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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粮票,为何不去木家粮铺换米粮呢? 可当她看到那些被水浸湿、字迹模糊的粮票后,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好脸色。 “粮票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应当好好保管才是啊!” 少女显然很委屈,抽泣地叙述了她将粮票损坏的过程。原来,昨日她在图安做了一整日的活,连夜赶回羌城,半路上却被一群浪荡子围堵骚扰。情急之下,她不得不跳入羌城外的洛水河内逃生,却忘了刚得的粮票还揣在身上。 梓烟听了这话,倒茶的动作僵硬了片刻。洛水河?难道是那群人?还好这位姑娘善水,不像自己…… 说起来,自己也蛮幸运的。梓烟想起那晚圆月之下的那匹银发“白狼”,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 “真没想到,连天子脚下也有人胡作非为。”梓烟无奈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梓烟这句感慨一出,隔壁桌上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杯盏从木桌上拿起时擦出的“咯噔”声。 梓烟扭头一瞥,却见一个梳着利落潇洒的高马尾,一身大红锦绣紧身华服的女子正闭着眼细细品茶。她眉间有一点醒目的朱砂,却丝毫没有磨灭她浑身上下透出的英气。从她嘴角尚带的笑意可以判断,刚才那声轻笑就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能把红色穿得不俗艳的女子,梓烟还是头一回见到。 听闻圣德王后最喜大红,像宫墙般沉淀着岁月的色彩。梓烟没有见过圣德王后,但她莫名坚信,就算王后此刻出现在这里,也未必能将红色穿得比眼前的女子美。 当梓烟看到女子对面坐着的男子时,却再也无暇感慨了。 那个男子面似冰霜、冷峻孤傲,她的面庞干净白皙,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狭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鼻梁高挺,吐千丈凌云之志气;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他一身镶金黑虎绣纹紧身衣,腰间配着一把黑金长剑。 最吸引人的并不是男子通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而是他头上戴着的斗篷连帽里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抹雪白。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梓烟顶着满头的密密麻麻的冷汗,用手半掩着自己的脸,祈祷着崔洋没有认出自己。 好在,崔洋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品茗。 看来是真的忘了。梓烟舒了口气,毕竟那天相遇是在夜晚,记不住自己的样貌也是情有可原。可不知为何,她有些许失落,甚至有些许嘲讽。 那天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他的女人呢!转眼间连人都认不得了! 等身旁的少女推搡她,她才反应过来。梓烟故作认真品茶以掩盖自己的失态,又偷偷用余光去瞥隔壁桌那两个特别的人。 只听少女凄凄惨惨地抽泣道:“唉,木氏粮铺里都是些不通人情的小人,我解释说这粮票是不得已才损坏的,他们却说只凭着粮票才能换粮食!唉,这几日算是白干咯……” “他们这么做也是按规矩行事。否则,我只要随便拿一张破损的票子,便可鱼目混珠了。”梓烟拂袖品茶,淡淡解释道。 少女瘪瘪嘴,小声抱怨道:“小姐,你说木大人何必如此为难我们?倘或真怜惜我们,直接施舍我们粮食不就得了,干嘛非得让我们去做苦力!” 梓烟白了她一眼,道:“世间哪有不劳而获的粮食?难道你就这般下贱,愿意接受嗟来之食吗?况且,官家雇佣你们去图安城做苦力,其实也是在重建你们自己的家园啊,于情于理都是个妙计。” 少女被这一句呛得无言以对,她咬唇道:“不愧是都城人家的小姐,懂得的东西就是比我们这些乡野丫头多。” 梓烟赶忙摆手解释:“我不是小姐,我不过是府宅里头的杂役婢子,叫梓烟。梓木的梓,烽火狼烟的烟。” “原来如此啊,我叫杜巧娘。” 杜巧娘本是图安城小户人家的儿女,初见梓烟时将她误认为是千金小姐,一路上都颤颤巍巍地,生怕得罪了贵人。现在听梓烟这样说,心中的隔阂顷刻间烟消云散。 梓烟闻其姓名,只微微颔首,继而捏起那几张粮票,翻来覆去地看着:“你做工辛苦,倘或当真平白失去了这些粮票,实在可惜。木氏发放的粮票我曾见过,除了正规的纂体横标、小隶正文之外,比较难模仿的就是木大人的亲笔亲印了。” 杜巧娘愣愣地想了好一阵,才惊呼道:“你要伪造……”话还没说完,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往四周瞄了几眼,低声道,“梓烟,你、你有把握嘛?要是被识破了,说不定要杀头!” 梓烟只抿嘴,靠近杜巧娘的耳畔,悄声说道:“你一会儿上集市去把这几样东西买来,我绝对还你几张全新的粮票!” 杜巧娘虽有些怀疑,但还是接过梓烟的荷包往茶馆外跑去了。梓烟见她跑远后,便自顾自地低头,凝视着杯盏里回旋翻转的青叶。 “不介意,姑娘?” 小剧场—— 崔洋:生气?难过?就是要假装忘记了你。 梓烟:……(内心OS:我早就看穿了一切,科科。) 第10回:妙手丹青(三) 红影在她眼前一晃,那个高簪马尾的女子竟坐在了自己的面前!梓烟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她是崔洋派来的说客。 “看姑娘的样貌,不像是北燕本土的人呀。”红衣女子一面自酌自饮,一面道。 “单凭样貌就能够看出对方的来历?如此说来,姑娘和那位公子也不像是北燕人呀!”梓烟毫不客气地回话。 “我与他确实是西晋人。” “呃……”梓烟差点没被茶水呛死,随后她尴尬地用手绢擦拭嘴角的水渍,“原来如此。不过我不一样,我确实打小在北燕长大,但我是孤儿,所以……有可能我身上流着西晋人的血。” 这下子轮到红衣女子尴尬了:“对不起,无意冒犯姑娘。” 梓烟倒是无所谓。小时候她也曾郁闷自己的父母为何要抛弃自己,后来也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苏嬷嬷是在玉门关外一棵梓木下捡到自己的,那是西晋被北燕打败的一年,玉门关又是两国边界,因此很大一种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在战乱中失散了,甚至是丧生了,自己才被遗弃在那里。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没有亲人了。但是她并不孤单,她有小绛,有尉迟宫少爷。 两人沉默了一阵,梓烟开口道:“不知姑娘适才因何而笑?是否对梓烟所说的话有什么不满之处?” 红衣女子之所以主动上前搭话,便是因为刚才听她对木氏粮票制度的一番见解,让女子对梓烟的好感徒然而生。于是她解释道: “实不相瞒,梓姑娘与杜姑娘刚才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觉得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会连羌城已无天子一事也不晓得?” 此言一出,梓烟愕然。 只听头崔洋故作干咳几声,红衣女子立刻掩面止住,随后笑道:“我常年在外,经久没有踏入北燕国境,方才不过是胡言乱语,还请梓姑娘不要当真。” 绝不是胡言乱语!梓烟心道。北燕王如此昏庸,羌城天子虽有若无。只是北燕十六年前大败西晋后,北燕百姓自认为国强民富,从来没有居安思危,殊不知北燕政权早已旁落三家,而三家中的尔虞我诈梓烟再清楚不过。 作为北燕的子民,梓烟深感忧心。 不过,眼前二人明显是西晋人,为何会对北燕国事如此清楚? 梓烟不由多留了个心眼,嘴上只莞尔浅笑,装作不把女子的话放在心上。她扭头看向那个如冰雪般的男子。崔洋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只平视前方,沉默饮茶。 “小女子是芥子坊西侧穆府上的小奴婢,名唤梓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因为崔洋知晓自己的身份,梓烟便不再做隐瞒。 红衣女子瞅了对面的男子一眼,低语道:“你可唤我袅袅。” “袅袅?”梓烟道,“可是‘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袅袅?” “正是!”见梓烟一下便猜出此名之意,袅袅似乎有些激动,又指着对面的男子道,“他……是我远房堂兄,他叫……” “她知道。”男子忽而开口,冷冷地看着梓烟。 “恩?”袅袅一愣怔,不解地看向梓烟。梓烟也没想到,原来崔洋早就认出了自己! “啊对,我知道,”梓烟挠了挠后脑勺,“这位公子叫崔洋,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姑娘与兄长已是旧识,真是缘分呐……” 红衣女子意外地看着二人,正欲细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呼: “梓烟!” 杜巧娘的速度倒是快,眨眼间就买齐了梓烟所求之物。不过是寻常笔墨纸砚,杜巧娘还是不信梓烟能用这些平凡物件重新绘制粮票。 梓烟扫视了茶馆一周,估计此时并不是喝茶听书的时辰,茶馆内的客人除了梓烟这桌和隔壁的袅袅、崔洋,再无他人。 梓烟想,仿制粮票虽然违背法制,但自己此举并非出于恶意,不过是想挽救杜巧娘的无心之失。依照袅袅和崔洋的性子,应该不会出面阻拦。 想到此,梓烟也就放开去做了。她精通各类字体,正规纂体和小隶简直信手拈来烟来,模仿清平官印鉴也如同仿画一般轻而易举。 其中最难的还是木魁的亲笔手书。木魁在西晋国的时候曾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本是莽夫,后来到了北燕国做了十几年文官,竟也练就一手颇具独特风骨的好字,寻常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效仿。 可她是梓烟啊!她是尉迟宫少爷亲手调教十余年的梓烟啊!木魁的亲笔手书?那根本就是她十几年来必修的基础功课好嘛! 不到一盏茶时间,梓烟就完成了一张粮票的绘制。成功了一次之后,接下来几张也就能够轻易拿捏了。杜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捧着的粮票,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会以为这几张粮票就是从木府流出的呢! “梓烟,你、你太厉害了!”杜巧娘不识诗书,只能用最平凡的词汇夸赞。 梓烟本想再谦虚道几句,忽然在茶馆外望见杨素的身影。她连忙起身和杜巧娘道别,又回头给袅袅一个微笑示意,匆忙离去,临别时不忘回头再多看了崔洋一眼。 杜巧娘也乐呵呵地拿着粮票去木氏粮铺换米粮了。袅袅手持茶盏,凝视着她们远去的方向,道:“真是个有趣的女子。没想到,她竟是穆府的人。” “没有谁一辈子注定了是谁的人。”崔洋抬起眼眸,狭长的雪色睫毛下灵光闪动,“这样的人才放在穆府,可惜了。” “这个梓烟居然能够如此形象地模仿父亲的笔迹,实在不简单!”袅袅继续感慨,“更不简单的是,她居然能招惹上你!啧啧。” 原来这袅袅竟是木府的千金小姐。只因她年少时就被父亲秘密送往西晋修习武学,甚少踏入北燕境内,故梓烟认不得她。 崔洋默然饮茶,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她必定是穆府金屋里藏着的宝藏,如今却意外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你应该感到高兴,不是么?” 听说下一回尉迟宫就要出场了,期不期待? 小剧场—— 尉迟宫:我与梓烟从小一起长大。 崔洋:哦,谢谢你帮我照料她。我与她将会共度余生。 第11回:梅纹信笺(一) 碧树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梓烟与杨素一前一后穿过尉迟府莲花池旁的柳树林,身畔尽是啼莺舞燕绿映红,白鹤鸥鹭飞絮轻。绕过汀州上蜿蜒曲折的巽芳桥,来至尉迟宫的絮林苑内。 相较穆府中规中矩的构造,尉迟府显然修葺得别具一格,颇有园林诗韵。府中多汀州、水涧、古刹、亭台、楼榭、阑干等,做工精细恍若凡间仙境。不愧是掌翰林诗书的文人居所,自宫中知书达礼的尉迟宠妃起,府中上下无不擅文墨书画,情趣高雅。 梓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昔日再熟悉不过的景象,生怕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杨素将梓烟送至絮林苑后,便行礼离去。当再次看见那个人的面孔时,梓烟不禁热泪盈眶,可她不能向尉迟宫述说自己的心境,只能规规矩矩地行礼。 还没言语,只听尉迟宫道: “梓烟,你过来。” 梓烟这才发现尉迟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桌案旁,用两只纤长的手指夹起一封梅纹素笺朝她招了招。 “看看这封信。” 这次来是有任务的,绝对不能让旁的事干扰自己的心神。 梓烟接过那封信,随意一瞥。梅是木氏特有的标志,之前杜巧娘的粮票上也有类似的梅纹。这封信来自木府,而且极有可能是木氏的密信。 她还发现已经有拆开的痕迹。 她直接将里面对折四次的宣纸取出,平铺开。梓烟上下扫视了一遍后,重新将信放回信笺内。 “来,把这张纸上的内容仿写一遍。用他的笔迹。” 梓烟一抬眼眸,只见尉迟宫临空甩过来一张折叠成长条的宣纸。梓烟扫视了一眼——与真迹截然不同的内容,尉迟宫的目的浅显易懂。 她没有多言,二话不说径直走到案几旁,随手抄起一支细尖短毛笔蘸墨娴熟地书写起来。 前不久刚在茶馆仿过一次木魁的笔迹,再加上这种笔迹梓烟早已烂熟于心,因此她很快便完成了任务。 尉迟宫只草草略看了一眼,便将梓烟仿写的那封信塞进梅纹信笺里,扬手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将信笺往上一抛。 只见窗外屋檐上飞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有一只异常纤瘦白嫩的手从窗枢夹缝内伸了进来,一瞬间取走了尉迟宫抛出去的信笺。 梓烟认得那只近乎惨白的手,那人是尉迟府培养的暗卫之一,现在安插在木府内做事。 尉迟宫将信笺交托出去后,回到案边拿起那幅海棠图品赏,梓烟只得暂时待在一旁。 小檐上拂过几只轻燕,撞得檐下设的三串风铃清脆作响,惹得梓烟多看了它们几眼,全然没注意尉迟宫已经赏完了那幅《海棠醉春图》,正倚坐窗边细细端详着自己。 “不是已经让人在穆府安了这样的风铃么,怎么,还看不够?”尉迟宫见梓烟痴痴望着那三串风铃,完全无视自己,有些恼怒。 尉迟宫生于书香门第,长相也颇为清秀,又满腹诗书,是北燕远近闻名的翩翩美君子。 “回少爷,穆府的与这里的不同。”梓烟侧身看着他清秀的脸,缓缓陈述。 “哦?” 尉迟宫来了兴趣,他理了理素色墨竹边衣摆,起身,持着一柄白玉珠扇走到梓烟面前,拇指一拨,将绘着翠竹和青石的扇面摇开。他比梓烟高出一个头,俯视梓烟的时候,眼神宠溺得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玩物。 “说说看,哪里不同了?” 梓烟不敢直视尉迟宫的眼睛。她有些羞涩地撇过头,低语道:“穆府杀戮之气太重,玷污了风铃的空灵。” 尉迟宫先是一怔,过后仰天大笑起来。他稍稍弯下腰,将折扇“啪”得一声收起插在怀间,爱抚地捏了捏梓烟通红的两颊:“你个小丫头,说话越来越直了,小心惹祸上身!” 尉迟宫总是喜欢这样逗弄她,以前的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些,因为她知道,于礼数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不同。梓烟不愿意再受礼数禁锢,她只愿意顺从自己的心,去做自己想要做的每一件事。 譬如乖乖听尉迟宫的话,认真按照他的吩咐完成每个任务。 譬如,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不希望等有一天自己离开了,会后悔没有鼓起勇气去尝试。 “难道少爷觉得烟儿说错了吗?”梓烟有些傲气地朗声道,“就算烟儿惹祸了,少爷也会保护烟儿的,不是么?” 尉迟宫的手在梓烟的脸上停滞了片刻,随后他背过身去,梓烟看不清他的表情:“适才不过是唬你罢了,你素来小心谨慎,这一点我最是放心。” 梓烟有些失落,脸上难得的自信又消散得无影无踪。蕙香、杨素她们都觉得尉迟宫是自己纹丝不动的靠山,可事实上…… 难道保护像她这样的小婢子需要花大心思费大精力吗?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简单的承诺,尉迟宫却从未许过。 这样想来,前世的她因为尉迟宫而被害,真是冤枉。 以前梓烟只想待在尉迟宫身边,助他、辅他,就够了,可现在梓烟想要更多。她想要跟尉迟宫明目张胆的长相厮守。 “那幅画……少爷觉得如何?” “里头要紧的东西都弄好了吗,千万别给我出错漏!” “绝对没有任何人察觉。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烟儿还没有使用‘火树银花’。少爷先将此画的后事料理好,等到了时候,奴婢再——” “恩,上回辽北太守的案子大理寺至今未曾断案,可见你的手法是没问题的。” “恩……那画的内容呢?少爷觉得烟儿现在的画技如何?” “你的画技是我亲手栽培的,那幅画自然是极好,王后一定会喜欢的。”尉迟宫说完后,可能觉得有些敷衍,又补充道,“那些飘落的海棠花瓣很自然随意,是你研究的新画法?” “是啊是啊!”梓烟眼睛一亮,充满希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小小的赞赏,“说起来还是个意外呢!我不小心将墨汁洒在了宣纸上,然后……” “嗯嗯,你总是这样聪慧。”还未等梓烟说完,尉迟宫就接下去道。梓烟一愣,随即默默闭上了嘴,心中本来扑腾着的喜悦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传说中的尉迟宫终于出场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呢? 小剧场—— 尉迟宫: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出场? 崔洋:呵,也不看看谁是男主。 第12回:梅纹信笺(二) “怎么样?”尉迟宫忽然道,“我是说刚才木魁的那封信……有什么看法?” 梓烟扭过头,心中堵着一股气却又不能发出来。她舔了舔下唇,欲言又止:“梓烟只负责仿字作画和制香,其余事务一概不知。” “少来,我知道你素来很有想法。”尉迟宫根本不信梓烟是个只会埋头苦干不问世事老实巴交的女子,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那样。 “以前不让你说,想必是把你憋坏了,今日就大胆谈谈!” 梓烟踌躇片刻,从袖中伸出三只手指道:“这封信是木魁写给华阳王妃的亲笔手书,主要讲了三件事。 “其一,木氏嫡出二小姐木叶下近日学成归燕,与她同行的还有她在昆仑玉山修行时的同门师兄。虽然木家一直声称木二小姐因为年幼体弱而送至尼姑庵里待发修行,但我们早已查明,事实上二小姐年仅四岁便远赴昆仑玉山学武,可见木家并没有完全放弃战场。这次忽然归来,且携带一名师兄,其间必定大有文章。” “没错,”尉迟宫抱臂垂目,“据探子回报,木家小姐这个所谓的师兄,很有可能是西晋三皇子苏翎辰。” 什么?梓烟大吃一惊,西晋三皇子是西晋皇后唯一的儿子,贵不可言,怎会跟随一个战俘的后裔来北燕国? 梓烟本想细问,见尉迟宫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得敛神道:“其二,木家准备将庶长女遣送至西晋撷芳阁。这个撷芳阁……听起来像是教坊舞楼一类的地方,虽说是庶长女,但莫名其妙送到那种地方去,委实奇怪。而且这明明是木家自己的事情,为何要特意写密信跟王妃说呢?恐怕这撷芳阁也不简单。” 这次尉迟宫没有发言,只是沉思颔首,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内把玩着白玉折扇柄上悬挂的赤红雀羽璎珞,璎珞尾部接着的金丝朱穗有些散乱,应该是使用折扇时不注意勾拉到某些尖锐之物所致。 梓烟盯着尉迟宫手中的朱穗,继续道:“最后一项共十六字,应该是这封信至关重要的内容,也是整封信最难解的地方……”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汝可效仿,大历元年。” 尉迟宫打断了梓烟的话,将信笺上木魁所写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 半开半掩的绿纱窗外能看见苔藓斑驳的古井和爬满绿藤的院墙,混着明日的清风拂面而来,让沉闷的气氛缓和不少。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汝可效仿,大历元年。 这短短十六字,其间蕴藏着多少算计与阴谋?梓烟只觉得恍若有一堆石块沉沉地压在胸口,她感到紧张。 尉迟氏在算计着将军府,而木氏又在算计些什么呢? 北燕国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惊涛骇浪? “大历是西晋的年号,西晋的大历元年也就是北燕的太始二年,应该是……华阳王妃远赴北燕和亲的那年!”梓烟一面掰着手指计算年月一面道,“木魁想让王妃效仿当年的和亲?可他们要和谁和亲?要让谁去和亲?” 梓烟眼神忽闪不定,胸腔一起一伏。忽然瞥见尉迟宫低着头有节奏地用掌心拍打着扇柄,一下又一下。这是尉迟宫沉思时惯有的姿势。 梓烟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班门弄斧,尉迟宫思维缜密,他怎会想不到自己都能想到的这些? 梓烟为自己方才卖弄才华感到羞愧,但随后她又觉得委屈。 以前,尉迟宫从来不问她的看法,杨素也总教导她少思、少问、多听、多做。而且尉迟宫分派的任务大都涉及朝政,她作为一个女子也不好过多碰触。 可今日他不知为何竟询问起自己的想法,倘或不如实道来似乎又违背了主子的意愿,她也无可奈何啊…… 梓烟越想心情越杂乱,她一急躁,思绪就缭乱无比。她双眉紧锁,额间少有地凝成淡淡的“川”字。 尉迟宫偶然抬头,见她这番模样,心知询问她是毫无用处的。毕竟这些年教导她的只是文墨制香,并没有让她涉及权谋。尉迟宫原以为梓烟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也该开窍了,实际却让他失望。他挥手道:“也罢,你先回去。今夜我父亲从湘南回来,我将此事禀报他,届时再谈下一步。” 月色缥缈若尘,远远能望见坠入黑夜中的淡墨远山上几颗零星的亮光,似山上人家的灯火,又似银河上流转的星辰。 尉迟宫破天荒地将梓烟送至尉迟府侧门外。梓烟跨过高高的门槛,看到巷子斜上角那一片浓浓的夜景时,感到一丝不可思议:原来她已经在尉迟府待了这么长时间。 就像被施了巫师的蛊咒,待在尉迟府的光阴总是莫名流逝得飞快。相比之下,穆府的日子简直枯燥难熬。 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 梓烟望着距离自己几步远距离的尉迟宫伟岸的背影,甜味涌上心头。就这样看着他的宽厚的脊背,呼吸着他温暖的气息,模仿着他沉稳的步伐,就这样、就这样! 如此和谐、安宁!难以言表的幸福! 梓烟忍不住笑出声:上苍对她还算仁慈。若是换作从前,她怕是会满足。但现在,她索求的是更多。 想到高兴处,梓烟原地转了一圈,收起一只脚,顺着地上的砖块一格一格地跳着。在穆府最偏僻的院落里,她、小绛和小荔三人也常常玩这样的游戏。单只脚跳着格子,谁先落地谁便输。 梓烟便这样跳着,谁知道前方那个人刹住了脚,梓烟便一头直撞在对方坚硬的背上。 “你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总是莫名失神、莫名发笑,现在连路也走不稳了。”尉迟宫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解道。 梓烟脸色一僵,好在天色昏暗让尉迟宫看不清她已经泛红的脸庞,她吞吐道:“烟儿、烟儿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碰见少爷您,能得到少爷您的赏识提点,烟儿不知是得到了哪位神灵的眷顾……” 尉迟宫背对着月光,面朝着梓烟,隐约能看见他柔美的五官。他笑着,是那么如沐春风。 “能遇见如你一般的女子,亦是宫三生有幸。” “梓烟何德何能……” 梓烟鼻子一酸,声音哽咽着,深深地埋下了头。 这个神秘的华夫人是谁呢? 木氏的密信究竟暗藏怎样的玄机呢? 小剧场—— 尉迟宫:垃圾了?密信都被我弄到手了。 崔洋:给你又如何,反正你看不懂。 梓烟:但是他可以掉包…… 崔洋: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第13回:剥皮缝衣 如果没有穆府盥洗房的苏嬷嬷,她可能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于玉门关外那棵枯木梓树下了。纵使这么多年跟着教养嬷嬷学习了三从四德、礼教诗书,接受着如小姐一般的教育,连吃穿也与常人家的姑娘无异,可内心深处,她还是那个玉门关外孤苦伶仃的弃婴,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宗族家室,年下祭祀都不知道该祭奠谁。 蕙香说的对,她就是个贱婢。 可即便是微不足道的贱婢,也会有一星半点的执念,不是么?即便是微不足道的贱婢,也能有爬上顶峰的那天,不是么? “烟儿,你已经为尉迟家做了很多,你实在不必为身世耿耿于怀,”尉迟宫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伸手摸了摸梓烟的头,安慰道,“就拿穆府两个小姐来说,她们虽然拥有尊贵的身份,但论姿色论才气,整个皇都的女子都不及你。” “可是,仅凭着这个尊贵的身份,穆小姐便能长久陪伴在少爷您的身边。”梓烟昂起头痴痴地看着尉迟宫那张玉砌雕成的脸庞,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她想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尉迟宫的手似乎僵硬了片刻,随后他笑道:“傻丫头,只要你对尉迟家忠心不二,你便永远在尉迟家的庇佑下。” 庇佑?不,她要的不是庇佑啊……梓烟咬唇闭目,内心抗拒着,却又无可奈何。每次都是这样,她好不容易挑明了说,尉迟宫偏偏曲解她的意思,也不知是尉迟宫真不明白,还是他心里明白却刻意为之。 难道是自己的心意表明的还不够明朗?梓烟心道,她深呼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道:“宫少爷,其实我的意思是……” “天色不早了,倘或你晚归,容易引起穆府的人注意。”尉迟宫将脚步止住在了巷子口。他背身过去,朝梓烟扬了扬手,“回去。” 已经显而易见是在赶她走了。梓烟只觉得自己好像满口含着黄莲一般苦,说不出一个字来,只麻木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巷子外走去。 梓烟放慢步子,故意表现出失落怅然的神情。她期望尉迟宫能够被她的演技所动容,然而将她唤回,用那双洁白无瑕的手捧着她的脸,笑着说出她心心念念的那句话。 可一直等到梓烟走到离巷子几丈远的大街上,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迟迟还未等到尉迟宫追上来。 梓烟忍不住回身望去,小巷内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梓烟顺着琛默坊的街道往回走,还好尉迟府与穆府相近,要不然她单靠着双脚得累死。 因着尉迟宫的态度,梓烟闷闷不乐。尉迟宫对她的感情晦暗不明,这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以她贱婢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实现夙愿。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摆脱这下等的身份。 “快走!走快点!” “快走!别慢慢吞吞的!” 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梓烟的身后传来,梓烟回身看去,见几匹高头大马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上面的府兵看起来像是卫尉寺的人。 “奇怪,卫尉寺不是分管皇宫内部吗,怎么会出现在外面?” 梓烟纳闷着,又见那些马匹的背后用一捆粗麻绳拖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他们有壮丁老头,也有妇孺幼童,甚至还有孕妇和抱在怀里的婴儿。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累累,裸露的手臂的大腿都已经瘦成皮包骨了。 “这些也是古旭坊的难民?”梓烟惊愕道,“卫尉寺的人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讨论声、哭喊声、吆喝声掺杂在一起,琛默坊的大街忽然就热闹起来。 梓烟看见前面站着个高大的披着墨色长斗篷的男子,便扯扯对方的衣袖,问道:“这位兄台,能否请教一下,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吗?” 那个男子侧头睨了梓烟一眼,道:“卫尉要把这些奴隶带到皇宫去。” 男子的角度把控的很好,梓烟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莫名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兄台,这还用得着你说嘛?卫尉是皇宫的侍卫,当然听命于皇宫了——我是想问,带他们去皇宫做什么?” 男子冷笑:“剥皮缝衣。” “啊?”梓烟的脑袋一下子浆住了。剥皮缝衣?什么意思?难道是字面上的意思? “小姑娘,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身旁有个小贩低语道,“听说王后近月来身子不适,好像是皮肤上起了疹子,穿衣裳的时候总磨得难受,王上就召集天下寻觅最柔和的布料来制衣。谁知道大祭司说,人皮乃是最柔和的衣料,王上便朝这些难民们下手咯。” 大祭司?那不是将军府的人吗?梓烟拧眉。这件事情算是穆氏的机密,即便她是将军府的婢女,如果不是尉迟宫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根本不会知晓。 只是,尽管梓烟和大祭司也算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她对大祭司的种种行为却极为不齿。 “心狠手辣至极!”梓烟忍不住骂道,“这个大祭司净出些伤天害理的馊主意,也不知道王上的眼睛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蒙蔽了,这么听他的话!” “唉,这你都不知道?”那个小贩上下打量了梓烟一眼,“也对,看姑娘你的年纪啊,那会子你说不定才刚出生呢! “要追根溯源呐,还是因为十五年前,咱们北燕大旱,各地天灾频繁。大祭司问天求神,让刚出世的长公主以身献祭,这才免去了我们北燕之灾。从此,他的话王上没有不听的。”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梓烟道,“他的方法根本没有一点儿道理!完全就是运气好,灾祸停止了。北燕王竟如此昏庸糊涂,为了一个无稽谎言就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实在可笑!” “喂,姑娘,小声点儿——” 小贩见她口无遮拦,赶忙劝住。梓烟只得住嘴,闷闷地看着那些侍卫驱赶着难民。她没有能力挽救他们,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有趣。”那个斗篷男子忽然笑道。 “兄台,我现在越来越不明白您的想法了。这些难民这么可怜,您居然笑着看着他们,说声‘有趣’?”梓烟不解道。 “我所言之有趣的,是你。”男子忽然转过整张脸来。 “呀,是你——” 今日爆更福利,不要错过咯!一更8点,二更12点,三更19点,四更22点!求评论 小剧场—— 尉迟宫:她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崔洋:傻子教出来的,能不傻吗?还是得等我来教。 第14回:夜下府门(一) 男子一回眸,竟是她已经见过两次面的崔洋! 梓烟大惊,她怎么就没听出来呢?这装逼的扮相,这不屑又带着嘲讽的语气,除了他还能有谁? “崔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与你无关。” “呃……那能劳烦公子相告,奴婢有什么有趣之处吗?” “你真想知道?”崔洋看着梓烟一脸茫然的神情,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传说中的大祭司当初应该是将军府举荐给王上的?” 不对。梓烟在心里立刻否认了这句话。 大祭司的确是将军府的人,但肯定不是将军府举荐给王上的。穆氏怎会蠢到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大祭司跟他们有关系呢? 他们所要营造出来的,是大祭司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代表着神意,而不是区区将军府,这样才有威慑作用。 梓烟一下子明白过来,崔洋一定是在试探自己。她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把头摇成拨浪鼓,道:“这是不可能的,崔公子。大祭司之所以受王上倚重,还是因为他授命于天。奴婢在将军府待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大祭司和穆家有什么关联。” “你刚刚还说他的言语都是无稽之谈,怎么,现在又承认他授命于天了?”崔洋逼问道。 “就算他真的与将军府有什么关联,奴婢不过是个下贱的盥洗室婢女,又怎么会知晓呢?”梓烟道,“况且,人与人是不同的,大祭司是大祭司,奴婢是奴婢。” “强词夺理。”崔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这么说来,你想救他们?” 梓烟抬眸,看着那些被鞭子鞭笞践踏的男女老少,继而垂眸,声音有些哽咽:“想,但是没能力。” “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没能力?我看你是不敢,怕连累你的主子。”崔洋嗤笑。 “且别说奴婢能否从卫尉手里救下他们,即便救下了,又能将他们安置在何处呢?他们的未来依旧迷茫无助。而且,王上没有抓到这一批难民,肯定会去抓下一批,奴婢今夜出手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还会因为自己的身份给主人家徒增麻烦。” 不错,理智。崔洋心道,给梓烟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不过这个目光很快就消失于无形了。 “既然现在没有能力,那就去变得强,强到有能力做你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崔洋抛下一句,转身就走。梓烟只觉得这句话意犹未尽,正感慨时,却发现崔洋早已没影了。 “哎,忘了问他住在哪个府上呢!”梓烟懊恼道。不过,从刚才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真的极有可能是木氏清平官府的人。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就注定是敌人了。 梓烟回至芥子坊西侧小巷时,已经将近亥时末。 梓烟几乎是小跑回府的,却在巷子侧门前看见了一道豆绿的身影,走近才知道原来是尉迟府一个二等侍婢名唤粲花的。 粲花在尉迟府膳房担管分配各房膳食一职,位分不高不低很是尴尬,品行能力却颇得杨素赏识,暗地里也是尉迟宫的亲信。又因她性子直爽可人,与梓烟素来很是投契。 梓烟见粲花坐在侧门的门槛上,像是等了许久一般。梓烟忙迎了上去,也不问好行礼,硬生生将粲花从地上拖了起来。 “这会子正是要紧的时节,地上湿冷得很,坐久了易得病!”梓烟嗔怪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府里去?守门的侍卫又不是不认得你。” “我倒想进去,只是怕被里头那些刁钻的人看见了,又给你多惹出是非来,”粲花一脸无奈道。 “今儿的事我都听素姐说了,也真是苦了你。偏她穆府的婢子恃强凌弱,我们尉迟府里是断断没有这样品行的人!要是你在我们那儿,肯定不会受这般委屈的……” 梓烟又何尝不知晓这一点呢?前些年杨素早有把她提到尉迟府去的念头,可尉迟宫却不肯。毕竟,梓烟未尝不是尉迟府安插在穆府的一道眼线。 “好了,你现在可站在人家府门前呢!说话也没大没小的。”梓烟扯开话题道,“赶紧把事情交代了早些回去,眼瞅着快到穆府门禁的时辰了。” “横竖不过是少爷又赏赐了你时新的两箱钗环衣料子,另附六套春夏两季更换的新衣,外加十两银子。现下还在少爷的库房里头呢,过几日才能提出来。” 粲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钦羡妒忌,然而更多的是欣慰,“仍是按照往常一般,半数入钱庄半数捐给古旭坊一带的孩子?” 梓烟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少爷每隔几月便会大赏一次,中间偶尔会小赏,我一个婢子哪里敢用这么多贵重之物?打扮得花枝招展难免惹人嫌。倒不如全数变卖了,捐给那些需要的人。” 粲花舔舔下唇,感到有些不值,却又不能说梓烟错了,只得道: “前一阵我采购食材时偶经古旭坊,便顺道往那私塾去瞧了一眼。孩子们都健康活泼的,机灵聪颖又肯吃苦,去年那批旧书反反复复学了好几遍了,个个背得滚瓜烂熟,脱口就是之乎者也,让人看了真真可笑又可疼。” “可不是么,穷人家的孩子意志艰心气大,比那些纨绔子弟好得多。”梓烟一面赞赏,一面想到在琛默坊大街上看到的情形,仍旧感到心烦意乱。 “还有,你花钱雇的那位教书吴先生最近家里出了事故,想告假回去,你近日又没去拜访,正急得不可开交呢!刚巧我去了,便托我与你说这事。” “……我明日去看看,辛苦了,难为你跑一趟。” 粲花见梓烟一副愧疚的神情,笑着捏了捏她的鼻梁:“这些年为了你,我跑的还算少么?你要是真有良心,就赶紧想法子来谢我!” “你可想我怎么谢你?” 粲花眼珠子转了转,调侃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早点嫁到咱们尉迟府来,做个恩宠万分的姨娘,到时候把我提成一等媵侍,我便每日里享尽富贵吃香喝辣!” 梓烟听罢羞恼不已,抬起手便打下粲花的胳膊:“好不害臊的蹄子,做你的一等媵侍通房丫头少爷姨娘的春秋大梦去!我要真做了尉迟府的姨娘,最先就把你弄到盥洗房,洗上三天三夜的衣裳,看你还有没有这闲工夫来调侃我!” 眼见着梓烟好容易露出少有的愤懑急躁来,粲花哪里肯放过她?自然又是一阵相互嗔骂,一直到穆府的守门侍卫催促了,两人方才恋恋不舍告别而去。 小剧场—— 梓烟:我哪里有趣了…… 崔洋:浑身上下透着有趣。 尉迟宫:我去,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崔洋:你猜? 第15回:夜下府门(二) 梓烟本为今夜发生的事情心烦意乱,与粲花打闹一番后,心情也渐好起来。 只是,关于崔洋的身份,她还是免不了担忧。如果他真是木府的人,自己绝对不能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梓烟一路冥思苦想,凭着感觉走,竟习惯性地来到了盥洗房前。也难怪,她从小到大都住在这个偏僻的窄院里,两年前才被提到穆青娴房内。 梓烟本想掉头回去,却望见黑漆漆的四方窄院里东南角亮着一盏烛光,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晃。 “都这么晚了,小绛她们还没歇息吗?”梓烟暗自纳闷,便抬脚走了进去,却一眼看见小荔呆呆地坐在屋门口,凝望着天井里头那口水井发愣。 梓烟看到是小荔,心里有点不爽快。但她见小荔神思不定,像是有大事,回想起前世小荔做下的恶事,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轻声唤了一句。 “小荔?” 小荔整个人却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腾”得跳了起来,慌乱地四周张望。梓烟见状更是心疑,几步上前抓住小荔的双肩:“发生什么事了?” 小荔面色惨白,双唇泛紫,死死咬着不说话。许久,方才开口: “烟儿,我没事,不过是被白日里吓到了,如今还缓不过来。” 梓烟见她还是这样伪装自己,心有不齿。她拍了拍小荔的肩膀假意安慰,笑道:“没事的,蕙香一贯都是如此的性子,就喜欢找茬,这府里哪个人没受过她的气?可这些年你眼瞧着,她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波呢?” 表面上是安慰,言语之间却是在暗示小荔,蕙香只是个纸老虎而已,跟着她绝对没有好下场,早日回头才是正道。 小荔木然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梓烟的意思。她扑入梓烟的怀中,用力抱着对方,泪水浸湿了梓烟的裙裳,漫长寂静的夜里弥漫着她的抽泣声。 梓烟忍住自己想要将她推开的念头,一面有节奏地拍着小荔的背,一面往屋子里探去,问道: “小绛呢?已经歇下了嘛?今儿为了我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委屈她了。好歹没有伤到哪里,不然我实在是罪过。” 小荔的身体忽而一抽:“恩……她、她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梓烟神色一凛。 “她回家去了,”小荔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坚定不移地说道,“你也知道小绛的性子,哪里忍得了一辈子待在咱们府里受气?前一阵子她老子娘派了个小丫头来咱们府里给她送新制的衣裳,说这些年家中田地收成好,她哥哥又入赘乡绅大户家当女婿,要把她赎回去呢!这两日都在收拾行囊,这就走了。” “啊?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听她说?”梓烟脸色大变,“不应该啊,昨日我们还一块儿绘画,今早也见她神色淡然,没有半分要走的样子。” 小荔微微撇过头去,随手拢发至耳后:“恩……其实她是赶着先回去十天半月的,先、先处理家中的事务,之后还要再回来待一会儿……所以才没与你说。我也是恰巧碰上了她老子娘派来的小丫头,这才知道的。本想立刻告诉你,一来你素日忙,二来她自己没说,我又不得机会,就拖到现在……况且我们都知道她家在哪里,说不定年节时可以去看看她。” “是……吗?”梓烟的脸上布满疑云,“真是蹊跷啊,怎么忽然就走了呢?” 小荔扯着嘴角笑道:“烟儿不必太担心小绛了,她这样伶俐的人,福气在后头呢。” 前世的梓烟对小荔的话是百分百相信的,现在却总觉得疑点重重。但她知道,此刻在这里跟小荔周旋,根本得不出什么结果。她也只得按下不提,想着明早再找张嬷嬷问个清楚。 两人又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荔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梓烟方才离去。 梓烟别了小荔,离开了盥洗室,返回玉箬轩内。她算了算,今日还是张盛当值,这个点他应该还没有睡下,少不得要打个照面。届时,正好把斗篷交给他。 起先梓烟选中的是粲花,可粲花到底是尉迟府的人,一旦发现她和木府的门客有所交集,难免会心生疑虑。 世间本就是如此,从来没有坚硬不倒的信任,反倒是疑心一生起就很难磨灭。梓烟不敢冒这个险。 “盛哥哥,是我,烟儿。” 张盛本在廊下靠着打盹儿,听到这声呼唤,顿时打了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蹑手蹑脚地开了门。 “怎么才回来?胆子越来越肥了!” 还不等石门大开,梓烟一闪身便挤了进去。她嗤嗤笑着,道:“我算准了今儿是您当值呢!要是换作嫂子,我可万万不敢。” “你也不怕被上面的人发现?” “哎呀,哥哥你又不是不知,我在这里是可有可无的,她们哪里顾得上我?况且西侧又脏又乱又臭,一般人不会来的。也就是嫂子偶尔来看我……所以我最怕她了。” 梓烟所说的“嫂子”是张盛的新妇,名唤“阿妲”,曾是盥洗室的贱婢,也曾受过苏嬷嬷的调教。后来到了年龄,被赐了张盛作妇。虽然身份不算高,到底体面了些,心气傲了许多,性子也渐渐刁钻古怪起来。 梓烟平日最怕这位姐姐。阿妲脾气暴躁,又因为常年受压迫而郁结于心,常常不给人好脸色的。她又极贪财,为了蝇头小利没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她知道玉箬轩最得脸的便是兰香和蕙香两姊妹,便时常巴结她们,却单单与梓烟作对。 “就你最机灵!”张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嫂子昨儿刚被蕙香姑娘叫去做事,回来的时候兴致昂扬的,说蕙香姑娘赏了她好些东西呢!也不知是捡便宜捡到了什么好事情做……你嫂子是严厉些,到底因为你不听话。但凡你能为她省点心,也不至于她每每生气。” 梓烟心道那蕙香让做的事情哪有多少好事,别是杀人放火的坏事就不错了。 虽然这么想,她嘴上却道:“阿妲嫂子比我机灵多了,苏嬷嬷以前常夸她,说让我们像她学习呢!我哪里敢不听嫂子的话?我虽怕嫂子,但更敬嫂子。我相信嫂子也不是真心气我,不过因我跟她同出一处,对我多上心罢了。嫂子骂我打我,我只当她是在替苏嬷嬷教导我呢!” 张盛听了这话,哪里不顺心?越发来了兴致,又多跟梓烟唠嗑了几句,将适才的些许不悦都抛在脑后。 梓烟趁势回至房中,将折叠好的黑虎纹斗篷仔仔细细包在大布包里,悄悄溜到后院,交托给张盛,让他想办法去木府打探打探,若是有崔洋这个人,也好交给他。 张盛自然应允,梓烟又多吩咐了几句,才回房歇息。 小绛真的回家了嘛? 小剧场—— 梓烟:小绛!你回家了居然没事先告诉我! 小绛:等你来找我呀 第16回:叶荷婉婉(一) 盖着三层毗红湖蓝油布的马车穿过瞑色苍苍的竹林,马蹄声踏破了深夜的静谧。 在竹林迂回小径的深处,依山傍水设着木府雄伟的山庄,掩盖在重重青绿中,散发着出尘绝世的韵味。 隐约能听见山上寺庙传来的诵经声,像温和的春风安抚着路人烦躁的心。晚钟阵阵,一抹斜阳下,几重青山外,云霞和飞鸟渐行渐远。 那辆马车终于停在了山庄的门前。 围墙是用竹子雕砌成的栏槛,像羌城的城墙一般高耸,门是黑漆油的,和朱漆相比低调很多,但大门正中央的怒目圆瞪的虎头铺首却让整扇门不失威严。 一位淡妆素抹的媵侍先下了车,随后扶下一身红衣高髻马尾的女子。那女子长着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五官精致且带有凌冽之气,一颦一笑透露着爽朗大方的气息。 正是白日里与梓烟在茶馆有过交集的自称“袅袅”的女子! 她双腿刚落地,就推开媵侍扶着的手臂,理了理衣裳,嘴里抱怨道:“我平生最厌烦之事,便是坐这马车了!” 身旁的媵侍赔着笑脸上前道:“二小姐,您瞧着这皇都里哪家的闺秀出门不是乘车坐轿的?您常年在外,如今先忍着,等过些时日坐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袅袅一面健步如飞地进了山庄,一面死死咬唇道:“我与那些弱不禁风的名门闺秀怎能相较?我出身将门,自然要有虎女的风姿,行事不扭捏,这才不枉我木家世代出忠良!” 那媵侍哪里还敢再与她多言,只得乖乖闭嘴加快速度赶上自家小姐的步伐。 山庄内装潢简约质朴,几乎没有多少水榭假山。占据最多的是一亩亩田园,各色果蔬花草齐聚,在夜色中惬意地舒展着身姿。 袅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山庄东侧一处院落里。这处院落与其他几处相隔开,院落外悬挂的牌匾上用行云流水的草书写着“璇玑阁”几个大字,院落内的厢房形式与羌城豪门贵府并无二致,只是多了几分淡雅的气息。 袅袅在阁外定了定,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见一身着绢纱紫霞百褶牡丹纹散花绮云齐腰裙裳的女人插着满头艳丽珠翠扭着腰肢走了出来。经过袅袅身旁的时候,自然地投给袅袅一个颇有深意的目光。 袅袅一眼就瞧出了对方的身份,闻到那浓烈着刺鼻的脂粉香,忍不住抬手掩鼻。 “奇怪,父亲怎会与这等人打交道?” 踏入璇玑阁后,袅袅的随性也收敛不少。照常让站门的小厮进去通报后,她敛神跨过高高的门槛,朝房内那个伟岸的背影重重一拜,朗声道:“父亲。” 只听那人从丹田发出深沉的哼声,袅袅才敢抬起头来。她也不多言语,直接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递到那人的面前。 “父亲请看。” 那人接过纸片徐徐摊开,却是一张崭新的粮票——准确地说,是一张仿真的粮票。 那人先是略略一扫,随后双眉微紧,眼中泛着一丝惊讶,紧接着将粮票挪到案上扑闪的烛火旁仔细翻看。许久,方才将粮票折叠妥当,压在一方凤凰头蛇尾的笔砚下。 “妙哉,妙哉。”那人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感。 “如若不是今日在茶馆偶遇,我们根本不会知晓将军府藏有这号人物。我当下便派人跟着那个叫杜巧娘的女子,好容易等到她在当铺里使用了粮票,这才得到了这件证物。”袅袅有些迟疑,“父亲,我们是不是应该派遣探子去……” 那人扯了扯嘴角:“依我看,此女十有八成已经成为弃子了。” 顾不上袅袅惊讶的神情,那人继续道,“你们不必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但该派的探子还是得派,说不定还能挖出些旧东西来。” 袅袅满心疑惑,见自家父亲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好再问,只点了点头。她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女人,忍不住问道: “父亲,刚才出去的那位是……父亲的客人?” “袅袅,你在西晋呆了这么久,可听闻过姑苏撷芳阁?”那人道,“她便是姑苏撷芳阁的现任阁主白曼。此番,她是来做交易的。” 袅袅从璇玑阁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她站在阁外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往山庄北侧而去。 北侧为山庄内院,安置着全府上上下下的女眷。此事夜已深,女眷们应该都待在自己的闺房中诵诗习字,或是聚在园子某处调笑谈心。 袅袅一路踏风而来,途径各个院落,偶尔撞见不少姨娘庶妹,她们或是皆毕恭毕敬地请安行礼,脸上挂着合礼的微笑,嘴里念着“木二小姐好”。 木家来至北燕后便遂北燕王之命从事文官,男丁大都以文为主武为次。可木氏到底是武将出身,哪里肯真正摒弃传家之学? 因此,木府的女儿皆被调养成英姿飒爽之辈,巾帼不让须眉,木家女将竟暗地里将木氏昔日的荣耀传承下来。 可能是因为木家女的性子大都豪爽利落,这么多年宅院深深却少有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袅袅极少待在自家院子里,也能感受到一家子的和睦齐心。 木袅袅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才在一处偏僻窄小的院子前停下脚步。 院落梨树下打着瞌睡的小婢子见到她的身影,吓得打了个激灵,忙起身迎了出来,木袅袅懒得搭理她,径直往前大步迈去,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呜咽声,在这样的夜晚里带给人一种凄凉的气息。 木袅袅皱眉,扭头朝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婢子问道:“大小姐这样多久了?” “今日起早去给老爷请安回来之后就一直哭到现在,茶饭不思,奴婢们根本劝不动啊……”那个小婢子对木袅袅在家中的地位心知肚明,此刻一点也不敢隐瞒。 木袅袅伸手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来瓷物破碎的声音,又听见一声撕裂的哭吼:“滚!都滚!别来烦我!” 木袅袅耐着性子道:“是我,还不开门吗?” 里面的人听出了袅袅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儿,袅袅推门而入,满目狼藉的景象让她感到一丝惊讶。素日来最温婉大方的女子此刻只穿了一件单薄素白的寝衣,头发凌乱妆容憔悴,跪倒在榻上痛哭不已。 袅袅叹了口气,从小婢子手中接过一方锦帕,递到那女子面前,女子却不接,只撇过头去闷声哭着。袅袅只得帮她拭去两颊泪痕,凝视着女子红肿的双目,叹道: “婉荷姐姐,你这是何必呢?” 今晚23点还有第五更噢!晚睡的宝宝们有福利哈哈,早睡的宝宝也可以第二天起来看啦 木魁大大说的交易是什么呢?疑问 小剧场—— 崔洋:喂,女人,你已经成为弃子了哎。 梓烟:哦。所以呢? 崔洋:要不要考虑一下跟着我? 梓烟:恩……好啊。 尉迟宫:哎哎哎,我还没同意呢! 第17回:叶荷婉婉(二) 木婉荷是木家的大小姐,虽是长女,身份却尤为下贱。此刻见自家嫡妹竟委下身来为自己擦眼泪,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忙起身行了一礼,哽咽道:“二小姐,您是替老爷来劝我的?” 在袅袅的印象里,木婉荷行事素来妥帖得当,像今日这番情形实在少见。不过换作谁,此刻的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袅袅也没想到,撷芳阁的白曼居然会和木家做这样的交易—— “木家是靠着北燕王的照拂才苟活至今,可这两年看王上的样子,恐怕……再者,来日王上仙去,唯一的嫡子完颜誉便会继位,到时候北燕三大家族的平衡便会打破,情况对我们木家实在不利啊!” “父亲,依您之见,木家该怎么办?” “姑苏撷芳阁背后拥有着强大的靠山,如果能够得到她们的帮助,木家便有机会化险为夷!” “那她们的交易条件是” “白曼这次前来,看中的是婉荷的才华……” 袅袅回想起之前在璇玑阁与木魁的对话,心中无限惆怅。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亡,这就是侯门子女无法抗拒的使命和未来! “二小姐,我是绝对不愿意去青楼卖笑的!”木婉荷柔软的五官忽然强硬起来,“我知道我出身卑贱,我的生母魏氏不过是老爷的洗脚婢子……可就算这样,我身上也流淌着木家的血液,我也是半个侯门公府的小姐,怎么可以到那种烟花之地去呢!父亲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大姐,撷芳阁和其他的青楼是不一样的。据我所知,撷芳阁的客人非富即贵,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有身份的倾城佳人,阁内的华丽奢靡比起侯门公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袅袅宽慰道,“大姐你想,你在那里能过上受万人追捧的日子,比起在这小院默默无闻可好得多……” “受万人追捧?”木婉荷忽然后退几步,面部扭曲,“我才不稀罕什么万人追捧!我不过是想平平安安清清静静了此一生,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待于我?如果结局注定如此,我还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也好留个清白洁净!” 说罢,木婉荷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一片破碎的瓷片,抬手就要往脖子上抹去。说时迟那时快,木袅袅一个健步冲上前,一臂扫开木婉荷的手,另一只手扬起就是一巴掌甩过去,木婉荷瞬时就被打蒙了。 “大姐,你怎会如此冥顽不灵?亏你还自称拥有一半木家的血液,我看你根本不配做木家女儿!” 木婉荷原本白皙娇嫩的脸颊此刻被打的通红,她一面捂着脸,一面抽泣道:“你、你……你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为了不失木家的颜面,我从小便苦学礼法技艺,放眼整个燕都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弹的箜篌琵琶曲……” “大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袅袅恨道,“我们木氏以武将出身,这些年家中男儿却因寄人篱下不能习武,只得靠我们这些女子暗地里传承家族武学。你生来娇弱不能舞刀弄枪,父亲便指望你学成一身才华,将来也能为木氏出一份力……现在总算到了关键时刻,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木家人,难道不应该为木家分忧吗?” 木婉荷的目光渐渐涣散开来,她跪倒在冰凉的地上,任由那些支离破碎的瓦片割破自己的双膝。 “所以,女子的美貌与才华最终都是为了给男人取乐,以此获取利益,对么?”木婉荷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声音却是嘶哑的,带着深深的哀怨。她手指上纤长的蔻丹死死扣住地面,几近折断。一丝鲜红的血从她的指尖缝里流出,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木袅袅起身往外走去,一路走到厢房外,回身瞥见那个身影如此落寞孤寂,还是忍不住道:“大姐,比起随意被指配他人,撷芳阁真的是个极好的去处。到了那里,你能拥有更多的选择。” 木婉荷惨笑道:“如果来生可以选择,我绝不愿踏入侯门半步!” 木袅袅不再多说什么。她知道,无论今生还是没有人可以选择出身,包括她自己。 不过,如果有来生,她还愿再为木家人。只不过她要做木家的男儿郎,红装素裹,披甲持枪,驰骋疆场,一生戎马。 翌日,梓烟借口离开穆府,花钱雇了一辆旧马车往古旭坊一带行去。 从一年前开始,梓烟就在那一带出资置办了一间私塾,专收难民窟里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 私塾不大,却修缮的极为舒适,背靠大山,冬暖夏凉。唯一不足的就是终年多蚊虫,来私塾听课的孩子们常常被咬得满身是脓包。 梓烟为这事苦恼了许久,直到后来跟尉迟宫学习制香之术,才知薄荷、菖蒲、艾草等物制成的香囊具有很好的防蚊虫效果,便不时制些香囊托人送到私塾里头,这才缓解了私塾的蚊虫之扰。 只是这艾草倒还容易,菖蒲薄荷却非寻常之物。起先梓烟能从杨素那里弄到充沛的材料,可杨素也是为尉迟府做事的,日子一长渐渐也不大方便了。 最后,还是粲花给梓烟指了一条明路:福钰坊鸡鸣寺内种有不少名草奇珍,住持慧空大师又是个心胸慈广的佛僧,只要说明来意,对方肯定会慷慨解囊的。 梓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鸡鸣寺。福钰坊在离古旭坊不远的城郊,其间景致却与古旭坊大不相同。 明天开始继续双更。一更时间12点,二更时间22点,不见不散!求评论求支持 小剧场—— 木婉荷:我居然要被卖到青楼去了,宝宝不开心。 梓烟:哈哈哈,谁让你这么有才华。 崔洋:积点口德,你的才华也不疏浅。 第18回:鸡鸣结缘(一) 古旭坊被划分在隐山西角一隅,坊内鱼龙混杂,到处脏乱不堪。福钰坊却在隐山北面,恍若人间仙境。尤其是在草长莺飞二月天,薄雾笼罩中,细雨绵绵里,氤氲着挥散不去的花香。 更为重要的是,隐山之上安置着木氏的府宅,周边多巡逻的御林军,更有木氏的府兵,治安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