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旧光(三) (17)
偏不让你走,你会怎么办呢? “我猜想,杜若离开后,肯定先给你通了消息,但是她应该没有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所以她所告诉你的消息应该只提到了那封信笺中有对你不利的信息。这时,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肯定会选择倾巢出动。可你这个人能一向不喜欢独自行事,凡事多留一个心眼,肯定不会让自己落单,肯定还会留一个同伙在这里帮衬。所以我打算引出你的同伙来,其实我更好奇的是,攻防图案件中,你到底是怎么给你的同伙传递消息的。 “方才你先去了小厢,又回到这里,叫了红燕吩咐她出去。你应该已经把消息传递给了红燕?可你分明没有跟她说过多的话,也没有摆大幅度的动作……这么说来,关键就在红燕拿出去的茶盘上了。” 苏梓烟拿着那个茶盘,说:“江湖中有一种香料,可以让人的字迹暂时消散,而它所对应的香料却可以让它显形。我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我在北燕的时候也曾是细作,只不过我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细作罢了,所以你们这些雕虫小技都是我以前用烂的!” 檀罗真正的骇然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苏梓烟以前也是细作出身! “不过有一个我是没有料到的,就是半年前我和凉成笙曾经发现你的诡异夜游行为……没想到今日我出行碰到一个小孩,用不同颜色的帕子作为传递讯息的标记时,我终于明白了,你也是在传递讯息……你们自己有一套事先讲好的信号,不同的穿着,灯笼的亮暗,都代表着不同的讯息,你在夜半时分借助巡视的理由走遍整个撷芳阁,就是为了给同伙传递消息!还真是高明啊!” 檀罗的脸色已经平淡如水了。苏梓烟猜想,她是被彻底翻了底牌,所以才会如此淡定,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檀罗你很了解香料?”苏梓烟嗤笑,“干娘对你如此器重,你应该就是她的关门弟子!干娘在显影隐形香料上的建树如此之高,尚且能破解我都不能破解的《天香》,她肯定也交给了你。所以,这个茶盘里头应该就隐藏着讯息——隐藏着你通知杜若不要调动全员去寻找信笺的信息!我相信,只要验证,很快就能得出结果……不仅如此,你还用干娘交给你的调香之术害死了她!” 说到这里,苏梓烟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她恶狠狠的看着檀罗,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檀罗,你根本就是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贱人!!” 苏梓烟冲上去扇了檀罗几个巴掌,她闷声不语,甚至露出了可怖的笑容。 “你难道就不想解释什么嘛?!”苏梓烟气急败坏道。 “解释?”檀罗擦了擦嘴角的血珠,“你也做过细作,难道不能够理解吗?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白阁主的赏识之恩我不会忘,主人的养育之恩我也不会忘。我替白阁主管理撷芳阁多年井井有条,也算报恩了,现在,我应该报答主人的恩了。” 说完这段话后她就闭上了嘴,再也不开口了。 很快,凉成笙的暗卫将杜若一行人也抓了过来。当杜若知道自己为何暴露之后,只苦笑了一下,对着檀罗道:“姐姐,我对不起你的栽培!” 檀罗斜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杜若,你可真是好手段啊!”苏梓烟冷笑,“假装喜欢姜禾未果,又故意让我发现引起我的注意,好趁机上位,害得我差点相信了你!你可知道,原本我是打算在端了檀罗老窝之后,将大权交给你的!如果不是今夜你漏出马脚,我恐怕又要犯了大错……现在看来,你出现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我们怀疑檀罗的那阵子,想来,你应该是檀罗最后的底牌了……如果檀罗被抓,撷芳阁还有你,而且我肯定会更加信任你……” 说到这里,苏梓烟都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事情真的那样发展,她就这么容易被人心利用了! “杜若啊杜若,你可真是……”苏梓烟心中一阵抽痛。事实上,她对杜若的感情远远比檀罗要更深,因为她是真的把她当作贴身婢女看待,还曾想过让她做她的陪嫁婢女呢!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如果干娘还没死,看到檀罗背叛她,应该也会有一样的感觉! “郡主,我对不起你的信任,”杜若满脸都是泪水,“可是我也要报答主人的恩情啊……还有,姜禾的事情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这种人,不配!”苏梓烟狠狠甩了杜若一个耳光。 只是可怜了姜禾,一夜之间,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成了叛徒! 杜若深深知道忠义难两全,笑着闭上了眼睛,下一刻,撞墙自尽。 与此同时,红燕和几个被抓的婢女或者咬舌自尽,或者吃下事先藏在牙缝里的毒药,或是直接扑到暗卫的剑上,当即血溅四周,惨不忍睹! “你、你们——”凉成笙本来想拦住,却始终没拦住。檀罗因为是重点看护对象,没能自尽成功。 “郡主,这个女人怎么处置!”一个暗卫狠狠道。 “把她关进最深的牢狱里,用尽酷刑也要逼她说出幕后主使!绝对不能让她死去!”苏梓烟大喊,凉成笙立马派人带了檀罗下去,又道:“快点把这里清扫干净,别冲撞了郡主!” 然而,苏梓烟早就被眼前一片血红的色彩晃得心痛无比,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头栽倒下去。 她做了一个梦。 很可怕的噩梦。 梦里,檀罗、杜若、红燕,还有十几个婢女,全部穿着红衣,手里擎着灯笼——那是出殡时用的纸糊灯笼,青面獠牙的扑向她,要将她撕扯吃抹干净。 她尖叫着,呐喊着,却没有人来救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尸海淹没。 第247回:绿檀朱砂(二) 盛夏光景,本该热热叨叨的撷芳阁竟一片死寂。没有人的脸上露出笑容,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只有深更半夜里的鬼哭狼嚎越传越远,相邻街坊的邻居都纷纷逃避。撷芳阁生意越来越差,很快就要关门了。 苏梓烟靠在软木榻上,略显痴呆的望着窗外郁郁苍苍的大树。这是个燥热的天气,她的心却如死水般,波澜不起一点涟漪。 一个身影在窗外晃动,“郡主,檀罗死了。” 苏梓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冷冷道:“恩。” “尸体该如何处置?”那人问。 苏梓烟怔愣了片刻,叹道:“拿去喂狗。” 那人影消失不见了。这是苏翎辰替她找来的新婢子,名叫小七,乖巧聪敏,最重要的是忠心。 檀罗死了,她到死都没有说出幕后的主使。苏梓烟本来很认真的嘱咐过,绝对不能让她这么轻易的死掉,可接连几个月的糟蹋,任谁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她这几天没出门,只在厢房里翻看着册子。原本是想要看看这次究竟处理了多少人,还剩什么人,不料却看到一个更为惊叹的消息。 大历十六年冬,诛杀苏娆于玉门关。 苏娆死了?她不是去北燕当卧底了嘛?怎么会死了呢?她不是撷芳阁的功臣吗?谈何“诛杀”二字? 一连串问题在脑海中形成巨大的网状,条条框框渐渐落成,苏梓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一切。 大历十六年秋天,北燕使臣来西晋参加朝会,那时她们派了虞七做细作,可却被发现了,虞七撤下来,换了苏娆上去。 如果当时的细作是檀罗,那为何苏娆能够平平安安的跟着使臣回到北燕?不应该再度被替换下来吗? 所以当时的思路是没错的,细作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回北燕,没想到不是木婉荷,而是苏娆。 不过,檀罗自然也是细作,没想到北燕国的细作安插在撷芳阁这么多。 正寻思间,小七的声音又传来,“郡主,长乐郡主来了。” 安绾?她怎么来了?莫不是有谁走漏了风声,她不放心自己便来看看? 不过再想想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自从檀罗一案之后,她便重新整肃了撷芳阁,这下子阁内不会再有不听话的人了。 “服侍我更衣,请她入偏殿。” 这时,如晴天霹雳般,雷声阵阵,倏而下起了倾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时间听不清小七在说些什么。 夏日的天空总是这样变幻莫测。 苏梓烟正在心中感慨,突然灵光一闪,喊道:“我的画——” 小七还一脸懵懂,见自家主子慌乱成这副模样,当下不知所措起来。苏梓烟一面自己穿衣裳,一面指使着她道:“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提醒我?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早间我晒在外头院落的画岂不是都要淋湿了?” 原来这日苏梓烟晨起时看到日头正盛,便想着将几日作的新画拿出去晒,去去墨汁,没想到会突然间晴转大雨,这下好了,想必那些画上的墨都要晕染开来,彻底毁了。 虽然不是要紧的东西,只是闲暇时随意勾勒几笔,但苏梓烟还是心疼,忙不迭的赶出院落,却看到一个倩影在那头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身后一群人亦在撑伞的撑伞,收拾的收拾,好不乐乎! “那是谁?”苏梓烟纳闷着,走上前看才知道对方竟是安绾。 原本秀丽的脸庞沾满雨水,青丝凌乱颇为狼狈,裙裳下摆粘在一块儿隐约能看到大块大块的水渍,完全没有往日仙气逼人的风采。 “你……你这是……” 安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笑道:“本来是来看看你的,偶然看到这些画在这里淋雨,就顺手收了。” 苏梓烟默然,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安国公小姐吗? 她脱下斗篷盖在安绾身上,赶忙吩咐小七去烧热水为长乐郡主沐浴,又带她去挑自己的衣裳换洗。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画罢了,我随手涂得,不必如此上心。” “我虽不精通此艺,但也知道,但凡匠人都珍爱自己磨砺出来的器具,纵使是普通的杯碗瓢盆亦是如此。虽然你说不值钱,可整个京都谁人不知撷芳郡主是靠着画得到陛下的赏识的,这些画拿出去可以卖的千金呢!纵使你不惜,丢给那些穷人也是好的。” 安绾笑的如沐春风。 苏梓烟不由感慨,这便是西晋国与北燕国最大的不同了!西晋人不论多富裕,总会想着那些受苦受难的黎明百姓。所以在十五年前的大战之后,北燕愈发式微,西晋却日益强盛。 民风如此,国亦不输! “那也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你看你淋了一身雨,若是着凉了,再者留下病根,你父亲该找上门来了。” “这没什么的,你别看我平日一副名门淑女的模样,其实在自家府里比谁都闹腾的。我那个弟弟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样游手好闲的性格,自是我们惯出来的。说到底,我们安家和颜家那种几代贵胄就是不一样,条条框框没那么多。” 安绾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默然。这或许是安家人永远抹不去的症结! “这也是安家的福气,”苏梓烟笑道,“只有像安家这样的家族,才能教出像你,安世子那样的可心人儿。” 不知觉小七已经命人烧好热水,服侍着安绾入偏殿沐浴,苏梓烟调笑着说要亲自给安绾沐浴,安绾居然也没拒绝,便欢天喜地的去了。 水气氤氲,透着美人纤细柔滑的肌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蒸发、熏染,仿若一幅画。 苏梓烟站在一旁,将小竹篮里的花瓣洒在浴桶里,正是这个节气时兴的水芙蓉,亦有一篮子茉莉,在水面上兜兜转转,沾湿了美人的秀发。 “你方才说我弟弟可心?”安绾突然笑道,“这话要是让三殿下听到了,不知如何想。他可是个醋罐子别说我弟弟了,就连凉小公子都被他折腾了好几个月。啧啧,年少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座冰山,刚见你是也觉得你是座冰山,怎么你们两个冰块似的人撞在一起就融化了呢?” 第248回:绿檀朱砂(三) 一番话说得苏梓烟不好意思起来,狠狠往安绾身上浇了一勺水,呛得她直咳嗽。 “你、你这是借机报仇!” “就是要折磨你这乱说话的小妖精!” “哈哈哈……” 两人厮打起来,弄得偏阁里湿了一片。 “说起来,你还真的蛮会服侍人的。”安绾真心道,“我记得你是前几年才来的西晋?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其实她这么问多半是有所猜测,苏梓烟也不避讳,直言道:“以前是个丫鬟,也在你这样的大家府宅里服侍千金小姐和公子们,后来犯了事被赶出来,碰到干娘,得了她的赏识,这才来了西晋。” “犯了事?”安绾道,“我看你不像是那种莽撞的人。” “呵,”苏梓烟轻笑,“这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安绾心下了然,知道她必定是受了冤屈,拉起她的手心疼道:“不管你过去遭受了什么,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当了这撷芳阁阁主,又是郡主,眼看着还要成为三皇子妃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苏梓烟点点头,明媚一笑,“我知道的。” “我听父亲说,你和苏翎辰这婚事不早不晚便会订在这个秋天了,撷芳阁的事务可处理好了?若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安国公府会鼎立相助的!” 这番说辞她不止说过一次。 “安国公府这些日子来已经帮了很多,还有英国公府、沐国公府……梓烟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几位相助,实在心有余愧!” “你可别这么说,咱们又不是白白帮助你!将来倘若三殿下登基,还指望从你这头下手好好笼络他呢!”安绾娇笑着。 苏梓烟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她知道苏翎辰不会登基,而这事国公爷们又怎会不知道呢?说到底,他们出手帮助,应该都是安绾、张莺、凉成笙从中周旋! “咦?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苏梓烟突然注意到安绾腿上的红斑,略显惊讶的说道。这个红斑她看得很眼熟,似乎……似乎好像在哪里见过! 支离破碎的片段涌入脑海,她的胸腔一阵疼痛,往昔经历的那些苦楚又仿佛重现了一般,在北燕,那些人,那些事,从来都不曾彻底从她的脑海里抹去。 大历十五年,她在北燕穆氏将军府玉箬轩做奴婢,当时为了给小绛报仇,利用了绿檀和香料会引起人过敏陷害了阿妲和穆青娴。 没想到,在三年后的西晋,她会再次看到由绿檀和香料引起的过敏红斑! “烟儿,怎么了?” 似乎看出了苏梓烟的惶恐,安绾急切的问道。 她身上的红斑是近日才突然出现的,事实上她们这样的公侯小姐很少会染上什么疾病,毕竟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太医看着,这是西晋国的传统。 但她前几日去了一趟郊外,路上自然是风尘仆仆,贴身婢子说可能是沾染上了外头的花粉或者一些肮脏的东西才得病。不过这种过敏只要吃一剂药就好了。 她也不敢随便找人来看,生怕这事传出去。毕竟这事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没好处,尤其是她这种万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有多少人巴不得毁了她的一生。 如今看到苏梓烟的模样,倒像是知道这个病似的,便赶忙追问。 “我确实见过这个病症,这种病症如果耽搁了,必定会全身布满红斑,瘙痒无比,患者会忍不住用手去挠,到时候就会面临毁容的风险。” “啊?!这么严重啊!我还不觉得瘙痒呢!”安绾惊呼。 “你应该是刚刚患病,幸好幸好。”苏梓烟神情严肃,“有种香料叫绿檀,能够引起人过敏。不过这种过敏很容易就能够治好,跟那些花粉食物过敏是一样的。但,你这种并非如此。 “绿檀如果和朱砂混合,就能起到不同的作用。你会发热、腹泻、甚至昏迷,最后死去。” “你说、你说什么?!”安绾万万没想到这个病这么严重。 “绿檀、朱砂,这些都不是普通就能碰到的东西,尤其是绿檀和朱砂同时碰到,这实在是难上加难。”苏梓烟冷冷道,“你可知我之前遇到的那个人是如何得病的嘛?” 安绾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眼前的浓雾却有些消散了。 “她是被陷害的。”苏梓烟一字一句道,“你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人?” “有,”安绾斩钉截铁的说,“前几日我去了郊外的尼姑庵,去拜访颜君璧。” “?!你为何突然去找她?” 安绾讽刺的笑笑,“就是想看看旧年扯高气扬的竞争对手如今是个什么悲惨的下场。” 这个情感苏梓烟是能够理解的。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颜君璧居然会趁此机会再害安绾一次。 “你有办法治这个病吗?”安绾的神情冷若冰霜,苏梓烟点点头,她知道颜君璧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安绾的病很快就好了,在撷芳阁治疗的这段时间,她听说了之前檀罗的事情,知道了苏梓烟的苦楚,在她不断的开导和帮助下,撷芳阁终于重新走上了正轨,两人的情谊愈发坚固。 这时,西晋国边境居然有小国来犯,有人说那小国是依附北燕国的,这样看来,北燕国似乎蠢蠢欲动,不愿再维持长达十五年的表面交好了。 如今国家正在面临打仗,西晋国本就实力雄厚,士兵势气强大,领帅雄韬伟略,天下得民心也。苏梓烟并不担心,她对北燕国内部架空的局势太过了解,如果西晋真的要出兵,可能会改写当前局面。北燕甚至会彻底颠覆。 苏翎辰掌握着朝廷中的一部分军权,在朝廷商议大事之时,提出了先设埋伏,后主动初级的妙招。这一场仗打得十分顺利,知道了西晋皇帝了的大力赞赏。 第249回:大婚之日 大战告捷的第二日早朝时,晋元帝数次点名夸赞三皇子。尽管这事在西晋朝廷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此前三皇子殿下身上并无功勋,完全是依仗着晋元帝的喜欢才得到这么多荣耀,相比之下那大皇子反而更有底气。但这次,三皇子的英勇已经很好的显现出来,有不少大臣甚至猜测这是晋元帝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立储君的理由。。 只见苏翎辰接过手中的御旨,谢过父皇。并十分威严的说:“儿臣这次亲自出征,完全是出于责任罢了。儿臣是西晋国的皇子,本应该就保家卫国,此前皇兄在政治国事上颇有建树,已经做了儿臣最好的榜样,儿臣乃是父皇的嫡子,又怎么甘于落人之后。这次大战获胜,权当是作为一个礼物,就当谢过父皇的养育之恩,谢过西晋百姓的恩德了。” 一番话说得委婉又谦逊。 皇帝也对苏翎辰的性格略知一二,只要他的品性。他虽然不在乎功名利益,可又不是个傻子,送到手的赏赐肯定不会推脱。这次推脱自己的赏赐,一定是另有所谋。 而且,他已经猜到一二。 晋元帝打心眼里是欣赏和喜欢这个儿子的,对他相当看好。稳重如山,有广阔的心胸和气概。即可以心狠手辣,又可以慷慨大方,一切都以对国家的利益为先,不失本分。 这是个做储君的好料子,比大儿子更有天赋,并且也更有资本,毕竟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啊!张氏乃是名门之后,几代英才,最重要的是不像其他几大家族一样沾染了所谓撷芳阁的血统。 可惜他答应过那位早逝的结发妻子,不给予这个小儿子皇位,只让他一生过着闲散自由的生活,寻觅一位良人,潇潇洒洒欢乐终老。 皇帝这个位置看似荣光,期间的苦楚和寂寞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 还好,这个小儿子从来也不想做皇帝,倒是他那位长子颇有野心和城府,虽然天赋和血统不如小儿子,但贵在吃苦好学,加以调教来日必将有所成。 最重要的是,他的长子性情仁厚,虽然有些男儿的刚强好胜心,但登基后绝对不会危害兄弟。这是西晋帝从小培养出来的品性,他很放心将皇位交给长子。 皇上接着又说:“辰儿,你的年纪不小了,如今又有功勋在身,你那位订了亲的姑娘……朕记得太卜算秋日方有好日子,如今这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自己的父亲终于开口了,苏翎辰心里暗暗的笑着。 这也是他想要的赏赐。 “父皇不愧是明察秋毫的千古明君,这样便猜出了儿臣想要的赏赐。我与撷芳郡主两个人两情相悦,还多亏了父皇在其中引线,方能成就这段佳缘。” 苏翎辰抬头望了眼皇上,皇帝示意苏翎辰接着说下去。 “撷芳郡主乃是我西晋国的第一美人,拥有世间最美的容颜,精通诗赋书画,能歌善舞,才华辈出。儿臣认为,她绝对会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三皇子妃。” 晋元帝当下便差人操办了这门婚事,他也希望早日看到儿子成家。苏梓烟这个丫头,拥有非凡的能力,才华非常的突出,不仅拥有漂亮的容颜,还拥有非凡的气魄。撷芳阁并不是一般的青楼,它绝对效忠于自己,苏梓烟又继承了白曼的衣钵,将来一定会和儿子和西晋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就当是对他的赏赐,成就一段佳缘,岂不妙哉? 两人的婚事定在十月末。 苏翎辰回到三皇子府邸,得到父亲的准许后,婚事确定了,心情大悦。他现在只想见到苏梓烟,亲口告诉她,父亲已经将他们的婚事彻底定下来了。 当然,这事情无需等到他去说,宫里自然啊会派人将婚期送到撷芳阁。 苏梓烟听后也十分的高兴,和自己心爱的男子结婚,自己不是天下第一美事嘛。高兴之余自然带着些羞涩,她没有长辈,按照礼数无法进行,晋元帝又逼着沐国公认了她做干女儿——听说这事情还是沐国公自己去宫里要求的,说什么老来无女,只有三个儿子未免闹腾,梓烟又与小儿子关系密切,一家子相处必定融洽。 晋元帝很快就答应了,当然不是因为上面那些原因——他也不相信沐国公是因为那些原因才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相信,沐国公之所以着急的想要认下梓烟,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他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也就是华阳长公主。 时间便这么轻松的过去了。 大历十八年,十月,金秋,苏梓烟刚满十八岁,两个人的婚事操办的很顺利,婚期也如期而至。两个人得到了大家的祝福,西晋国举国欢喜,皇上大赦天下,亲自做了主婚人,各个皇室贵胄齐聚一堂,正是千年难遇的盛典。 大皇子苏翎钺还酸酸的跟两个新人说,以往西晋国,在父亲这个朝代还从来没有办过皇子的婚庆,如今他们成了第一对自然要热闹些,等到他自己的时候大家就习以为常了,让他们两个得了便宜。 苏梓烟便调笑他道,那还不快些娶了安绾回家?弄得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全国的百姓都祝福两人的爱情,婚礼持续了整整半年,一直到年节过去的时候方才慢慢休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婚礼上,大家都其乐融融,两个人互相真挚的望着对方。 这便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将自己的一生许诺给自己最爱的人,从此携手浪迹天涯,白头偕老。 婚礼结束后,忙完了一切事物,送走了皇帝、国公爷和所有外来宾客,包括那些个闹洞房的人,两人都很累了。苏翎辰这一天很是开心,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在酒宴上喝的畅快淋漓,办完事情之后,他有些喝醉了,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比较清醒的。 第250回:祸起萧墙 走到了他与苏梓烟的闺房中,他们的房间里贴满了喜字,整个房间都是温馨的色调。红色基本盖住了所有的颜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正中间的女子。 苏梓烟心里面也是十分的紧张,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今天她画的妆十分的漂亮。她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想到这里,苏梓烟的手就开始紧张的冒汗。 苏翎辰走到了苏梓烟的身旁,用手轻轻的我着红色的纱巾的边缘,然后慢慢的打开了。 苏梓烟得脸,就慢慢呈现在苏翎辰的眼前。 眼眸温柔似水,却又十分明亮,仿佛透着一层水雾。她的眉毛生的十分的特别,不像一般女的柳眉,有几分俊朗之色,但是却又棱角分明,又有着一般的温柔。 樱桃小嘴微张着,红色的朱砂痣在她眉毛的正中间,端庄又不失可爱。整个人都非常的清新靓丽,让人忍不住发狂。 正值仲秋,天气寒冷,但阁房内烧着暖炭,两个人都穿的非常的少。苏梓烟穿着一层薄薄的纱丝,这个纱丝露出了她白皙的皮肤,她的皮肤就像挤出水一样。 苏翎辰本就微醉,看到这样的苏梓烟,喉咙一紧,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床上,扯着她的衣服,光、滑的锁骨就裸露在了空气中。 两个人一夜未眠,彼此缠绵,彼此依偎,久久不能忘怀。 婚后两个人的生活也很是开心,日子也便非常快的过去了,不久白日就到了。这一天是要祭拜列祖列宗的。接下来便是繁琐的皇家礼仪,弄得两个人累死累活,但疲乏中带着欢乐和愉悦。 这是从前的日子里所没有的情愫。 一大早,苏梓烟就把苏翎辰叫醒,苏翎辰被苏梓烟弄得有些懊恼,这么早,今天他有要事要做,不休息好怎么能行。准备好好地惩罚一下她。 双手扼住了她的脖子,象征性的捏了捏,苏梓烟淘气的躲开了。两个人就这么你说我一手的开始动手动脚。最后两个人竟然在床上打了起来,但这打并非真的打,而是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你侬我侬罢了。 不一会儿两人都非常累了,彼此拥抱着彼此。由于是新婚,两个人都非常的早。青春正是流露感情的时刻,也是身体最敏感的时刻。两个人拥抱着彼此,都想把彼此消耗。 苏翎辰透过睡衣抚摸着苏梓烟光滑的脊背,苏梓烟十分的瘦弱,所以摸起来棱角分明,苏翎辰还是喜欢这种骨感,苏梓烟就这么被苏翎辰摸得毫不留情。 一场恶戏就在早上上演了。两个人最好都非常的累,瘫软的躺在了床上。 随后起身,准备去拜访。为做白日的事做准备。做完之后,苏翎辰便离开了,他今天要处理事物,这两天他都非常的忙。有时候都来不及吃饭,只是想到苏梓烟还在自己的家中等着,心里面就莫名的暖,自己的这份努力之后,只因身边有一个女子。这便是时间最幸福的时刻。 忙完的手头中的事,已经到晚上了。 苏翎辰独自走在这路上,披星带月,这样的夜晚十分的宁静,月光照在地上,现在一片安详,这个仿佛苏翎辰的内心,淡定自如,又万般笃定。他希望自己的这番努力,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希望能够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来夸赞欣赏他。 然而他们的幸福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西晋国很快就面临着一桩大事。 时隔十八年,西晋和北燕终于再次决裂了。 起初是那个隶属北燕国管辖的边境小国来犯,不到半年便被西晋三皇子殿下带兵擒拿,那边境小国的一名将士叛变,提着国主的头来西晋请降,又指名道姓此前是受了北燕国的指示。 这样一来,两个大国之间的合约自然不了了之。西晋国派了使者去下战书,似乎完全不顾及那个和亲公主。北燕国原本以为仗着华阳公主,西晋还会有所顾忌,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西晋的皇家亲兵已经攻到了玉门关。尽管如此,自大的北燕王还是觉得自己的国家坚不可破,然而他所认为最强大的剑刃——北燕国三大家族,却已经在内里自相残杀的内斗很多年了。 她隐约了解到,在她走之后,木氏想方设法让穆氏将军府知道当年穆王后的案子是尉迟氏一手策划的。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在木氏的挑唆下,他们的争斗已经白热化,从地下的暗潮汹涌到明面上的此起彼伏,一切是这样的顺其自然,一切都在西晋国的掌控之中。 年底,大战全面爆发,西晋国多年训练有素的军队已经做好了在战场上厮杀的准备,他们都想一雪十八年前的耻辱。 身为皇子,苏翎辰和苏翎钺自然也在随军之列,包括颜君蕴、凉成笙等人,皇都贵族没有一个肯在家里吃干饭,他们富贵了这么些年,为朝廷效力又有何难呢? 只是素苏梓烟和苏翎辰新婚燕尔,两人依依惜别,如果不是苏翎辰竭力阻止,她一定会一直跟着军队送到玉门关的。 很快,皇帝也亲征了。国家在大战,民心自然也惶惶,她和张莺几个郡主,以及宫里的嫔妃都出来主持朝局,安抚民心,然而她们自己心里也很慌乱,亲人、心上人,这个时候都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她们却只能呆在这个所谓富庶繁华的姑苏城里,面对着雕梁画栋,还有丰衣足食,却难以心安。 好几次,苏梓烟都要一鼓作气冲到北燕战场上去看看那一切了,然而张莺和安绾想方设法将她拦住,再加上她那个丞相干爹凉萧是最有权威的文官,一直驻守京城,同时也负责看管这些老弱妇孺们,自然不肯让她去。她便一直央求着,凉萧才松了口。 “你现在去也只是给他们添乱而已。他们要保护自己,又要分心去顾忌你的安慰,更是危险。” “等这阵子更激烈的战事过去了,我便派人护送你过去。” “你要相信,我们西晋国一定会赢的。而你在北燕的那些朋友,三殿下也会想尽办法保护的。” 在这样闲暇又慌乱的日子里,苏梓烟每天都等待着苏翎辰从战场上寄回来的信笺,时间一晃眼便过去了三年。 第251回:国破山河(一) 燕耀六年,北燕都城羌。 这年冬日来得出奇早,一场大雪浩浩荡荡将整个皇城覆盖,积雪甚至埋过膝盖,骏马和车轴在雪地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行人的脚印在树荫下若隐若现,不到半柱香便会被崭新的白雪再次磨灭。 房檐下顺着冰棱滑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敲打着,在院落里回荡着响声,偶尔有一两只孤鸟掠过,整座城池异常死寂。 就在几个时辰前,这座城池被浓重的血腥味笼罩着,上空飘着那些凄厉的惨叫和哀嚎,仿佛人间地狱。 然而不日便雪后初晴,在这片苍茫的视野中看不出一丝半点厮杀的残影,只有无止尽的孤独和寒冷,迎接着冬至的到来。 长街尽头传来一声骏马嘶鸣,一串铃铛由远至近,不急不缓,好似冬日出行游玩的贵族小姐所乘坐的油璧香车。 不过,在这个时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不可能存在了。 路边有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蹲在垃圾堆旁拣吃食,他们的脸上带着脏兮兮的泥,仔细瞧还是能辨出五官清秀。原本也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战争让他们失去了亲人,现在只能流落街头成为乞儿。 当那辆精致的马车靠近的时候,他们瞪大了双目齐齐看向马车里面。马车外壁果真涂了一层香脂油料,外头还罩着月华帷幔,车轮镶嵌着闪闪黄金。 在羌城这个北燕国的皇都,金子并不稀少。可一场战争过后,什么也不剩下了。那些孩子看到金子,一个个馋的流出口水,好像看到了大块大块的肥肉和香喷喷的米饭盛放在他们的面前。 饥饿使他们失去了理智,其中一个颇为胆大的竟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刀,冲上前。看来,他想要挟持马车。 战争让这些原本衣食无忧的孩子懂得了弱肉强食,学会了用屠戮的办法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惜他的计划失败了。他太过弱小,很快被衣冠楚楚的车夫一脚踹飞。 这辆马车因此停了下来。 被踹飞的小孩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眼神里充满了不屈和倔强,死死盯着马车,伺机着下一轮攻击。 “哥哥!”一个矮个子的小女孩冲了过去,将他搂在怀里,恳求他放弃。 小男孩眼里露出疼爱,搂了搂女孩的头,笑道:“放心,等哥哥抢到了钱,就给你和娘买好吃的!你先回家,娘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别让她担心!” “不,我不回去!”小女孩使命摇头。 这时,马车的帘子拉开了。 小男孩顺势望过去,一瞬间惊诧在那里。 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吗?螓首蛾眉,雪肤香肌,眉眼间透着清冷的孤绝,一身华美又不艳俗的衣裳,仿佛天仙下凡一般。 比起小男孩的痴愣,小女孩明显更加慌乱,“哥哥,哥哥快跑!是、是西晋人!” 对于羌城来说,西晋人就是死神般的存在。他们所引以为豪的故土,所赖以生存的家园,不到三日便被城门外的守军攻破,而昨日,更是惨无人道的厮杀,烧杀抢掠,几近屠城! 不是说西晋人柔美擅文墨,彬彬且有礼吗?为什么会做出那些禽兽般的事情,连老弱妇孺也不曾放过?! 然而这些孩子并不知道,二十多年前,他们北燕的祖先也曾经攻破了西晋的疆土,在他们的国土上肆虐,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罢了。 “妹妹别怕,她要是敢伤害你,我就杀了她!”小男孩攥紧小女孩的手,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汗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裳。 身后的小孩子们在看到马车里人的容貌时,早已吓得四下逃散。 那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扭动的腰肢如柳枝般纤细,盈盈步伐一看便是大家出身,她昂首挺胸,在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婢子的扶持下走至两个孩子的面前,屈尊蹲下。 “你们是羌城的人吗?” 两个孩子警惕的盯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女子耐心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附近应该是芥子坊和琛默坊……你们是将军府和尉迟府的人吗?” 两个孩子神情不自然起来,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吓得面色苍白。小男孩咬咬牙道:“我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和他们没有关系!” 女子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们所言是真是假,但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跟那两个家族扯上关系? 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室贵族,竟也落寞到如此地步了么? 她不禁回忆起从前的人和事。还好那些将军府里头相好的几个故人都托了福,在战争开始前便派人事先安置好,尽数带离北燕。她在来之前就与她们见上了一面,路途奔波让她们看起来有些劳累,不过能够避免灾祸并且获得自由身,已经是万幸了。更重要的是,在西晋的国土上,她有足够的能力护她们一世平安。 只是,她还是想要亲自来看一看,看看这个她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小七,赏给他们一些银两和吃食,再分几套衣裳给他们穿。哦,还有他们两个的娘亲,也备一份。今后,这里也会是西晋的国土,这些子民都要怀柔安抚的。” “喏。”那婢子回到马车上,没多久拎了个大包裹下来,递到两个孩子面前。 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怕的西晋魔鬼居然给他们吃的和穿的?可他们又不能够拒绝,因为如果没了这些东西,他们一家人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最终,他们屈服了。 “多、多谢贵人。”他们小声道。 女子笑靥如花,看着这对金童玉女,愈发觉得他们像一个旧人。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时,从巷子里拐出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惊呼道:“靖哥儿,烟儿,可算找到你们了!” 看这人惊慌的模样,应当是这两个孩子此前提及的娘亲了。只这两个孩子不过三四年岁,长相颇为周正,这妇人却看起来五十出头,发色苍白,肤色黝黑,又无比肌瘦,实在丑陋不堪。她骨架略宽,因此身量看起来比一般女子还要高大,可惜受到战争的影响,如今也瘦成皮包骨了。 女子有些怀疑,这位妇人并非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第252回:国破山河(二) 他们扑到了妇人的怀里,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传来:“阿娘,我们碰到了一位贵人,她送了我们好些东西。” 妇人看着孩子怀里的包袱,顺着看向女子,怔愣片刻,垂眉低头上前,小心翼翼说道:“多谢贵人出手相助,只是看贵人样貌,像是西晋来的……我们不能接受西晋人的东西。” 说着便要把包袱还给女子。 女子扬眉一笑,没有伸手去接。她太了解北燕人了,那铮铮傲骨是万古难以磨灭的。 “我虽长着西晋人的样貌,但无父无母,自小在北燕长大,十五岁那年才离开此地去往西晋谋生,如今不过是回来看看故人。” 妇人闻言,方才松了口气,神情舒缓许多,“原来如此,恕贱奴唐突了。贵人初来乍到,这羌城又一夜间变了天,想来要找回故人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如若不弃,可愿上寒舍坐坐?” 这自然是极好的。今日她只带了个婢子和一个会武的车夫进城,多有方便,时间很充裕。 妇人的家在巷子深处一个阴暗的小院子里,虽然破败,但在亡国之后还能有这样一个安歇的地方,实属不易。 她手忙脚乱的给女子腾了一块儿地,两个小孩也很懂事的去端茶送水。女子端着热茶,看到茶碗里裂开一条缝,茶水也是浑浊的,她犹豫了一下,仍旧喝了下去。一边喝着,一边想着这小院子怎么这么熟悉,就连外头的小巷也…… “不知贵人如何称呼?” “哦,我姓苏。”女子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您呢,如何称呼?” 妇人苦笑,“贱奴卑微,几年前曾跌落山崖,醒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幸而蒙得一个贵人相救,他言贱奴曾是他的婢子,本姓杜,图安人士,旁人都叫奴巧娘。” 电光火石间,苏梓烟的大脑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猛地抬起头,道:“你说什么?!你叫杜巧娘?” 妇人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突然这样惊诧,讶异道:“是啊,那位贵人确实这样说,说奴本来便是这个名字,之前为了帮他办事,不慎跌落山崖,他派人来寻,还好奴命大。” 苏梓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的五官,实在找不到昔日的痕迹。可她言自己失忆了,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完全分辨不了她是不是曾经的那个杜巧娘。 “实不相瞒,我曾在将军府做过几年婢女,那时候有个旧友,也唤杜巧娘。方才失礼了,抱歉。” “啊,原来如此,贵人曾是将军府的人?” “恩,我曾是二小姐穆青娴的婢女。” 怕她不信,苏梓烟又说了几个名字,便是蕙香、兰香此类。妇人眼睛慢慢瞪大,明显是信了苏梓烟的话,她踌躇片刻道,“没想到贱奴与姑娘这般有缘,咱们也曾是一家子人……其实方才奴言的那位贵人,便是尉迟府的大少爷尉迟宫,也就是后来将军府的二姑爷。” 如此看来,她果真是那个图安杜氏巧娘了。 只是,二姑爷……?他果然还是娶了穆青娴么? 苏梓烟以为自己会难受,没想到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她顿了顿,问道:“我临走前便听闻他们二人订下了婚事,只是不知何时完婚?” “大历十六年的冬天。不久二小姐便生了个女儿。她是未婚先孕的,孩子又早产,生的早了些,很是虚弱。” 说到这里,苏梓烟便明白过来她为何看那个小女孩这么眼熟了。五官与穆青娴颇为神似,眉眼间又不失尉迟宫的风采。 “想必那个小姑娘便是两位贵人的孩子?怪倒我看着眼熟。”她看向窗外,两个孩子正在小小的院落里打雪仗玩,小七在外头陪着他们,几个人打打闹闹很是开心。 杜巧娘惊诧片刻,苦笑道:“还是瞒不住啊……尉迟少爷失踪了,穆小姐又被那些禽兽抓到不知何处去,临走前让奴照看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奴被救回来之后便成了尉迟少爷的奴婢,后来两家联姻,奴便做了小小姐的奶娘,陪侍在二小姐身边,一晃也四五年了。本以为一辈子安宁,没想到一场战争,什么都没了……” 苏梓烟默然,随后又指着男孩道:“那个男孩也是二小姐的孩子吗?” “啊不,他是三小姐的儿子,这两孩子算起来是姨表兄妹。” “三小姐?你是说穆子冉小姐吗?她不是一直在外头求学,怎么……” 这个男孩看起来要比女孩大上好多。 杜巧娘笑道:“她在外头时便偷偷与一个男子成婚,有了这个孩子,三年前两国开战她便回来了,却不见孩子的爹,也不知这孩子姓什么,大家伙都叫他‘靖哥儿’。那时候大家都议论着,说三小姐在外头野惯了,不知道女儿家的礼数,然而战争很快就来了,便也没人再有心思管这些。” “那三小姐呢?她也被乱军抓走了吗?” 杜巧娘神色一凝,叹道:“三小姐在外面修学武艺多年,比一般女孩子要勇猛刚强,颇有穆家女将的风采,不顾阻拦非要披甲上战场,去年秋末的时候和穆家军在玉门关一起为国捐躯了,当时战况惨烈,只有穆大少爷一个人活着回来,拖着残废的身躯,躺在床榻上不到半个月也去了。”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你方才说,尉迟宫失踪了?” 苏梓烟想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声。事实上这些消息她完全可以问苏翎辰、凉成笙等人,但是她总觉得这样问会引起他们不适,毕竟她曾经也当了十五年的北燕人,在这种时候是很受人膈应的。 “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听说西晋人也在找他。” 苏梓烟以为自己会有些情绪,或是怅然若失,或是欣慰,或是悲愤,然而什么也没有。她攥着手怕的纤纤细手轻轻摩挲,心底如同一潭湖泊,不带一丝涟漪。 他这样聪慧,应该能够顺利脱身。 走了也好。去岭南,去苗疆,去北海,去东瀛,或者去那传说中的沉香国,总之一辈子别再回来了。 一辈子都别再相见了。 第253回:国破山河(三) 雪愈下愈大,院子里阴沉沉的,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晌午将至,苏梓烟准备离开,临行时又吩咐婢子将随身携带的财产全交给了杜巧娘,并安抚他们,西晋国很快便会收拾好战场,等到分管这一带的官员走马上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杜巧娘眼神略恍惚,真的会好起来吗?真的会回到从前吗?他们孤儿寡母真的能看到那一天吗? 她心底不相信,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只笑道:“多谢苏姑娘,您的大恩大德,巧娘来世再报。” 苏梓烟愣了愣,望着她诚恳真挚的笑容,忍不住问道:“你可曾听过一个女子,永乐十二年前也是穆二小姐的婢女,名唤‘苏梓烟’,梓木的梓,烽火狼烟的烟。” 妇人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神色晦暗莫名,然而她最终还是摇头,“好耳熟的名字,只是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了。永乐十二年……刚巧是奴到少爷身边的前一年,或许与那位姑娘错过了。” 看到苏梓烟沉默不语,她急切的问道:“莫不是贵人回来便是要找这位故人?这位梓烟姑娘是贵人的姊妹吗?” 苏梓烟轻笑,她和杜巧娘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就算不清了,如今对方已经失忆,无论样貌和性情都变成陌生的样子,不变的只有名字而已,她又何苦再去纠结前程往事呢? 那个如同疯子般恶毒的杜巧娘,早就摔死在大历十六年的郊外山崖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可怜妇人罢了。 既然这么个仇人她都能释怀,两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她不会告诉那些西晋人这里尚且存着两个北燕皇族贵胄的遗孤,倘或他们将来要寻仇,那也是天道轮回,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这样说起来,”杜巧娘突然小声自语,“这个孩子的名字里也有个‘烟’字,倒和贵人要找的人重名呢。” 苏梓烟心中一个咯噔,顿住了脚步。 “她……叫什么?” 杜巧娘笑道:“念烟,尉迟少爷取的。起初二小姐还不同意,两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奴倒以为这名字还挺好听的,贵人觉得呢?” 念烟,念烟。 原来他还守着那份执念吗?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处心积虑害她到那般境界。 雪好似鹅毛般纷纷扬扬,轻盈滑过她的眼眸。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红袍迤逦,愈发媲美雪中红梅的艳丽。 她努力想要回忆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譬如他的笑,他曾说过的话,他许下的诺言。然而那些都随着记忆的洪流渐渐模糊不清。 是的,这些她原本以为会一生铭记的东西,不过六年,便忘的一干二净。 念烟,念烟。 不知念的究竟是她,还是心中放不下的愧疚? 三人一直送她到巷子口,苏梓烟经不住回头向他们招手作别。白雪纷飞里,她终于认出了那条古老的小巷——原来那是通往将军府侧门的巷子,她旧时时常进出的那条巷子,如今战争的摧残中已经变了样,当日的气息也尽数消散了。 这场大雪过后,所有的过去都会被彻底掩埋。 苏梓烟登上了马车,跟车夫说道:“去皇宫。” 因着前些年的事,北燕皇宫给她留下的全是阴影。但她必须回去看看,不关乎旧年过往,只愿求得一个真相。 马车穿过长街古巷,绕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枯树小桥,一路东行而去,终于在硝烟袅袅、断壁残垣中,看到了破败不堪的旧北燕皇宫。 外头不少西晋的士兵看守着,好在她带了随行令牌,没有受到阻扰。 破城之后,外头火光漫天,里头的北燕皇室也都被关押,自然不会随便杀死,这些人要作为俘虏带回西晋的——为了向四海八荒彰显西晋国的强盛,吸引那些蛮族们前来请降。 不过,她还听说了另外一个原因。北燕国这片区域自然要划分成某些个城池,分配管辖。然而两国疆土不同,一开始必定很难同化,最好是有能者上任。苏翎钺要继承西晋皇位,苏翎辰便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明显没有这个意思,晋元帝自然不会逼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北燕嫡皇子完颜誉。 在苏梓烟的概念里,斩草就要除根,留下完颜誉这么一个皇室正统血脉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然而晋元帝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也很想彰显自己的仁德,无论是尉迟穆氏之后还是完颜后人都没有斩除。她还听说,西晋人都觉得这个三皇子耽于玩乐,还喜好男风,根本成不了大器,想必完颜誉在他们面前也是这样装的。 可这瞒不了苏梓烟,她曾经接触过完颜誉,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其心性品质完全不输父母,根本是个血气方刚的好男儿。尉迟宫也曾提过他也许是故弄玄虚、忍气吞声。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个好解决的对象。 但她一个在北燕长大的女子,没有立场去说这些。 入了皇宫,她径直往后庭走去。据说完颜誉关押在东宫,那边把守严密她自然不会去,而且也没有理由去见一个异国男子。而尉迟尤雾这位美妃应当逃不过那些饥渴士兵的玷污,据说早被仍在偏殿任人糟蹋了。 她此番要见的,是华阳王妃苏瑾,她的干娘。 在西晋的这些年,她没少打听干娘的消息。干娘是北燕国的王妃,要打听起来还是蛮容易的。据说在燕耀二年的时候,她刚生下来的小皇子就夭折死了,又落入尴尬的境地,好歹仗着母国权威在两大家族的夹缝间跌跌撞撞活了这么些年,实属不易。 当初华阳王妃花了多少心思才怀上这么个孩子,又早早的去了,就像长公主那样。她一定很心疼。 第254回:国破山河(终) 因为同属北燕皇室,西晋兵马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将王妃接出来,这样对万民也不好交代。只能等到回了西晋,方才慢慢改了王妃的身份,替她寻一处安谧的地方养老,方才是上佳的策略。 大家敬她是西晋长公主,自然不敢亏待她,将整个皇宫里最完好无损的天香阁腾出来给她居住。 听闻这个天香阁是王妃当初嫁过来的时候特意建造的,起初王妃便住在这里,一年后才住进了蓝华殿。 当时还有不少人说,北燕王多么在乎这个婚事,多么看重王妃。没想到婚后不久就借口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丢去献祭了,还真是个虚伪的男人。 还未踏入天香阁便嗅到一阵芳香。苏梓烟只觉得心情愉悦,大步流星的走进去,然而当她看到苏瑾惨白的脸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干娘,干娘你怎么了?!”她冲到床榻旁,厉声逼问婢女,“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虽然北燕国灭了,可干娘还是咱们西晋的长公主,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那几个婢女本就受到战争的惊吓,如今又被苏梓烟这样一吼,吓得匍匐在地不敢出声。 “烟儿,你来了……”苏瑾躺在床榻上吃力的笑着,“他们说你今儿会来,本宫还不信,我的好烟儿,我们有整整六年没见了?” 苏梓烟湿了眼眶,点头道:“是啊,六年了!这六年来,烟儿无时不刻在想念着干娘!只是,烟儿的身份……实在不宜再回到北燕来,干娘您不会责怪烟儿?” 这么些年来苏瑾自然也没有少让人去调查苏梓烟的动向,不说别人,单单通过苏翎辰她就能知道所有大致讯息了。 “你嫁给了辰儿那孩子,是个好的归宿,他虽然是皇子,却与一般皇家子女不同,你跟着他,一辈子不会受苦的。” 苏梓烟微微脸红,撇过头,“他的好烟儿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嫁给他了。” 苏瑾慈祥的看着苏梓烟,半晌叹道:“本宫这辈子是没有子女缘了,你是本宫的干女儿,看到你幸福,本宫也放心了。” “干娘,您究竟是怎么了?您是不是在担心战争的事情?西晋国已经胜利了,再过不久,他们就会派人接您回去的。皇帝陛下在那边早就安排好了,绝对会给您安排一个妥善的地方幸福终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止不尽哭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她知道苏瑾已经油尽灯枯了,她见过这般场面,在白曼逝去前。 “西晋……本宫怕是没有那个福气回去了,北燕的皇宫是个吃人的地狱,在这里活着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呢?在早些年,本宫就被先王后和嫣然王妃暗中下毒,等发现的时候,毒素已经扎根很深,再也没法治了。传闻中本宫多病,其实有一部分是真的……就为了这毒,这些年来也不知遭了多少罪,如今能摆脱了未尝不是件喜事。或许,这也是本宫的第二个孩子不能活得长久的原因。” 苏梓烟的心仿佛揪紧在一块,怎么也舒展不开。真的没有办法了嘛?好不容易挨到战争胜利了,好不容易能够看到明朗的未来了,为什么她的干娘一个个都要离她而去呢? 苏瑾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她微微抬起手,将苏梓烟的手握住,温度在她们的掌心里传递,血液如洪般流淌。 “烟儿,若我的第一个女儿还活着,她与你也一般大了。” 这是她第二次在自己面前提到她的第一个女儿。 “是啊,烟儿记得干娘说过,她的名字也叫‘烟儿’。”苏梓烟吸吸鼻涕,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可知,我为何给她取这个名字?”苏瑾突然道,提及这个女儿,她眉眼间也精神许多,像是回光返照。 “大历元年,我奉旨来北燕和亲,途径玉门关的时候,看到大漠孤烟袅袅直上,城墙下的梓木在日光中显得格外挺拔。那是我离开西晋国的第一日,此生都再没机会回去过。” 她这样说着,眼前仿佛浮现出玉门关的情景,嘴角竟带着一丝微笑。 “你在西晋这么些年,应该知道沐国公凉萧?我听说,你还认了他做干爹。” 苏梓烟微微颔首,她想起白曼死前告诉她,苏瑾还是公主的时候,和凉萧颇为亲密,当时两家都很看好这门亲事,如果西晋国没有战败,北燕国没有要求西晋公主去和亲的话,苏瑾现在应该是沐国公夫人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只可惜年少氏谈论的‘执子之手’,终将成为幻影。正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那天在玉门关,我看到了他,就站在城墙外的梓木下,一身戎装,拦下了和亲的队伍。” “他说他要杀到北燕国去,将那些抢走我的人都碎尸万段。呵,你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多幼稚,多可笑。他根本不会武功,从小只懂文墨,身子又比别家公子弱,哪里拿得动刀和剑?” “不管我怎么劝,他都不听。我真的很怕他做出傻事来,于是骗他说我会跟他逃回西晋。” “当时他真的很傻,就这样相信了。和亲队伍在玉门关停滞了整整一日,那一日,我们驰骋大漠,看日出东山,赏大漠夕阳,好像把一辈子都过完了似的。” “那夜的星空,真的好美好美……我们躺在沙漠绿洲上,枕着松软的草地,挽手许下一生的誓言。他很认真,我却很敷衍。因为我知道,这一天过去之后,所有的诺言都会成为谎言。”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控制住的,没想到那一夜,我们都动了情……于是,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唯一一个属于他的孩子。我给她取名为烟儿,寓意玉门关的烽火狼烟,也象征着我和他之间的爱。” 苏梓烟骇然,差点没从床榻上跌倒下去。原来,所谓北燕国的长公主根本就不是北燕王的孩子,而是凉萧的孩子吗?! “可是这个孩子却被……献祭了。”苏梓烟不忍说出那句话,声音越来越小。 没想到苏瑾扬眉笑了起来,笑声响彻云外。 “哈哈哈哈……她是萧郎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允许那个暴君肆意残害她!我派了身边最最亲信的婢女,偷梁换柱,将我的烟儿救了出来。只是,她再也不能呆在我的身边。” 不顾苏梓烟的诧异,她继续道:“我让婢女带她远走高飞,去玉门关找个地方过活,临行时在她的大腿内侧纹了一个‘烟’字,就是希望将来有一日可以再将她找回来!谁知道等纷乱过去后,我派人去寻,却得到了烟儿和婢女双双失踪的消息……我不断的找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想,她就算是死了,也比跟着我待在这吃人的牢笼里好!” 等她说完这一席话的时候,力气几乎用尽,便闭上了嘴,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屋顶房梁,嘴角带着微笑。 苏梓烟却大气喘不上来,跌坐在地上不断咳嗽。 难道、难道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找寻的真相?! 为什么她的容貌与苏瑾如此相似,为什么苏嬷嬷明明是个婆子却懂得这么多东西,行事也颇有宫中做派,为什么张莺在占卜的时候说她凤星降世…… 支离破碎的线索结合在一起,她的身世终于浮出水面。 “干娘,那个婢女没有失踪!她是混进了将军府,成了盥洗室的一个婆子,而您的女儿,也被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她为了避免您的女儿再次和皇宫扯上联系,隐姓埋名,并且告诉您的女儿她只是个在玉门关外捡到的孤儿罢了……您的女儿她活得好好的,她没有死!” 苏梓烟激动的大喊着,苏瑾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是……” 苏梓烟哽咽着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字眼:“娘——” 然而,苏瑾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娘——我是烟儿啊,我是您的女儿啊,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娘……” 大历十八年隆冬,西晋一举攻破北燕皇宫,为长达三年的战争画上句号。不久,华阳长公主暨华阳王妃因病薨逝于北燕皇宫,晋元帝追封其为大圣大德昭阳长公主,安葬于太原皇陵。次年,晋元帝改年号为“嘉靖”,一统四海,大赦天下。 第255回:春光明媚(一) 嘉靖二年,春末夏初。姑苏城满街的琼花绽放的恣意,衬托着墙角边一株合欢更是显眼。满树如云如雾,似画中仙境一般。 这日,凉成笙闲来无事便在长街上四处闲逛,照例进了拐角一家茶楼。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来是因为性情孤僻,二来是身上任务繁重,常年在外头跑。 北燕国灭亡后,天下归元,眼见着太平盛世徐徐拉开序幕,他也越来越清闲了,时常有机会往街边茶楼歌馆小座,一晃又是一日。 “哟,凉小公子又来啦?欢迎欢迎小二,上茶嘞——”掌柜的与他相熟,谄笑着迎了出来,一面招呼着小二看茶,“小公子今儿还是老位置?” 凉成笙往日总喜欢坐在二楼最边的小厢房里,独自欣赏窗外美景。不过今日他想要换个口味,环视一周,朝一楼茶馆的角落遥遥一指,轻言道:“今儿坐那。” 他是个喜欢看风景的人,那个位置视野极好,从大门望过去,刚巧可以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熙囔闹市。等上座时他又想到,撷芳阁似乎就在不远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