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疯狗汪汪 (19)
那几次争吵,还有弟弟搬到姥姥家住的事,下意识地认为是弟弟不对——好孩子怎么能不听妈妈的话?而且她还看到过母亲为了弟弟不听话难过得掉眼泪——好孩子怎么能让妈妈这么伤心? 因为弟弟不乖,所以她就要格外听话、孝顺,让母亲高兴。虽然这样很辛苦,但是每当听到母亲用自豪的语气跟别人说女儿有多优秀,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至于母亲常常话里带刺,从小到大她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然挨骂的时候也会难过,可是……那不就是母亲的习惯吗?被刺几下又不会掉块肉。 后来她上了初中,搬到了姥姥家,而母亲也因为工作的变动经常不在家,母女俩相处的时间少了,墨洁接触的人群更广阔了,她突然发现,原来别人家母子相处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看到同学跟妈妈顶嘴的时候,她都吓呆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也太不像话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意识到母亲说的那些话,不管是不是有口无心,其实是一种冷暴力。言语的刺,不像扎在肉上还能挑出来,扎在人心上密密麻麻,伤口会痛,时间久了会化脓。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和弟弟玩“山洞回音”的游戏,弟弟说了很多她当时听不懂的话,他问什么才是好的正确的爱,还有死亡并不痛苦。那时候弟弟才多大啊,可他的痛苦自己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理解。 现在母亲的脾气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大了,但她还是比一般人更容易生气,也更容易说出伤人的话。不想像母亲这样,有了这样的警惕心,墨洁下意识的格外约束自己的言行。有同学说她像天鹅一样优雅,其实她只不过是害怕自己一放松就会变得刻薄。 可是今天差点对着那些背后造谣的同学和牛莉莉脱口而出的话,那些几乎压制不住的怒气,让墨洁觉得自己与刻薄仅有一线之隔。 这究竟是源自人类的本性,还是因为继承自母亲的基因? 人是否总会成长为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墨洁的脑子绕成了克里特迷宫。 墨洁在路口碰到了墨北和夏多,两个男孩子肩并着肩——好,身高有差距,肩膀高度不一样,精确点来说可能不太适合“肩并肩”这样的形容,反正就是很亲昵地一起走了过来。 “夏多你又来我姥姥家蹭饭啊。”墨洁不客气地揶揄,虽然夏多比她还大一岁,而已经是大学生了,但因为看着他从小就跟墨北混在一处,所以夏多在墨洁心里的形象总是高大不起来。 “嗯,姥姥做的饭好吃。”夏多在孙家已经熟到了来蹭饭蹭床都无需提前打招呼的程度了,姥姥拿他当亲孙子疼。 墨洁看着墨北,墨北回以莫名其妙的眼神。 墨洁惊讶,“这种时候,你不是该说‘那是我姥姥’吗?” “……”墨北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我哪有那么强的独占欲啊。” 夏多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被墨北一肘击在了腰间。 进门后墨洁姐弟都愣了一下,墨向阳和孙丽华居然又回来了,姥姥和孙五岳也坐在那儿沉着脸,气氛很严肃。墨洁下意识地看了墨北一眼,小声说:“小舅?”要说最近家里会有什么事情发作,那也就是孙五岳的事了。 墨北看了孙五岳一眼,摇了摇头,小舅的神情不像是被放在审判席上的样子。 “堵门口干啥?进来!”孙丽华一声大喝,姐弟俩的心立刻都七上八下狂跳起来——这是在孙丽华威严之下根深蒂固的影响,完全不受成熟心智的控制。 这一声把夏多都给吓了一跳,瞄着孙丽华的脸色,很心虚地想:我跟北北的事被发现了?不可能啊。阿姨这么生气,冲我来的?我得怎么解释才能显得诚恳?我是先说我会对北北一直好下去,挣的钱都给他管着,还是先阐述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北北的?如果让他们知道我都喜欢北北好些年了,一会儿揍我的时候下手能轻点儿吗?不,最好还是往狠里揍,打得越狠,过后他们就会越内疚,再请求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能容易些…… “跪下!”孙丽华又是一声怒喝。 仨孩子都被吓得腿一软,幸好姥姥及时阻止:“跪什么跪,事儿还没弄清楚呢,你就瞎发火,跟个炮筒子似的。我跟你说,咱家孩子绝对不可能闹出这种事!” 孙丽华怒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墨向阳温和地说:“丽华,你冷静点儿,自己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别因为外人造谣,你就对孩子发脾气,要不是她的错,你这顿火发的不是没道理么。” 夏多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同时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的感觉。 墨洁哆哆嗦嗦地问:“妈,我咋了?” 孙丽华一瞪眼睛:“你咋了还问我?自己说!” 墨北同情地看了一眼墨洁,说:“爸,你们听到什么谣言了,弄得跟三堂会审似的,看把我姐脸都吓白了。” 他很敏锐地捉住了方才墨向阳话里的一个关键词:造谣。 墨向阳心疼地把女儿拉到身边,轻轻拍了两下安抚她,又对墨北说:“你和夏多去你小舅屋里玩会游戏机,吃饭时候叫你们。” 夏多觉得尴尬,在这种时候他终究还是个外人,不方便留下,忙说:“我就是顺路来看看姥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姥姥叹了口气:“行,小北那你去送送多多,明儿个姥姥给你们做油焖大虾。” 墨北做做样子地把夏多送到大门口,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晚上等我电话。” 夏多点点头。 墨北跑回屋里,正好听到墨洁气愤的尖叫声:“那是他们胡说八道!做手术的不是我!” ☆、94NEW 起先墨洁还想糊弄过去,但很快就被母亲的严厉给吓坏了,再加上这一整天在学校就已经承担了不少压力,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把前因后果给交待了。不过她害怕连累墨北,所以有些地方就给含糊了过去。 孙丽华气得直骂:“个蠢孩子!这么大的事你不找大人商量,自个儿就敢拿主意,你真能耐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孙五岳劝道:“姐,小洁多听话个孩子,够可以的了。你别跟她发火啊。”被孙丽华一瞪眼,赶紧缩起脖子装不存在。 姥姥护着外孙女,“就是,又不是咱家孩子折腾出来的事,你发这么大火干啥。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事不是她干的,可脏水全泼她身上了。她要是跟大人商量了,能整成这样吗?妈你可别惯着她了。” “哦,都我惯的。我老天拔地替你伺候孩子还伺候出错来了。”姥姥也生气了。 墨向阳忙安抚了姥姥几句,又对墨洁说:“小洁,你诚实地跟爸爸说,是谁带你们去医院的,手术费是谁拿的?” 墨洁还没说话,孙丽华倒又想起个事来,“要我说以后也别给她钱花了,别人家孩子没零花钱,也翻不出这个浪来。想着家里条件好了,纵着你们点儿,结果呢!钱一多就出事!以后要买本儿还是要交班费,都专款专项,一分也不多给你,看你拿什么钱带人做流产去。” 墨洁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墨北无奈,“是我找了燕儿姐帮忙,钱也是我给我姐的。” 见孙丽华脸色一变,墨洁抹一把眼泪,赶紧说:“是我找小北帮忙的,他一开始还不让我管,说怕引火烧身。我看莉莉那么可怜,就非让他帮忙,小北跟我说让燕儿姐带莉莉去医院就行,让我别进去。可是莉莉吓坏了,我想安慰安慰她,就跟进去了。妈,你别怪小北,都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要是我听小北的,就不会出事了。” 小姑娘如今也是又委屈又生气,一副豁去了的样子,昂着头挺着胸,意思是“有什么都冲我来!” 孙丽华一拍桌子:“你要真听他的,那到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你俩掺和了这么大的事,是?” 墨洁噎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 墨向阳看看儿女,严肃地说:“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因为是一向温和宽容的爸爸的问话,墨洁大着胆子小声争辩:“朋友有难,不该帮忙吗?而且我们已经尽量谨慎了。” 墨北说:“爸,现在真正该追究的,那个散布谣言的人。” 墨向阳叹了口气,“小洁,你能在朋友需要的时候尽自己所能地帮她,这很好。小北,你能敏锐地发现问题的关键,这也不错。可是,你们俩个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还不是你们这个年纪所能处理周全的,你们应该信任一下父母、长辈。我知道在你们这个年纪,有心事只爱跟同学、朋友说,不爱跟父母师长说,因为觉得有代沟,觉得长辈理解不了你们。但是你们得明白,有些事情可能是以你们现在的年纪和阅历还处理不好的,就像这件事,如果你们能早一点跟长辈商量……” 墨北打断他的话,“爸,如果早就告诉你们,你们能怎么做?难道是去找牛莉莉家长谈谈?还是帮她报警?” 墨向阳和孙丽华面面相觑,其实要按道理说,这事当然应该报警,把那个男人绳之以法。但是受害者本人、受害者家长都不想走这条路,别人帮忙报了警可能反而招恨。如果是跟牛莉莉的妈妈直接谈话,他们又能以什么立场去谈呢?人家一句多管闲事就能把他们给怄死。代替墨洁领着牛莉莉去做手术?还是那句话,以什么立场去呢?而且他们经历的多,顾虑得也多,要担心被牛莉莉妈妈骂多管闲事倒打一耙,要担心万一手术有后遗症他们要负什么责任,要担心万一有人误会他们跟牛莉莉怀孕有关系…… 这些顾虑一想到,那恐怕就只有避之唯恐不及,免得忙没帮成反惹一身臊。但这样一来,自家人当然是没事,可以后墨洁面对牛莉莉的时候真的就能问心无愧吗? 墨北又说:“如果这件事交给你们处理,或许不会有现在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居然一点都没提到牛莉莉,单是针对我姐,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谣言传播的速度、范围,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家里都起了小地震,要说传谣的人不是有意为之,你们信吗?这次虽然是我们的不谨慎给了人传谣的机会,但是换个思路想,何尝不是因为这个机会让他暴露出来,以免会有更严重更难防的背后插刀呢?” 孙五岳怒道:“这人也太可恶了!小洁你别怕,小舅一定把人给你找出来,狠狠收拾他一顿,看他还敢说我外妞儿坏话!” 看他那副横眉怒目的样子,墨洁噗哧一笑,心情总算好了几分。 孙丽华虽然气恼,但现在火气也压下去了,开始琢磨怎么帮女儿善后。“要不我去找找你们老师,谣言都传遍了,总得让学校有个明确的态度。” 墨洁迟疑道:“那牛莉莉……” 孙丽华皱眉道:“这不能瞒着老师,不然说不清楚。不过我会跟他说,尽量别让太多人知道,再怎么样都是他的学生,真出了事他也有责任。” 墨向阳点头:“这样就好。” 墨北想了想,说:“还是得把那个人找出来。爸,妈,这事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 孙丽华和墨向阳对望一眼,也都有些疑惑,“有人往咱家打了个电话,声音挺奇怪的,不过听着像是个男的。开始我们也没信,不过我打电话给你小舅,你小舅去学校打听了一下,结果听说全校都知道了,这不我们就来了。” 孙五岳说:“小洁学校有几个小崽子我认识,我叫他们去打听打听。” 墨北说:“问问谁在那天去过医院,或是家里有在医院工作的亲戚,有家人住院的也算。” 姥姥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亲妈要绝情可比后妈都吓人,那孩子也够可怜的。” 一家人都有些唏嘘,不过孙丽华又说:“可怜是够可怜,可气也是真可气,就算一开始的时候是被强迫的,那后来呢?就算没能力反抗,那报个警总能做得到?又被没限制行动,还天天去上学,有多少机会求助,何至于到了现在这步。” 墨向阳说:“人性格不同,阅历不同,有些事在咱们看来很好解决,可在那孩子身上也许就真的是座大山。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有的小孩数学成绩好,可语文就怎么学都很难及格,可能他花在学语文的功夫要比学数学多上几倍,可依然很难改变结果。小孩擅长的科目有区别,性格也有区别,落到面对事情时的处理方式上就更千差万别了。更何况这中间还有家庭的影响,如果牛莉莉的父母能对她关心爱护,那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孙丽华做出结论:“说来说去还是她妈有问题,为了个王八蛋害了自己姑娘一辈子。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投胎到她家了!” 事情说到这一步也就算告一段落了,墨洁被孙丽华和姥姥单独叫去连数落带教导,务必要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件事里她们最担心的就是墨洁因为受朋友的影响,变得行事轻佻,被男孩子占了便宜。 而墨向阳则单独把墨北叫过去,问他:“你找丑燕子帮忙的事,你小姨父不知道?” 墨北点点头。 墨向阳揉了揉额头,墨北立刻乖巧地要给他按摩,墨向阳好笑:“讨好也没用,该说的事我还是得说。小北,你有没有发现你的问题在哪里?” 墨北无辜地睁大眼睛。 墨向阳揪住他鼻尖,爱又不是气又不是地说:“还给我装!” 墨北嗡嗡地说:“求父上给个明示。” “从小你就防着你妈,现在可是连我也要防着了?”墨向阳松开手,脸色也沉了下来。 墨北愣了愣,下意识地说:“没有啊。” 墨向阳说:“前段时间那个连环杀人案,你小姨父已经跟我说了。” 墨北抿抿嘴,还是一脸无辜。 墨向阳冷笑:“你以为我是诈你呢?前因后果,你小姨父把他知道的情况都跟我说清楚了,你差点就赔了命在里头,这么大的事他敢瞒我吗?” 墨北脸色白了白,还是不吭声。 墨向阳真是拿这个又有主意又倔强的孩子没办法,“找个机会我还得谢谢夏多和那位杨师傅,否则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没了个儿子。” 墨北这才相信龚小柏是真把事情都说了,心里不由暗暗埋怨。 墨向阳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饶是从来不揍孩子的人,这会儿也真想冲儿子屁股上拍两巴掌。 “你不想让我们知道,是怕我们会担心,同时也是怕我们会干涉你的决定,对吗?小北,你这么聪明,看人看事常常能一针见血,那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太不信任别人了?” 墨向阳一边说一边拿过纸笔,随手画了一棵树,树根深而广地插入地下,树干粗壮,每个伸出去的枝条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枝梢都标着不同的标签:亲人、朋友等等。 “打个比方,这棵树就是一个人的信任,这些树枝代表着他的亲人、朋友、同学、同事、邻居、普通交往的人,诸如此类。而叶子代表着这个人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叶子繁茂的就是高度信任,叶子稀少的就是信任度低一些,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的那就是完全不信任。由于一个人生长环境、教育程度、个人性格的影响,也就是树根,相对的枝叶的大小、浓密也都会有不同的变化。但一般情况下,属于亲人、朋友这些的枝条上叶子会最多。但在这中间,还有树干,真正支持得住一个人对别人的信任的,就是他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这些越正确越坚定,他的树干也就越粗壮结实,这样才能真的将树根汲取的营份传达到枝叶上。而小北你呢?你画给我看看,你的信任之树是什么样子。” 墨向阳把纸笔塞到墨北手里,墨北捏着笔的手指非常用力,笔尖轻触着纸面,却无论如何也画不下去那一笔。 墨向阳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墨北的脑袋,“小北,爸爸很担心你。” 墨北低着头,怔怔看着那棵笔触浓重深刻的大树,突然一滴水珠落下来,在光滑的纸面上许久都不肯渗开。 他的信任之树,早就被拦腰砍断,根须都被挖得不剩几条了。 ☆、95NEW 看着儿子默默掉眼泪的样子,墨向阳心疼得要命,可同时心里又升起一种浓重的无力感。他看得出来,墨北心里是真装着事,而且不是小事,但墨北咬牙不说,他再怎么想帮儿子解决问题也是无处下手。 怎么会这样呢? 不知从何时起儿子不再跟自己说心里话了——小时候把他抱在膝头,听他嘟嘟哝哝口齿不清地讲:“爸爸我中午不想睡觉我想玩小汽车”,“那个桃罐头就剩最后一块叫我吃了没给姐姐吃”,“我长大了要开飞机带着爸爸妈妈姐姐去看孙悟空”,“爸爸我跟你说你别跟妈妈说这是咱俩的秘密”,“爸爸秘密是蜜蜂采的蜜吗那它是不是甜的呀”……这些都没有了! 起初墨向阳觉得是孩子到了青春期,难免会有自己的小秘密,跟家长有了代沟。但是,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同样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两个孩子一对比,墨向阳就觉得问题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这几年妻子在外经商,虽然奔波劳苦,但同时也提升了个人的境界,为了不跟妻子之间产生隔阂,墨向阳也一直不间断地进修业务、努力工作、扩展自己的人脉。再加上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个人空间是大大增多了,可是这也不可避免地疏忽了对孩子的照顾和沟通。 墨向阳发现,墨北处理任何事务几乎都不会向家里人征求意见,而这个问题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初现端倪,只是被墨向阳给忽略了。 在感情上,每次父子相见,墨北的孺慕与依恋都让墨向阳特别有成就感,但在生活上,他却觉得墨北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当年墨北一声不响地就开始写小说,向杂志投稿,自作主张地安排了收稿酬的地址——与他同龄的孩子恐怕连信封的格式该如何填写都不清楚呢。后来他又一意孤行地拒绝再上学,执意搬到云边脱离父母的照料。再后来,他没有跟父母商量就拿出自己的存款买了房子,搬出了姥姥家开始独居。 这一件一件的,就算放到一个成年人身上,也不算是小事情了。而与帮助警方侦破郑东杀人案相比,墨北在不通知家人的情况下就跟着朋友去深圳、去北京之类的行为,都已经是太微不足道了。 很多事情是他做完以后,或是不得不需要让家里人知道的时候,才会说出来。墨向阳都不清楚,究竟墨北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一点消息都没听说的。 和那些对子女有着强烈控制欲的家长不同,墨向阳认为应该给孩子们一定的自由和空间,但是这种自由和空间必须是有一定限制的,得是在能保证孩子人身安全和身心健康成长的前提下,不可能让一个八岁小孩享有跟十八岁的少年同样的自由度。在这个过程中,父母得小心翼翼控制着手中的线,一张一弛,让线那头的风筝能飞得高飞得远,但别飞出了格,更别断了线。 一直以来,墨向阳自认为在墨洁的教育上就是这样做的,而且基本还算成功。然而,对于墨北,墨向阳却只能不停放开手中的线,不知不觉就越放越长,现在突然发现,连线轴都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 墨向阳不怕儿子飞得太高太远,只怕在他飞得太高太远的时候,自己没办法给他保驾护航。 龚小柏之所以把郑东的案子说给他听,其实也是因为和墨向阳差不多的担忧。连襟二人谈起墨北的时候,都是又赞叹又无奈,赞叹的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有一番成就,用不着大人操心,可无奈的也恰恰是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独立到了不让大人操心的程度。 以往龚小柏还不怎么在意这些,但自从孙丽萍怀孕之后,他为人父的责任感迅速爆棚,再考虑到墨北的问题时就采取了和以前不同的角度。 而且连襟俩说着说着就又发现一个问题,有些事情之所以龚小柏比墨向阳知道得多,似乎是因为在那些事里墨北需要龚小柏的帮助,所以他不得不说。换而言之,如果用不着龚小柏帮忙的话,那墨北也绝对不会主动去跟龚小柏商量的。 这当然不是说墨北不相信龚小柏,事实上和其他人比较起来,让墨向阳都嫉妒的事实就是墨北对龚小柏是相当信任了。 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没必要。 就像牛莉莉这件事,既然墨北能无需借助龚小柏的关系就请动丑燕子帮忙,走的他跟丑燕子私人的交情,那他就没必要特意去跟龚小柏说这事,至于以后丑燕子是否会向龚小柏说,那大概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其实墨向阳不知道,有些事情龚小柏还是没全告诉他,当然也是因为龚小柏知道的也不是全部——比如当初龚小楠去深圳是受了墨北的启发,比如墨北投资了夏多工厂的事,比如墨北在北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墨北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可是话到喉咙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嘴被人用针缝上了一样。父子俩这场谈话自然也是毫无结果。 孙丽华去找了学校领导和墨洁的班主任,孙五岳则找了学校里的小“老大”们,有了官方和私底下的控制,那场流言渐渐平息了下去,没过几天,学生们的注意力就被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给转移了。 孙丽华又回了北京,临走前又跟墨洁长谈了一番,这次她没发脾气,只是给墨洁讲了不少女孩子因为一时意乱情迷或是行为不当而引火烧身的例子,让墨洁好长时间里看男生的眼光都充满了警惕和鄙视。 这段时间墨北的情绪很低落,他总忍不住想要画一画自己的信任树,可每次一落笔就会想起很多负面的事,结果每次都是撕了纸默默地哭一场。 但是每天去姥姥家吃饭的时候,墨北总能在那一两个小时里把自己伪装得很平静,还能跟小舅开几句玩笑,家里人谁都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只有夏多发现不对劲儿,有几次在电话里他都能感觉到墨北的心不在焉,而当他提出要见面的时候,墨北就推三阻四。 夏多实在太担心了,干脆不打招呼就跑到墨北家里来堵他,墨北无可奈何,叹气:“开门揖盗。” 夏多挑了挑眉,“错,是引狼入室。嗷呜!” 作势扑倒墨北,在他脸上脖子上乱啃一气,痒得墨北笑出声来,夏多这才停止胡闹。 墨北推他:“起来,压死爷了。” 夏多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贴近,墨北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脸,夏多紧紧吻住他的嘴唇,“呼——”,用力吹了一口气! “……”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暴雨呢。” “……” “会打雷闪电,我好怕怕哦。” “……你过来。” “这面墙太空了些,买幅风景画挂上怎么样?” “你有种就给我从上面下来!” 壁虎一样蹬着两面墙的夹角窜到天花板上去的夏多摇头,“上面凉快。” 墨北冷笑:“好,那你就在上面待着别下来。” 夏多坚持了五分钟就后悔了,想往下跳,墨北眼锋一扫,夏多没敢动。 “北北,高空氧气稀薄,我觉得我有点缺氧。” “放心,咱家海拔高度不至于。” 夏多默了默,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墨北莫名其妙。 “你说咱家。”而不是“我家”,这代表什么?代表着北北接纳自己是这房子的另一个主人哪!小俩口儿的家!艾玛,好甜蜜! 墨北白了他一眼,“你成天说咱姥姥,那也是我姥姥,没变成你的。” 夏多还是笑得合不拢嘴:“那是咱姥姥啊,就跟这是咱家一样,咱俩的。”说着就出溜到地上,凑过来等着墨北揍他出气。 看他那嘻皮笑脸的样子,墨北就觉得不能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跟他一个水平线上,碰一根手指头都要担心被传染! “北北你还是打我两下,打打打,你不打我不踏实。”夏多一个劲地缠磨,磨得墨北踢了他一脚,这才长出一口气,安心了。 两个人不闹了,坐下来随意翻着书,偶尔对话几句。夏多摸了摸墨北的脖子,说:“头发有些长了,明天去理发。” 墨北淡淡地“嗯”了一声。 夏多的手掌没有离开,依旧按在他后颈上,墨北抬头看了他一眼,夏多便倾过身来,嘴唇刚要贴上,夏多突然顿了顿,犹疑地说:“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揣了坏水儿的样子?” 墨北:“呵呵。” “你该不会是想报复我,也吹我一嘴气?” “呵呵。” 夏多表情很苦闷,“那这次吹完了,以后还会再吹吗?” “呵呵。” “这样我会有心理阴影的!每次接吻的时候都还要防着被吹气,这叫我怎么专心吻下去啊?” “怪谁?” “……我错了!” “原谅你了。” “……” “怎么还不亲啊?” “原谅得太痛快,我有点胆颤。” 墨北幽幽地叹息道:“就这么点小事都得不到你的信任……” 夏多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但心理预期是被吹气报复,这一吻怎么都无法投入,而墨北完全就是没回应,让夏多很快就停了下来,讪讪地看着墨北。 两个人相对沉默,过了半晌,夏多才说:“其实只是个玩笑,没必要上纲上线是?” 墨北眼帘一垂,不吭声。 夏多叹气:“北北,你别这样,有话要说出来。你把事都装在心里,我又不会读心术,光靠猜的难免会猜错,一猜错呢你又觉得我不理解你,又要不高兴,一不高兴你又不说话。这是个恶性循环。” 墨北轻哼:“是啊,觉得我这人特麻烦是,特不好相处是。现在就嫌烦了,以后矛盾还会越来越多,迟早得分。” 夏多愕然,墨北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无理取闹了,但就是压制不住那股子邪火,就是想冲夏多发泄出来。 夏多愣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把墨北往肩上一扛,墨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夏多一边往卧室走,一边严肃地说:“我觉得就是干你干得太少了,所以你才有空胡思乱想。” 墨北大怒:“你欠抽!” 夏多回复:“你欠操!” 进了卧室把墨北往床上一扔,没等墨北弹跳起来夏多就压了上去,一边压制住墨北的挣扎,一边扒他的衣服。墨北真火了,大吼一声:“夏多!”夏多心虚地停了下来,墨北的拳头狠狠砸了过去。 几分钟后,墨北用冰块给夏多敷着脸上被打得青肿的地方,表情还是很难看。夏多很苦闷地思考着:“张彪说他哄对象的时候就用这招,不管他对象是因为什么原因发脾气,他只要把人扛上床做一场,就什么气都消了。怎么在你这儿就不管用呢?难道他骗我?” 墨北直接把冰块塞他嘴里去了! 夏多嘎嘣嘎嘣地嚼着冰块,找到了失败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咱俩还没有做完全套过,所以才不管用。张彪说性这玩意是食髓知味,北北,天时地利都有了,只要你一点头咱人和也齐了,不如今天——” 晚上去姥姥家吃饭的时候,天空中的乌云就已经重得像要压下来一样,云间隐有电光闪烁,但雨却一直没下来。 一看到夏多,孙五岳就乐了:“多多这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夏多说:“单方面挨揍。” 孙五岳惊讶:“几个人打你?” 夏多说:“一个。” 孙五岳更惊讶了:“我们家多多的战斗力不能这么低啊,一个人就能把你打这样?” 墨北不高兴了:“打哪样啊?不就颧骨青了一块嘛。” 夏多指指下巴,“这儿,这也青了。” 墨北瞪他一眼,“自找的,活该。” 夏多装哭:“小舅,我被家暴了。” 孙五岳这才明白过来,笑着摸摸夏多的狗头:“乖啊,揍着揍着就习惯了。” 夏多抽啼,可算看出来哪个是亲外甥了。 墨北转移话题:“小舅,你不是说要查给我姐造谣的人是谁么,查得怎么样了?” 孙五岳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这个不好查,那么多学生,谁知道是哪个。” 墨北说:“要不让我小姨父帮忙,我记得他手底下有个外号叫‘林姑娘’的挺擅长这些事。” 孙五岳连忙说:“用不着,林姑娘那小子也挺忙的,跟着柏哥当助理呢,哪有空干这个。这事你别管了,有我呢。” 墨北看了他一眼,没再提这事儿。吃完饭跟夏多往家走的时候,夏多说:“小舅是不是查出来什么不能跟家里人说的事啊?” 墨北说:“我刚才想起来,王迎春的儿子跟我姐一个学校的,今年高一。” 夏多愕然:“难道是他?图啥啊?” 墨北说:“也许是我猜错了呢。” 夏多想了想,说:“知道这么个人就好查了,小逗眼儿的堂弟也是三中的,还算混得开,我叫他查一下。” 快到家的时候,积攒了好几个小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伴随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地间暗如深夜。等两个人跑回家全身都湿透了,赶紧钻进浴室冲了个澡。 洗到一半的时候夏多就开始吃墨北豆腐,虽然没有如他的意做完全套,但也一路从浴室缠绵到了卧室,雷声震得玻璃直颤也没影响他的兴致,到底是兴尽后交颈而眠,在睡梦中连呼吸都还纠缠不休。 ☆、96NEW 夏多办事一向有效率,没过两天就把调查结果交给了墨北——没错,这家伙还写了调!查!报!告! 真是丧心病狂。 王迎春的儿子有一个很武侠的名字,尹剑仇。也不知道当初他爸给他取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弄得儿子从一出生就好像背负了一个血海深仇,要是没有一个刀光剑影的人生都对不起他这名字。 尹剑仇的同学打篮球时不慎扭伤了脚,那天尹剑仇陪他去医院换药,在走廊等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墨洁跟着一男一女(丑燕子和牛莉莉)去了妇产科方向,他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同学一瘸一拐地出来找尹剑仇的时候,正好牛莉莉已经进了手术室,而丑燕子正亲昵地搂着墨洁安慰。 那个同学也认识校花,见状一愣,下意识地说了句:“墨洁有对象了?” 尹剑仇随口应付道:“是啊。” 同学又问:“墨洁来妇产科干啥啊?” 刹那间,尹剑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一边扶着同学往外走,一边很自然地说:“来这种地方还能干啥,打胎呗。” 同学目瞪口呆,都走出医院了才感叹了一句:“卧槽!” 这个同学本来就是个碎嘴,尹剑仇又有意推波助澜,谣言很快扩散。在很多人心目中墨洁是当之无愧的校花,所以有关她的消息总是会传得特别快一些,而且难免有些人怀着阴暗的心理,跟着添油加醋,所以很短的时间里几乎全校人人皆知“墨洁做了流产”。 给墨向阳打电话的也是尹剑仇——孙五岳有个习惯,会把常用的电话号码写在小纸条上贴在电话机旁边,尹剑仇去汽配店玩的时候就能看到。 夏多觉得很纳闷:“他这是想干什么?把墨洁名声搞坏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墨北:“直接问问不就清楚了。” 王迎春家毗临郊区,低矮的一片平房由于建筑年代比较久、材料不结实,好多都已经出现了倾斜,有的人家就在歪斜的墙壁外支上几根木方,让人怀疑要是来次三级以上的地震这房子还能不能支持得住。 王迎春家用木板围出一个小院子,前院还开了一片地,种些大葱、韭菜、豆角之类的蔬菜,菜地旁边堆着柴禾垛,整个小院看起来还是很欣欣向荣的。 院子里没养狗,院门开着,夏多和墨北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门铃,犹豫一下直接就进去了。 走到屋门前,从敞开的窗户里传出孙五岳的声音,墨北和夏多对望一眼,停住了脚步。 孙五岳:“别跟我扯没用的,你就直说了,我外甥女是哪儿得罪你了,哪儿让你看不顺眼了,让你这么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剑仇,你年纪再小也是个男人,你自己说你做的事地道吗?” 王迎春:“五岳,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你火气怎么还这么大?好好说话不行吗?毛毛,你好好跟孙叔叔解释清楚。” 尹剑仇:“没什么可解释的。” 孙五岳:“行,你还跟我拽!你以为埋汰完我外甥女就没事了?我告诉你,要不是看你妈面子上我替你瞒着,你现在指不定什么样呢。” 尹剑仇:“哟,吓唬我,我怕死啦。我现在就在这坐着呢,有种你打我呀。” 王迎春:“毛毛!太没礼貌了,好好跟你孙叔叔说话。五岳,我让你多待两天再问他这事,也是希望你能把火气降下去,揣着火,话就往邪里走,哪还能谈清楚呢。可你看看你,两句话没说完就脸红脖子粗的,你都三十了,老这样怎么能行?” 孙五岳的声调降低了:“那是我愿意发火吗,你看他是想认错的态度吗?迎春,我是不懂怎么教育孩子,我们家也惯孩子,可再怎么样小洁小北也没干过这种背后给人造谣的事。这往小了说是孩子不懂事,往大了说可就是人品道德问题。” 尹剑仇发出一声响亮的不屑的咂舌音,“你个混子跟我讲什么人品道德啊,你们家还有个大混子呢。” 王迎春:“毛毛闭嘴!五岳,你也知道,自打我跟毛毛他爸离了婚,这些年我光是张罗着吃穿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哪有时间管他啊。想着送到学校,总有老师教育,可现在看来,还是不行。说到底,都是我没当好妈,疏忽了孩子。” 孙五岳好像有些不自在了:“你也别这么说,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又没亲戚照应,是挺不容易的。” 王迎春叹了口气:“孩子的教育问题真是太重要了。五岳,小洁好好的干嘛去妇产科啊?还跟个男的又搂又亲的。你可得好好问问她,别让人给骗了。像她这么大的小姑娘,最容易上当受骗,真叫人欺负了后悔都来不及。” 孙五岳:“什么男的,那是丑燕子,你不也认识嘛,还去我店里玩过。” 王迎春:“哦,是她呀。嗐,可别说毛毛不认识,我头回见面也以为她是个男的。话又说回来,我听说她好像作风不大正派,咱家孩子可都是老实本份的,还是离她远点儿,别让她给拐带坏了。” 孙五岳:“你别听风就是雨的,燕子不是那种人。” 王迎春:“好好好,我不就是随便说一句嘛,还不是关心孩子,怕她走歪了路。” 墨北冷笑一声:“我姐会不会走歪路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个儿子歪了没有。” 墨北冷不丁一出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孙五岳从窗户伸出头来一看,脸色顿时就尴尬了:“你们怎么来了?” 王迎春打开门,笑容满面地招呼:“小北还是头一回来我家,快进来。这是小北的朋友?” 夏多客气地笑了一下:“你好,我叫夏多。” 墨北沉着脸走进屋,看到尹天仇倔头倔脑地坐在椅子上,拿白眼仁儿使劲翻楞他们,墨北的脸色就又沉了几分。 王迎春又忙倒了两杯水,洗了几根黄瓜和西红柿端上来:“快尝尝,这都阿姨家自己种的,比市场上卖的好吃。这旱黄瓜,削了皮吃可脆了。”说着拿起水果刀要给墨北削黄瓜皮。 夏多客气地道谢,把她塞到手里的沾着水珠儿的西红柿轻轻放回盘子里。而墨北根本连看都没看她,王迎春只好讪讪地放下水果刀和黄瓜。 尹剑仇哼道:“你别瞎忙活了,人家才不稀罕呢。” 孙五岳搓了搓手,说:“小北,这事儿肯定是剑仇不对,我想让他去跟小洁认个错……” 尹剑仇跳了起来,大声道:“凭啥!让我给那娘们儿道歉,我他妈不干!” 众人脸色都变了,王迎春喝斥道:“毛毛!” 墨北淡淡地道:“你给我姐写过情?” 尹剑仇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王迎春和孙五岳也都惊讶地看着他。 墨洁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收到情书,写信人各个年级的都有,还有不少外校的。但大多数她连看都没看过就封存在纸箱里了,当然更不会给出回应。其实很多男生就是起个哄,就连他们自己也都不认为能够收到回信,互相之间还会把这事拿来开玩笑。在夏多的调查报告里就有尹剑仇曾给墨洁写过情书的消息。 墨北又接着说道:“虽然王姨在我小舅的店里打工,不过我姐跟她见面的次数都很少,当然也不清楚王姨的儿子是哪个。当你在学校里想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想必她的表情是很莫名其妙的,把你只当成是普通的低年级同学而已。可能你的同学还因此嘲笑过你,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失落,羞耻,愤慨,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每当你在校园里看到那个高傲的女孩时,心里就会像被蚂蚁咬噬一样痛苦。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家里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被大家捧着追着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那张画皮底下会有多脏呢。就在这个时候,你在妇产科门口看到了她,本来只是好奇,可同学无意中的一个提问却打开了你心里黑暗的阀门。你忽然想看到她被人踩在脚下、往脸上吐口水的样子,你想看到她被所有人怀疑、辱骂。所以你制造了谣言还不罢休,还特意打电话给她父母,想让她被亲人斥骂。这样你才会快活。” 王迎春和孙五岳目瞪口呆,王迎春急切地说:“这也太荒唐了,毛毛哪能这么想,你别乱猜啊。” 尹剑仇突然发出嘿嘿的笑声,表情有些扭曲,眼神略有些呆滞,他这样子把王迎春给吓到了。“毛毛你怎么了?”尹剑仇却像没有听到王迎春的声音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墨北,说:“对,我还想看着她在学校里待不下去,被退学,所有人都在她背后吐唾沫!骂她是贱货!破鞋!我就想这样!” 墨北依旧是那样平静而淡漠的语气,说:“是啊,她要是成了为人不耻的贱货,看她还能骄傲得起来吗?到时候还不是任人作践。这时候你再去安慰她,对她说你相信她是清白的,你愿意对她好,她一定会感动,会答应当你女朋友。等你把她哄到手了,是真跟她过一辈子,还是玩够了就甩,都是你作主。” 尹剑仇的表情愈发扭曲,大笑道:“没错!就是这样!” 王迎春惊慌地抓住尹剑仇肩膀摇晃了几下:“毛毛,你怎么啦?你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你、你看着妈妈。” 孙五岳又吃惊又愤怒地看着尹剑仇,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茫茫然地又扭头去看墨北。 尹剑仇虽然身体都被王迎春给掰得侧了过去,可脸还冲着墨北的方向,就像被磁石吸引的指针一样,对王迎春的声音依旧是充耳不闻。 “可是老天爷偏偏跟你拧着来,就这么倒霉,谣言没掀起多大风浪,你自己还被揪了出来。这时候你害怕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硬装好汉,死倔到底。你想着反正孙五岳想跟你妈妈好,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又觉得这样很窝囊,凭什么在孙五岳面前你妈妈就格外温柔,还总是教训你要对孙五岳有礼貌,要听话。他又不是你爸!妈妈还跟你说,等她跟孙五岳结了婚,就有钱供你上大学了,就算考不上大学,还有那家汽配店能养你。孙五岳的姐姐、妹夫都是有能耐的,有他们拉你一把,你总能过上好日子。可你不服气,你觉得丢人,因为这一切本来都和你没关系,你要靠妈妈陪那个孙五岳睡觉才能得到这些!你知道孙五岳家里人不同意他俩的事,你看到过你妈妈回到家里一个人叹气掉眼泪,你妈妈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万一孙五岳这股子热乎劲儿过去了,不想跟她结婚了,那她就白让人给睡了。你想不劳而获,可你又怕别人瞧不起你,特别是要赏你一碗饭吃的那家人,他们充满蔑视的眼光尤其让你无法忍受。而墨洁,就是那家人的代表,她骄傲昂起的头颅就是在宣示着他们对你和你妈妈的拒绝、轻蔑、羞辱!” 孙五岳已经被墨北吓呆了,怔怔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王迎春本来就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当听到从墨北口中轻描淡写地吐出那些羞辱的字眼儿时,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尹剑仇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硬得像块石头,他恶狠狠地瞪着墨北,鼻孔里喷着粗气,全身都在颤抖。 不知何时夏多已经站了起来,他防备着尹剑仇会突然动手伤着墨北。 墨北看了看尹剑仇,声音却愈发柔和了:“你看看她,她就在你面前。” 尹剑仇眼神迟钝地移到了王迎春身上。王迎春已经放弃似的坐在椅子上掉眼泪,埋怨地看着孙五岳。 “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这次麻烦。如果没有她,就轻松了。” 夏多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墨北,低声道:“北北,别这样。” 墨北抿了抿嘴唇,眼睛里迸出小小的火星来,目光在尹剑仇和桌上的水果刀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 夏多犹豫了一下,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已经够了。”另一只手在墨北背上轻抚了几下。 墨北沉默了片刻,起身扬手在尹剑仇耳边打了个响指,尹剑仇一个激灵,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回过神来似的,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周,突然记起了方才发生的事,血色从脸上褪去,连嘴唇都发白了。 看看失魂落魄的尹剑仇、一脸哀怨的王迎春、神色呆怔的孙五岳,墨北说:“小舅,我先走了。” 孙五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离开王迎春家后,墨北和夏多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夏多牵起墨北的手,说:“那个尹剑仇内心这么阴暗啊?” 墨北说:“也没有,只是我把他一些阴暗的小心思给放大了。其实真要说出来的话,他那些心气不平,都很正常,事易时移之后也未见得会成为执念。” 夏多说:“这回小舅跟王迎春,怕是成不了啦。” 墨北说:“王迎春脸皮还不够厚,小舅性子又太急,以后他俩就是想再相处下去,心里也是有了根刺,坚持不了多久的。况且有这个尹剑仇在,他俩就算结婚了,家里也安生不了。” 夏多说:“希望小舅能想通。” 墨北说:“我今天说话不好听,他怕是会生我的气。我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夏多抓着他的手轻轻晃了两下,说:“以后遇事别偏激,否则归根结底是伤害了自己。” 墨北沉默了一会儿,说:“还好你阻止我了。” 夏多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温柔地说:“谢谢你愿意让我阻止你。” 墨北看看夏多,脸上露出一个恬和的微笑。 ☆、97NEW 墨北能催眠尹剑仇,是因为尹剑仇本身就属于极易受到暗示的人,而墨北又迅速抓住了他内心的弱点,用语言将大量的信息对他进行了瞬间冲击,让他在思维短路的情况下接受了引导。但是在不懂催眠的人看来,此举无异于撞邪。 虽然墨北给尹剑仇解除了催眠,但当时暴露出来的负面情绪并没有清理掉,尹剑仇崩溃大哭,王迎春也被他这副样子给吓坏了。 孙五岳虽然对尹剑仇很看不上眼,对王迎春护短也有些不满,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哄着这娘俩儿。王迎春一迭声地问他:“小北对毛毛做了什么?怎么就把毛毛弄得跟中了邪似的?” 孙五岳皱眉道:“你胡说什么,小北不就说了他两句嘛,你又不是没看见。要是剑仇心里没鬼,能这样?” 王迎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五岳,你这话可要讲良心,你看看毛毛被吓成什么样了!光要是说上几句话就能这样,那大街上全是疯子了。我早就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儿,小小年纪也不上学就能又写书又翻译外国小说,谁能不上学就会这些啊?跟谁说话都没个好声气儿,阴沉沉的。五岳,你是他舅舅,我知道你向着孩子,但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哪。” 尹剑仇瑟缩在沙发上抹眼泪,恐惧地控诉:“他是魔鬼!” 孙五岳瞪了他一眼,还没等说话,王迎春就说:“我也不护着毛毛,该咋说就咋说,这事起因是毛毛不对。可是,小孩子做错事你要教他,也不能就这么、这么装神弄鬼的来吓唬人哪。把孩子吓跑了魂儿怎么办?” 孙五岳粗声粗气地说:“什么装神弄鬼!小北说他两句,他自己受不了,怨谁。” 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几遍,孙五岳和王迎春都是越说火气越大,都觉得对方不讲道理。最后王迎春冷冷丢下一句:“我得找人给毛毛叫叫魂,你先回去。” 二人不欢而散。 尹剑仇大概是受的刺激太大,再加上冷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得罪不起墨洁的——关键是墨洁有靠山。于是尹剑仇胆怯了,他害怕再被报复,连学都不敢上了,跟王迎春吵了几次之后,他干脆离家出走了。 王迎春彻底埋怨上了孙五岳,孙五岳也担心尹剑仇在外头会出事,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尹剑仇。这孩子是跑到南崧县生父那里去了,他不想上学,他生父就让他跟着自己跑长途运输,打算等他学会开车就花钱给他弄个驾照。 王迎春万万没想到,离婚时都被判给自己的儿子,现在居然主动去了生父身边,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她心力交瘁,病了一场。 孙五岳怜惜生病的女友,妥帖照顾,对王迎春的埋怨也都忍受下来。王迎春感动于他的柔情,生病的人情感上又格外脆弱,对孙五岳的感情倒是更深了一层。然而,芥蒂已存,原本说好要结婚的事便都默契地搁置了。 受此事影响,孙五岳的情绪十分低落,好像连工作都没什么干劲儿了。 每次看到墨北,孙五岳都一副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墨北就全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是夏多找了个机会,跟孙五岳好好谈了一回,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反正孙五岳的情绪恢复了不少,对墨北也和平常一样了。 墨北把精力都放在了剧本创作上,完成之后放置了半个月,随后便又投入到修改中。等到第二稿剧本完成,已经是暑假了。 夏多早就打算好,暑假先回北京看望家人,剩下的时间就全待在深圳工作。墨北正好也想要跟郑华仁商量剧本的事,在深圳当然是比在云边要方便,于是先行一步去了深圳等夏多。 到深圳那天正赶上台风,龚小楠开着辆白色途乐来接墨北,幸亏是SUV,在这狂风暴雨中还算稳妥。 墨北发现龚小楠脸色不太好,怕影响他开车就没问,到家以后见冯望南也是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情。进门半个小时,两人一句对话都没有,显然是正在冷战。 在这种气氛下,墨北浑身都不自在,问了两句,俩人谁都不说是怎么回事,连眼神都不肯对上,实在是让人头疼。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墨北看到龚小楠居然一声不响地拿了寝具去要去睡沙发,这才知道俩人都已经一个主卧一个客房分居了。 冯望南对着龚小楠哼了一声,转身就关了卧室的门,墨北刹时间感受到了来自龚小楠的冷气蔓延。 “楠哥,你俩到底怎么了?你们这样子,我觉得我在这儿都待不下去了。要不这样,你开车送我去酒店。” 龚小楠黑着脸说:“自己家不待去什么酒店去酒店,找揍呢。” 墨北白了他一眼,“拿我当出气筒啊?” 龚小楠摸了摸鼻子,“跟汪汪一个毛病,歪歪(注)。” 墨北笑了:“你是干啥事让汪汪哥不高兴了?” 龚小楠很火大:“还不是他胡思乱想,我行得正坐得端,就没对不起他……” 咣的一声,卧室门被从里面踹开,冯望南火冒三丈地冲出来:“我胡思乱想?你做那事儿还用着人多想吗?搁谁眼里不是……” 龚小楠跳了起来,两个人戗戗(注)了起来,墨北倒是从中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龚小楠和冯望南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摊子铺得也越来越大,来往的人自然也是三教九流什么阶层什么脾性的都有,其中难免有不少喜欢靠酒色财气来开路的,而且生意场上这种风气很浓厚,似乎不随波逐流的话都成了另类。 龚小楠身上痞气很重,一看就是在社会上混了很久的,跟他打交道的人十有**把他当成了风月场中的老手。于是,酒桌上劝酒的是美女业务员,KTV里陪唱的是漂亮三陪女,进了洗浴中心有风骚按摩师侍候,甚至还有部分女性客户愿意主动献身。 龚小楠推辞得连自己都乏了,而且有时候在生意场上就是这样,别人人手一个美女搂着,你身边没有,那是看不起人还是不想跟这圈子混呢?所以有时候龚小楠也会逢场作戏,跟美女调笑调笑,但绝不越矩,更不会跟谁搞到床上去。 这个阶段其实冯望南经历的也差不多,自然也了解龚小楠的难处,两个人在外面作完戏回到家,还能拿这些事开几句玩笑。 可后来,有些心思灵敏的瞧出来龚小楠不喜欢女人,于是投其所好给他介绍漂亮小男孩。 对于纯gay来说,漂亮男孩的杀伤力可比美女大多了,威胁性不可同日而语。看着男朋友搂着美女的感觉和他搂着漂亮男孩的感觉可不一样,冯望南不高兴了。 更让冯望南不满的是,龚小楠和他的关系其实有心人都能看出个端倪,偏偏还有人认为“没有男人不爱偷腥”,更何况“男人本就好色,同性恋更是管不住下半身,gay圈本来就乱”。 这些冯望南倒也能忍,顶多就是吃吃醋耍耍小脾气,被龚小楠一哄也就好了。 可是,最近龚小楠认识了一位某国际大公司驻亚洲分公司的总监,这位总监三十二岁,中德混血,法兰克福大学毕业,爱好滑雪、赛车。最要命的是,大多数男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在心里骂上一句:“他妈的敢比老子还帅,拖出去斩了!” 这种人类公敌居然还是个gay!他还看上了龚小楠!! 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主动追求龚小楠,此等杀伤力岂是那些MB所能比的?偏偏对方还很客气地对冯望南暗示要公平竞争! 冯望南的危险感层层上升,对龚小楠虽然不至于严防死守,但态度再也没有原来的轻松和不在意了。 虽然龚小楠声明自己不会背叛男友,但帅哥总监只是含笑说:“至少不要拒绝我这个朋友。” 龚小楠还能怎么办?说你别缠着我我对象不乐意?他自己都要觉得掉份儿。 龚小楠自然明白爱人的不安,可是跟对方公司有着业务往来,也不是说不见面就能不见面的。况且对方实力强悍,也没必要平白给自己竖敌。再者说,帅哥总监虽然是想要当第三者,可是本身就是个很容易引人好感的人,态度手段又坦然不下作,就算是做朋友也是很赏心悦目,龚小楠还真不想跟他有什么不快。 因为是公司业务,冯望南跟帅哥总监自然也能常见面,就算没人说什么,冯望南自己也会做对比。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冯望南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这么自卑过。 心里一自卑,底气就虚了;底气一虚,手段就不大气。前天帅哥总监请一班朋友去海滩烧烤,在海边嘛,难免要下水玩,大家都穿着泳衣泳裤,身材好坏一目了然。——冯望南咬牙切齿,这王八蛋真不让人活了,他身材居然也他妈的好到爆!是不是人哪是不是人哪!!! 衣服一脱,龚小楠身上的伤疤自然也就掩饰不住,他从小打架打到大,特别是来深圳后,和冯望南还经历过生死之斗,后背两条刀疤恰好交叉成了一个大大的X。帅哥总监看得心惊,一边问:“这是怎么伤的?”一边伸手摸了摸。 龚小楠倒没在意,随口编了个故事。可一旁的冯望南就忍不住了,你大爷的,问就问,手还上去摸。摸就摸,你他妈还摸个没完了!他脱口而出:“你就算摸秃噜皮了那也是我男人。” 当时帅哥总监脸就红了,附近几个朋友听到了也都有些尴尬。 散场后,龚小楠和冯望南开车回家,在路上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冯望南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以往都是龚小楠哄着、宠着,可这回龚小楠不想哄了,他也觉得委屈啊——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还想我怎么样?我人是你的,心是你的,被别人摸两下又不能少块肉,你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吗? 男人的面子是什么?有多少男人因为面子问题连命都豁出去的。况且东北爷们儿尤其好面子,龚小楠也不例外。 吵架这种事,当然是一团急火上来,什么话伤人就说什么。等吵到后来,两个人都觉得身心俱疲,于是冷战。 双方其实都在等对方先道歉,给自己个台阶下。龚小楠是觉得这事本来就是冯望南先不对,那也该他先低头。而冯望南是觉得这事我没多大错,而且以前吵架都是龚小楠先厚着脸皮过来说“老婆亲一个”,凭什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越是僵持,越是各自觉得委屈,越是觉得自己委屈,就越不想先服软…… 墨北的到来,让冷战又变成了争吵,火药桶要爆炸了。 ☆、98NEW 墨北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相对而立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眼帘一垂,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作势要递给龚小楠:“喝口水,别生气啦。”水杯递到跟前,手一歪,水全洒龚小楠裤子上了,洒的还很不是位置,正中裤裆。 龚小楠和冯望南都是一愣,目光聚焦在某个重点部位,睡裤太薄,显型了。墨北悠悠然道:“不愧是楠哥,果然雄伟。”冯望南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龚小楠和墨北都看着自己,又连忙沉下脸来。 激动的情绪被墨北骤然打断,两个人也吵不下去了,龚小楠回卧室去换裤子,墨北拉着冯望南坐下来,笑道:“汪汪哥,那个总监现在大概正跟个怨妇似的对着月亮哀声叹气呢。” 冯望南莫名其妙:“为什么?” “他钟意的男人心有所属,再怎么眼馋都是别人家的,他能不愁吗?” 冯望南牵动了一下嘴角,轻轻叹了口气。 “他条件再好又怎样,除了底子好,其他的不都是花了时间花了精力自己修炼出来的吗?你才二十四,等到了他那个年纪,也许你的成就还要他来仰望呢。” 冯望南苦笑:“我一年一年往前赶,难道人家就停下来不往前走了吗?等我能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兴许人家都登上山顶了。” 墨北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这可不像我汪汪哥会说的话,你是哪个星球来的,占了我汪汪哥的身体?”开了句玩笑,让冯望南的情绪再放松一些,墨北又说道:“你现在是一叶障目,光看见总监了。咦?汪汪哥,难不成你爱上他了?” 冯望南大叫一声:“我爱上他?就那个拼命洒香水在电梯里装十三个人能有十二个被他给熏吐了的老男人?呸!” 墨北笑着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肘,道:“这劲头儿才是我汪汪哥嘛。” 冯望南哼了一声,脸色好了一些。 墨北道:“既然你又不爱他,那干嘛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呢,往周边看看,难道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就没有了吗?况且你干嘛用自己的短处去跟人家的长处比呢?” 冯望南有些沮丧:“我初中就辍学了,人家是法兰克福大学毕业的,我当锅炉工挖煤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在谈几百万、几亿的生意了。我怎么跟人家比。” 墨北惊讶:“你初中都没毕业的人,现在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学了财会、管理,要是让你有他那样的生活条件和背景,法兰克福算什么?你拿着铁锹铲煤的时候,难道想到过会有一天自己管理着一个业务遍及两百多个大中城市的物流公司吗?你和楠哥在云边吃狗肉喝啤酒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和跨国大公司的总监一起坐下来喝茶谈生意吗?他有现在的成就,固然是因为他本身的优秀,但是他的基石也比别人垫得高啊,而你呢,是从一无所有的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换个位置的话,他未必就能比你更出色。汪汪哥,别轻视自己付出过的努力。” 墨北说着又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肘,冯望南的脸色又好了些。墨北的手指顺势划到他手臂,在刀疤上面摸了摸,说:“还记得这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冯望南有些恍惚地回忆着,那时刚到深圳不久,他和龚小楠没有丝毫根基,身边只有十几个从云边带来的弟兄。他们要在深圳闯出一片天地,有太多东西不懂,要怎么找客户怎么拉业务,怎么对付工商税务公安,怎么应付地痞流氓,怎么应对抢生意的同行……虽然有龚小柏可以讨教主意,又有滕济民当靠山,可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