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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旧光(三)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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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从这儿看过去还能瞧见那雕梁画栋下垂挂着醒目的红灯笼。    这般算起来,也好长时间没见着苏梓烟那丫头了。如今他可不敢这样直呼她的名姓,论辈分,他还得唤她一声长姐呢。    她已经嫁给了苏翎辰为妇,便只在年节回沐国公府省亲,然而自己一个未婚男子仍旧不方便与她私下相处。又不好意思再时常去撷芳阁逛,一来二去也少了联系,不知她现下如何。    没想到,他只这样随意一想,那人便出现在了面前。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凉家三公子嘛?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地方坐坐了?”    苏梓烟笑脸盈盈的走至他面前坐下,掩面打量着他,调笑道:“啧啧啧,半年不见,长得愈发俊俏了。我可听阁里那些姑娘们说,凉公子现在是姑苏城的名人呢能文能武,貌胜潘安,走在那大街上都要被路过的女子扔花掷果……哎,爹和大娘也不知怎么想的,还不肯为你寻一门亲事呐?”    他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如今国事太平,又怎会没有三姑六婆来提这门事?好在凉萧这个老头子眼界高,一直主张儿女自由婚恋,便也没逼他。    “长姐不好好做你的三皇子妃,怎么反倒做起媒人来了?”    苏梓烟脸色微红,伸出手指朝他额间一点,无奈道:“你呀——少跟我顶嘴了,正经好生瞧着,若有喜欢的,只管和姐姐说,姐姐给你做主!别到时候这京都的好女儿都被那些个世家子弟给抢光了,你哭都来不及!现放着就有两个与你平齐的,颜公子和安公子哪点儿不必你强?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凉成笙白了一眼,不屑道:“切,一个莽夫,一个娘炮,我何曾放在眼里。”    “噗嗤——”苏梓烟忍俊不禁道,“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    两人一边抬杠互怼,一边谈天说地。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茶馆门口。    “烟儿?”只听一声莺语,似山泉般清澈,苏梓烟颇为欣喜,起身道,“莺儿,你怎么来了?”    “我今儿无事便随处逛逛,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还有……”张莺视线一挪,移到凉成笙身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先是惊讶,继而脸颊泛红。    “莺儿见过凉公子。”    两人都是世家之子,之前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见过不知几次,但这般私下相处还是头一回,气氛有些尴尬。    苏梓烟一直在旁边怂恿暗示着凉成笙,他才不情不愿道:“姑娘既然来了,便一同入座品茶。”    张莺略羞赧的坐在了苏梓烟的身侧,正好与凉成笙对坐,四目相对,一丝微妙的情愫在空气中荡漾。    苏梓烟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只沉默着喝茶。这茶乃是上好的碧螺春,杯中茶叶条索紧结,白豪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热水冲泡后更是白云翻滚,清香袭人,她最是喜欢。    自从回到京都长住,凉成笙没少受到姑娘们的青睐。他的兄弟常调笑着他,说这沐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送礼的人给踩垮了。他每每总会生气,又不是个娘们,做此招摇姿态干什么,弄得好像安国公府的小公子的做派,出门坐趟车,满载瓜果花篮而归。    他就差没仿照史书上那位驰骋疆场的兰陵王,整日带着恐怖的面具出门了。    而此时,张莺炙热的目光亦叫他很不舒服。这位张家郡主他一直有所耳闻,事实上也颇为感兴趣。传闻中,她因遗传了那位做太卜的母亲,有着诡探未来的能力,并且一眼便能断人吉凶。人人都以为张家只靠着先皇后让陛下宠信,殊不知这张家女儿的天赋才真真让皇室感到忌惮。    便是这双眼睛吗?    凉成笙迎上了她的目光,看到清净如水、简单透彻的眼眸中,似乎始终流转着一份痴情与执拗。    那样一双美目,却能参透紫微荧惑、辰星太白,窥探常人无法得知的未来。    他看着,失了神。    这是张莺第一次与凉成笙只隔着一小张桌子亲近。她同样对他抱着好奇。听闻凉成笙年幼时不过是个混迹天涯的江湖草莽,小混混罢了,却能得到堂堂沐国公的青睐,认作小儿子疼爱。他因执行任务常年在外,如今才有闲心会京都久住……    对于张莺这种向往自由、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来说,他身上带着的江湖侠气与京城子弟的富贵奢靡之风很是不同。    而且,她只知道凉成笙武功高强,没想到皮肤一点儿也不黝黑,近看那脸蛋比女儿家还要细腻。真不知道这种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家伙是怎么保养的。    好想伸手弹一弹他的脸蛋啊。张莺想着,笑出了声。    这声笑有些突兀,因着她的目光,凉成笙自然以为她是在笑自己。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只是,这女孩子笑起来还真是美丽啊。    第256回:春光明媚(二)    安绾颜君璧那种世家女子,都是秉承着笑不露齿半遮面的礼仪,笑也不肯认真的笑,凡事点到为止;而像苏梓烟那种冰山做的人,就算笑也是淡淡的,隔着一份疏离,好像脸上蒙了一层纱。倒不是她不愿意好好笑,只是她果真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张莺却与她们不同,回眸一笑恍若江南明丽春,浅吟一声好似柳梢莺语深。如此佳人,怎不令人流连忘返。    “不知安乐郡主在笑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今天能有幸与熟人喝茶,实在开心罢了。”张莺略微尴尬的挠挠头。    “呵,这也值得郡主这般高兴,”凉成笙嗤道,“既然如此,该叫长姐多陪陪你才对,我先走了。”    恩?她说错了什么吗?    “哎,别走啊,走了就没意思了。”苏梓烟拉住凉成笙,她也不明白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是啊是啊,公子再多坐一会儿!”张莺站起身恳求道,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他。    “……我还有事。”他扭过头对她说,声音低沉,语气明显放缓。    苏梓烟看出他是真的想走了,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道:“行,你忙去,改日我在府上设宴,请你们一道来参加。”    她希望能给两个人多提供些相处的机会。一直以来她都有给凉成笙说亲的想法,只是没寻着合适的对象,他又对此不上心。今日看到张莺与他二人,倒颇为般配,如果真能成事,不失为一段佳缘。    凉成笙看出了苏梓烟的意思,微微皱眉,正欲说话,那边小二端着茶水过来,经过张莺身旁的时候,冷不丁被脚下一张矮凳子绊倒,整个人往旁边侧去,茶壶杯盏抛到半空中砸下来,眼见着张莺就要受罪。    说时迟那时快,凉成笙没有多想便身子一晃跨步到张莺面前,以背挡下茶壶杯盏的撞击。只是那滚烫的茶水到底全洒在了他的身上,他素来怕烫,如今在女子面前不甘示弱,只闷声“哼”了一句,便死死咬着嘴唇不再说话,面容却挤到一块儿去了,看起来很是难受。    张莺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凉成笙挡下了这一劫难,她略有些恍惚,只看着他愣愣的不说话。    倒是苏梓烟反应的快,当即骂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可是沐国公府的小公子,若是伤了半根毫毛,我看你们这家茶楼还怎么在京城混下去!”    小二吓得跪爬在地上,他当然认得眼前三位都是西晋国的贵人,谁让他这样倒霉呢?平时谨言慎行的,关键时刻腿脚就不听使唤了。    “叫你们掌柜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这兔崽子!”    张莺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目光触及那一大块湿漉的水渍,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又怕弄疼他。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替他擦拭。凉成笙略有闪躲之意,又褪下自己的外裳披在他的肩头。    “公子,你……你没事?”    她虽这样问着,心里却清楚,这茶水滚烫,他又不是铜墙铁壁,怎么会没事?    为了她一个不怎么熟络的人,值得么?    “战场上厮杀惨烈我尚且不怕,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凉成笙淡淡回复道。张莺的外衫上散发出浓烈的女子体香,让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将衣裳褪下塞进张莺怀里,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只对苏梓烟道:“我先走了,过几日回府上吃顿饭,父亲很想念你。”    “……恩。”苏梓烟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然而就在凉成笙快走出茶楼的时候,张莺又追了上去,“凉公子——凉公子!等等——”    凉成笙停下脚步。    张莺气喘吁吁的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正是方才替他擦拭的那一块,上面绣着黄莺和杨柳。    “公子,这个给你。”她笑道,笑容明媚似阳光。    凉成笙伸出手,在碰到锦帕的时候又缩了回去,郝然道:“郡主这是何意?”    “你方才替我挡了茶水,我也不知该拿什么来谢你……这块锦帕是我新绣的,你可别小看了,姑苏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张莺的女工数一数二,就算宫廷绣娘也未必比得过。”    说到这里,她言语间颇有些衿傲,双眉上翘,像柳叶。    “这不妥。”凉成笙摇头,不愿接受。    张莺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这帕子方才为公子擦拭的时候弄湿了,我不好再用它,丢了未免可惜,不如便赠给公子,若是公子不喜欢,直接丢了便好。”    “……”这倒让凉成笙不知怎么拒绝了。可平白无故拿人东西,也不是他的作为。    于是,他从腰间挂着的长剑上卸下一块剑穗子,上面还悬着一枚镂空玉枝雕花玉佩,图案正是个“笙”字。    “既然收了郡主的锦帕,便以这个相还,也算两清了。”    苏梓烟在后头早就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调笑道:“哎呦喂,这可真是笑死人了。姑娘赠给男子锦帕也就罢了,一番理由说的倒还在理,只是这男子送给女子剑穗子又是个什么道理?她又不会武,又不使剑。”    一时间凉成笙有些尴尬,眼看着就要把剑穗子收回去,张莺却急了,一把抢过,“你都说送给我了便送给我了,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又白了苏梓烟一眼,满心欢喜的玩弄着剑穗子,“我虽不舞剑,可这穗子亦可挂在那扇子上,再者亦可直接挂在腰间,岂不妙哉?”    “啧啧,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琐碎麻烦的饰品吗?”苏梓烟拆穿挖苦道。    “谁说我不喜欢了!”张莺不肯承认,“我可喜欢了,整日里都要带着呢!”    两个女子一言一句的互怼着,凉成笙站在一旁很是尴尬,没一会儿就拔腿走人了。张莺看到他走了又是一阵落寞,好歹苏梓烟带她去庙会上玩了一晚上方才恢复好心情。    别了张莺回至府中,她与苏翎辰说了此事,两人都觉得他们十分般配,苏梓烟便打定主意要促成这个婚事,寻思着什么时候去跟沐国公提一提,看他怎么说。    第257回:春光明媚(三)    这日正值深夜,凉成笙在沐国公府吃了晚膳,顿时觉得腹中积食,在院落中走走又十分烦闷,想去找两位哥哥说说话比武玩耍,然而两边院子都空荡荡的。    长兄担任太祝一职,掌太庙祭祀,按理说无年节大事便是个闲置,不巧端午将近,正逢他忙的时候。次兄担任典客一职,掌诸郡县事,这便是最忙的官了,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从各个郡县呈上来的贴子,常常半夜也不能休息。    哎,好像现在就他最没事干了啊……战争结束了,那些英勇无畏战士们都只能解甲归田,他回到姑苏城这种富饶乡过着闲适的生活,岂非不算是另外一种“解甲归田”?    若他生在颜家,还能混个官当当。他可不觉得那个颜君蕴有多厉害,怎么就能当个禁军统领呢?而他却连个掌管皇家军马的太仆都当不了。皇上过于注重权衡之术,凉家既然是个文官,就绝对不可能跟军队沾染上什么关系,像凉成笙之前的暗卫细作探子都算是江湖势力。    莫非,他也在去读个书,考个秀才什么的,在这个太平盛世里写写歌赋诗词,来个青史留名啥的?    ……好像不太切合实际哈。    他愈发苦闷了,便溜出府逛逛,不知不觉走到撷芳阁门口。守门的婢女看到他来了,都颇为惊讶,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他来找苏梓烟。    “凉公子,我家郡主晚间都歇在三皇子府邸,白日才回到这里来处理事务,您忘了?”    “啊,不是……我不是来找她的,”凉成笙赶忙解释,他可不想再听苏梓烟谈那些京城的女子了,“我就是路过,路过而已。”    “哦,原来如此……那公子要进去坐坐吗?”婢女笑道。    “恩……你们这儿近来有什么新鲜的人事吗?”他想到自己好些日子没来撷芳阁了。    “您别说,还真有”婢女神秘的眨眨眼睛,“咱们阁最近新来了一位姑娘,郡主很是欣赏,封了一等呢!”    “哟,一等啊,”凉成笙来了兴趣,这撷芳阁里头的一等艺伎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哪里人士,有什么本事?”    “听说是楚地来的,声音空灵清绝,最擅长唱曲了还能舞的一手好剑,公子一定喜欢!”婢女笑道,“只不过这位姑娘性子清冷,不好相处。”    “呵,还能有比苏梓烟更不好相处的?”凉成笙嗤笑。    “哈哈……”婢女干笑着,“我们都说她的确有几分郡主的品格,公子不妨进去瞧瞧。今儿这长歌姑娘的牌子还没人摘呢。”    凉成笙便怀揣着好奇心入了撷芳阁,果真见到一个白衣蹁跹的女子,一头三千青丝只以一根白玉簪子轻轻绾着,如同仙子下凡般,笼罩着冰冷的初雪气息。    他年轻时游览四海八方,曾到过楚地。那是个极其野蛮尚未开发的地方,却不同于北方匈奴般暴躁,居民多淳朴善良,但这长歌姑娘却有西晋国江南女子的品格,即便是在茫茫烟雨中,也难掩盖她的飘然出尘。这种冰雪氤氲出来的气质,是繁华姑苏城里头少有的。    的确新奇,不过若他真喜欢这种气质的女子,苏梓烟比这位长歌姑娘美上一万倍。只是她果真唱的好听,他便也不推辞,只靠在二楼雅间的璧栏上,耳边听着长歌的乐曲,眼神却飘忽不定,思绪更是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雅间三面都围着屏风和红墙,只有一面是空的,上头垂着层层叠叠的帷幔,透过那些帷幔可以看到舞池中央的情景,三楼正中央还搭了个戏台,有时也会有戏子吹拉弹唱。    这时,他眼前一亮,正看到一个极其俊俏的男子从一楼往上走,妆容精致,五官看着很是眼熟,他使劲想却想不出究竟是哪家公子,竟有此温文尔雅的神韵,一时间失了神。    “你,去将那位公子请上来坐坐。”他随便指了一个婢子道。    凉成笙一贯不喜欢与人交好,尤其不喜欢与书生交好。他的府邸就是太多书卷气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本人还是比较喜欢快意江湖。    只是今儿这个小生与众不同,他虽羸弱,但眉眼间带着豪爽洒脱,二者结合竟也不突兀,他便生起了结交之意。    婢子很快将人带了上来,那人见了自己露出惊愕的神情,凉成笙也不意外,毕竟自己的身份是人尽皆知的,这张脸又出了名,虽然自己不认得他,他认得自己却实属正常。    “小生拜见凉公子,久仰大名,今日竟有机缘与凉公子相遇,实在是让小生受宠若惊。”    凉成笙看着这个男子失了神,他的声音竟如此好听。他干咳几声,道:“不知兄弟贵姓?是哪家府上的公子?依我看,风姿神韵竟不输我们这些所谓的大家……就拿那安绛来说,未必比你清秀,真该叫他过来比比,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须眉浊物。”    他素来不喜欢安绛的作派,这个大家都知道。    “回凉公子的话,小生姓王,临江人士,初到京都不久,祖上是做生意的,不值一提。”    原来是商贩的子女,真真怪了,竟没有一丝半点的铜臭味。    怕他自轻自贱,凉成笙道:“商人好啊,四海为家,不像我等在那大宅院里有诸多拘束!想必王兄弟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不知有什么奇闻异事说来听听?”    他一面笑着,一面让婢子将茶换成酒,又叫她请来几个琴姬作兴,长歌在一旁吟唱着,别有一番高雅的滋味。    那位王氏显然有些惊诧,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好在自己打小随着母亲周游四方,访古问今,又饱读史记,通晓坊间野史秘辛,故而知道不少有趣的事情,兴致高了,便一一说与那凉成笙听。听的他时而拊掌大笑,时而目瞪口呆,时而气急败坏,时而捶胸顿足,完全没有平日端着的作派。作为交换,凉成笙自然也将他在江湖上所经历的趣闻也一一说给王氏听,两人不知觉聊到了大半夜。    第258回:真心难求(一)    王氏万万没想到这凉成笙竟是个如此幽默风趣的人,两人兴趣相投如厮,再有美酒名曲助兴,即使三更也不愿分离。好在撷芳阁是通宵达旦的,西晋也没有宵禁的规定,两人索性便继续畅谈起来,彼此都觉得知音难觅。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时隔壁厢房内正有个彼此的故人——安绛。    自从被苏梓烟拒绝之后,安绛平生第一次萌生的爱意便被扼杀在摇篮里。起初他还安慰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感动苏梓烟,没想到后者很快便嫁给了苏翎辰,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做出拆散鸳鸯的事情,只得作罢。    好在他素来是个极为恣意妄为的性子,怎么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难过一阵子也就抛在脑后了,继续过着拈花惹草的闲散日子。    不过,最近也碰到了一件忧心的事情。他到了年岁,又是安国公的独子,将来必定要继承家业的,族人开始操劳起他的婚事来。    按理说他这样的品貌和性情,订个亲应该很容易。可偏偏是他这样的人最难,这也喜欢那也喜欢,这也不想放弃那也不想放弃,兜兜转转竟拖到今日还没个定论。    安国公自然大发雷霆,将他狠狠骂了一顿,又叫安绾去督促他。他实在不想呆在安国公府中,这才老是出门避一避。    最近撷芳阁来的那个顾长歌倒是很合他的胃口,没想到这次来她却被另外两个公子叫走了,顿时一股子火气上来,寻到那间厢房去。    “喂,你们两个是什么货色啊,居然敢抢老子看中的女……”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看到凉成笙的那一刻,瞠目结舌。    “啊,是你?”安绛显然觉得不可思议,“哦,你该不会还是对苏梓烟贼心不死?她现在可是三皇子妃了,你该去隔壁找她!”    凉成笙皱眉,“你是活腻了嘛?我何曾对她有什么念想?”    “哦?没有吗?没有就好。”安绛喃喃自语,一扭头看到“王氏”,惊叹道,“哎?张家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叹。怪不得凉成笙和其他人没将张莺认出来,她的化妆术实在是太过厉害,只是眉眼间有些相似罢了,然而安绛是见过张莺这副扮相的,故而瞒不了他。    张莺本想反驳,可看凉成笙惊愕的表情俨然已经将自己认了出来,顿时面色通红。    “抱歉凉公子,张莺不是故意要欺瞒您的,只是……只是被人看到女儿家来这种地方,多、多有不便罢了……”    事实上她是早听说凉成笙来了这里,悄悄跟来的,想借此机会与他亲近。只是刚进来的时候也没想到凉成笙会主动将自己邀请去,两个人畅谈一夜很是难忘。    此时此刻,凉成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来,张莺又是羞愧又是不安,扭头就跑了,只留下安绛呆呆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长歌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昂首离开,弄得他二丈摸不着头脑。    这日,凉成笙回至府中,彻夜难眠。若说他之前只是对张莺有些好奇心,如今则算是好感倍增了。他原本是不大喜欢世家女子的,在他眼里那些女人都是墨守成规的槁木死灰,一点都不潇洒灵动。可张莺委实是让他推翻了这种想法。    从枕头底下掏出手帕,轻轻摩挲着,思绪万千。    张莺是喜欢他的。他喜欢张莺么?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与此同时,张莺亦回至府中,一颗焦躁不安的心在胸腔里跳动着。她不晓得这一夜对自己与凉成笙的关系是否有所进展,但她能够感觉到,两人是有共同话题的,而且相处融洽。    他对自己印象应该还不错?    这样想来,她又愈发怪罪安绛了。好死不死的偏偏出来搅和她的好事!等哪天见了安绾,非得跟她告状不可!    思及此,她气鼓鼓的进了英国公府,不料却看到英国公背着手站在院落里,一脸阴沉的看着她。    她并非第一日晚归,以往父亲母亲对她十分纵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知为何今日竟如此大的怒火。    莫非是官场上有什么人给父亲使绊子了嘛?导致他心情不好?张莺第一想法是这样的。    她笑脸盈盈的走上前去挽住英国公的手臂,摇晃道:“爹爹,这么晚了你还不歇息啊?娘呢?”    谁知,英国公反手便甩了她一巴掌。    院子里的仆人都吓坏了,全部匍匐于地,不敢吭一声。张莺第一次被父亲这样当众责骂,眼里哗啦就流了下来,眼里全是不解和委屈。    “你还觉得委屈了是不是?!”英国公明显气得手都发抖了,“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扮成不男不女的样子,跟个猴子似的到处乱窜,以前你年纪小,我不管你,现在年纪大了,竟还不知悔改?!如今居然连青楼都敢去了?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爹——我去的不是普通的青楼,是撷芳阁啊!我、我是去找梓烟的……”张莺捂着脸辩解道。    “你就继续编!看有谁会相信你?人家苏梓烟一个撷芳阁出身的,还千方百计进了三皇子府,安国公府的人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谁愿意平时有事没事的和青楼过多接触?你倒好,一个书香世家、门庭之后,居然如此不知颜面!你好好学学隔壁颜老的孙女儿!看看人家是怎么做大家闺秀的!”    张莺知道他说的是颜君璧,嗤了一声,“父亲是想让我学那位颜小姐如何将别人推到湖里,又如何下毒残害别人的嘛?她可足足在尼姑庵里关了几年!”    “那是人家一时糊涂!如今出来了,可不又成了知书达理的好闺女?上门提亲的照样多的是!”    “呵呵,不过是看上他们家的门第罢了!”张莺冷笑。    “你——”英国公气急败坏,又不敢否认她,只骂道,“我看你就应该也关进尼姑庵几年,才能收了这个性子!”    “那你关啊——”张莺顶嘴道,“就怕你关不住我!”    第259回:真心难求(二)    英国公气得指着张莺的鼻子“你你你”了老半天,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最终松了口气,淡淡道:“也罢,横竖等你嫁到庄国公府去,我也管不了你了,就让君蕴那孩子好好收拾你!到时候还得请颜老多担待担待。”    “你说什么?!”    张莺仿佛遭受了天打雷劈,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但他一脸正经,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好啊,好啊,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把我嫁给颜君蕴?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英国公反而很惊讶,“颜君蕴是个多好的孩子啊?长得又俊俏,家世门第才华哪点配不上你?反倒是你,又没人家安绾漂亮,也没人家颜小姐端庄,更没那撷芳郡主有才华有本事,人家肯看上娶你我都阿弥陀佛了,你还不愿意?”    张莺气得咬牙切齿,“在爹爹眼里,您的女儿就是这样不值钱吗?!您可别忘了,您的女儿是整个西晋国,不,是四海八荒里唯除了母亲以为最厉害的星象师!只要我愿意,便可以预测风云万象,王朝兴衰!”    “你觉得很光荣,对吗?”英国公扯扯嘴角,“你可知道,就凭着你和你娘这个能力,我们家有多受陛下忌惮?有多受他人忌讳敌意?你只当自己生活在温柔富贵乡里,完全不知道我们家的险境!”    “所以你就要跟颜家联姻,为了巩固家族的地位,对吗?颜家是六朝元老,庄国公更是陪着当今陛下打下了江山,立下赫赫战功,深受信任。之前,你们一直暗中放出谣言,说颜君璧是表哥的未婚妻,也是因为你们这些长辈的私心!你们自己想要联姻,就不顾我们的死活!幸好表哥遇到了梓烟,他们从来不会畏惧权贵,最终走到了一起,你们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我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嫁入颜家,绝、对、不、会!”    张莺如法炮制抨击了一大堆,说的气喘吁吁,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英国公被指责的面红耳赤,可他知道自己女儿所言都是对的,他的确是没有考虑到她的想法,可他原以为像颜君蕴这样好的孩子,应当人人都喜欢才对。    “好,那你不喜欢颜君蕴,你喜欢谁?别告诉我你要玩一辈子不嫁人!就算我同意,你娘也不会同意的!”    “我娘就会同意你私自将我嫁到颜家去嘛?等她回来了,你不妨跟她商量一下,我倒想看看她怎么说?”    张莺的母亲王氏是西晋国的太卜,晚上都要待在宫中卜算星象,翌日方才归来。    “好,那便等她回来!”英国公咬牙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哪里也不能去!等我跟你娘商妥好了再说!”    这是要关她禁闭咯?张莺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素日里和蔼的父亲,她想不通,以前一直迁就自己的父亲涉及到家族利益怎么就变得如此六亲不认了?    张莺气得回了房间,只留下英国公在院落里独自唉声叹气。他的管家悄咪咪的走上来,低声说道:“老爷,您派去的探子说,小姐今晚在撷芳阁一直与一名男子待在一块儿。”    “什么?!”英国公气得头脑充血,差点没晕了过去。    “老爷别生气,这未必是个坏事,”管家低声道,“探子说了,那位公子正是沐国公爷的小儿子,凉成笙。”    “……是他?”这让英国公很是意外,他震惊片刻,随后蹙眉。    莫非张莺这丫头看上了那个小子?    这个凉成笙,说好听点是沐国公府的三公子,但事实上只是个江湖草莽,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根本不是凉氏一族的正统血脉。论这点,他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张莺的。    可他又有另一个优势。外人都知道,沐国公疼爱养子更甚于疼爱其他的儿子,而且这个养子的的确确颇有建树,名扬内外,很给凉萧长脸,比另外两个儿子都要更加优秀。若与颜君蕴相比,除了身世有些污点,其他倒是不输。    可他们世家大族的联姻,最最看重的就是婚事啊!换句话说,安绛那个不成器的小子都比凉成笙要更好。    不过……有坊间传闻,凉萧打算将国公爷的头衔传袭给这个小儿子,如果是真的话,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也是个国公夫人……    英国公皱了皱眉,决定找个时间亲自去沐国公府探探口风。    琼花恣意绽放的院落里,一袭白衣的女子愁眉不展,独坐在廊下唉声叹气。她的丫鬟满脸担忧,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如今这情况自然也是劝不得、说不得,她们只得陪侍在一旁默然不语。    张莺用手撑着下巴,苦恼的看着星星点点的苍穹。她方才放狠话,好容易拖住了父亲,可母亲回来了是否会站在她这边,事实上她也拿捏不准。    如果母亲也同意她嫁到颜家,该怎么办?从他们的眼光来看,这颜家自然比凉家要亲些。    可要她嫁给颜君蕴那个木头疙瘩?!她可不愿意!    这样想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凉成笙俊美的容貌来。同样是武将,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一个跟死灰槁木一般,一个仿若朗星明月。    漫天的星辰排布出变幻莫测的图案,在常人眼里不过毫无章法,甚至看久了会觉得晕眩,然而在张莺眼里,这些星辰里蕴藏着另一番神秘的天地。    在她年幼的时候,就能够看到星星。不仅仅是在晴朗的夜空,即便是乌云密布,她的目光也能透过云层看到背后的大千万象。小孩儿多害怕黑夜,独她例外,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眼中总是一片光明。    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番美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到的。除了她,和她的母亲。    第260回:真心难求(三)    她的母亲是这四海八荒长达百年来第一任女太卜,谣传她年少时云游四海,曾在东瀛一带得到过仙人的指点,回来之后便拥有了参透天地阴阳的能力。太卜掌星象录史记,是历代帝王都很尊敬和忌惮的对象,而她的能力自然而然也遗传给了唯一的女儿。    张莺擅占卜之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受母承训,她不能随便给人占卦,毕竟这是很劳心费力的事情。不过以她的能力,粗粗看一眼便能算出星象的大概以及一个人的命途轨迹,尤其是那种星命出挑特别的更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便如她第一次见到苏梓烟的时候。那时她虽是白曼的干女儿,但也不至富贵的地步,她却能从其样貌判断出她日后必定大富大贵不同于常人。果不其然,她之后便嫁给了三殿下。    只是张莺最最遗憾的,便是不能一眼看透自己的未来。    譬如,她的真命天子究竟是谁。    她之所以在父亲面前提及母亲,其实也是想暗示他,不要妄下定论,这种命中注定的事情究竟如何,还是得看母亲的说法。    可她一方面又有些担心,如果嫁给颜君蕴就是母亲占卜出来的结果呢?那她又该怎么办?是顺从于命运,还是顽强抗争?    她明明坐了许久,身下的台阶却越来越凉,一直凉到心底。    那凉成笙呢?他对她的感情又如何?如果他知道她要嫁人了,会伤心难过吗?会一气之下来抢亲吗?如果他请求家族出面,凭着凉家的威风,再加上梓烟的帮助,这门亲事未必不成。    只是,她这双自命不凡的眼睛,始终看不透那个男人的心……    “不行,我一定得将这件事告诉他!”张莺“腾”的从石阶上站起来,吓坏了一旁的婢女。    “小、小姐,您要告诉谁啊……”婢女小心翼翼的问。    张莺这才回神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顿时郝然,她脸颊微红,却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你现在赶紧去为了准备一套便装!另外,想办法到三皇子府去找三皇子妃,将我被父亲软禁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帮我!她若问起缘由,你只管细细告诉她便是!”    婢女吓坏了,她当然猜到自家主子想逃出去,连忙摆手:“小姐,您千万别为难奴婢啊……国公爷吩咐了,在夫人回来之前您不许离开府邸。”    “你怕什么?!再扭捏小心我打你!”张莺挥舞着手掌作势要打她的样子,婢子吓得梨花带雨,只得去了,不到半刻钟折返,脸上带着笑意。    “小姐,三王妃着奴婢带话来,让小姐子时三刻去侧门等着,她派人来接。只是小姐既然要逃出去,就一定得听她的话,不能乱来,不然她不好跟国公爷交代。”    “这个只管放心!”张莺心中窃喜,她就知道这苏梓烟一定会有办法的。    心急火燎的等到了子时三刻,她才小心翼翼的溜到侧门。本来以为途中会有很多人把守,没想到竟毫无阻拦。她正纳闷,忽而望见侧门边墙角根那棵大槐树下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月光皎洁中似清风明月般,不由一怔。    她自然看出了那人是谁,只是实在不敢相信。放缓脚步上前,直到离那人不到几步远,方才踌躇着道:“凉、凉公子……?”    那人回头,剑眉微蹙,但还是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安乐郡主。”    张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话也不清楚起来,“呃……没想到梓烟让你来接应我,还真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呵,她就喜欢派我去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我早就习惯了。”凉成笙语气自然,倒浑然不在意。他上下打量了张莺一眼,对方穿着一身劲装,颇有清秀的男儿爽朗气概,比京都里那些穿着繁缛大长裙的女子看起来舒服得多。    “还好你没有穿裙子来,不然要怎么爬墙还是个大问题。”    这是在夸她吗?张莺“嘿嘿”笑道:“你可别忘了,我母亲是个大先知,我自然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她本来是开玩笑的,然而凉成笙依旧冷着一张脸,只道:“哦?那不知郡主有没有提前预知到自己会被父亲软禁呢?”    “啊……这……”    张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巡逻府兵的声音,似乎还有灯笼的微光在墙壁上一晃而过。两人来不及多语,迅速翻墙离开了英国公府。    出了府门,便是一条幽静的小巷。凉成笙走在前面,张莺则紧跟其后。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张莺忍不住开口,“凉公子,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次逃出来未免太容易了……难道我英国公府的宅子就这么容易出入?”    凉成笙斜了她一眼,缓缓道:“郡主说笑了。自然是我事先在别的地方安排了兄弟,为我们腾挪出一条康庄大道。”    “……凉公子英明。”张莺吐吐舌头。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来?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星辰下,一长一短的影子在巷子里落下孤单又寂寞的痕迹。一簇小火苗在张莺的心口燃烧着,越烧越大,叫她忍不住想要将心中的想法托盘而出。    “那个……上回在茶馆相遇的时候,梓烟似乎在给公子说亲?”张莺下定决心般说道,眼神飘忽不定,时而落在凉成笙的背上,时而看往别处。    凉成笙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后淡淡道:“家姐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恩,这也是应该的。你千万别怪你阿姐多心,毕竟凉公子你一表人才,又到了这个岁数,还是沐国公最疼爱的小儿子,想必这京城里多少闺秀都爱慕着你呢。也不知道将来哪位姐姐妹妹这般的幸运,能与公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西晋并非是保守的国家,尤其是在姑苏这个地方,民风开放。但张莺毕竟是当朝郡主,国公府家的大闺秀,说出这等话来还是骇人听闻的。    第261回:流产至痛(一)    不过,应该没有哪个闺秀会扮作男子的模样去青楼闲逛,还深夜逃出自家府邸?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嘛!    他忍不出侧过身去看那个女孩。他从小习武,又在江湖中跌打滚爬这么多年,身子日益壮实,也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大。张莺本就偏娇小,如今站在他身侧更是足足矮了一个头,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女孩狭长水润的睫毛,还有微微煽动的小嘴,眼神中带着的羞涩毫不遮掩,明亮的眼睛又倒映着星光点点,十分美丽动人。    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叹道:“郡主自小学习礼仪,应当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沐国公虽然只是我的养父,但将来婚姻大事如何还得由他老人家和长姐做主。况且,郡主不是一直自诩能看透他人命运吗?连郡主也不知道的事情,我如何会知晓呢?”    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张莺感到一股子火气从胸口往上窜,一把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恼道:“难道对于公子而言,自己的婚姻大事就是这般不重要吗?!古人云,成个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以为公子行走江湖,纵横沙场,应该深谙这个道理,没想到也是这般迂腐不化的人物!难道、难道有一日,若我张家欲与你凉家结盟,两家欲结两姓之好,你父亲要让你娶我,你也毫不在乎吗?”    这一番话下来,已是惊雷一般,震得凉成笙气血上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大脑凌乱无比,似乎出生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情。这个女人知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要不是她贵为郡主,要不是她正处在一个国力强盛民风开放的国家,她这样不害臊,可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    张莺说完那番话也是后悔了。自己究竟怎么样也不该如此草率啊?万一他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很轻浮浪荡的女子?    她自小通读史书,知道这般女子多半是被世人看不起的。大家闺秀,名门正室应当有贤良淑德之范,而不是学那些歌姬做出魅惑轻狂的模样。这样想来,她越发后悔,不知所措。    她再不敢去看凉成笙,拔腿就往回跑,不顾一切的跑回府邸,趁着府上的人没发现,溜回自己的厢房,一头扎进被窝里,泪水打在枕巾上,痛哭流涕。    三皇子府邸。    “王妃,那边传来口信,说凉公子已经接到安乐郡主了。”    苏梓烟微微颔首,表面上没有多大的起伏,她知道这点小事难不倒凉成笙的。    “后来呢?怎么样了?”    她更关心两个人的进展。事实上她完全可以派这边的人去,但她偏偏派了凉成笙,这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婢女犹豫了一下,说道:“两人本来是走出来了,但不知怎么,聊了几句,安乐郡主就跑回去了。”    “回去了?”苏梓烟神色一变,“这是个什么道理?她巴巴的派人来求救,如今好容易出来了,怎么又回去了?”    “奴婢也不知,但听回来禀报的人说,两人倒是不像在吵架,安乐郡主回去的时候,满脸通红,又是喜又是羞的,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倒是凉世子,愣愣的,在那小巷子里没站一会儿就离开了。”    苏梓烟想了一会儿,便大抵知道了大概,笑道:“行了,退下。”    看来,这两个孩子之间有着飞速进展啊。    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件事情。自己还真是操心,好容易把自己嫁出去了,还要操心府里的弟弟们。    这一夜,苏梓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和她最爱的苏翎辰一同在三皇子府的花园里散步。    自从她嫁入三皇子府邸,苏翎辰怕她无聊,便将府宅好好的修缮一番。他本来不爱摆弄花草,如今竟也让下人捣鼓出个不大的小院子,精致又安谧,跟撷芳阁那边的豪华奢侈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下人们都在背后悄悄调笑,说这三殿下为了让王妃在府邸里多留一阵子,真是煞费苦心啊。    两个人在一路上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花园里夹竹桃花开的最盛的地方。    一转眼间太阳已经消失不见,黄昏薄暮,天色暗黑,苍苍茫茫中,忽然之间,苏翎辰蹲下身子,用手摸了一下苏梓烟的脚踝,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苏梓烟四处地寻找,却还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她使出全劲儿地喊他,也没有人回答,愈发感到害怕。这个时候府宅里怎么会没有人呢?黑夜怎么会如此的可怖。她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甚至开始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个梦境,可她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苏梓烟慢慢蹲下身来,无助的忍不住地抽泣。突然间,她看见了自己天蓝色的绣花鞋不知被什么东西染成了赤红色,触目惊心。她尝试着用手去触摸那团红色,黏黏的,好像……她将手渐渐的靠近鼻子,有一股腥味,是……是人的血。    “啊……啊……啊……”苏梓烟开始大叫,像发了疯似的乱叫。平时人来人往的花园,此时却只有她一人。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散落在花园里,又从花园的各个角落各个缝隙里钻走,没留下一点儿依稀仿佛的声响。    彻底的寂静荒凉,给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苏梓烟的孤独与凄凉。苏梓烟哭得无法自拔,接下去就是抽咽、打嗝。    过了良久,她终于哭不动了,便又重新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她发现自己的肚子好像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有一点点儿的微凸。    苏梓烟那么聪明,一联想就将事情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推出了她怀孕又流产的事情。难道在这梦境里,她已经怀孕了?可这血……想来是她流产了。可这个时候苏翎辰怎么不在呢?难道是因为她流产了,所以苏翎辰不要她了吗?    一想到这儿,她刚刚哭得已经干涩的眼睛又决了堤,那泪水哗啦哗啦的往下流。越来越伤心,越想越恐怖。    终于,苏梓烟被吓醒。    第262回:流产至痛(二)    她紧张的坐在床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大脑始终保持冷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崩溃。毕竟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本来是不迷信的。但是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不得不引起重视。于是,她开始整理那个梦里发生的事情,平复心情。    她叫苏梓烟,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心爱的男人因为她流产了就抛弃她而去,在那个梦里她一直大声呼唤,但没人回答。    她一直哭也没有人发现她,她感觉我自己好像被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生气,异常恐怖。不,那只是梦,她的孩子没有丢,她的苏翎辰也没丢。    “烟儿,快醒醒。你做噩梦了。”    一个非常悦耳的男音在耳畔响起。    是谁在叫她?    苏梓烟张开眼的第一瞬间,就看见了她在梦中心心念念的苏翎辰。她伸出手抚摸苏翎辰的脸,用一种很痴迷的眼神望着他。    还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如果是现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被自己美丽的妻子用痴迷的眼神看着都会兴奋不已的,更何况是妻控苏翎辰。他坐在床上将苏梓烟抱起,问她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苏梓烟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苏翎辰。    “我梦见我怀孕了。”    她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略带娇嗔的说道。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把后面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他。一来,国事繁忙,她不愿再让他担心,还是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二来,梦里的他是这样的不堪,如果他知道的话,也许会难过失望。    苏翎辰很是惊喜,他邪邪一笑,“看来不是噩梦,是好梦啊。”    苏梓烟知道他在打趣她,娇笑道:“不过,从大历十八年到现在,我嫁给你也有五年了,这肚子却一直没动静。前阵子进宫的时候,父皇还明里暗里的在催呢,要是再这么下去,他该要为你说妾了。”    这其实也是苏梓烟这阵子非常苦恼的地方。她和苏翎辰结婚的日子并不巧,大历十八年的秋天刚过门,冬天就跟北燕开战,一打就是三年,三年后又修整了一年,这嘉靖二年才慢慢的好了起来。万事回归正途,反倒他们的孩子给耽搁了。    “放心,”苏翎辰将她搂进怀里,“战事平息,日子渐渐舒坦了,只要你少思少虑,咱们两个再勤快些,孩子总归是会有的。”    打这以后,苏梓烟更黏苏翎辰了。    夫妻二人的婚后生活过得风风火火,甜甜蜜蜜。很快,到了秋末这几天苏翎辰有事儿离开了京城,留了苏梓烟一个人在京。思念之情日益增长,苏梓烟病了一遭。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当今三皇子妃怀下龙种。天下的老百姓的饭后茶余时间就变成了讨论苏梓烟传奇的前半生,以及将要到来的后半生。    不过这些事儿苏梓烟不知道,也不在乎。她现在有点儿激动,想等着她丈夫回来一起分享这喜讯。但同时又有点儿惶恐,因为她又想起了那个万里长梦。    梦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这次她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孩子。守住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家庭。日子就在苏梓烟掰着手指头数啊数的间隙里偷偷过去。    没想到,她的好日子很快又结束了。    这日,苏梓烟的寝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竟是颜君璧。    这颜君璧早年间因着与苏梓烟作对,被陛下惩罚,赶到城郊的尼姑庵里清修了五年,刚巧夺过了战事。但这人显然没有悔改,在尼姑庵修行期间,居然还出手害了安绾,差点让她丧命,好在被苏梓烟撞破了阴谋。不过,因为她那次学聪明了,没有留下马脚,故而安绾和苏梓烟也拿她没办法,再接着这战争起了,也再没心思去理会一个尼姑庵里头的人。    她们渐渐的把她忘记了,可颜家的人绝对不会忘记她,这不,战争刚结束,庄国公就想法子在圣上面前求了个情,把她弄了出来。    这两年倒是没听说她闹出什么事。据说颜家把她看得很紧,她自己也循规蹈矩的,平日足不出户,即便是一定要参加的宫宴,也十分低调,独自在角落里不与人来往,或是随便找个由头找找离去。    安绾本想上前去挑衅,奈何对方从一个石头变成了一团棉花,根本不予她来往,安绾自然没了意思,也就不搭理这个旧日的敌人了。众人都以为这颜家大小姐是彻底收了心思,说不定再等一两年,就会被颜家人匆匆下家给某个郡县的官僚,便这样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了。    这倒是挺让人唏嘘的。这颜家好歹也是几代忠后,出来的个个是才人,颜君蕴本来有着极好的条件,甚至能嫁给三皇子,如今只能平凡度过一生。    苏梓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和颜君璧有交集,没想到她这次会来。    本来她是不想让颜君璧进来的,但是颜君璧说苏翎辰有东西捎给她。    一开始她还不信,但既然对方登门造访,而且又是颜家的长孙,她不好直接将对方拒之门外。当颜君璧将她送给苏翎辰的手帕拿出来时,她抢过手帕认真一看,那的确是她苏梓烟的手艺,全天下只有此一件。只是她不相信苏翎辰会将这东西给颜君璧,心生怀疑。    “昔日是我做的不好,如今特意来赔罪。”颜君璧淡淡说道。    这样的话她多年前也曾经说过,当时也是在这个三皇子府邸。不过那时她是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欺骗苏梓烟,让她掉以轻心,好借机陷害她。    那时她的表情很诚恳,做足了戏,倒真把苏梓烟给骗了。可如今苏梓烟再瞧她神情,却是十分淡然,看不出内在城府。    她心下只觉得不容易。这尼姑庵里清修几年还是有效果的,曾经这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也被折腾的骨瘦如柴、清雅淡然,一副超脱人世的模样了。    那一刻,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年安绾中毒的事情并非是眼前人所为。或许,这只是个误会?颜君璧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第263回:流产至痛(三)    “这个手帕是以前三殿下送我的,如今留着也没用。毕竟再一阵子我也得嫁人了……特意前来归还。里头的东西,是我赠给王妃的,礼轻但情意重,还请王妃千万收下。”    苏梓烟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下了颜君璧给她的东西。颜君璧临走的时候,亲切地对她说了声:“王妃好生养胎,望您日后能和三皇子琴瑟和鸣,百子千孙。”    这话真诚的让苏梓烟都相信了几分。所以当她拆开包裹看到是她最喜欢的梅子时,也被那幻象迷住了双眼。根本没检查那梅子是否有毒。    她那天兴致很高,吃了一大半梅子。只是这东西太好吃了,也不是那么好。就像有的花越漂亮,它的毒性也就越大。这个对于苏梓烟来说还不错的晚上没有那么顺利的过去。到了夜深时,苏梓烟感觉肚子非常的痛,便叫人去请太医。    作为皇上宠爱的儿媳妇儿,太医随时都在门外候着。一个晚上,整个宫里的人都因为三皇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忙得鸡飞狗跳。但到底是徒劳,留不住的孩子到底是留不住。    苏梓烟以前就有做的梦里的情景总会在某一个瞬间出现,所以这次的大梦可以说成是一份警告。但她太自信,以为自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此时往日风光无限、倾国倾城的三皇子妃面目苍白、神情憔悴、双目失神。所以她开始回想她这顺风顺水的上半生,感觉她对自己绝望了。她现在只想等她丈夫回来,跟他解释解释就离开这里。离开着复杂的深宫。    这消息瞒也是瞒不住,才几天呀!老百姓的饭后茶余的谈资变成了苏梓烟怀孕又流产的事情。又有谁知道苏梓烟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苏梓烟躺在软榻上,右手皓腕上覆着一条丝绢,一名看起来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医师正在为她把脉。    一刻钟之后,医师依旧是凝眉不语,苏翎辰见状心头染上一丝焦虑不安。    “如何了?”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带着皇族天生的威严。    医师闻言抬起了手,而后转向苏翎辰,恭敬地向他拱手作揖,回复道:“殿下,恕老臣直言,这位姑娘中了蛊毒,且已受此毒侵染多年,若是此毒不解,怕是难再怀孕……”    苏翎辰蹙了蹙眉,他派人把这老家伙请来可不是要听废话的。他当然知道苏梓烟得了蛊毒,而且这个蛊毒已经在她的身体里蛰伏了十几二十年。从北燕到西晋,始终困扰着她。    原本以为靠着之前的丸药,她的病情有所好转,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无法避免。    “你只说此毒何解即可。”苏翎辰不耐地说道,“她的病已经很多年了,但是跟前些年相比,明显好了许多,我以为已经痊愈了,没想到……”    医师立时住了嘴,思忖片刻说道:“解毒说来难也不难,却也不易,关键是要有如意草做药引。”    “如意草?”苏梓烟呢喃了一遍。    这东西岭南才有啊!    话说这如意草乃是极其稀少的宝草,其稀有程度无异于天山悬崖绝壁之上的雪莲。    如今她身处西晋,与岭南相隔千万里之遥,求取如意草怕是不易呢。    苏翎辰见她垂眸不语,神色黯淡,便知她是在忧心了,俯身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掌中,一改方才的清冷,柔声安慰道:“梓烟不必担心,区区如意草,我派人赴岭南一趟取来便是了。”    医师见状,连忙告知:“殿下有所不知,如意草并非俗物,即便放眼整个岭南大地其数也不过双手之数,且如意草长于深山,不甚显眼,实难取得。”    这个老家伙当他傻吗?他说的这些他堂堂的三皇子怎么不知,他说的如此轻巧无非是不希望梓烟忧心罢了。    苏翎辰不禁扭头睨了医师一眼,医师垂着头,却是没看见。    “那本皇子亲自去一趟便是了,你先退下。”苏翎辰淡淡的说道。    “老臣告退。”医师随即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下了,他的侍从背上了药箱,便跟了上去。    而后苏翎辰凝视着苏梓烟的眼睛,他宽慰着:“梓烟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为你取来的,我们一定会有健健康康的孩子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似是极其轻巧。    但聪慧如梓烟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呢。    岭南一去山路迢迢,甚是苦寒。再加之那里已非西晋的领土,苏翎辰身为西晋三皇子,若是到了那里暴露了身份,怕是不妙啊……    苏梓烟越想越忧心。    “你别去,好不好?”苏梓烟抱住了苏翎辰,不舍地乞求着。    苏翎辰知道她担心自己,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嘴角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但是,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原只听闻如意草难得,却不知竟这般难得,事关苏梓烟和他的将来,他焉能大意?    “你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苏翎辰劝慰道。    苏梓烟依旧蹙着眉,修长的眼睫低低地垂着。    苏翎辰见状只觉得无可奈何,他伏低身子,将梓烟搂在怀里,叹了口气说道:“一个月,就一个月。我保证,一个月内一定会回来,好不好?”    岭南此去路途遥远,少则半月,多则两月,苏翎辰恰好是取了个折中的日子。    梓烟依旧是沉默着。    苏翎辰并不勉强,只是静静等着她考虑之后的答复。    苏梓烟沉默了许久,这才动了动唇瓣:“那好,就一个月,你可不能食言啊。”    苏翎辰笑了笑,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我何曾欺骗过梓烟?”    苏梓烟点了点头,似是安心了些,苏翎辰将她单薄的身子搂的更紧了些。    岭南危险重重又如何?只要你安好便足矣。    第264回:岭南灵药(一)    翌日清晨。    天已经大亮了,丝丝缕缕的金光正不断的穿透云层,而后肆意地洒在了大地上。    苏梓烟卧房门前的桃树上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极为欢快,倒是将梓烟心头的愁意散去了几分。    侍女服侍苏梓烟梳洗打扮好之后,苏翎辰便来了,见她正要出门,便拦住了她。    “怎么了?”苏梓烟不解地问道。    只见苏翎辰快步入内,取了件轻薄的披风来。这披风乃是上好的蜀锦所制,其上以金线刺绣了几朵金菊,煞是好看。    “昨夜霜露重,现在太阳又才刚出来,这湿气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的,沾染了对你身子不好。”苏翎辰一遍为系上绳结一边说道,眼里一片温柔。    苏梓烟不由得生出一种将出远门的人是自己的错觉来。    她轻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    苏翎辰不语,只是一笑,而后拉起了她的手,朝三皇子府府的大门口走去。    苏梓烟刚到这三皇子府来的时候只觉得这府邸太大了些,一不小心怕是就会迷路了。但她现在却希望这府邸大一点,再大一点……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牵着苏翎辰的手多走一会儿,再多走一会儿……    苏梓烟一路如此想着,却不知不觉已经和苏翎辰行至王府门外。    车马已然备好,不过是两驾马车,外部看起来也甚是简单朴素,像是平常乡绅的车马。但掀起帘子便会发现其内低调奢华,布置地十分舒适,如此一来,即便是路途颠簸也无妨了。    马车后的随从不过十余人,皆身着粗布衣服,如同平民百姓家的小厮一般。但这些人身上都有着一股锋锐的气焰,像是出鞘的宝剑似的,这些人梓烟一看便知是苏翎辰培养的暗卫了。    有这些人同去,苏梓烟便又放心了些。    “好了,我要启程了。”苏翎辰随即松开了她的小手。    她凝视着苏翎辰英俊的脸,牵强的扯出一抹笑意,说道:“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苏翎辰轻“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坐进了马车里,他真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舍不得离开了。    车夫的马鞭扬起复又落下,马儿便迈开蹄子前行了。    苏梓烟没有马上回去,她站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目送着苏翎辰一行人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苏梓烟才缓缓转身向三皇子府内走去。    苏翎辰,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苏梓烟如此祈祷着。    姑苏城沐国公府。    几个侍卫在府内各院里来回巡逻,人头攒动,长剑锋利的刀刃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偏院里头一片竹林在风声中摇晃,落下几个青翠的竹叶,飘到凉成笙的头上。    他独自坐在这个院子里也有个把时辰了,石桌上只放着一些普通的笔墨纸砚,墨砚下压着一方锦帕,上面绣着黄莺和垂柳,栩栩如生。    一个侍从上前,替他换了新茶。    “主子,这茶水也换了好几盅了,您这究竟是怎么了,说出来,也好让属下给您出出对策不是?”    自家主子这几天来颇不在状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出事了,偏偏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按道理说,如今战事平定,他们应该有一阵子安宁日子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堂堂沐国公府的三公子忧愁成这样?    莫不是……跟这几日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们催婚的事情?    也是,自家主子也到了这个年纪,如今又是太平盛世,是该安稳下来好好想想婚事了。京都中闺秀众多,迷恋自家主子的也不少,真不知道哪家有幸成为他的主子夫人呢。    侍从想着想着便分了神,谁知凉成笙突然一拍桌子,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主、主子……?”    凉成笙没有理会他,自行开始研磨,然后在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字。之后顿了顿,斜视那个侍卫一眼,让他退到一边去。    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写下这封信的。    这么些年,他全身心都投入在沐国公府的事业上,极少关注儿女情长。他的两个兄长均已成家立业,只有他仍然孤身一人。好在他是最小的,又身兼要务,总是要满世界的跑,养父自然也没有太督促他的婚事,如今战事平了,自然也渐渐关注起来。    这个人可以是张莺吗?    如果他是沐国公府嫡出的公子,自然是门当户对的婚事。可他只是一介江湖草莽,根本配不上她。况且,英国公只有她一个女儿,庄国公尚且还曾经想把孙女嫁给皇室,焉知英国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张莺的心思,可既然他们之间注定没有结果,那就不应该给这个女子留下一丝半分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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