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七)
花厅里, 宴席被撤了去, 下人们也都在外面守着。方才还在席上言笑晏晏的几人如今都各怀心思地等着太医的诊断。 玉荣低头端坐着, 因为不想让胤禟注意到她的慌乱和彷徨,就强作淡定。 她也不知怎么了,一见年玉润似乎有了孩子, 也是又惊又喜又怕,这会儿心口咚咚直跳,双手叠握在一起, 冰凉僵硬。 胤禟则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搁在扶手上,撑着头闭眼想着对策。 而瓜尔佳氏见他这样,也没心思去琢磨他是不是担忧年玉润了。人是在她办的宴上出了事, 螃蟹也是她主张摆的, 然而孕妇不能吃蟹。虽然谁也不知道年玉润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她更是没想到这一点,即使这是个意外,可不知者真的无罪吗? 四福晋这会儿也焦灼得很。年玉润要是出了事儿,她可责无旁贷。何况年玉润去年就滑过一次胎, 现在身子还没养好,若再出了事情…… 看来看去,满屋子里最事不关己的也就只有十三阿哥和玉雀了。 玉雀走到玉荣身边, 低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众人只当玉荣与玉润姐妹情深,这会儿才心神不定,见她出去透风, 也不觉有他。 玉荣恍恍惚惚地出了花厅,外面已经落下了夜幕,一片天高云淡,干燥的夜风吹了过来,空中的满月散出的光华清晰明亮。 玉雀从她的丫鬟手里拿过一件轻薄的狐狸毛披风,抬手罩在了玉荣身上。 “九哥准备的。”她低声道。 玉荣抬手拉住斗篷的易绳系了系。这狐裘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 两人慢慢地朝后花园走去,玉荣也渐渐摒除了心中的不安与惧怕。 她仰头看向玉雀——她才开始发育,身高比穿着花盆底的玉雀矮了两个头不止。 “我还没为上周目的事谢你。”她道:“你就是那个’外力’。” 若没有外力的影响,历史就不可以被改变。 若说玉荣原本对历史能否被改变这件事心存疑虑,那么上周目当她发现玉雀凭空消失后,算是信了历史已被改变这种可能。 玉荣揣测她去了乾隆朝,因为在她走后,这里的人们脑中再无“玉格格”此人,有关她的一切记忆也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过。 究竟是这些人的记忆被抹去,还是历史行进的轨道发生了错位? 等到次月她接到来年嫁于九阿哥的旨意之后,她才知道正在进行的“历史”真的已经向着另一条时间河流流淌而去。 虽然九阿哥才是那个为了“改变历史”而四处奔走使力的人,但玉荣总认为玉雀在那个时间消失也是有意帮了她的忙。 “嘘。”玉雀拿食指放在嘴边,笑了笑。 太医急忙忙地从内间里出来,其余人更是急忙忙地等着他开口:“年侧福晋这次只是误食了过多的螃蟹,所以动了胎气。虽然稍有些见红,但之后小心仔细调养,应当是无碍的。不过近二十四时辰内胎气可能有些不稳,依奴才之见还是得一直有人照料着才好。” 四福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然后对着胤禟说道:“九弟,我们今日是坐轿来的,可我看玉润现在这情形还是用辆车比较好,需劳烦你给安排安排。” 胤禟沉吟一下,想留她们一晚,却也不好开口。 瓜尔佳氏这回却十分顺他的意,赶忙表现:“四嫂,这天已经晚了,又快到了宵禁时候。太医也说年侧福晋这时情况还不稳定,依我看你们不妨再府上停一夜,省得黑夜里颠簸。” “没事的,我这次出来也带了王府的护卫,若是碰上巡查的人说一声也就罢了。今晚我们也不回圆明园了,就先回王府。”四福晋摇摇头,胤禟见状无法,也只能吩咐人去准备。 倒是一直留在原地的太医还面露难色,遮遮掩掩地请四福晋借一步说话去了。 胤禟转身时留意到这一幕,眼神暗了暗的功夫,余光一瞥,又见出去透风的玉荣已经回来了。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还偷偷冲他抿了抿嘴,于是稍微安下了心,顺便对玉雀点头致谢。 玉荣回来时正赶上听太医的诊断,悬在半空中漂浮的心可算是回到了肚子里,只是她的头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脑中仿佛有一丝又一丝的电流穿过,始终无法让她彻底松一口气。 虽然年玉润的孩子似乎暂时保住了,看她看太医的反应却好像不是那么的乐观。 不知为什么,她总认为这个孩子于她来说有什么必须保住的理由。 她紧闭上眼睛费力地思索了半天,试图抓住那种一闪而过却强有力的感觉。 ——如果年玉润能保住这个孩子,她就多了一个不必嫁给四阿哥的理由,并且还能将年玉润拉到自己的战线。 玉荣睁开眼,似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去了内间随檀香一块儿将年玉润扶了出来。知道孩子没事,年玉润这时尚还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喜意。 折腾了一夜,胤禟府上的喧嚣也散了。他跟瓜尔佳氏一路送到府门口,为了不引人怀疑,玉荣已经脱了那件他给的狐毛斗篷,淡紫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更显单薄。 胤禟的目光似乎是落在四福晋她们身上的,可事实上他却没法不分心去看她。 他目送着她上车,不知有多怕她回雍王府。 还好,她临去前也忍不住回眸看了他一眼,至少给了他些底气。 等护卫们骑着马,随那辆车护送着她们远去了,他也转过身向府里面走,全然无视了同样站在旁边的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也担惊受怕了一晚,这会儿松了口气,又多少有些后怕。她想这回总归是他们九贝勒府上的事,正想跟胤禟商量商量,就见他头也不回地先走了进去。 “哎,你等等!”瓜尔佳氏还踩着花盆底,却如履平地般追了上去。 她伸手拉住胤禟,却发现他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让她很是愣了一下。 胤禟被她拉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同时默不作声地甩开她的拉扯。 他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寡淡,十年了,他一直是这个模样,仿佛他令人艳羡又可以随意挥霍的人生像一口枯井一样,了无生趣。 趁瓜尔佳氏顿了一下的功夫,胤禟又抬步走远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冷风吹过,一旁的丫鬟也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她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拿手一掩,却嗅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她又将手拿近了,仔细闻了闻,心生疑窦。 她不喜欢玫瑰味儿,从来不用带这种味道的东西。方才她是用这只手拉了胤禟,可他也从来不用这种娘里娘气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低头嗅了嗅那手上的味道。 四福晋她们回雍王府回得突然,而早前一家子人都搬去了圆明园,这会儿府里也没个主事的,只有一干下人守着,一时间手忙脚乱。 因天色已晚,没有人顾得上给玉荣修出一间屋子出来。王府太小,她干脆在年玉润旁边的房间凑合了一晚。 自从知道茴香和檀香是胤禟的人,她睡得安稳多了。但总归是换了个陌生的环境,天还未亮时,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披了衣服,能透过窗户看到年玉润的房间亮着灯,于是便喊了茴香问道:“姐姐那儿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茴香拿了盏灯进来,道:“回小姐,刚卯时。侧福晋那儿没事,只是睡不安稳,王爷刚从园子那里过来,大概是准备去衙门了,便先回来看看。” “哦。”玉荣一听是四阿哥回来了,干脆又缩了回去:“把灯灭了,过一个时辰再喊我起来。” 她躺了回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听见院子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似乎听见下人们喊了“恭送爷”,然后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她才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年玉润在王府里休养了两日,才又搬回了园子里。 这两日间,胤禟让茴香给玉荣捎了一封厚厚的信,满纸相思,让她打发着时间看了两日,总算没耗了精力想别的。 回到圆明园之后,玉荣照例去给年玉润请安,不料一掀帘子进去,就看见房间里多了个贵妇打扮的女子,正与年玉润一同坐在炕上喝茶。 “玉荣来了?正好今天二嫂也来了,咱们一块儿说说话。”年玉润见她进来,目光闪烁了两下。 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这几日年玉润本该十分得意才是,可此刻的她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只是对着玉荣有些闪躲。 玉荣又看向那个贵妇——年羹尧的妻子,纳兰氏。 纳兰氏不知何故,怜爱地看了看她,又对年玉润压低声音说道:“你二哥让我带了个民间大夫来给你看看,然后再作打算。” 这时玉荣四下看看,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檀香一个人伺候着,除此之外,便是纳兰氏带来的一个老嬷嬷,佝偻着身子,看不清脸。 年玉润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那个老嬷嬷便直起身子,露出一张不男不女的脸。 她上前给年玉润看了看,好一番折腾下来,最终说道:“侧福晋之前伤了身子,现在还未好透就又有了身孕,况且侧福晋天生体弱,按理说很难保住。即便是保住了,若生产时伤了身子,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很难再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后这周目也比我预想中的要长了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