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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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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绞了热热的帕子上来,给公子爷敷眼睛。”    底下立即有人应声而去,不一会,一名宫女低头捧了铜盆过来,直直跪下,另一人往里面注入热水,王福全亲自躬身浸入雪白巾帕,绞了来,送到萧墨存面前,惴惴不安地唤了声:“公子爷。”    萧墨存睁开眼,眼神已然回复往日清明晶亮,他淡淡地瞅了王福全一眼,却不似以往那般视而不见,过了一会,他接过巾帕,敷在自己眼睑之上。    王福全喜得心里砰砰直跳,这么多日来,这是头一回,萧墨存拿正眼瞧了自己。他眼眶一热,却不敢喜颜于色。他转过身,亲自出去泡了一盏萧墨存日常用的茶,再恭敬奉上,压低嗓门道:“公子爷,请用茶。”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那底下候着的一干奴才均拿眼角悄悄瞧这位青云直上的侍卫大人,心里揣测公子爷会不会当众给他难堪。王福全却嘴角含笑,半跪着,端着茶盘的手稳稳不动。过了许久,久到众人以为萧墨存已经睡着了,却看见萧墨存拉下脸上覆盖的巾帕,接过茶盘内的茶盏,掂起盖子,慢慢吹那热气和浮沫,轻轻饮了一口。    王福全的眼泪刷的就流下了,他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抬头看着萧墨存,颤声唤了句:“公子爷……”    萧墨存没有作答,只是将茶盏放回茶盘,疲倦地道:“都下去。”    “是。”林公公忙应了一声,挥手示意众人施礼而退,王福全依依不舍,又唤了一句:“公子爷。”    萧墨存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留下。”    王福全喜出望外,重重点了下头,道:“是。”    待众人都退出后,萧墨存仰着头,眼神空落落,不知透过帐顶,指向哪里。王福全心里担忧,却不敢出声,只能等着,半响,萧墨存方冷冷地道:“王大人,你拿主子换头顶的乌纱帽,心里想必惬意非常,又何需每日做戏?”    王福全一阵委屈,跪了下来,含泪垂头道:“公子爷,您这么说,奴才不敢辩驳,奴才自知万死也难辞其疚,若公子爷看不得奴才小人得志的嘴脸,大不了,明儿个奴才辞去这劳什子官职便是。只求公子爷,只求公子爷给奴才伺候……”    他说到后面,已是啜泣不能言,萧墨存转头看着他,眼神哀伤地道:“我被你骗过一次,你让我,再如何信你?”    “求公子爷责罚,求公子爷责罚啊……”王福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味磕头。    萧墨存待他磕了十几下,才道:“罢了,你起来。”    王福全如蒙特赦,抬起头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泪痕,额头上磕了老大一片红印,模样甚是可怜。萧墨存心中一软,想着孩子,不过也十六七岁,不忍过于为难他,抬手温言道:“过来。”    王福全双膝着地,跪着过去,萧墨存将手搭在他额头之上,轻轻揉了揉,道:“傻孩子,疼吗?”    王福全再也压抑不住,抓住他的手,哭得哽噎难言,只一个劲地道:“公子爷,公子爷,您不要不要小全儿啊,公子爷……”    “继续哭,”萧墨存任他抓着,低声道:“这里到处是皇上的耳目,我身边无一可用之人,但有件事,却要你去办。”    王福全微微一愣,立即会意,扯着嗓子继续哭喊着。    萧墨存勉力靠过去,在王福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复而神情凛冽地道:“要不要做全凭你一念之差,你若将之禀告你的主子,我也无可奈何,只是这一生,咱们便真的无需再见,我说到做到,你可明白?”    王福全流泪微笑道:“公子爷,奴才日日跪在您屋子外头,心里早已发过誓,若您能原谅奴才,奴才甘愿拼了这条命。”    萧墨存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忽然眼眶一湿,凄然道:“小全儿,不是我不原谅,只是周遭遍是戏子,一切俱成谎话,你让我如何自处,又谈何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抽空更一章    好忙啊~~~    第 14 章    人约黄昏,斜影暗香。    皇帝萧宏铖,穿了一身宝蓝缎平金彩绣辑珠团龙皮褂,披着雪貂皮大氅,只带着两名太监,往琼华阁缓缓走来。    他特地盘算过,这个时辰过去,萧墨存正好用毕晚膳,喝了晚间的头一道药,精神不至于太差,却,也会带了晚间的疲倦,便是言语冲撞,那人也不至于容易气恼郁结。    他最爱看那人,带了疲软,带了柔弱,斜倚在卧榻上,暖暖的灯下,宛若名师呕心沥血,精雕细琢而出的传世玉器,美得令自己心醉神迷,令自己,与他,宛若跨越那其间不堪的种种记忆,如新雪初凝,如春花初现,如两人,得以初次相见。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人,若真能在一个冬日的黄昏,与暖色宫灯之下,与自己初次相遇;那清亮如水,璀璨如星的眼眸,若能抹除其间的讽刺、冰冷、空洞和伤痛,只如他从前那般君子端方,浅浅一笑,低声唤自己一句:“陛下。”    那该多好。    不是那个十二岁,带了太明显的目的,勉力承欢的少年;不是那个后来,一身骄纵,带了恐惧和刻意的献媚讨好的娈宠;是他,是那个敢迎视自己,敢一脚踹开自己,不卑不亢,惊才绝艳的萧墨存;是那个此刻呆在琼华阁,病得仿佛脆弱到不堪一击,却透着骨子里的光华和倔强,令自己无法不去珍视,无法不去心疼的人。    如果,能与这个人,前事皆忘,重头相见,该有多好。    萧宏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为自己此刻没来由的软弱念头而嗤之以鼻。笑话,别说逝者如斯,便是能重来一遍又怎样?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再喜欢那个人,再放不下,可终究,不能为他破例。    只是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天子威仪,万人之上,铲除异己,四海升平,虽令自己满足,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时候,想要拥那人入怀,想要紧紧将他的头,贴近自己的胸口,想要感受那种宛若洪荒尽头,相依为命的温存,想要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介凡人。    一介凡人,有**,有期待,自然也有沮丧,有失落。    所以,若那人那日不曾语出讥讽,甚至愿温顺朝自己一笑,自己便能感受到那种满满的喜悦;若那人那日为病痛所苦,为所受的委屈所怒,进而冷言冷语,颇多抗拒,自己便会恼怒异常,会恨不得,将整个琼华阁夷为平地。    所以,自己才会在听禀萧墨存想见自己,会按捺不住的高兴。    这便是一介凡人的真实的喜怒哀乐?过惯了高深莫测的帝王尊贵,过惯了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生涯,骤然之间,那平常的喜怒哀乐,却显得如斯新鲜。    就是因为这样,才愈发难以割舍那人?萧宏铖一路想着,拐过琼华阁外头长廊,只见曲廊尽头,那人的屋子灯火通明,人影耸动,来来回回有奴才撤下才用过的膳桌,又有三两奴才,捧着巾帕、漱盂等物上前。皇帝心中一笑,果然掐得准,萧墨存此刻正好用了晚膳。    早有前头的太监赶上去通报,廊外众人顿时忙不迭地跪下行礼。萧宏铖心情甚好,挥手命他们起来,让抬膳桌的奴才将东西呈到跟前,只见满满一桌精致药膳并粥品小菜,不过略动了二三样而已。他眉头一皱,道:“跟着伺候的是谁?”    “启禀陛下,是老奴。”    萧宏铖扫了一眼,是自己特定放在萧墨存身边的总管太监林公公,便道:“今儿个晚膳用的如何?”    林公公惴惴不安地回道:“公子爷用了半碗淮山枸杞粳米粥,小菜三四样,厨房呈上来的时鲜鲟鱼,公子爷说好,倒多用了几筷。”    皇帝颔首道:“墨存到底偏爱这些东西多点,吩咐厨房以后多备着便是。”    林公公心道,京师地处北边,此寒冬之际,鲜活水货极为难得,往往有价无市。可皇帝一句话便是圣旨,让你变出冬天的瓜果,春天的棉麻,你也不能说个不字,只是苦了御膳房一干采办。    萧宏铖忽然心里一动,问:“那鱼,归远一带盛产不是?”    林公公被问得莫名其妙,垂首道:“正是。”    萧宏铖登时沉了脸,冷哼一声,心里暗忖,萧墨存对那南边来的鱼也如此念念不忘,到底是喜欢鱼,还是喜欢品味当日与某人共尝鲜鱼的滋味?一股没来由的怒火冲了上来,他大步向前,一把掀开厚厚的帘布,走入屋内。    穿过外间,隔着屏风帷幕,只间里间人影绰约,一股药箱并着暖香扑鼻而至,闻着令人身心皆醉,却听得里面有宫女禀道:“公子爷,皇上已在外头,转眼就进来,奴婢伺候公子爷换个衣裳接驾?”    “不用了。”萧墨存微弱而疲倦的声音传来:“皇上非讲求这等规矩的刻板之人。”    “可是,这宫里……”    “这宫里谁见了朕都得整顿衣冠,唯独晋阳公子可免。”萧宏铖听到此处,心里一喜,忍不住微笑着接了口。    那宫人忙跪下行礼,萧宏铖淡淡扫了她一眼,对蹑手蹑足跟进来的林公公道:“明知道公子爷身子弱,这衣裳一脱一穿的,累倒不必说,万一闪了风,添了病可怎么得了?这奴才不想着自己主子,忠心也有限,换了。”    那宫人大惊失色,忙磕头求饶,皇帝别过脸去,一脸不耐,林公公怕皇帝更加不满,迁怒到自己头上,忙招呼人来,将那宫人拖了出去。    这场忙乱去后,萧宏铖却笑了起来,过去将萧墨存抱在怀里,那手指抚摩着他的眉眼,低声道:“怎的不替她求情,倒不像你往日为人。”    萧墨存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因为你说得对。”    “嗯?”皇帝嘴角勾笑,道:“小东西,难得你有不逆批龙鳞的时候,说说看,朕怎么对了?”    “陛下,我吃过的亏,还用得着说么?”萧墨存叹了口气道。    皇帝笑了笑,低头柔声道:“也未必如此,比如王福全,就算曾对不住你一回,此刻却也只怕恨不得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白捡了这等忠心耿耿的奴才,还算吃亏?”    萧墨存心里一跳,表面上却若无其事闭上眼,道:“我只是不忍见他日日跪雪地上,堂堂一个二等侍卫,跪那像什么样子。陛下若瞧着不顺眼,只管调开他,我也涂个清净。”    皇帝呵呵低笑,亲亲他的额角,道:“你又多心,朕正愁你身边没个可靠人伺候,王福全年纪虽小,行事却果敢干练,是个人才。”    萧墨存睁开眼,冷冷一笑,道:“是啊,最难得的是,他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此一来,你果然可以放心。”    萧宏铖脸色一沉,复又叹气,缓缓地道:“墨存,朕知道,此前种种,是让你受了委屈。然而朕贵为天子,却仍这般给你陪不是,这偌大的后宫,你是头一份。单单这份恩典,就非旁人能及,你再看看这里所有,均是朕亲自吩咐人为你操办,这么多年,朕还是头一回为人操心这等琐事。平日里,便是你多吃一口饭,病好多一分,朕心里都觉得甚为欣慰,这等心意,你为何不能领会?为何一定要糟蹋?朕不是不能处置你,朕是舍不得,你莫要仗着朕的喜欢,得意忘形,失了分寸,明白吗?”    萧墨存半响不语,只定定地看着皇帝,眼眸中闪过讥讽、愤怒、鄙夷和伤痛,最后通通归为平静。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臣累了,陛下请回。”    “怎么?又不高兴了?”萧宏铖笑了笑,柔声道:“你一不高兴,就说自己累。朕偏又舍不得你这副模样,瞧着叫人心疼。好了,别不高兴,朕赏你一个恩典,说说,你想要什么?”    萧墨存伏在他怀里,淡淡地道:“我要开通衢大河,直贯南北,好乘舟游玩;要暑天快马加鞭,于千里之外,运南方鲜果入宫;要烽火台燃烟火,戏驻军忙乱;要劳民伤财,运千年原木入宫,建乘仙露台;还要诛杀刘丞相,陈元帅,吕太尉,徐御史,令你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乱了朝纲。”    这都是史上著名的昏君例子,皇帝手一紧,微眯了眼,沉声道:“你敢!”    萧墨存呵呵笑了起来,半挑了眼,风情无限,轻声道:“陛下,你说我敢不敢?”    皇上被他迷了眼,看了他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将他放平,压了上去,劈头盖脸亲了,一边亲一边道:“墨存,你不会。”    萧墨存躲着他的唇,气喘吁吁道:“我,我为何不会?”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你不会不顾民生,你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迁怒他人的人。”    萧墨存别过脸去,弱声道:“别,别把我看得太高。”    皇帝的吻逐渐转为炙热,沿着他的衣襟往下,看着他里衣内精致的锁骨,滑嫩的肌肤,闻着他身上沁人心扉的药香,早已有些失控。萧墨存任他一路亲下去,待到腰际,方推了推他,淡淡地道:“想我死,你就继续。”    皇帝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神浓烈,里头燃烧着暗黑的火焰,哑声道:“小妖精,存心撩拨朕,朕想要你都想疯了。”    萧墨存淡淡一笑,道:“三宫六院,有的是想承雨露之人。”    “朕只要你。”皇帝将脸埋入他的颈项,深吸了一口气,道:“快点好,墨存,朕会好好宠你的。”    萧墨存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冰冷清明,轻声道:“陛下,您刚刚说赏我一个恩典呢。”    “对,你要什么?”    “我想见锦芳,还有另一个丫鬟。”    “朕当什么大事呢,”萧宏铖笑了笑,宠溺地吻了他的鬓角,道:“朕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水有点卡文    这一章因此只为过渡,请大家见谅    第 15 章    似乎是有所放下心结,这些天,萧墨存待皇帝的态度和颜悦色了不少。    虽然他神色仍是极淡,烦闷时仍旧言辞讥讽,丝毫不留面子,但那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冷硬,偶尔,也流露出一点笑意。    这点笑,不似寻常那等带了疏离和冷意的笑,而是宛若冰雪初融,宛若春意初上枝头那般,轻微的,却动人心弦的,宛若阴霾久至的天空,悄然透出的一抹天光,虽不亮眼,却令人乍然相见,即为其所惊艳虏掠。    皇帝自然是喜不自禁,往琼华阁跑的次数骤然增多。以往是晚膳之后,华灯初上方悄然而至,现在则大中午的,也会摆御驾光临,偶尔,甚至早朝完毕,还来不及换下那身龙袍,便会命人起驾前来,晚膳完毕,直待到萧墨存歇息也不走,倒命人将萧墨存的书案规整出来,将奏折等物搬过来直接批阅。    这已经有些超出了帝王的行径,满朝哗然,均暗忖着圣上此番对萧墨存恩宠尤甚从前,对己利益,到底是得是失。言语之间,对原萧墨存带出来的尚书处一干官吏,也前所未有的客气了起来。有那阿谀奉承之流,立即上奏称晋阳侯萧墨存“器质深厚,智识高远,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实乃千载一时”,倒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实乃古今天下第一贤德之人,仅仅封侯不足以表彰这位栋梁之才,应再厚厚封赏才是。有那满脑子正统大义,仗义执言的御史清流则上折子直斥此乃昏君之兆,晋阳侯男子之身却久居宫闱之内,实与礼教不符,与伦常相违。    这次论争,双方倒均流三分余地,不过稍稍动了些口舌之争,并无多大是非,实际上,御史也好,京官也罢,全都明白,此乃皇帝自己家务事,那晋阳公子以色侍君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此刻病得七零八落,想也不成多大气候,连帝师兼丞相刘昌敏都没说什么,大家伙乐得顺水推舟,没必要在这等事上触皇上的霉头。萧宏铖深谙此道,如何不知,对那趁机献媚的官员,则不理不睬,只当听了个笑话;对那言辞过火的几名御史,也不过当庭斥责,罚几个月俸禄,并没做多大动静。    但无论是做臣子的还是当奴才的,都不得不承认,服侍一个心情舒畅的皇帝,总要比服侍一个怒气冲冲,满前朝后宫找人煞性子的皇帝要容易太多。尤其是皇帝的近侍太监,恨不得烧高香祈求晋阳公子日日身子康泰,天天听话温顺,哄得自家万岁爷龙心大悦才好。    这一日,皇帝下朝,却又在上书房召见丞相、太尉并御史进行每月例会,坐着的萧宏铖,首次觉得,御史大夫徐静谦无比啰嗦,一件简单的事,非得掰开来翻来覆去地念叨,而且全然不顾自己越来越不耐烦的心情。好容易以为他讲完,哪知不过稍事停顿,又开始禀报另一件事,萧宏铖听得几欲烦躁,拍案而起,一抬眼,却见丞相刘昌敏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特地与徐静谦一搭一档,唱着双簧,脸上尽是戏谑的笑意。萧宏铖心里暗骂了句这老东西,明知自己归心似箭,非要在这当口消遣朕。    他朝帝师使了眼色,那刘丞相偏偏视而不见,反而正经地问:“陛下是否眼睛不适?”随后抒发了一大通关于政务重要,然而龙体保重更为重要的言论。直把萧宏铖那点帝王的涵养差点磨光。最后,还是一旁的太尉吕子夏察言观色,明白他的心思,顺势道陛下若龙体不适,不若早点休息,请御医把脉是正经,这才打发了那个滔滔不绝的御史大夫和那个故意使坏的老丞相。    待得这三人拜别退下,日已然近午,近侍过来请安禀报在何处用午膳,萧宏铖手一挥,道:“琼华阁。”    他承认,自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萧墨存,这些时日常常相伴,非但不以为烦闷,反倒越来越产生一种眷恋,似乎只要见着那人精致的眉眼,只要与那人清澈的眼眸对视,只要将那温润如玉的身子拥入怀中,则能获取某种难能的安宁。萧宏铖知道,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萧墨存,喜欢到,一刻不见会有所挂念,从前他也喜欢那人,但占有征服的成分居多,不似如今,相伴的意味占了上风。    他知道,若自己起驾“琼华阁”,宫里规矩,对方便必须要等皇帝驾临,方能传膳,再加上布菜尝毒的一整套流程,只怕要折腾好久。念及此处,他特地唤了近旁的小太监过去传话,命晋阳公子先行用饭,不必等了,自己随后再到。    这等恩宠,在后宫当中,也是独一份。若不是心心念念那人,如何会在乎他是何时用膳,何时就寝?如何肯以帝王之尊贵,屈就一名臣子的生活作息?然而自己此番所为,倒不是为了那人能感心念恩,只盼他没自己在旁,没了拘束,能多用几口饭罢了。萧宏铖一路想,一路摇头自嘲,曾几何时,竟然用将旁人如此放在心尖?明知待萧墨存如此不同,只怕是祸非福,对那人恐非有益,却还是忍不住要见那人,要对那人好。    他这里想着事,不知觉便到了琼华阁。一入门,倒先听得一阵莺声笑语,夹杂着少女似嗔怪又似爱娇的声音:“哥,哪有你这样的……”    萧宏铖一愣,迎上来的太监早上前一步,禀道:“锦芳郡主连同侯爷府内的娇客在里头陪着公子爷呢。”    “哦。”皇帝微微一笑,心忖自己倒忘了,今日原是准了锦芳入宫探访萧墨存。他一路走,一路解开貂皮大氅的扣子,脱下交给底下宫女,止住了欲入内禀报的太监,自己放轻了脚步,悄然入内,饶到屏风之外,却听得萧墨存的声音,极轻柔温和地道:“锦芳,你如此泼辣,我真为李梓麟担忧呢。”    萧宏铖心里微醉,从未听过萧墨存以这等声调跟自己说过话,几时若能令那人伏在自己怀里,若情人间呢喃细语,那该是何等旖旎风光。他这么一想,浑身都忍不住热了起来,再不犹豫,踏步而进,微笑道:“原来如此啊,那朕的恩旨,岂不害了李爱卿?”    他一开口,屋内三人俱是一惊,两名女子忙下跪行礼,萧墨存歪在枕席上,只抬头淡淡道:“陛下来了啊。”    萧宏铖就爱他无一般臣民那般卑躬屈膝的模样,走过去爱宠地摸摸他的额头,道:“今日可好些了?午膳用了不曾?”    萧墨存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要过来么?陛下要来,我哪敢先用?”    萧宏铖蹙眉道:“不是传旨命你先用了么?饿到了怎么办?”    “我就算领了那样的恩旨,也不敢如此大逆不道。”萧墨存扫了他一眼,道:“还不命她们起身?”    他这话的语气带了亲密,萧宏铖听了心里愈发高兴,抬手命二人起身。这时才注意到,除了锦芳,旁边还有一名美貌少女,虽低着头,可瞧那脸庞身段,当是美人一列。    萧宏铖淡淡道:“二位入宫陪晋阳公子,辛苦了。赏宴一席,西边屋里领去。”    锦芳抬头,诧异地看了萧墨存一眼,萧墨存微笑让她安心,对萧宏铖道:“她们姑娘家的,就不要在我这用饭了,这两位都快要当新娘子,你赏点其他东西。”    萧宏铖宠溺一笑,道:“就知道你偏着你府里的人,也罢,来人哪,赏二位姑娘南海珍珠一斛,碧玉一斛,金沙一斛,御赐如意二柄,宫用保定瓶一对,如何?”    萧墨存淡淡地道:“这些寻常东西,我府里不知多少。不行。”    皇帝笑了,柔声道:“你待怎样?”    萧墨存似笑非笑地道:“我本想自己动手,写两句吉利话,却病成这样,笔也拿不稳,不若,你替我写?”    萧宏铖一愣,随即被他那句“你替我写”哄得欣喜非常,拉住了他的手,动情道:“自然,你要写的,只能朕来替代。”    萧墨存似有些羞怯,微红了脸,低头道:“那你还不去动笔?”    皇帝呵呵大笑,命人研墨,取上好大红宫纸,大笔一挥,随即写了两幅字,一幅“百年好合”,一幅“佳偶天成”,前一幅赐给了锦芳,后一幅,赐给了另一位少女。    两名女子欢喜得脸都红了,那女子上前谢恩时,含羞带怯抬了头,皇帝一见,不由一愣,那女子相貌标致非常,一双黑眼睛清澈见底,倒是难得的美人。他笑了笑,对萧墨存道:“你府内的人倒都随你,连个丫鬟,都这等相貌。”    “她叫沈冰楠,可不是丫鬟,是我府内的贵客,和我妹子,也差不多。”萧墨存淡淡地回到。    皇帝点头微笑,将御笔墨宝赐与二人,待两人谢了恩,便道:“天日也不早,都早些出宫回府。”    萧墨存听了,也不阻拦,点头道:“林公公,将皇上刚刚说的礼单着内务府开了,速速送我府里去。府内好容易出点喜事,不沾点皇上的光可不行。”    萧宏铖笑了笑,宠溺地道:“都依公子爷所说的,去办。”    那两名女子捧着墨宝,又谢恩出了去,自有专人将她们接出宫去,萧墨存无需挂心。他目送那两人出去,淡淡一笑,道:“我饿了。”    皇帝只觉今日萧墨存待自己简直太过好,两人间那些隔阂仿佛荡然无存,萧墨存言语间这些不经意的亲密,与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拿仁义道德来压自己,前段日子那个恨自己入骨的萧墨存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龙心大悦,忙命人传膳,曲意温柔地陪萧墨存用完饭,洗漱完毕,怕他积食,又陪他说了好一会闲话。    这一日,萧墨存也似精神甚好,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的,便引到粮食问题上。此时才过旱灾,灾民重置,边境军队戎边,样样都需要粮食。但今年粮食欠收已成定局,便是调配往年积粮,也有些难以应对,不得已须向南疆百越等国购入粮食。萧宏铖本不欲谈论这种事,却见萧墨存兴致勃勃,便顺着他的意说了下去。正说到朝廷的难为之处,却见萧墨存自枕下摸出一样东西,笑着道:“陛下,你看此为何物?”    皇帝一见,原来是一株沉甸甸的麦穗。他笑了笑,道:“墨存,朕不至于五谷不分呢。”    “陛下,你再好好看看。”萧墨存道。    皇帝拿过来瞧瞧,忽然浑身一震,道:“这,这是新鲜麦穗,此乃隆冬,你从何处弄来新鲜的麦穗。”    萧墨存似笑非笑,道:“自然是从地里弄来。我在归远城外,曾弄了一块地试验夏冬两收的麦子,显然成了。”    皇帝喜得眼神发亮,道:“此话当真?”    “当真。而且,我可以把如何耕种的法子呈给陛下,造福四方。”萧墨存微微一笑,道:“只是,要向陛下讨一个恩旨。”    皇帝心知此事若成,实乃善莫大焉的大好事,别的不说,自己的朝廷,三年之内,再无饥馑,仓廪实则国富民强,到时候自己兵临四海,一统天下,成为天启朝千秋霸主,一代天骄便不是什么难事。他心里大喜,握住萧墨存的手道:“好墨存,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很简单,”萧墨存笑了笑,道:“我要你一道恩旨。”    “什么恩旨?”    萧墨存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讥讽,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亲自为我赐婚,广昭天下,大事操办。”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要虐皇帝到血淋淋的程度    抱歉,这在技术上不太可行哦,一个皇帝如果被弄成血淋淋,那个政权,也差不多该完蛋了。    但萧墨存在这里,让那皇帝越来越喜欢自己,在他最难以割舍的时候,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这是他能做到的报复,乱臣贼子不是萧墨存的本意,如果对方不是皇帝,自然可以打杀一通,但对方是皇帝,动辄就是政局动荡,民不聊生,这个,墨存绝不会去做。    将所爱之人算计到敌方首领床上是一回事;被所爱之人算计,不得不将对方让给一个女人,又是另一回事。    这种哑巴亏,也只有萧墨存能给予,因为皇帝爱上了他。爱上的那人,就先输了。    接下来更精彩,继续留意。    第 16 章    皇帝一听,登时如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满腔的柔情蜜意顷刻间荡然无存。他铁青了脸,直直瞪着萧墨存,半响才道:“你,你竟然想成婚?”    萧墨存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萧宏铖毕竟是做了多年皇帝,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眼睛里立即喷出怒火,咬牙切齿道:“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你打算娶的?你骗朕亲手写下手谕?”    “我没有骗你。”萧墨存淡淡一笑,道:“我早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不让你知道。那女子确实是要当新娘子,只不过,皇上您没问过,她要嫁的,可是我。”    “你好大的胆子!”萧宏铖紧盯着他,竭力压抑着胸口的怒气,扬声道:“来人哪。”    外间伺候的太监立即入内,躬身低头禀道:“陛下。”    萧宏铖微眯了双眼,视线狠厉,道:“去,点几个人,传朕的口谕,将适才晋阳侯府的两位娇客追回来!”    “来不及了。”萧墨存轻轻打断皇帝,道:“皇上的御笔,一出宫,微臣就托了您的御前二等侍卫王福全,快马加鞭,赶忙送去装裱镌刻,打算在臣的府内高高供起,也好感念皇上促微臣‘佳偶天成’的一片恩情。”    萧宏铖一拍桌子,暴怒而起,指着萧墨存的鼻子骂道:“你一早已设计好了?在朕身边这些时日,你原来日日曲意做戏,心里时刻谋划的,就是要如何离开朕?”    “陛下言重了,”萧墨存伏在枕边,似荏弱无力,轻描淡写地道:“陛下隆恩,微臣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微臣已届成年,娶妻生子,不过顺应人伦罢了。再说了,我入宫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不过归于本分,谈何谋划设计?”    “放肆!”萧宏铖气得浑身发抖,一把上前,铁钳般的手攥紧了他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萧宏铖一把提起他,贴着他的脸,恶声道:“本分?莫非朕对你太好,令你忘记了什么是你的本分吗?朕告诉你,你的本分就是做朕的奴才,做朕身下的娈宠,做朕身边的一条狗!就凭你这伺候男人多年的**身子也想娶亲生子?笑话!”    萧墨存于瞬间苍白了脸,随后,仿佛听见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肆意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不无嘲讽,笑靥却灿若春花绽放,不见长年病弱之人的凄艳,倒带了令人炫目的光华。正在皇帝几乎要为他的笑声发狂之时,他骤然停了下来,毫不畏惧地抬头,迎视皇帝想要吃人的目光。一双明眸中闪烁着属于晋阳公子的睿智、坚定、清明,甚至有一丝快意,他敛了笑容,轻启双唇,如与情人般耳语,柔声道:“你错了,陛下,我不仅要成婚,还要你心甘情愿,下旨成全;我要你看着我批大红喜服,送我出宫;我要你明白,生生断送心中所欲,是何等痛楚,何等不甘;我要你知晓,便是你坐拥天下,威仪滔天,却仍有无可奈何,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之时?????”    “不识抬举的贱人!”皇帝一声怒吼,“啪——”的一下,举手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床。萧墨存一头栽入枕被之中,满头柔亮青丝,登时扑散开来,灯下闪着惊心动魄的光。    “朕对你不够好吗?啊?朕对你还不够好吗?”萧宏铖心里宛若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疼得眼睛都红了,他一把上前,拖起萧墨存的胳膊,吼道:“朕从没对谁这么上心,从没这么心疼过谁,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啊?”    萧墨存勉力扬起脸,嘴角沁出一丝血,脸上五个暗红指痕明明白白凸显在柔美如玉的肌肤上,他神情平淡,举起袖子轻轻擦去嘴角的血丝,目光幽远注视前方,声音低不可闻道:“你要我报答,我又要问谁来报答呢?”    皇帝一愣,没听清他说什么,心里从未尝试过的炙热痛楚烧灼得他几欲发狂,那些帝王的威仪、大局为重的冷静自持、多年习以为常的莫测高深全都被这种陌生的痛楚焚烧殆尽,他只知道,一呼一吸之间,俱是满满的疼和愤懑,只知道,想狠狠地惩罚这个胆敢漠视自己,胆敢设计逃离自己的男子,他用力板过萧墨存的脸,狠狠地道:“用个女人就想挣脱朕,你未免也太天真!你等着,朕这就命人将那个女人抓来,当着你的面,朕要一刀刀凌迟了她!让你看看,你要的女人,只能是个什么下场!”    萧墨存眼睛微眯,嘴角上勾,冷冷地道:“是吗?可惜晚了。我欲以五谷种植法换你赐婚恩旨一事,此刻只怕已然传遍整个文官阶层。按理说,你把谁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多话,然事关国计民生,千秋霸业,兹事体大,非同小可。陛下,您说,他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由着您的性子杀人坏事么?”    皇帝手一顿,显是习惯性地开始盘算得失,萧墨存再接再厉,看着他的眼睛道:“更何况,那御笔亲书,早已承认‘佳偶天成’,你生为天子,一言九鼎,本就无反悔余地。不若顺水推舟,成全一个小小男宠的婚事,换农桑巧作,国泰民安,何乐而不为?”    皇帝看着他,似在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眼眸里充满了惊诧、不信和深深的痛楚,他缓缓摇头,喃喃地问:“不,不对,为何你能如此安之若素?泰然处之?为何只有朕觉得心痛欲裂?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他募地楸紧萧墨存的头发,将他一下拉到眼前,摸着他的脸颊,骤然狠厉地吼道:“萧墨存!离开朕,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    “在乎?”萧墨存诧异地看着皇帝,微微蹙眉,眼神中流露出近乎怜悯的神色。他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了闭眼,道:“皇上,您戏耍利用墨存于朝务之上,哄骗墨存吞下夺命毒药,设计墨存至匪首床上,命墨存信赖的朋友仆人一夕之间尽数背叛,您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的时候,可曾想过,墨存在乎吗?”    皇帝一愣,随即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有些慌乱地道:“你为何总介意那些,朕不是说过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吗?朕,朕那么怜惜你,宠爱你,还不够补偿吗?”    长久以来的积怨、愤懑和仇恨、痛苦霎时间爆发开来,萧墨存只觉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再也顾不上委曲求全,谨慎筹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拼命推开了皇帝,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喘着气骂道:“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如何偿还得起?你……”    一口气喘不上来,萧墨存揪住自己胸口,悲愤交加地看着那个这一时空最有权势的男人,同时也是自己来这一遭,造就所有苦痛遗憾的罪魁祸首。可是,那心中最深层的怆痛,真的可以完全归罪于他吗?帝王心术,权谋博弈,他确实有他的不得已。归根结底,若世上无痴人,又何至于要伤心落魄,万念俱灰?    “墨存,”皇帝深吸一口气,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病弱苦痛的模样,却按捺不动,目光中隐约有些心疼,却更多的是帝王威严,他缓缓地道:“打消成亲的念头,朕可以既往不咎,仍旧视你为朕心爱的琼华阁主人。”    萧墨存伏在枕上,喘了半天,好容易才呼吸平顺,他勉力抬起头,淡淡一笑,弱声道:“多谢陛下高抬贵手,只是臣冥顽不灵,这个亲啊,还非成定了不可。”    “不识抬举的东西!”萧宏铖变了脸色,扬手又一巴掌,将他狠狠打翻在床。正要怒气冲冲,抬脚就走,鬼使神差地,又停下来回头看。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枕上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失了力气,柔弱不堪,心里一阵发疼后悔,伸出去的手,刚想搀扶他,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终于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许是与皇帝这场争吵动了元气,萧墨存当天便有些病症加重。琼华阁一应奴才自然乱了手脚,忙着请太医熬药,弄得不可开交。自萧墨存此次入宫养病以来,琼华阁一举一动,后宫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皇帝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这事当日便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带着落井下石的快慰,众人均等着瞧琼华阁的笑话,背地里也不知有多少平日便嫉恨的嫔妃,此刻烧高香念佛,心底暗自称快,求佛祖赶紧地将萧墨存那妖精收了去,省得将死未死,却仍能勾引帝王的心。    这些流言蜚语,琼华阁内里奴才间也不少,让首领太监林公公知晓了,打骂一顿方好了些。但自那日之后,皇上已然三日未曾踏足琼华阁,便是自己一趟趟差人去禀报,晋阳公子病又加重了,也不见往日那抹明黄衣角出现。林公公哪里知道萧墨存此番是要与皇帝决裂,却还抱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主子奴才念头,暗地里托人替自家公子爷打点。他在宫中呆的时间长了,最是看惯帝王那朝三暮四的心思,他心忖着,萧墨存纵然再美,可架不住不是个女人。身份上先就不尴不尬,便只能将那恩宠置换成东西。往日里琼华阁赏赐,那在后宫是头一份,衣食住行,一应最好不说,做奴才的与宫中买办、内务府处好关系,实际好处捞了不少。这下倒好了,皇上带怒而去,还打了萧墨存,不出三日,往常见着自己点头哈腰的一应小人,态度上就先不恭敬起来。    林公公在别处憋了一肚子火,咬牙拿了自己体己,贿赂了皇帝身边的常侍太监,隐约打探着皇上的心思到底怎样。那太监回说,皇上这三日脾气暴躁,一干奴才早已噤若寒蝉,个个端着十二分的小心。再问到侍寝为哪宫嫔妃,那太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并无召人侍寝。”    林公公一听,这心才算放下一半,另一半则要着落在自家那个病美人主子上。按他的想法,无非就是劝自己主子先服个软儿,皇上那么宠爱他,断无冷落他的道理。    这一日伺候萧墨存用过饭后,才端上药来,萧墨存瞧了半天,却疲惫地摇头,示意不喝。林公公急了,在一旁道:“公子爷,病了不喝药哪能好呢?您不看在自己身子份上,总得看在皇上爱惜您的份上啊。”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萧墨存寒星一般的眼神冷冷截断。见惯了萧墨存温文尔雅的模样,林公公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他又细细打量萧墨存,虽然病得瘦骨嶙峋,但那以往君子如玉的温润和煦,如今却渗透另一种果敢坚毅的锋芒,使得整个人,倒显出一种决然的光华来,令观者为之炫目忘俗。林公公被他那清亮的眼神一阻,心底想劝的话便说不出口,这到底不是一位柔弱的后宫嫔妃,凭着枕席间的娇媚,抑或舞文弄墨的才艺,来博取君王一笑。这是一位风骨卓然的男子,要他屈就人下,做那娈宠佞臣,真如花落污泥,生生折辱。但这皇宫是什么地方?藏污纳垢的染缸,吃人不吐骨头的处所,如何能容得下超然绝尘的人呢?瞧公子爷的话里话外,怕是宁死不屈的了,那自己要怎么办?好容易盼来的好差事,生生变成一场祸事,又该如何是好?    他这里一路胡思乱想,萧墨存一路只是闭目养神,四下俱静之际,忽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嘈杂,林公公正诧异间,却听见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他忙冲了出去,却看见几日不见的皇帝萧宏铖站在外间,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寒冷气息。    林公公暗叫不好,却躲也躲不开,只得满脸堆笑上前,正跪下还没请安,忽然被人一脚踢了个囫囵,一头砰的撞上桌脚。疼得他眼冒金星,正要匍匐下跪,口呼“陛下饶命”之流,却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整套宫用成窑水杯被砸烂在地,溅起的碎瓷片飞到他脸上。林公公吓得打了个哆嗦,就在此时,听见自家主子天籁一般的声音响起:“这里还有好些东西,使劲砸,砸得大声点。”    林公公吓傻了,这是做臣子奴才能对主子皇上说的话吗?他想也不想,跪下就叩头道:“皇上息怒啊,公子爷才用了药,身子又不好,皇上请瞧在他……”    “闭嘴!”萧宏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滚出去!”    “皇上……”    “来人,”萧宏铖提高嗓门,对着赶过来的侍卫道:“将这不听主子话的狗奴才拖出去。”    林公公叫苦不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侍卫架起拖走,扔到外院雪地上,那扇厚重的檀木门,被皇帝“砰——”的一下,狠狠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困啊~~~    第 17 章    随着那扇门“砰——”的一声巨响,萧墨存下意识攥紧了手下的被褥,他知道,这回,皇帝真真切切是气疯了。    他默默地闭上眼,奇怪的是,事情每一步都朝着自己算计好了的方向发展,他心底,却无承受帝王之怒的恐惧,甚至,连一丝报复的快意都没有。    似乎,自从变故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楚太过强烈,其后又闻沈慕锐不但可能未死,还许是这场阴谋真正的获益者,他乍喜还悲太过突兀,在那一瞬间,超支了过多心力,以至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便是现在,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面对可能扑面而来的惩罚和危险,他也只余下一片白雪茫茫一般的空白。    死寂一样的空白。    他听着那帝王的怒吼,对屋内一应陈设物件如龙卷风般的推、打、摔、砸,他听着那帝王毫无风度,甚至有些踉跄的脚步,冲到自己跟前,下一刻只觉身子一悬空,紧接着一阵剧痛,已被帝王抓起,狠狠地扔下床去。    满头青绸乌发,散落到脸前,萧墨存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四下俱是寂静,只听见皇帝短促的呼吸声。半响,他颤巍巍地想爬起来,爬了半天,也只是靠着桌沿。    原来已经病弱到这等程度了啊?萧墨存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他缓缓睁开眼,却见萧宏铖胸口不停起伏,单手扶在床沿,犹如受伤的野兽般凶狠而危险地瞪视自己,深邃的黑瞳中酝酿着危险的风暴,似乎下一刻,便会扑上来,狠狠撕碎吞噬自己。    若在以前,自己应该会怕?萧墨存困惑地想着,在很久以前,当这个男人第一次扑到自己身上时,那种同性带来的侮辱和污秽之感,是令自己害怕过的?这个男人,剥除那层帝王的皮肉,内里却潜伏一头凶猛嗜血的野兽,只不过他平时掩饰得太好,几乎连自己都忘记了心底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在自己面前暴跳如雷,这么不吝将真实的**和愤怒袒露在自己面前,萧墨存,你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那么现在呢?死寂一样的空白笼罩之下,萧墨存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即便站在权力巅峰,即便真的能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过是个寻常男人,他甚至,都不能算一个人格健全的男人。迎视着皇帝吃人的目光,萧墨存淡淡地笑了,那笑容缥缈而悲悯,仿佛看透了皇帝暴怒的表象,轻易探知那下面的实质性的怯弱和色厉内荏。    他就这样与帝王含笑对峙,然后轻声道:“皇上,朝上众文官给你施压了?”    “贱人!”萧宏铖再也克制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萧墨存登时被打偏一边,他一个箭步上前,单膝跪下,一手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将那张令自己又爱又恨的脸庞板过来,扬手又是一个嘴巴。    那张白玉无瑕的脸迅速浮起五道红色指痕,犹自宛若花落委地,荏弱中带了令人想狠狠蹂躏一把的惊心动魄之美。只是,这样一张脸上为何没有害怕,没有畏瑟,没有自己以为应该有的奴颜媚骨,苦苦哀求?为何那样一双眼睛,明明知晓将自己推入何等无法斡旋扭转的境地,却仍然清亮平和,如月下秋水,清澈无波?    萧宏铖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痛了,功名利禄他漠视,圣恩眷宠他摒弃,荣华富贵在他看来就如过眼青烟,现在连雷霆之怒,他也可以一笑置之。    那么,你到底要什么?    皇帝慢慢涌上一阵乏力之感,一阵对未知的,无法掌控之物那种没由来的恐慌。几乎是本能的,他一把将手里虚弱到无法动弹的人压倒在身下,一边撕扯他身上的衣裳,一边红了眼骂道:“贱人,你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刘昌敏那个老东西当庭顶撞朕,竟然连徐静谦都笼络了过去,联合着给朕看脸色!”    萧墨存没有意料中的惊慌失措,他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皇帝,淡然道:“萧宏铖,枉你身为帝王,难道就只剩下强迫一个病人这等这不入流的手段么?”    “强迫?”萧宏铖狠狠咬上他的嘴角,直到嘴里冒出血腥味才一把松开他,眼里闪着残忍施虐之光,冷笑道:“你说对了,你本来就是朕床上摇尾乞怜的奴才,朕便是强迫你,又如何?”    他大力一撕,萧墨存身上的衣裳尽数撕开,大片新雪初凝般的肌肤露了出来,萧宏铖一见,那心里的欲火烧得更甚,伏下身去,立即用唇舌手掌品尝开来。萧墨存在他无力地挣扎着,宛如一尾离水将死的鱼,不是为了尊严,不是为了恐惧,仅仅出于一种下意识的抗拒才在做这种无用的挣扎。萧宏铖心中愈痛,此情此景,原本无比熟悉,当初这人初入宫时,那自己也曾这般如急色鬼扑到他身上。那时候的萧墨存何等鲜活,何等大胆妄为,居然屈起膝盖,狠狠踹了自己子孙根一下。也是那一下,令他醒悟到,这个晋阳公子,已不是当初那个玩偶般的精致人儿。其后他展露才华,惊艳四方,自己每每试图染指,却总被他一套套义正词严的说辞打了回去。那个时候,并不是不能用强,一则虽然有重大谋划着落在他身上,不想先要了他;二则却也是被那人侃侃而谈,据理力争的美丽模样吸引,为那在皇权之下挣扎求得那一丁半点卑微的尊严所动,忍不住想要看看,那人还有什么办法保全身子,要被逼到什么程度,才会甘心躺到自己龙床之上。    可是,现在的萧墨存,却已无当初那等鲜活的生命力,清亮的眼波中,只余下一片绝然的空茫。甚至连自己扯断他的腰带,撕开他的亵衣,分开那雪白匀称的大腿,他也只是平板无波地瞧着自己。    明明那么贴近这具身子,明明可以在那玉质一样美的身子上为所欲为;明明已经将这个人那么用力地抱住;明明就差一步,就可以占有他;可为什么,却感觉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正迅速消融,抱得再紧也无用,侵占得再彻底,也无用。    皇帝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太过无力的挫败感逼得他呼吸维艰,只能如呓语一般反复地宣称,反复地强调:“你是朕的,这身子,这人,这心,都是朕的!”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凭本能,疯了一般在那人玉质身子上啃咬着,越是侵占,便越是无望,身下的人仿佛一捧水,一缕风,指缝稍微一松,便会流失殆尽,稍微一紧,却怎么也抓不牢。做了这么多年帝王,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从无这等对一个人夹杂着痛苦、失落、挫败、不甘、却又无望的情绪。这种情绪如一团烈火,几乎要将他整个烧灼,要令他发狂。萧墨存说对了,只要想到他竟然设计出宫娶亲,再也无法将之纳入枕席之间,皇帝便感觉无法忍受,一股被人舍弃的怒火便铺天盖地而来,令他深陷其中,呼吸之间俱是钝痛。    他狂暴而粗野地打开这具身躯,失了心魂一样在那白璧般的肌肤上弄出一片片痕迹,试图以这种方式宣告对这个人,这具身体的所有和支配,这么做的同时,他却明白,再怎么蹂躏他,哪怕让那人此刻死在自己怀里,他也无法真正占有这个人。这个人太聪明,他的心又太坚定,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甚至对那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恩宠,他都嗤之以鼻。那么,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留下他?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也为他屡屡破例,明明只要他服软,自己甚至考虑过给他一个名分,让他从此常伺帝王身边,但他还是不要。 宁愿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却还是不要自己!    他分开那人的双腿,挤进他的身子,用力套弄那精巧漂亮的性器,却发现无论如何刺激,那如小兔一般乖巧的器官,只是软软伏在两腿之间。越来越多的压迫感袭击而来,皇帝感觉,自己必须找个出口,否则就要让心底那潮水一般无望的情绪给淹没。他将手指粗暴地探入那人股间的幽穴,进入瞬间的疼痛,终于让萧墨存忍不住低呼出声。这声呼喊,令皇帝动作停滞了下来,他呆了呆,身下那人头发纷乱,脸上带着伤痕,眉头紧蹙,瑟瑟发抖,眼神中尽管空洞,却不知为何,蒙上一层楚楚动人的泪光。    皇帝心头一震,起身回头,在那金丝楠木架子床前的床格抽屉一个个拉开倾倒,数不尽的小东西撒了满床满地,皇帝一阵手忙脚乱,却终于在其间发现一个玉瓶,拔开盖子一闻,果然是宫中秘药。他惨淡一笑,将那瓶药尽数倒在那人幽穴之间,又将多余的涂在自己高昂的分身之上,慢慢拓展那紧闭的粉色花瓣,忽然一阵烦躁袭来,皇帝啪的一下狠狠摔远瓶子,怒吼一声:“终究是不忍伤你,为何到了这个地步,朕还是不忍伤你!”    伴随那声怒吼,他不再犹豫,用力掰开那如玉双腿,一个挺身,狠狠刺入那人的身子。萧墨存“啊——”的一声惨叫,皇帝心头一凛,禁不住停在那里,不敢再动,却俯身下来,几乎温柔地吻遍他的上半身,在他的敏感之处刻意流连,几乎像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像有情人对待自己心爱之人的温存体恤。    那强奸者似乎以为**的行为轻柔一点,一场强奸就变成合奸,那罪恶感就会随着**消失殆尽。萧墨存忽然觉得很滑稽,由始至终,身上这个男人,都在寻找一种合理的借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似乎只要有这些借口,他便是再为所欲为,也无人可以责难于他,却全然不管那些借口,就如这场强奸中用上的秘药一样,根本无法改变伤害的本质。    他越想越滑稽,忍不住呵呵低笑起来,很快,那笑声,便渲染全身,他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忘乎所以,笑得在那人身下不住颤抖,笑得一口猩甜之物涌上喉咙,随后,一口鲜血碰上了皇帝**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很痛苦    因为两个人都很痛苦。    我在这里写皇帝很痛苦,不是为了给他开脱,而是为了塑造一个平常的人,一个没有办法的人要崩溃的状态。但是,就如墨存觉得滑稽一样,皇帝的错,就是错了,那是没法弥补的,不是因为他也爱了,就能怎样的,强奸者不是因为用了润滑剂和避孕套,强奸就不是强奸了,皇帝也不是因为痛苦,就可以被墨存原谅了。    第 18 章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墨存,半响,才试探地摸上自己的胸膛,待看清手上的鲜血,忽然间,他浑身一颤,适才狂怒苦痛之下被湮没的理性霎时间冲回头脑,他猛然想起,身下这人病弱不堪,根本承受不住欢爱,根本不能用强。    除非,自己真的想要他死。    真的想要他死吗?这人此次,所犯欺君瞒上,忤逆旨意,实乃大不敬之罪,从没一个人敢这么让自己吃这种哑巴亏,从没有一个人,敢这么令自己急怒攻心,令自己苦痛不堪。    要让他死很简单,根本无需下令,无需借他人之手,只需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将这场欢爱继续下去,只怕不出明日,身下这个美人,就得香消玉殒,一命呜呼。    只是,他若死了,则会怎样?    若是,在这世上,再无萧墨存此人,天启朝第一美人,再也无从寻到他的踪影,自己将,再也看不到这张脸。    那会怎样?    自己那满腔的怒和痛,就会消弭了么?    萧宏铖呆了呆,慢慢地摸上萧墨存瘦削单薄的肩胛骨,曲线优雅的颈项,摸上他苍白的脸颊,那柔软的唇瓣边,残留的血迹。    再往上,是那人精致到极点的眉眼,是自己百看不厌的脸庞,他猛然记起,那人在朝堂上侃侃而谈,这张脸是如何夺目生辉;那人在灯下专注撰写,这张脸是何等引人入胜;尚书处外庭日照之时,那人于庭中一立,这张脸,是何等美若骄阳;病榻上,他眉峰眼角,明明柔弱不堪,惹人怜爱,可那张脸,却又坚毅明朗,宛若峭壁寒梅,不可侵犯。    在萧墨存南巡之时,有多少个夜晚,他在钦点来侍寝的嫔妃男宠身体内律动之时,在到达**的那一刻,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张脸来。    这张脸,看不到的时候,会挂念,会嫉妒,这张脸,在那个男人身下,是否也婉转承欢,弱不胜衣;看得到的时候,会愤懑,会猜疑,这张脸,这双眼睛,到底是不是看着自己,到底是不是,只想着自己。    现在,这张脸便在自己面前,呕过血的脸色青白颓败,神智似乎已经模糊,那长长的睫毛,真犹如两只断翅的蝴蝶般下垂,终于不再瑟瑟抖动。他的身子,摸起来也是一派凉意,明明自己已经竭尽所能,用体温去环抱他了啊?    一种深层的悲哀笼罩过来,萧宏铖骤然间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再怎么着,也毫无用处,那人终于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决然而然地退出自己的掌控范畴。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萧墨存的报复,萧墨存赌的就是,他是否真的忍心看着他死。    你赢了,萧宏铖苦笑了一下,朕果然是不忍心,即便在暴怒之下,即便在恨不得撕碎了你的情况下,也舍不得伤了你,更那堪看着你死?原来以为最是无情帝王家,却没有想到,做了十数载铁血皇帝,到了这一刻,竟然只是一个对心爱之人狠不下心来的普通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已然萎靡的分身从那人身体内退出,随手扯了一张锦被将地上的人儿包裹起来,整理好衣裳,抱起萧墨存,走至门边,扬声道:“开门。”    外面候着的众太监宫人侍卫,忙轻手轻脚推开门扉,“嘎吱”一声响后,只见天启朝皇帝,面色木然地站在门口,手中环抱着那位琼华阁的主子,望着天际不知何时开始下起的鹅毛大雪,默不作声。底下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询问,只由着皇帝与怀里的萧墨存,宛如如一体雕像一般伫立漫天飞雪之中。四下俱静之时,忽然间,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呻吟,那位怀中的人,许是被飘过来的飞雪沾到了脸颊,冷得缩了一下,就这一下,众人骤然间有些回神过来,皇帝的眼眸也迅速清亮起来,他紧了紧手臂,恢复了惯常的帝王威仪,命道:“起驾韬光殿。把王文胜那一帮子太医全叫到那去,自即日起,晋阳公子,在朕跟前养病。”    韬光殿是皇帝的寝宫,自来从无嫔妃皇子在那过夜。皇帝此语一出,众人皆有些咂舌,原本想着晋阳公子要失宠的那起子奴才,恨不得抽自己两大耳光,怎就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皇帝的近身总管太监倒毫不意外,这君王早一门心思栓在晋阳公子身上,旁人不知,他伺候了皇帝近二十年,又何尝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他低头领旨,指挥着奴才们将皇上的轿子抬进来,伺候皇上抱着晋阳公子坐上去了,这才忙着让人领来林公公,将晋阳公子用得着的东西打点一番,送到韬光殿去。    皇帝亲自下旨,宫里的奴才们办事效率自然老高,不一会,便将韬光殿暖阁收拾出来,将萧墨存安置在那里,一干太医由太医正王文胜领着,弓着腰鱼贯而入,为晋阳公子候脉诊病。宫里规矩啰嗦十分,进了皇帝寝殿更是让人打醒十二分精神,半步也出不得错。王文胜心里叫苦不迭,才想着用那温补的方子,尽可能拖着萧墨存的病,拖个一年半载的,自己也能落个全身而退。哪知道那皇帝如此急色,竟然要霸王硬上弓,这娇娇弱弱的美人儿如何禁得起?看那脸上身上,星星点点,尽是青紫痕迹,想也知道皇上怎么乱来了,只怕股间密处,也是伤痕累累。王文胜尽管心里抱怨不停,可不敢真要看萧墨存两腿间的伤处,也不敢真对皇上出言不逊,只含糊说是大冷天受了风寒,要好生静养才是。他想了想,又拐弯抹角提醒皇上,床第之事实在不宜,瞧着皇帝那副模样,只怕萧墨存身体痊愈之时也未必抵挡得了,更何况现在病得七荤八素?    皇帝听了,半响无言语,只道:“他的性命,无碍?”    王文胜心里一惊,晓得再怎么隐瞒,也有些难办了。他心一横,叩头道:“臣殚精竭虑,已是黔驴技穷,原按着调理的方子也能慢慢生效,只是公子爷近来思虑过甚,于病实在大不宜,此番又冷天受寒,恐已成沉疴之症……”    萧宏铖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长叹一声,忽然道:“给他冲喜,会不会有用?”    王文胜几疑自己听错,把晋阳公子当宝贝,平时里自己诊病多看两眼都要被皇帝怒目而视的人,竟然问自己,给晋阳公子冲喜有没有用?    他忍不住支吾着问:“陛下,您是说成亲冲喜?”    萧宏铖目光利若刀刃,看得王文胜不敢抬头,忙回话道:“陛下,民间确有冲喜一说,病气浓郁之人,以喜事一冲,兴许就能散了病气,从此好起来也未可知。”    皇帝单手支额,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笃笃地敲着桌面,好一会,方想起王文胜还在跟前,挥挥手,倦怠地道:“下去。”    次日五更之时,韬光殿的首领太监秦公公像寻常那般寻着一帮小太监洒扫庭院,备上盥洗等物,命人在韬光殿内暖阁外候着。    他的主子,天启朝的皇帝,昨晚并无回龙床,而是在那人床上,拥着他过了整整一夜。    秦公公进去的时候,里头一片昏暗,首更的太监瞧见他,忙起来躬身行礼,秦公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一阵药香连着琼华阁主子常用的松柏熏香扑鼻而来,秦公公走至床榻之前,轻声道:“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帷帐重重,那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动静,秦公公清清嗓子,又禀报道:“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传来微微动静,片刻之后,皇帝早起略微嘶哑的嗓音传来:“伺候朕更衣。”    秦公公忙低头道:“是。”他转身,指挥着一群宫人,将早已熨烫好的夹袍、龙袍、玉带、配饰等物鱼贯排好,轻轻挽起那重重的帷帐,跪下了替皇帝穿好袜子,再伺候他将重重叠叠的衣裳着好,待得系好衣带,方命人将盥洗等物捧入。宫人们依规矩跪下,高举铜盆,供皇帝梳洗,皇帝淡淡地道:“轻点,莫吵了他。”    秦公公忙挥退底下的奴才,亲自摸出梳子,替皇帝打理那一头长发。他从小便跟着皇帝,对他的喜好早已熟稔于心,这会做起来好不生疏,不一会便替皇帝挽了一个髻,取过一根紫金发簪挽起。他悄悄瞧自己主子的脸色,只见那剑眉星目下有宿夜未眠的青痕,面沉如水,不怒而威。秦公公小心地轻声问:“陛下,早期的点心备好了,您好歹用点再上朝。”    “嗯。”萧宏铖没有多话,踏步走出暖阁,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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