,满脸真诚地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任何人说爱我,我都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在那种危急时刻,我,阿坚,甚至唐尼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及时作出反应,他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却能抢先有所行动,就更不正常了。唯一的解释,是早已知道会有人来搞暗杀。那时候我不确定是谁指派他来接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只能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搞什么鬼。话说回来,你又如何发现这事另有蹊跷的呢?    “当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的时候。”丁冉低头酸涩一笑,“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判断,知道你永远不会背着我去和别人亲热。所以你的举动,一定有特殊目的。只是……雷霆,下次演戏,别演得那么逼真,我这里受不了,憋得难受。”他拍拍心脏的位置。    雷霆心疼地抓过那只手,摇了摇:“那天楼下有人监视,我才没有去追你。我也相信你,知道你会明白我的意图。放心,那天发生的一切绝对停留在演技层面。他想亲我来着,我急中一生智,吐了他满身。怎么样?我乖我乖我乖?”    想到那尴尬又恶心的场景,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丁冉低头轻踢着自己的脚印,不无忧虑地说道:“雷霆,看来啸声哥早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他以为能靠阿黎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掌控你的动向,一方面利用我窃取情报,从细爷手里抢生意。不料被摆了一道,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想了想,又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前些天我一直整理资料,想说服干爸暂时放下毒品生意,全力投入在军火买卖上头。没想到你竟与我不谋而合了!”    雷霆谦虚地笑笑:“还要谢谢你的损友刀师爷,全靠他未卜先知。对了,罗啸声卖私货,还与方总长有所牵连的事,你怎么会知道?他不会傻到连这些都透露给你?”    “啸声哥又不是真的信任我,怎么可能对我交底。上次去西区调查制毒砖厂,发现很多疑点。有些不属于任何帮派的散兵游勇,手里的货与细爷那边的从工艺到品质到包装方法都极为相似。当时我只是有所怀疑,直到这次在泰国工厂,偷偷调查了那边的发货数量和操作手法,两相对照,也就推断出一二了。”丁冉皱了皱眉,“不过……我并没透露给细爷。至于方总长那事,之前更全不知情。”    两人交换眼神,低头沉思一阵,依旧毫无头绪。雷霆忽然想起个话头:“对了阿冉,听丁爷说,有心让你出国定居?”    丁冉不置可否地咂咂嘴,挑衅道:“怎么?不行吗?”    雷霆一愣,露出副要吃人的凶狠表情:“出国不行!哼!出嫁可以!”    丁冉被气笑了,眯起眼睛凑近过去:“雷霆,你想不想尝尝……”表情暧昧地栖身而上,双手环过雷霆的腰,向其背后探去,“……想不想尝尝……被螃蟹咬屁股的滋味?”    雷霆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个牛奶味道的深情长吻,刚要做好享受的准备,不提放丁冉语气一转,飞快拉开他的裤腰,将个冰凉的物体塞了进去,转身跳开,一脸的幸灾乐祸:“尝尝,这就是在我面前耍狠的下场!”    “啊!”失态的叫声在空旷沙滩上久久回荡。    雷霆的裤子早已湿透,混杂着泥浆沙粒,紧紧黏贴在身上,越是想抖落,越缠得实在。他鬼哭狼嚎地追向丁冉的背影。    “陛下,饶了我!啊!救命!丢他老母的死螃蟹!哎哎哎!阿冉!你这只瘦皮猴!我爱你冉!我——爱——你——啊——”    62、爷叔们的烦恼    夜色渐浓,东三条大道丁府,书房的灯光幽幽亮起,昏黄而宁静。    丁爷打开烟盒,娴熟地挑起支香烟,刚送到嘴边又顿住了,叹口气,苦笑着丢回到桌上。    刚出来混的时候,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为了出头,拎着把砍刀在街上打打杀杀,整日叫嚣着“老子烂命一条”,豁出去也要拼个前程。如今功也成了,利也就了,反倒要为着保命思前想后、担惊受怕了。    老天最看不得有人安稳顺遂,总要在你自认为圆满的时候,狠心拿走点什么。    面前桌上,摆着个旧式样的硬纸盒子,接缝处有些松脱了。轻轻拂去上头的灰尘,小心掀开,里面是厚厚一打老照片。早前整理书房,被仙姨翻找出来,总想着要整理成册,却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下来,一放又是几个月。    凌乱混杂的照片之上,是一块佛牌。丁爷清楚记得,那是第一次与罗家兄弟结伴去泰国,由龙婆师傅念经开过光的。那些泰国人说,大地是人类的母亲,所以佛牌是用泥土制作成的,掺杂了庙土和高僧的袈裟碎布,外观如玉石般半透明,举在灯下细观瞧,会发出彩虹一样的七色光泽。    都以为将佛牌带在身上,可以趋吉避凶,大发横财,却忘了自己是做黑道营生的,个个少不得争名夺利、勾心斗角,于是犯下大忌,有人妻离子散,有人家破人亡,有人锒铛入狱,有人横尸街头。    拿起张边边角角已经泛黄的照片,细看去,是二十多年前的丁爷和罗家兄弟,    大哥站在正中,白衬衫干干净净,头发整齐地三七分开,一丝不苟。老二那时正在医学院念书,是个了不得的高材生。小弟刚刚退伍,剃着薄薄的寸头,极有精神。青年丁森站在罗大哥身边,面目青涩而凶狠,被那外貌斯斯文文的三兄弟衬托得粗俗不堪。    后来罗家大哥与丁爷他们一个头磕在地上,斩鸡头烧黄纸拜了兄弟,排行老五。如果他还活着,或许能够风风光光被叫一声“五爷”。    没记错的话,罗大哥是二十二年前从泰国带货回来的时候,因线人告密,与警察当街遭遇交火,死在了乱枪里头。罗小弟是十五年前因为贩毒案被通缉,坐船跑路时手下人发生内讧,被独吞钱款的亡命徒绞杀了。独挡一面的罗家,如今只剩下了老二这个医生坐阵……    ……罗医生虽然年逾五十,却保养得极好,脸孔上不见什么皱纹,只眼角下巴的皮肤略有些松弛,配合上他温和内敛的气质,更显庄重。    此刻他踱着步,对沙发里闭目沉思的侄子缓缓说道:“啸声,西区的砖厂,暂时先停掉,等风声过了再说。丁森那里,我想他不会做得太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丁爷能有今天的成就,同生会在里岛能有现在的地位,都是罗啸声爸爸和三叔那些人的尸骨一点点积淀起来的。罗医生心里有数,刨除与父辈们的兄弟之情、同乡之谊不提,罗啸声娶了丁非,便是丁爷半个儿子,就算他“一己之私”在先,“急功近利”在后,丁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一笔带过的。    罗啸声却沉重地摇了摇头:“二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以雷霆的表现加上阿冉的辅助,岳父他会重新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如果那样的话……”    “不会有如果!”罗医生烦躁地打断了侄子的胡思乱想,“我不会让这个如果发生!我们罗家为了社团,为了他丁家,差点灭门,我怎么能够容许那样的如果发生!上一次他打算栽培姓雷的小子,我们有办法及时阻止,这一次,同样可以……”    ……夹带私货这事,丁爷早就知道。    不过是为了钱嘛,只要不掀起什么风浪,随他折腾。怪只怪罗啸声不知收敛,私货越带越多,胃口越来越大,还妄想挤掉细爷,全盘掌控毒品生意。连阿冉都能看出来的漏洞,如何瞒过社团里修炼成精的那帮老狐狸?    归根结底,丁爷不想和罗啸声闹出嫌隙。并非惧怕罗家势力,而是碍于丁非的关系,不能不投鼠忌器。那是女儿拼死拼活要嫁的人,他有个三长两短,最终伤心难过的,还是自家女儿。    开会时细爷锋芒毕露、据理力争的表现,令丁爷有些惊讶。多少年来,看惯了阿细畏畏缩缩、不声不响的样子,早已忘了他也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那张照片是里岛机场拍的,记得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照片里的阿细穿着最时兴的喇叭裤,花衬衫,戴着蛤蟆镜,活脱脱一副电影里的花花公子装扮。那时他年纪还小,是个社团里头有名的靓仔。而另一边的丁森,则穿着大两号的西装,自以为很有气势地傻笑着,浑身上下透着土味。    在他和阿细中间,站着个靓丽活泼的女孩,手臂很大方地分别搭在两人肩膀上,倔强的眼神与调皮的笑容,仿佛一个复古版的丁非。    丁爷的手指小心摩挲过那张永远年轻的脸孔,无声叹息。回头看来,那烫着蓬松波浪卷发的女孩,似乎和梳着飞机头的阿细更为相配。    这些年,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是不是太过心胸狭窄了……    ……早已不复当年神韵的细爷被婴儿啼哭吵得坐立不安,大声训斥两个保姆:“一个个都在搞什么,花钱请你们来,是添乱的吗?”    保姆也很委屈:“宝宝还小,突然离开妈妈,是会哭闹一阵子的。小少奶奶走得匆忙,也没挤出些奶水留下来,宝宝吃不惯奶粉,饿肚子了。”    “说了多少回,不要叫小少奶奶,要叫秦小姐!”细爷强压着心头邪火,认真纠正道。见儿子天明醉醺醺从外面摇晃进来,手里还拎着半瓶洋酒,细爷劈头训道:“喝喝喝,你除了喝酒抽大麻,还会干什么!”    天明脚步踉跄走到近前,喷着酒气哈哈笑了起来:“爸爸,我最最亲爱的爸爸!儿子是为你开心呐,你从早到晚跟个马仔一样卖白面、拉皮条,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爸爸,我爱你爸爸!我这个做儿子是没本事,只会喝酒抽大麻,你也不需要我啦,哈哈,爸爸什么都有了,祝你幸福爸爸,祝你幸福!”    细爷厌烦地一把推开他,对着那副神志不清的嘴脸冷笑道:“滚到一边去你这个醉鬼!别吓到我孙子!扬眉吐气?你在做梦吗?罗啸声比你聪明得多,人家知道如何进退有据。说什么毒品生意放一放,全力投入军火买卖,哼哼,丁老八的心思很明白,是不想我和他女婿争权伤和气嘛,怕给他女婿树敌嘛!只希望他的宝贝女婿能理解那一番苦心……”    ……既然遗嘱已经立下了,将来罗啸声便要接手自己的生意。    在此之前,一方面要狠狠地敲打磨练他,另一方面,也要把那些鸡零狗碎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洗洗干净,免得将来惹人非议诟病,无法服众。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能有弱点,适当牺牲些许自己的利益,位置才能坐得稳。当老大的,眼里得有整个社团,得容下几千号弟兄。    经过这次开会,雷霆重新走进了丁爷视线。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是匹貌不惊人且烈性十足的千里马,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眼界,野心,胆量,胸怀,是衡量一个人能不能胜任老大所必不可少的资质。如今的雷霆,竟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    可越是这样,丁爷越苦恼。    留下雷霆?将来他羽翼丰满,必会成为罗啸声的强大对手。打压雷霆?看他的底气与势头,以及其身后不容小觑的智囊团队,轻易伤不到筋骨。那么,除掉他?又有些不舍,毕竟是个难得的人才,又与阿冉私交甚好,连七爷这个人精,也明里暗里对其扶持有加。    那张大红底色的照片,是丁冉父母结婚时拍的。丁森和七哥坐在前排椅子上,一个是证婚人,一个是介绍人。新婚夫妇站在后排,丁爸爸风度翩翩,丁妈妈笑靥如花。    只可惜,七哥的脸孔是扭曲的。那时身后传来摔倒的“噗通”声,七哥急忙转头叫了声“拉妹!”    快门按下,这个搞笑而滑稽的表情,被定格在了胶片之中。拉妹,是七哥的女儿……    ……这一天是阴历初一,白岩峰顶片瓦寺中,七爷刚刚诵经完毕,正与刀少谦对坐品茶。    毕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虽然没什么疾病,无奈身体肥胖,每月两次徒步上山烧香拜佛,多少有些吃不消。刀少谦认为,既然家里请了菩萨,大可以不用特意跑来庙里,心中有佛,便处处是佛。    七爷笑眯眯摇头:“非也,非也,身体受苦,也是修行。”    “姨丈,我有一事不明。”刀少谦小心看了眼七爷,“您每次诵经回向的时候,除了姨妈和堂妹,还提到丁树铭和钟艳芝两个名字,不知是什么人?”    七爷长长叹了口气:“那是阿冉的亲生父母。当年小和兴与与营建署勾结,强行承包高速公路项目,授贿八百万。为了打击他们,我和阿森联手寻找证据。文件本该由我保管的,我想树铭他对法律比较了解,就把资料交给他去整理,谁知竟受了无妄之灾。    刀少谦恍然大悟:“怪不得姨丈对这位丁少疼爱有加了。”    七爷惯常泛着红润光泽的脸颊微微暗淡了几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他们夫妇去世一年之后,我家里就发生了那起惨剧。你姨妈和堂妹,被大火生生烧死在了房子里。还记得我家那个拉妹吗?我的拉妹啊,小手只有一点点大,软乎乎的,最喜欢爬到我怀里搓我的胡子。胡茬硬硬的,她一边摸一边说‘我阿爸好帅气啊,阿爸最帅气了!’出了门,去幼稚园,她都这么说。你也看到啦,我明明一点都不帅气嘛。”七爷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摸样,眼睛里却满是泪水,“我的拉妹啊,那时候才六七岁大。她好坚强的,跌跤也不哭,割破手指也不哭,打她屁股都不哭。可大火着起来的时候她哭了,她在火里头呜呜地哭哇,她叫我说‘阿爸,好热啊,我的小辫子着火了,我害怕!’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她叫我的声音‘阿爸,好热啊!’可是铁门变了形,怎么都打不开,无论怎么,都打不开。”    丁爷仰头望向窗外夜色,紧紧抿住嘴巴,努力将眼泪和悲伤憋了回去:“从那时起,我相信世上有因果报应一说,就信佛了。我总在想,我对阿冉好一点,说不定,我拉妹转世投胎,做了别人的女儿,人家也会多疼她一些……”    ……丁爷摘下花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依次翻看着,终于对着某张照片笑出了声。    那是一张九爷的**照。当年在外岛海边,不知是谁想出了个荒诞的主意,说哪个敢一丝不挂在海滩上跑个来回,大家就包他一年餐食。    那时的陆老九疯疯癫癫爱玩爱闹,当即脱光光冲了出去。谁知原本空旷无人的沙滩上,不知何时跑来一队郊游的女校学生,见到忽然跳出个赤条条的男人,一连串惊声尖叫,纷纷操起背包瓶子拖鞋,丢了过来,吓得陆老九钻进水里不敢冒头……    ……而此刻的九爷,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领口扎着素色领结,不厌其烦对着楼上大叫:“笑珍,笑珍,宝贝珍珍,还不快点下来,时间都过了!”    瞪着看了许久,楼梯口毫无动静。无奈之下,只好亲自跑到房间去请女儿:“笑珍啊,听老爸的话,那个朱少爷也是从英国回来的,也是学什么文学什么史的,跟你一定有话聊。长得也不错,跟老爸一样英俊潇洒。走,好不好?”    笑珍穿着家常睡衣,躺在沙发里,用杂志盖着脸,耍赖不肯动弹。    九爷扯着大嗓门哄劝道:“只是叫你去相亲,又没有叫你去结婚!你看了若是不喜欢,老爸立刻让他消失!好了好了,宝贝珍珍,你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肯起来化妆穿衣服?”    笑珍从杂志底下偷偷露出脸来,飞快地笑了一下:“除非……除非你答应入股雷霆哥的赌船!”    “你!你是痴情还是傻呀!没见过这么吃里扒外的女儿!”九爷哭笑不得,“说说看,要多少钱入股?”    笑珍呆头呆脑地想了想:“那就八千万。”    “什么?”九爷的声音几乎穿透屋顶,“八千万?你以为老爸是印钞票的吗……”    ……压在盒底的一张照片上,只有丁爷自己。    那是崔放入狱的第三年,老父亲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崔家没别的子女,于是丁森代表崔放,出面主持了葬礼。在他身后,安放着乌黑的棺椁和罩着青纱的遗像。    崔放关进去的时候,崔炎只有十岁出头。等他放出来不到一年,儿子就死了……    ……崔放让车子等在门口,自己慢慢走进了多伦道那间红酒廊。    前两天,一张贵宾邀请卡寄到了他家里,说是崔炎先生订的一瓶红酒已经到货,请他去取。    儿子走得匆忙,没留下什么话,崔放一直很遗憾。今天正巧路过,就想着把酒带回来,改日拜祭的时候,撒在他墓前。    趁老板取酒的功夫,崔放在幽静而雅致的酒廊中有一搭无一搭转悠起来。想到这是儿子生前来过的地方,或许他曾在某个座位上品过酒,聊过天,就不由一阵怅然。    窗子对面,一整片墙壁都是软木镶嵌的,订满了便条纸与拍立得照片。都是一些顾客的心情感言。崔放好奇地凑了上去,心里怀抱着小小期待,如果能看到儿子留下的只言片语,该有多好。    忽然,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外国姑娘,似乎在拍照留念。而姑娘身后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崔炎,而对面的女人,样子很漂亮,还有些眼熟……    ……丁爷一阵胸闷,想走到窗口透透气,一起身,装满照片的纸盒被带翻过来,拴在佛牌上的菩提珠串摔到地上,散落开来,珠子噼噼啪啪迸溅得到处都是……    63、初生之喜    七月底,某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夜晚,雷霆带着唐尼与刀师爷,坐在多伦道一间高级茶室的包厢里,与人洽谈着赌船内部装潢的买卖。    对方老板姓刘,名下有间规模不小的船厂,是家族生意,专营船只倒卖与翻新业务,听说时下很活跃的“金福星”和“千禧金龙”,都是出自这家手笔,口碑极佳。只是,这刘先生叫价高得离谱,比预算足足冒出一大截,或多或少,有些欺负他们是外行人。    赌船名义上是社团的产业,实际由义字堂口全权主持,只要定期交数,旁的都没人过问。这一年来,雷霆在军火上头小赚的几笔,都悉数投入了进来,七爷在刀师爷游说下赞助了一部分,丁爷也以社团的名义入了股,账面上却依旧有些吃紧。    不久之前,笑珍这吃里扒外的傻丫头以“终身不嫁”相要挟,总算连哄带骗从自家老爸腰包里抠出了几千万。当她带着支票兴冲冲要跑来入股的时候,却不想被拒绝了。    雷霆在感情方面再单纯,多少也看出笑珍对自己有些意思,他不想欠九爷太多人情,更加不想被别人捏住软肋,以至将来难做。可怜笑珍一番好意,却被迎头泼了盆冷水,当着几个人的面又是气愤又是丢脸,吼了句“又没逼你喜欢我”,便哭着跑了出去。    如今磨破嘴皮子,合约上的定价就是谈不下来,雷霆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钱给难倒了。正烦躁间,刀师爷递过手机,想摆手令其挂掉,却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着丁冉的名字。    明知在谈事情还打来,这种情况很反常。雷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隔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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