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糖衣炮弹 ... (5)
间,调整好情绪温和问道:“冉,怎么啦?” 丁冉的声音十分激动:“雷霆,我跟你说,样样出生了!”那头十分嘈杂,信号似乎有干扰。 “谁?谁怎么了?”雷霆将手机贴紧耳朵,很少见丁冉如此急切,一时担心他遇到什么事情,“你别着急,慢慢说!” 对方平复下心情,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我的外甥女,样样,刚刚出生了,九点十二分的时候。是个八斤重的小胖妹!” 雷霆听着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消息,无论如何喜悦不起来,只迷茫地“噢”了声。 这冷淡之中透着隐隐不满的语气,让丁冉有些失落,沉默片刻,轻道了声“你忙”,便挂断了电话。 一股莫名的烦闷感从雷霆心底浮起,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堵住了,憋得难受。他对着发出“嘟嘟”忙音的手机,黑着脸自言自语抱怨道:“又不是你的孩子,跟着瞎激动什么。” 话说出口,猛然想到,当丁冉选择和他在一起,就注定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对丁非的小孩如此日盼夜盼、如珠如宝?雷霆一时有些忐忑,怕丁冉真的会因为孩子的事情而留有遗憾。好好,想疼爱那个叫样样的小豆丁,就随他去。 可他忘了吗,那也是罗啸声的女儿! 想到这里,难以言喻的邪火再次熊熊燃起,恨不得立刻揪个人出来暴扁一顿,解解积聚的怨气。 走出房间,刘老板见他脸色不善,以为又要费尽心机压价了,便带着轻视危言耸听道:“雷老板,你不做这一行,对我可能不了解。有机会你去打听打听本岛的船运业,去问问李老板庄老板那些行家,先了解了解我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再考虑看看我出的这个价码是不是公道。” 雷霆点起支烟,低下头专注地吸着,神色莫辨。一支烟吸进,将烟头狠狠甩在地上,似乎打定什么主意般,冷冷说道:“刘老板是,听好了,第一,我不知道你是谁,第二,我懒得管你是谁,第三,你他妈的爱是谁是谁。” 没想到他突然动怒,出言不逊,姓刘的一时瞠目结舌愣在当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连刀刀和唐尼都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不自觉屏声静气。 雷霆坐直身体,将大手往合约书上一拍:“我没那么多耐心,就这个价了,只给你一分钟考虑。”说完抬起手腕,眼睛注视着表盘,不再言语。 那位刘先生虽然商场里奋战多年,却从未经过这样场面,一时有些发急:“雷老板,事情不是这样谈的,有话慢慢说,咱们可以……” 分针秒针咔嚓重合,一分钟到了。雷霆看也不看对面脸色涨红的刘先生,一把抓起合约书撕成两半,起身就走。唐尼毫不迟疑跟在后头。 刀师爷眼珠微转,很快恢复了嘻嘻哈哈的调侃本色,迈着方步边走边说:“刘生,放长线,钓大鱼,这话没错。可也别小瞧了龙虾海胆,哈哈哈……”说完扇着凉风,晃荡而去。 姓刘的愣怔半天,连声高叫着:“雷老板,雷先生!”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围绕着丁爷,细爷,罗家,雷霆……所有的焦虑与算计,筹谋与角力,以及挟带着萧杀戾气的隐隐暗流,都随着新生命的降临,而被暂时掩盖了下去。所有人或真或假地沉浸在了这欣欣向荣的喜悦之中。 样样出生那些天,雷霆在忙赌船的事。阿坚守着地下枪械厂。刀刀操控起精心布下的情报网,监控各家动向,玩得不亦乐乎。唐尼忙碌于军火买卖的联络事宜,还要时刻提放来自于胡公子那比爱情还要执着的追杀,无暇旁顾。 而丁冉则意外地闲适起来,每天守在医院,观察着样样的点滴变化,比做父母的还要精心。他本来极爱干净,受不得半点腌臜,可无论样样在他身上拉屎拉尿还是吐奶,竟都毫不嫌弃。更神奇的是,样样好像对他也十分熟悉,哪怕正哭闹不止,只要丁冉一抱,就即刻破涕为笑了。当丁冉跟她说话的时候,她那连牙齿都没有的小扁嘴还会呀呀咿咿发出谁也不明白的音节,真好像在对话一般。 全家人都开玩笑说,样样是舅舅的小情人,连雷霆也将那个小肉球看做了自己的头号情敌。 丁冉偶尔会想起上辈子的事。 那时丁非与罗啸声感情很好,常常陪着他外出做事谈生意,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将样样丢在丁家,交给他这个舅舅带着。样样小时候有点咬舌,总是奶声奶气叫他“小丢丢”。 小家伙活泼好动,走路从来都用跑的,经常摔得两只膝盖破了皮,哭着去找小舅舅,要他给“吹吹”。 每次出门,当丁冉帮她穿好鞋子之后,她也会蹲下来在舅舅的大鞋子上拉一把,也像是帮他穿鞋一般。 晚上睡觉,总喜欢挤上丁冉的床,学着大人样口齿不清地讲故事哄小舅舅睡觉,有时候还会自己编儿歌唱给他听。 丁冉清楚记得,有次丁爷问样样晚饭想吃什么,样样说要听小舅舅的。丁爷问她为什么,她就说:“外公啊,我有妈妈疼,小丢丢没有妈妈疼,所以我要让着他。” 样样是上辈子唯一能让他忘记所有烦恼,放下戒备单纯快乐的人。可这些回忆,没办法与人分享,连雷霆也不会理解。 按照丁爷潮州老家的习俗,新人第一胎无论男女,都要由外家来做满月酒。 丁太太去世得早,样样没有外婆。好在还有丁冉这个心细如尘的管家婆操持一切。酒席选在中式酒楼举行,十二道菜色,有三牲,有大蒜,酒都事先用红壳染了,加进炒香的黑豆,酒咀上插着石榴花心,照足了规矩,置办得有模有样。还特意到银楼打造了长命锁,满月那天帮样样挂在脖子上,寓意长命百岁。 酒宴当日,一众爷叔兄弟悉数到场,好不热闹。大家都吵着要看看小婴儿。谁知罗啸声夫妇刚把样样抱出来,又被丁冉强硬地拦了回去,号称宝宝太小,抵抗力差,很容易受到细菌病毒的侵染而生病。雷霆看在眼里,满嘴泛酸。 几个平时走动较近的小辈被安排在一桌。笑珍见到雷霆,还念着前日的委屈,鼓起嘴巴不理人。丁冉不想雷霆和九爷闹僵,于是在背人处扯扯其衣角,冲着一边佯怒的笑珍撇了撇嘴。圣旨下来,雷霆只好从命。 他尴尬凑到笑珍邻座,干咳一声小心问道:“笑珍,还在生气吗?我一直以为,你该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哄来哄去的大度女孩才对。” “我当然是了!”笑珍傻乎乎地着了道,并努力表现起自己的大度,“雷霆哥,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雷霆一愣,傻笑道:“就快要谈婚论嫁了。” 丁冉闻言,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踹过一脚。雷霆不防,“啊”地叫了一声。笑珍关切问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雷霆挑眉,“被带刺的核桃扎了一下。” 核桃怎么会有刺?对于想不通的事,笑珍向来是放在一边不去想的,她大大咧咧继续展示着自己在感情上的大度:“雷霆哥,什么时候带未来嫂子给我认识一下,毕竟我也是她很有实力的竞争者嘛。对了,她漂亮吗?长什么样?” “他呀,当然漂亮了!”雷霆偷偷瞄着丁冉,绞尽脑汁形容道,“他呢……眼睛很大,鼻梁很高,牙齿很白,不爱笑,但是笑起来很好看。”见丁冉眼神幽幽撇了过来,赶紧补充,“当然,瞪人的时候更好看!嗯,一边笑着一边瞪人的时候,最最好看!” 笑珍有些惆怅,却不肯轻易服输:“那……和我比呢?谁更漂亮?” “这个这个这个,”雷霆有些词穷,“不同类型嘛,不好比的,你呢,就是邻家小妹,他呢……是个女王。” “噗”,刀刀再次失态地喷了口水。 丁冉脚下使力,无声无息踩在了雷霆脚上。雷霆忍不住再次“啊”地叫出声,笑珍忍无可忍:“雷霆哥你又被刺扎着了?这是间什么酒楼,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准备带刺的核桃给客人呢!领班,领班,叫你们老板来!” 主桌上,九爷将宝贝女儿的一举一动深深看在眼里,粗糙的面孔扭到一边,气愤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细爷的儿子天明坐在丁冉对面,打从酒宴开始,就一直在闷头喝酒。此时已经完全醉了,身体软软顺着椅子向下滑去。 碍于主人的身份,尽管天明身上酒气浊臭,丁冉也只有硬着头皮将人搀扶进了休息室。细爷随即赶到,满脸歉意,将照顾儿子的活计接过去。丁冉礼貌一笑,轻轻退了出来。走到半路,发现天明的外套还拎在手中,又折返回去,还未到门口,就听见细爷一连声教训儿子的骂声。 此刻进门怕会不合时宜,惹那对父子尴尬,丁冉一时有些为难。只听见天明大着舌头叫嚷道:“爸,爸,我难受!心里难受!看到人家罗啸声女儿养得漂亮,我不痛快。我完了,如今的我连男人都不是,这辈子也生不出小孩了,爸,我难受啊……” 丁冉一愣,天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不是男人,生不出孩子,他家里满月酒不是已经摆过两回了?带着满脑子疑惑,外套也没送进去,低头走回了大厅。 主桌上闹闹哄哄,一众有头有脸的大哥,正围着丁爷敬酒。忽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进来:“抱歉森哥,我来晚了。去金铺取镯子耽搁好久,小宝宝呢?快让我瞧瞧。” 随着浓烈的香风袭过,一个打扮入时体态玲珑的年轻小姐步履婀娜地走座前。崔放抬眼望去,心中一凛,怎么会是……她? 64、世纪天王号 ... 伴随着螺旋桨的轰鸣声,一架欧产EC175型商务直升机出现在了蔚蓝天际。正下方,广阔无际的海面上,一艘通体洁白的游轮稳稳停在那里,随时准备迎接八方来客。 绕着豪华的游轮盘旋一周,船身两侧,精美船标和“世纪天王号”几个蓝色大字清晰可见,气势十足。 给赌船取这个名字,有两层含义。其一,天王里是雷霆开始发迹的地方,无论今后如何显达富贵,终不能忘本。其二,这个世纪刚刚开头,一切都是崭新的,这将是个属于雷霆的世纪。 从前的后巷疯狗雷霆,今后就要做这一方海岛上的世纪天王。 直升机缓缓下落,气流被卷杂着向四周甩去。保镖们率先跳下,分立两旁,随后丁冉扶着丁爷,小心步出了机舱。 师爷刀少谦一身月亮白丝质长衫,摇晃着千年不离手的水墨折扇,欣欣然迎上前来,代表雷堂主寒暄几句之后,便引领着丁家父子参观起了这艘赌船豪华的内部陈设。 穿过华丽典雅的五层镂空旋转大厅,是两部全透明的赏景观光电梯,伴随着即兴演奏的钢琴曲,交错往来,将游客送到甲板之上的豪华客房、雪茄、西餐厅,或是甲板之下的卡拉OK、桑拿室、多功能厅。 刀师爷边在前面带路,边详细介绍着:“天王号全长一百八十米,宽二十五米,排水量一万五千吨。平时停在公海里头,有驳船接送赌客,对于像丁爷您这样的贵宾,还配备有专门的船载直升机。”想了想,又不无骄傲地补充道,“另外,我们在英国劳氏船级社拿到了相关船级证书,可以行驶于各个港口之间,完全不受约束。” 不久之后,在这艘赌船上,将会有许多豪商巨贾,甚至政府要员出没其间。选择到公海上赌博,除了方便舒适之外,最重要的,是安全。道貌岸然地上船,衣冠楚楚地下船,谁也不会知道在船上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赌场区设在船体后半部,刀刀指点着四周密布的监控设备,透露道:“赌场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它们的监视下进行,由闭路电视集合到中控室里。中控室的钥匙只正副经理和值班经理能够持有,连老板都不能随意出入。这也是雷老板本人定下的规矩。” 丁爷满意地点点头:“霆仔不错,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天王里的地下赌档看场子呢。” 想象着入夜之后,这座“海上浮岛”将变成另一个声色世界,灯火辉煌,赌客云集,一掷千金……此情此景,让丁爷不禁心潮起伏。 倒退三十年,那些天王里破旧的赌场,也是一样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所有的目光都燃烧着侥幸与贪婪,往往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却大多落得个倾家荡产的悲剧收场。一切结束之后,人们幡然醒悟,或痛苦绝望,或发疯发狂。 那时丁非的母亲还年轻,加上阿细,三个人常常在放工之后沿着士他利大道走路回家。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一般。 船上的规矩与普通赌场并无二致,工作人员也靠衣着颜色来区分职务。荷官们穿着袖口短而紧小的白衬衫,色彩鲜艳的马甲以及深色裤子,通身没有一处口袋。 丁爷只消扫过一眼便知道,这赌船上用的是美式赌台,一张百家乐台配四名荷官当值,一个管派牌,两个管赔杀筹码,剩下一个休息待命。做这行脑子要好使,不能出错。 此刻雷霆正站在赌场大厅的中央,对忙碌准备着的荷官们训话:“想做优秀的荷官,要算得快。绝不能用计算器,否则会被同行笑话。还得学会察言观色,客人一进来,就要知道他身上带了多少钱,换了多少筹码。客人从别的台子过来,你要观察他之前输赢几何……”见丁爷一行人出现,雷霆并没立即迎过来,只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一下,继续对手下说道,“算得够快,局数才够多,赌场才能赚钱。牌都放在牌靴里头,一靴有八副牌,最利落的荷官一个晚上通常能走上十几靴……” 丁冉津津有味欣赏着高处指挥若定、气度不凡的雷老板,仿佛那是个价值连城韵味十足的艺术品。平时很少看到雷霆专业而严肃的一面,此刻得见,既惊讶又自豪,更为他短短时间之内改头换面般的变化而欣慰不已。 “世纪天王”的处女航,也是社团大事。七爷,九爷,崔放,罗啸声等爷叔大哥们,陆续到场。 等雷霆分派好人手事项,走过来招呼的时候,丁爷笑意盈盈感叹道:“霆仔,真是不错。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若阿冉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一定把她嫁给你。” 普普通通一句玩笑,现场气氛却无端端古怪起来。 丁冉本就心中有鬼,听了这话,不禁脸红心跳,目光躲闪。罗啸声早对雷霆有所顾忌,遇到丁爷如此直白地表达赏识之情,也心生戒备。九爷因为笑珍锲而不舍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正不痛快,鼻头鄙夷地哼了哼。七爷陪着哈哈笑了几声,想到自己早早离世的女儿,不免悲从中来,细细品味那笑容背后,泛着凄然。 只崔放不冷不热地附和道:“呵呵,好主意,我要是有女儿,也招雷霆做女婿。”九爷的脸孔登时又黑了一层。 雷霆赶紧打圆场:“丁爷,各位长辈,今晚大家高兴,尽管上台去玩几手,输赢都算在我头上!” 丁冉趁人不备,在他身后低着头小声嘟囔道:“敢让干爸上牌桌,你是不想活了?没见过什么叫千王之王吗?都不需要干爸亲自出手,只我这个嫡传弟子就能让你倾家荡产了!” “放心,我有秘密武器。”雷霆转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赌船这边新经理刚刚走马上任。知道是哪一位吗?大名鼎鼎的狗屎运陈志蠢!阿坚别的不行,说到赌这种凭运气的行当,却一定是无往不利的!” 适才还大方得体、有模有样的两个人,此刻竟凑到一处,小孩样窃笑起来。罗啸声远远将两人细微的暧昧举动看在眼里,低头沉思片刻,转而展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淡淡微笑。 这时崔放的手下走过来,耳语了几句,他悄然步出赌场大厅,来到甲板上,接起手机。 电话那头有人迅速汇报:“大放哥,上次你说要查的事,有眉目了。崔少和胡小姐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当日招呼过他们的服务生,在去年底忽然辞职不干了。据说有人出面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们全家搬离里岛。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那位胡小姐被发配到了东岛。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少出事后不久发生的……” 崔放的拳头紧紧握起,不易察觉地抖动着,指甲几乎深陷进肉里。不得不说,丁爷的人办事很利落,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从多伦道发现端倪,到满月酒宴上一眼认出胡小姐,中间花费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全相关人士,将当日一切调查清楚。 老半天,他缓缓舒出口长气,低声吩咐道:“把那个女人抓过来,小心点,别被人知道。我亲自审问她,一定要找出阿炎的真正死因!”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不,不要惊动她,给我严密监视起来,看看最近谁和她接触过,特别要注意丁森的人!” 挂上电话,重新回到赌场,从侍者手里端了杯酒,双眼闪烁着仇恨的寒光,一步一步,向那个很可能是杀子凶手的男人走去。 正自谈笑风生的丁爷察觉身后的莫名寒意,猛回头,崔放挂着一如既往的木然笑容靠了过来:“森哥,今天这样的大事件,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呢,也不带个伴。上次那位姓胡的漂亮小姐没一起过来?听说是歌手,何不请来献唱一曲?” 满月酒的宴席上,胡玉珍不请自来让丁爷颇为不悦。本就是打入冷宫的,连请柬都没发给她,竟堂而皇之地上了门。那时当着众兄弟的面,不好发作,只派人悄悄将她送走了。当日并未发生什么异状,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崔放竟哪壶不开提哪壶,忽然碰触到这块心病,丁爷眼光复杂地打量着崔放,微微一笑:“哪个胡小姐?身边这号人多了,我自己也分不清,都是逢场作戏罢了。阿放你有兴趣,改日我帮你介绍介绍。” 崔放稀松平常地摆摆手:“那倒不必。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原来胡小姐与我阿炎从前是旧相识。我想着,有机会请她来聊聊,总算是对阿炎的一种怀念。” 丁爷心里大惊,那事情明明都处理干净了,崔放从哪里得到的风声?若是他转不过弯来,怀疑到阿冉头上,可就糟糕了。小孩子不分轻重的胡闹,果然留下了后患。这样想着,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竟还有这样的缘分?真是难得!不过阿放,你思念儿子的心情大家都理解,但人死不能复生,终究要向前看的。” 又一架直升机降落在甲板上,听说来的是几位官方人士,丁爷赶紧出面招呼。 一走出赌场区,便借机对跟在身边的权叔飞快地小声吩咐道:“立刻派人去东岛,找到胡玉珍,把她送走。去夏威夷也好去纽约也好,给我把人藏起来,不许出现在里岛!行事要隐秘,避人耳目!”说话功夫,脚上不停,迎向那群衣着光鲜的高级人士,立即换上喜悦的语气,“楚公,梁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可真是赏光啊……” 65、山雨欲来 ... 明媚秋日的午后两点,雷堂主忙里偷闲,陪着丁冉在多伦道某间僻静的咖啡馆里,玩起了“谈情说爱”的闲适游戏。 接连大半年的时间,众人分头行动,为了社团和生意上的事,忙得昏天黑地,聚少离多。只每晚临睡前循例通个电话,根本缓解不了雷霆处于热恋之中,饱受**煎熬的相思之苦。 可气的是,在有限的通话时间里,丁冉的主题来来去去,总离不开罗家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样样开始长牙啦,样样能够翻身啦,样样已经有十几斤重啦,样样会会自己摇晃小铃铛玩具啦,样样这,样样那…… 每当丁冉津津有味讲述起他的宝贝外甥女,守在电话这头的雷霆总会脸色发绿、两眼喷火,忍无可忍。他似乎可以真切地看到,随着女魔王罗样样的降生,一股充满了危机的邪恶力量,正强势袭来。 哼,总是样样总是样样!我呢?我难道是透明的吗?决不能这样下去,否则自己在丁冉心中的第一名宝座,就会被夺走。 雷霆不止一次通过咒骂与暴力宣泄着他的不满,对象可能是阿坚,大小马,刺猬,胜中,或是旁的什么倒霉蛋。连丁冉买给他的奶牛花纹小拖鞋都惨遭过毒手。 只是,当他真正面对丁冉的时候,所有的脾气都烟消云散了,立刻恢复程低三下四的奴才相:“冉,最近好吗?吃的好吗?睡的好吗?咱们的小外甥女还好吗?” 他平日那些恶劣行径,丁冉自然早有耳闻,此刻嘴角含笑,眼神幽幽地瞪了过来:“怎么,不争风吃醋了?到处给我丢人!” “谁谁谁争风吃醋了!”雷霆一迭声狡辩着,越发嘴硬,“是我的就是我的,跑也跑不了。你看,跑了十年,不是又回到我手里了!” 就这样干巴巴对坐着聊天,依旧不过瘾,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屁颠颠跑到了丁冉这边,一屁股挤了上去,扭来扭曲拼命靠紧过去。 丁冉用力推了几把,实在推不开,大眼睛半嗔半笑白了雷霆一记,忽然闪身站了开来,转头向店外走去。雷霆毫无防备之下狼狈地跌在了沙发上,又不计形象地赶紧爬起来,追了上去:“还跑?都说了是我的,看你跑不跑得了!” 对于这偶尔幼稚又赖皮的雷氏狗仔,丁冉毫无办法。换做平时,可能会装模作样地踹两脚捶几拳,今天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刚刚出门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尾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花了不少功夫,动用了各种反跟踪手段,才勉强甩掉。想跟雷霆说明情况,又有些顾虑,怕说出来之后雷霆按耐不住急躁性子,跟着瞎担心。 上次在泰国,涉险追踪大元帮的胖子,一路顺利跟到藏毒的仓库,却在攀上墙头去偷看的时候被一通来电给出卖了。当时他和阿仁疲于逃亡,来不及细看,只注意到是个泰国本地的陌生号码,不久之后。手机被子弹击碎而报废,线索便就此中断了。 世上绝对不会有那样巧合的事——正好有人在万分紧急的关头,精准地“错拨”了他的手机——除非一早就留意着他的行踪。 最初他怀疑,对自己不利人是罗啸声。毕竟罗家的人对环境极其熟悉,也知道大元帮的老巢在附近。丁冉一度大胆推测罗啸声是故意让他去见到胖子,而后引发出一系列事件的。否则又怎么能在生死一刻及时赶到,救了他呢? 深入想想,又有些不通,罗啸声并没什么非除掉他不可的理由。反而在不择手段地拉拢他,挑拨他与雷霆的关系,打算要收为己用。一旦自己出了事,丁爷定会迁怒于罗啸声,进而使翁婿之间产生嫌隙。 难道说,有人想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心里这样想着,脚底下不自觉沿着小路缓步而行。咖啡馆隔壁,是个面积很大的街区公园,草地油绿,风和日丽,空气中泛着清新泥土的芳香味。见此情景,雷霆也难得舒畅开怀起来,对身后保镖摆摆手:“不用跟着,我和丁少过去散散步,你们留在这里。” 保镖到底不放心,迟疑着劝阻:“雷先生,以防万一,还是……” “好了,”雷霆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们,“凭我和阿冉这样的身手,又有谁能轻易靠近。” 地毯一样厚实绵密的草地上,小孩子嘻嘻哈哈踢着皮球跑过,青年男女带着小狗训练玩耍,将飞盘向半空中抛出,小狗便雀跃着冲了出去,高高跳起,一口衔住,再摇晃着尾巴一路小跑送回到主人手里。 丁冉对这幅宁静温馨的画面呆呆看了片刻,扯扯雷霆袖口一脸调皮地说:“看看人家,多乖!” 雷霆“切”了一声,愤愤不平道:“不就是接飞盘嘛,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能握方向盘,还能端餐盘呢,厉害多了!它会的我都会,它不会的我也会,比如这个……”趁丁冉不备,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满脸坏笑,“还有这个……”又在脸蛋上湿漉漉“啪嗒”亲了一口。 丁冉嫌弃地挣脱开来,慌张望向四周,还好周围人不多,并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没谁留意。他握起拳头咬着牙,冲雷霆挥了挥,意在威胁雷霆说,再敢不计后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出格举动,就让你尝尝丁氏铁拳的滋味! 忽然一个极不寻常的光点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转眼消失。丁冉脸色突变,一把将雷霆扯到身后保护起来,并警觉地盯住了周边几个视觉死角。雷霆被他一系列的举动搞得瞬间紧张起来,两人戒备半天,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想这一大串疑神疑鬼的表现,雷霆自己先笑了:“我看你是和唐尼混久了,得了同一种病。光斑嘛,难道一定是狙击镜,也可能是路过的摩托车后视镜,或者哪个角落里爱美的女孩子在摆弄化妆镜。” 丁冉紧抿着嘴唇,没说话。或许真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可直觉中,那种隐隐的焦虑不安却是千真万确的,一切看起来顺风顺水,又有谁知道,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会不会潜伏着危险的恶鬼,在等待时机,跳出来狠狠咬上一口呢。 刚才清澈而透明的晴空一角,忽然缓缓飘来一朵浓重的乌云,悄无声息地遮盖住了午后和煦的暖阳,雨要来了…… 东岛市中心的某间高级公寓里头,本土歌手胡玉珍小姐结束了一档电台节目的录制,风尘仆仆赶回家中。 外头天色阴沉,似乎大雨将至。反正独自在家无所顾忌,她索性三两下脱光全部衣物,彻底放松了下来。 冲了杯养颜茶,咕咚咚喝下,又哼着歌开始必不可少的卸妆程序。 摘下一应金银首饰,除去夸张的假睫毛,抹掉鲜艳欲滴的口红,洁面乳画着圈揉搓几下再清水洗净,一张脸通透起来,重新恢复了恬静淡雅的本来面目。 对着镜子摆了几个姿势左右观瞧,暗暗给自己打了个高分。毕竟才二十出头,青春就是本钱。丁爷不喜欢不要紧,世上多得是什么张王李赵各种爷。像她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孩,一路从渔村闯到大城市,脱了斗笠放下裤脚,换上了锦衣华服,靠的不就是那几分姿色? 她其实不贪心,飞上枝头变凤凰那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个胸大无脑、连中学都没念完的人身上。不过是找到个靠得住的金主,让父母弟妹衣食无忧罢了。如果这个金主再对她有那么哪怕一丁点儿的真心,简直就是上天眷顾了。 忽然,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晃悠着,变作了两个。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胡玉珍摇了摇脑袋,眩晕感愈发强烈,身体疲惫难耐,几乎支撑不住,就要瘫倒在地了。 不知从哪里跃出一个人影,轻巧接住了她,转身送进浴缸里面。 巨大的恐惧使胡玉珍汗毛根根竖立起来,想逃脱,可全身已经麻痹了,想呼救,却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勉强呼吸。 迷迷糊糊间,任由对方木偶一样摆放好姿势,理顺头发,放满温水。又掏出把锃亮的手术刀,照着左腕白皙皮肤下微微跳动着的位置,精准划开。血呼啦涌出,伤口被浸没到了水里,片刻功夫,满眼鲜红。 触觉已经消失了,感受不到疼痛,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从手腕狰狞的伤口中迅速流逝。 我不甘心!我才二十几岁,怎么能死!世界那么大,有多少好东西没看过没吃过没用过没玩过,有多少好日子等着我去享受去挥霍,我要活着,让我活着!我还没有,还没有找到一个……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对我真心的人呢……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那凶手摆放了一封不知内容的遗书在桌上之后,悄然带上的房门。 憋闷许久的大雨终于扑簌落下,泼洒在窗子上,流淌出一片迷蒙水幕…… 刀师爷坐在外岛自家的宽敞书房中,闭目沉思。地面上铺着古色古香的蒲席,触手轻软。案上供着一炉清香,烟雾袅袅,满室禅机。 满月酒之后,丁冉偷偷说起了那日无意中听到细爷父子间的离奇对话。正巧他在细爷身边安插有人手,便顺势查探了一下,谁知真的诸多蹊跷。 细爷的两个孙子,都是一个姓秦的台湾女人生的。细爷对两个孩子非常疼爱,对孩子的母亲也照顾有加。 这女人是怀孕后住进岑家的,可她与天明似乎并不是一对。两人平日分住楼上楼下,见面没什么交流,偶尔说上几句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关于天明的健康状况,并没查到什么详细的资料,他身边不缺女人,却没交过什么正式的女朋友。那方面正常与否,一时也无从考证。细爷在社团一直扮演着不声不响的庸才角色。可据七爷透露,当年的岑阿细并非如此。是什么让他一蹶不振,甘愿默默无闻呢?这一切和他的儿子天明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两个来历不明孩子…… 这一切看似家事,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刀师爷痛恨这种感觉,聪明智慧如自己,怎么可以有事情看不透、想不通呢! 风更疾了,呼啦啦卷积起硕大的雨点,猛烈砸向地面、建筑、门窗、树木,咚咚作响…… 丁非怀抱着样样,轻轻晃动身体,哼着曲子。小家伙刚刚吃饱,正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着,脸蛋红扑扑,偶尔还砸砸小巧水嫩的嘴巴。 抱着女儿回到房间,罗啸声正在打电话。嗯嗯哈哈应答一通,神情有些烦闷。丁非小心询问丈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罗啸声皱皱眉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警察局打电话来说,医院可能进了贼,触动了警铃。也不知道保全都是干什么吃的。二叔二婶出国去度假,那边也没有管事的人,看来我得过去一趟看看,毕竟也是自己家的产业嘛。” 丁非略想了一下,轻笑道:“都说病急乱投医,原来贼急了,也乱投医。这未免也太愚蠢了,医院里头能有多少现金,想偷都没得偷。就是有些高级器械,他又不懂哪个值钱。” “真偷了钱去倒不担心,就怕这小贼什么也不懂,将进口仪器偷出去当废铁卖了,那样的话,二叔非气吐血不可。”罗啸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哗哗声震颤着耳膜,大雨好似天顶倾泻而出的洪水,要将这个世界彻底冲刷干净…… 丁爷坐在书房里,破天荒抽起了烟。烟缸早已满满都是烟头,许多是才抽几口便掐灭的。没办法,纵然是一辈子做了无数重要决定的人,事关重大,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深思熟虑,反复考量,足足两小时之久,丁爷终于抓起面前的电话。 飞快按下两个键,又停住了。现在是本地时间晚上八点,那么纽约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这个时间去打扰伯格律师,或许不大好。顿了一会,又将话筒轻轻挂上。再等等,再等等……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随后权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递上一打文件到丁爷面前:“先生,这些是刚送过来的。” 丁爷稀松平常地点点头,随手翻看了一下,大多是些日常单据与信函。忽然,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文件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好奇拆开,细细看去,手掌猛然收拢,将文件袋一把扣在了桌面上,额上青筋突起。 转瞬间,西边暗黑色的天际绽出一道亮白色恐怖的闪电,雷鸣滚滚,暴雨如注…… 66、 摊牌 ... 雨太大,视线模糊一片。 路面上深深浅浅满是积水,看不真切。开至路口处,不知撞到什么,车子猛然颠簸了一下,便熄火了。丁冉徒劳地尝试着,反复几次都无法发动,掏出手机看看,也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 他很懊恼,这种考虑不周的突发状况最让人情绪低落,焦虑不安。 无奈之下,只好弃车冒着雨步行。好在离家不远,只有三五分钟路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深一脚浅一脚,鞋子裤袜很快都湿透了。 在那种过度喜爱洁净的病态心理作用下,他几乎清楚地感觉到,那些黏腻肮脏,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泥浆,正携带着无数的细菌病毒寄生虫,一点点攀附上他的四肢,渗透进皮肤,噬咬着内脏与血液。这使他对自己的身体一阵作呕。 玄关的灯大亮着,权叔坐在小客厅沙发里,似乎特意等他。 见了丁冉狼狈而疲倦的样子,权叔略略迟疑了一下,先是关切问道:“阿冉,怎么搞的?快快快,赶紧去换衣服,小心着凉了。”顿了顿,又神色古怪地传达说,“先生吩咐了,让你一回来马上去见他。他在书房等你。” 丁冉一愣,随即懂事地点点头。一边上楼,一边暗自揣测丁爷找他的意图。心思一犹豫,脚步已经来到书房门口,便直接敲门探了头进去:“干爸,您找我?” 只稍瞄过一眼,丁冉便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室内烟味颇重,寒气逼人。丁爷端坐在椅子里,面孔青黑一片,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连周遭空气也几乎要凝固起来了。 “进来,把门关好。”丁爷冷冷交待。这样生硬的命令口吻,前所未有。 丁冉的情绪陡然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走了进去,轻轻关紧房门,悄声站到了丁爷桌案前,垂首而立。 丁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将他浑身上下三刀六洞、剥皮剔骨般打量一遍,这才从抽屉里抓出只文件袋,重重扣在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丁冉小心观察着丁爷脸色,不敢多话,手底利落地拆开袋子,里面厚厚一打照片,俱是景色优美、构图大方——有在四方道义字堂口的大门外,有在东三条大道路口的私家车上,有在金水湾雷霆家的楼下,也有码头、餐厅、书店,时间可能是白天,傍晚,深夜……相同的是,每张照片上的主角都是他和雷霆。两人举止亲昵,有说有笑,嬉戏搂抱,甚至口唇交叠,吻在一处…… 丁冉顿悟,紧追不舍的尾巴,挥之不去的阴影,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那么,下午多伦道街区公园的反常光点,也根本不是什么狙击镜、化妆镜、后视镜,而是来自于某一架相机的长镜头,以及那背后偷窥的、居心叵测的眼睛。 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泛白,血色从漂亮皎洁的面孔上唰地褪去,嘴角抖了抖,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丁爷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重重喷出胸中积聚的浊气,愤然逼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阿冉?” 愣怔着站了许久,丁冉艰难开口:“我……干爸,雷霆一直拿我当好兄弟看,可是我……我喜欢他……是那种喜欢……是我逼他和我……” 丁爷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愤,失望,和深深的耻辱感使他忍无可忍。这就是他的好儿子,他养育十年视如己出,关怀备至的好儿子,那个一度让他觉得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懂事的好儿子! 丁爷拍案而起,将眼前桌面上的纸笔摆设一股脑甩到地上,又怒不可遏地冲到丁冉面前,指点着脑门大声训斥:“你跟我说,立刻跟我说,说你只是玩玩而已,是不懂事胡闹,是为了赶潮流,逢场作戏,快说!快说!” “干爸……”丁冉幽幽望过来,大眼睛里面一片灰败,又很快垂下眼皮,盯向自己的脚尖,“我是认真的。” “你!”盛怒之下,丁爷的一张脸几乎涨成黑紫色,他硕大的手掌高高举起,向丁冉挥来。 丁冉本能地闭上眼睛,皱紧双眉,却没有躲闪。那一记耳光在半空中兀自挣扎许久,终究没有落到儿子脸上。丁爷的胳膊无力垂下,踉跄着转过身去,长叹一声。一瞬间,苍老不堪。 在外面,他可以指挥若定,举重若轻,可以凌驾于正义与法律之上,轻易掌控别人的贵贱生死,冷静得近乎冷酷,决绝得几近残忍。可是面对家人,特别是自己的孩子,这个中年单亲爸爸却一贯宽厚有加,溺爱非凡。 小时候,丁冉不肯与人交流,丁爷就每天抽出时间亲自陪他玩耍;不想出门,就把老师请到家里来授课学习;喜欢钓鱼,就把祭渔岛荒废多年的别墅整理出来,派专人看管,只为了他兴致来了随时可以去海钓;为了教他学刀,特意飞去菲律宾巴坦加斯,蝴蝶刀的发源地,请当地的老匠人手工打造了一把独一无二的刀给儿子。 就连丁非,都因为小时候淘气而被打过屁股,独独对他,丁爷一根指头都没动过。即便到了这一刻,痛心如许,失望如许,依旧舍不得打下这一巴掌。 丁冉心里一阵酸楚。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错?可又莫名地觉得,没脸面对义父。宁愿此刻丁爷能骂他一通,或是狠狠扇他几个耳光,这样反而会好过些。 父子俩各自心思纠结,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还是丁爷率先开口:“阿冉,我不想多说什么。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和雷霆一刀两断。要么,收拾行李去美国。” 丁冉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脚尖,神色凄然。几分钟后,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什么也不用说,丁爷已全明白了。他太了解儿子,这沉默的一跪,便是他的反抗。从小到大,他从不会哭闹、哀求,咒骂,争辩,他只是沉默着——无声而固执,平静却坚定。 丁爷摇摇头,恨恨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走出了书房。 窗外没有月亮,雨仿佛墨染一般,贴着玻璃缓缓晕开,涂抹着浓重的夜色。 昏黄灯影里,丁冉一动不动地跪着。 一阵恍惚,耳畔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声之中,传来“汪汪”的调皮叫声……那不是小狗叫,而是雷霆在假装小狗召唤他的声音。 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晰看到,雷霆从他卧室后窗外的两棵大树间跳出来,挥舞手臂,脸上洋溢着孩子气的灿烂笑容。他会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握拳高高举向空中,疯疯癫癫地模仿幻影超人变身,发射幻影光波…… 那是属于他的卷毛狗,那是他一个人的雷霆!苍白的嘴角轻轻牵起,苦涩一笑。 这个夜晚,丁府所有人都注定会被大雨搅杂得无法成眠。 丁爷卧室的灯光也一直亮着。他心潮起伏,辗转反侧,仰天自叹。 这一对儿女,看去都是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长得漂亮,也斯文有礼,偏偏所作所为都愚蠢至极。一个,两个,都喜欢给爸爸出难题,还次次栽在个“情”字上头,简直是上门讨债的前世冤家。 大的那个,与罗啸声搞地下恋情,还未婚先孕,事到临头了,才跑来摊牌,搞得爸爸生死攸关间措手不及,不得不仓促立下遗嘱,将罗啸声定为接班人。 如今事过境迁,终觉罗啸声并非最佳选择,考量再三,依旧属意于雷霆。本来,就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已经决定要打电话给远在纽约的伯格律师,商议重新拟定遗嘱的事项了,偏偏小的那个又闹出了这样的丑事。 原来阿冉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处处大力推崇雷霆,是存着这等心思。丁爷苦笑,好小子,连爸爸都被你耍了,还……耍得好惨啊。 然而丁爷毕竟是丁爷,这一刻再郁闷火大,也不会被愤怒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丁冉固然有错,但他的错,是家事,是内幕,传出去至多对名声有所损害,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状。 小儿子如今只有二十岁,尚未展示出什么过人的本领,性格内向,脾气也古怪,对社团生意一知半解,自己也从未流露出要扶持他上位的意图。就算有人忌惮丁家儿子的地位,以他的年龄资历,少说也要个十年八载,才能有所建树。 那么,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拍下罪证,再费尽心机送到自己手上呢?让他对儿子失去信心,甚至闹翻,又会对谁有好处呢? 如果说儿子能威胁到的人,呵,也只有女儿了。由于弟弟的到来,而将原本独享的父爱分去一半,姐姐因为嫉妒怀恨在心,这不正是许多家庭肥皂剧的经典桥段? 但这可笑的理由,在他家里完全站不住脚。那时领着丁冉回到家,丁非当即欣喜非常,从小就关怀爱护着弟弟,并照顾有加。而懂事后的丁冉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也是一片真心处处维护,就连外甥女小样样,都恨不得捧在心尖上。 那么还有谁,会希望他们父子不睦呢?难道……是罗啸声?丁非毕竟是女孩子,如今丁家的局势,能与罗啸声争夺继承权的,也只有丁冉这个义子了。 可丁冉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威胁到罗啸声?除非,这矛头拐来拐去,最终是指向雷霆的! 是了是了,自己三番两次当众表示对雷霆的肯定与偏爱,前段时间,更有意栽培扶持,这些众人都有目共睹。偏偏又是这样,又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有心重新考虑继承人选的时候,那些照片就出现了! 一时间,丁非,丁冉,雷霆,罗啸声,几人的脸孔走马灯般在眼前轮番交替…… 直至凌晨,东方暗沉的天际绽出一丝鱼肚白,丁爷终于按耐不住,悄然起身,来到书房门口,借着缝隙小心张望过去,丁冉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石像一样直挺挺跪在地上,无声无息。 67、 天平两端 ... 这个世界,但凡遇到了父母与孩子耗上的难题,最终妥协的往往会是父母。不为别的,只因为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赋予了太多美好的期望,因为爱他,因为不舍,只好向他投降。 看到丁冉挺直着脊背足足跪了一夜,丁爷除了心疼之外,更有深深的无奈。在这个家里,比固执,没人比得过丁冉。他的反抗不算激烈,却韧性十足,认准的事,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如果此刻自己不出面制止,他会一直这样跪下去,哪怕死在地上,也绝不会服软。 丁爷藏在暗处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爸爸,说起管教孩子,永远都没办法真正严厉起来。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宣讲育人之道,说什么成大事者,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锤炼敲打,不破不立。可是,搁在自己孩子身上,却又舍不得其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和挫折了。 门口处轻咳一声,先给儿子递了个信号,这才四平八位走到身边,故意压低声音,收敛情绪,淡淡命令道:“起来。” 丁冉眼神迟缓地移动过来,望了望居高临下面色阴沉的义父,却没动。 “怎么?这是在跟爸爸置气吗?”丁爷音量提高了一点,透着几分长辈的威严。逼问之下,还透着小小的埋怨。 丁冉张了张嘴,唇角有些发干,黏在一起,费了些力气才发出声音,嘶哑说道:“腿……麻了……” 丁爷那最后一点强撑的冰冷,在儿子可怜巴巴甚至有点祈求的目光中,被彻底抛诸脑后了。他装模作样地狠狠瞪了一眼,走过去托着肩膀和手臂将儿子扶起来,小心搀到沙发上放好,又坐到一侧,将丁冉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腿上,力道均匀地按摩起来。 地上湿凉,他又一动不肯动,两只膝盖都已经淤血,又红又肿。丁冉咬牙忍耐着,等待那种酸麻胀痛,如针刺般的感觉过去。 身体上的苦痛再难熬,脑子里想着雷霆的种种,也就挺过去了。可是此刻,从他的角度抬头望去,正看到丁爷认真呵护的侧脸,纵然盛怒之下,依旧关怀备至,那眼角四周,积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两鬓的发丝,也过早斑白了。丁冉感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猛地戳了一下,酸楚异常,眼眶发热,赶紧皱了皱眉头,将那种要流泪的冲动生生压下去。 见儿子的双腿渐渐有了知觉,丁爷松了一口气,却依旧不肯给出好脸色:“哼,你知错了吗?” 丁冉调开目光低下头,声音微颤:“干爸,我错了。” “告诉我你的选择!”听见一句道歉,丁爷心中宽慰。却不知儿子愧疚的源头,并不是来自与雷霆的私情,而是出于对父亲舐犊之爱的理解与回应。 “我……”丁冉沉吟片刻,重抬起头,脸色苍白而虚弱,却无比坚定,“我不会离开雷霆——无论干爸打算怎么处置我!” 丁爷几乎要被气得眼冒金星了。好小子,果然是外柔内刚,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爸爸打算怎么处置你?难道爸爸能杀了你?还是请医生给你洗脑?或者是敲断你的腿关进地牢?每天用鞭子抽打? “唉……”丁爷放下家长的架子,语重心长念道:“阿冉呐,平心而论,爸爸这些年待你,和亲生有什么两样?” 丁冉沉默着,头颈垂得更低。他怕湿润的眼角被义父看见,难为情。 “别说你叫了我十年爸爸,哪怕就只做一天父子,我也要对你负责任。其实细想想,你变成这样,爸爸也有责任。你呢,从小有烦恼就喜欢闷在心里,也不懂得释放、排解,是我关心不够,了解不够,才使你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的。说不定,说不定爸爸多抽出点时间陪陪你,就不会这样了……” 丁冉慌忙辩解:“干爸,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小时候,小时候,我小时候……”他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 “阿冉,你若说你的感情是真的,爸爸也相信。但是你要知道,外面的人对同性恋这个字眼,可是抱着鄙夷和唾弃的态度。我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能容许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永远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过日子?” 丁冉无言以对,只能徒劳地摇晃着脑袋。 “还有你的亲生父母,当年我在他们墓前亲口承诺过,说一定会把你平安养大,让你快快乐乐。如今你……如今你和个男人搞得不清不楚,让你父母在天之灵如何安心?将来我就是死了,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他们!” “干爸!”丁冉想站起来,却脚上脱力,一下跌在地上,“虽然我很少说这样的话,可是在我心里,您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忤逆您的意思,可是我,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啊!如果我现在告诉您说,我会和雷霆一刀两断,那一定是谎话。我不想……我不想……” 他越来越急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丁爷不敢再多说下去,怕儿子被逼得太紧,会承受不了。这个孩子小时候抑郁而自闭,很容易会将负面和消极的东西无限放大,如今虽然开朗许多,也难保心理负担过重之下,会再次崩溃。说服他不在一时,慢慢来。 “就这样,阿冉。”丁爷不由分说,果断决定,“近期你就留在家里,好好想清楚,哪也不要去,更不要想去找什么雷霆!我会尽爸爸的责任,好好看着你。如果你不想去美国,就安分一点,别试图在爸爸面前耍什么花样,要知道,你那些本事,都是我教的!” 说完按下电铃,招来权叔和几名手下,命令道:“加派人手,看着家里,从今天开始,不许阿冉踏出院子一步。没我允许的情况下,外人谁也不能见!”几人应声称是。 权叔看着跪坐一边的丁冉,有些心疼,赶紧把人扶起来,要送回房间。 丁冉却挣扎着不肯走:“干爸,干爸,我只求您一件事,别……别迁怒雷霆。他什么也没做,都是我的错。您能不能……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那不是你管的事,做你该做的,”丁爷转过身去,不看人,烦躁地摆摆手,“回去房间好好休息!” 停顿了一会,回身看看在搀扶下艰难向外移动的儿子,忍不住细心吩咐道:“阿权,稍后给他热敷下膝盖,再擦些跌打酒。让阿仙熬碗粥,多放姜丝,看着他喝了。” 阿冉呐阿冉,以你的性格,可怎么在这圈子里生存,那会很辛苦的!爸爸不能永远护着你们,哪天我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这段时间注定不太平,就听爸爸的话,老老实实留在家里。这不是禁制你,而是在保护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一晚,在丁家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厚实的雕花铁门严密地阻隔在了院墙之内,外界无从知晓。走出这道门,丁爷重又抖擞精神,摇身一变恢复成了沉稳老辣的黑道王者。 此时社团有个大的项目正在进行。丁爷想参与本岛大财团与内地政府合作的投建项目,但碍于黑社会背景,没办法与官方坐下来深入交流。在征询了爷叔们的意见,权衡了各种利害之后,这个任务最终落在了罗家头上。 罗家毕竟经营着医院这样的实业,大可以打着本岛医药界翘楚的身份,代表社团出面。 算计、策划、谈判,这些都不难,只消收罗一班专业的团队,就可以轻松搞定。难的是,那些文字之外的规矩,不成文的传统。资金人员到位之后,批文却迟迟无法拿到,礼品没少送,酒席没少请,却丝毫不见动静。 听说这外经贸部的审查,要层层提送、层层下发,全部搞定,起码要等上两年之久,罗啸声坐不住了。他是个脑子活络的人,多方打探之下,将政府部门的人事派系摸得一清二楚,私底下掏出三千万,用于拉拢贿赂各级官员,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批文,项目得以顺利开工。 整件事来龙去脉报给丁爷,他称许不已。 曾经日渐冷清的罗府,一时间门庭若市,风光无限。各路虾兵蟹将都想趁机趟进这条大河,捞点油水。罗啸声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分出一部分工程,交给其他堂口去做,自己也从中抽取些回佣。左右逢源之下,既得了好处,又赚了名声,志得意满。 相反雷霆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仿佛一块案板上切错尺寸的肉,被冷藏了起来。社团里的大小生意,往来差事,全部都没了他的戏份。别说分一杯羹,连口汤渣都捞不着。 那晚摊牌之后,丁冉最先联系了刀少谦。他不敢贸然告知雷霆,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要通过刀师爷来看着雷霆,稳住雷霆。无论如何,丁爷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当下一定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再从长计议,见招拆招。 然而事实证明,二人都低估了雷霆。他既没有硬闯进丁府要人,也没有跑到丁爷面前抢着大包大揽所有的罪责,而是沉下心来,收敛锋芒,将堂口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好在丁冉虽然行动失去自由,但通话没受到限制,两人之间还可以靠手机互述衷肠。 雷霆的电话不再局限于每晚睡前那一通,而是随时随地打来。睡醒了觉,吃饱了饭,乘车途中,开会之前,甚至做事情做累了,透口气抽支烟的功夫,也会巴巴打来。 明明不善言辞的两个人,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从孩子的教育,谈到民风民俗,再扯到新式武器的开发,捎带聊一聊野生动物的科目与习性……当然最后所有的话题都会绕回一处,就是对以后生活的美好畅想。 一个被幽禁在家,一个被束之高阁,却完全忘记自身处境般,优哉游哉地大谈特谈将来的幸福生活。归根结底,谁也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不安,都生怕会流露出丝毫坏情绪,影响到对方。 那段日子,两人的对话中,出现最多的一个词,便是“我们”。逆境会使人燃起斗志,寒冷会使人相依相偎,短暂的分离,会使人在思念之中,愈发认清对方的弥足珍贵、不可或缺。 好在,丁爷也怕儿子被憋坏了,自作主张把样样接到家里抚养。反正罗家事忙,丁非也要帮着丈夫迎来送往,无暇旁顾,正好落得清闲。有小丫头陪伴,丁冉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有什么心事,就毫无忌惮地对她讲,反正她听不懂,只会裂着只有两颗门牙的小嘴巴,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边正哄着样样睡觉,雷霆的电话又来了:“冉,吃饭了吗?睡得踏实吗?天气很好,要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否则会发霉的。不过刚才起风了,多加件外套再出去……” 不知什么缘故,今天的雷霆尤其啰嗦。丁冉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笑意。 聊了一阵阿坚的乌龙趣事和刀师爷的花边新闻,雷霆很自然地将话题拐到了工作上:“对了阿冉,我最近要出趟远门,谈点生意,大约半个多月左右回来。其间可能不会经常联络,你知道啦,出门在外,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嘛。这次带唐尼一起去,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你也要好好的,别胡思乱想……” 一如既往的闲适语气,听在丁冉耳朵里,却总有几分故作轻松的味道。 68、 那些眼睛看不到的事 ... “……我最近要出趟远门,去谈点生意,半个月左右回来……” 声调轻快,语速平缓,言谈之间,和“我出去抽根烟,马上回来”这样的内容并无二致。 但他忘了,说的人是雷霆,听的人是丁冉,彼此熟悉得如同自身一般,那种刻意为之的轻松,怎么会蒙骗过爱人的敏锐触觉。 挂上电话,丁冉立刻打给刀师爷:“刀刀,雷霆到底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是朋友就跟我说实话!” “唉……”刀师爷自叹命苦,不过是贪图刺激,加入了雷氏小集团“黑道帝国”的逐梦之旅,怎知道不仅要为了堂口的生意出人出力,还要为了老板夫夫的幸福生活劳心劳神。虽然雷老板吩咐说要瞒着丁冉,但以他对这个小朋友的了解,一定会立即发现疑点,并打电话来追问。知道是骗不过的,索性和盘托出:“丁爷前两天招了老板去东三条大道总部,密谈了一下午,据说当时气氛很紧张。老板出来之后就不大对劲,和白狼哥两人着手准备去安德拉,那边战事一触即发,他们要去联络军火买卖事宜。我劝过他不要去,太冒险了,可他很坚决。这会儿估计已经要上飞机了……” 丁冉一阵无力,默默垂下胳膊,脑海里电光火石、波涛翻涌,连手机滑落也没有察觉。 安德拉的时局动荡不安,反对派的武装力量与政府交火在即。一旦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此行必定凶险异常,九死一生!雷霆啊雷霆,干爸到底拿出了什么来威胁你,让你答应下这趟差事?为什么你不能忍耐呢,为什么不为了我忍耐! 还有爸爸,你是想借助大洋彼岸的战争除掉雷霆,从而让我做个了断吗?那你就错了,我不能……也永远都不会离开雷霆……无论生死…… 咔嚓……咔嚓咔嚓…… 时钟分秒回溯,定格在了世纪天王号下水的那天晚上…… 深夜,月色白亮,崔放只带着一名最信任的保镖出了门。两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家极偏僻的日式居酒屋。小店里并没其他客人,老板娘当然也是自己人,引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全封闭的和氏包厢,便恭敬退了出去。保镖横刀立马守在门口,隔绝了包厢内外一切气息往来。 一个人影早已等候在内,背对着门,脸孔隐在黑暗里。 崔放并不多做客套,倒了杯酒给对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丁森有何动静?” 那人压低声音,谨慎作答:“他想让人送胡玉珍去美国,看样子很急。” 崔放身体向前凑了凑,略显急切:“胡玉珍身上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是否真和我阿炎之死有关?” “大放哥,这……”如此机密的事情,他这种身份怎么会知道,不免面露惭愧之色。 崔放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理解地点点头:“明白,明白。还有件事,丁森手下人的血型资料,哪里能搞到?我指那些有身手的。” “这东西嘛……我想想……”对方翻起眼皮思考着,“噢,对了,罗老二的医院里说不定会有。这些人也要定期验身,再加上些小伤小痛的,他那边都留有记录。” 崔放一愣:“罗老二?他那里有……他那里有……”神色由惊讶转为了狐疑,若有所思。很快,收敛心绪,将一份金枪鱼腩递到对方面前,“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今天的貌似很新鲜。辛苦了兄弟,虽然谈钱很俗气,但是你为我担着这么大风险,总要有些回报,算是一点小意思,我会让人存进你的户头。” 对方刚塞了片鱼生在嘴巴里,闻言赶紧推辞:“大放哥,你这样做,也太小瞧我了。当年一起坐牢的时候,你没少照顾我,兄弟都记在心里,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咔嚓……咔嚓咔嚓…… 指针逆向飞速转动,再次停在了样样满月酒之后的晚上。 同样的深沉夜色,同样的白亮月光。僻静街巷里某处宅邸,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滑入院墙掩映之中。后门开启一米宽,将来人小心引入,又四周观察了一下动静,这才依原样关好。 客人被领进内室的隐秘小书房,坐在里面迎候的,是罗家的医生二叔。 罗二叔见了来人,赶忙起身让座,亲自斟茶:“路上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