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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惨绝人寰 永乐十三年春,北燕国都城羌。 这日,都城万人空巷,各坊市人满为患,热闹非凡。门前巷口挂满大红帷幔,家家户户都挂起红灯笼,每个人都穿上了红艳的裙裳,喜庆得像是过年一般。 今日,乃是北燕王朝独得帝王专宠的圣德王后生辰。 各府王侯将相、世家贵族们无不天没亮就整装待发,朝北燕皇宫前行。拉着生辰礼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塞满了每一条通往皇宫的街道,将近十里长路。每一件彩礼都是各家精心准备许久的,或是贵重,或是珍稀,似乎想要将天下奇珍尽数囊括塞进王后的寝宫内。 虽说是王后的生辰,但他们却看得比帝王的生辰还要重大,足以得见圣德王后在北燕王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穆氏大将军府作为王后的母家,自然更加看重这次生辰。此时,又恰逢王后身怀六甲,几近临盆之时,已有太医称这一胎有很大几率会是个皇子。 此前,王后已经为王上诞下一个龙子,且是当朝目前为止唯一的皇子。如今倘若再得皇子,穆家在北燕的地位将不动如山。 穆氏一族自然得意忘形,其他两位高位嫔妃的母族则忧心忡忡。北燕王朝表面一片祥和,私底下却早已暗潮汹涌。 不过这一切,都与梓烟无关。 在穆府最偏僻的院落里,在脏乱不堪、臭气哄哄的猪圈内,梓烟被砍断两手双足,浑身被剁得血肉模糊,被塞进酒瓮中做成了人彘。 曾经的她拥有着倾世美颜,如今脸上却只剩下两个血窟窿。那个心肠狠辣的贱人挖去了她灵动的双目,剖去了她挺立的鼻梁,熏聋了她的双耳,灌哑了她的喉咙,剃光她的须发,割裂她的唇舌,将她弄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倒是不在乎那副容颜,她可惜的是那双手,那双能绘出绝世之画的手,那双能调出至尊香料的手。 永远失去了。 她本就身患奇疾,只能靠着尉迟宫的药物延缓生命,如今又遭受此等惨绝人寰的酷刑,早就该香消玉损,可满腔的怨气使她唯一纯洁的意识徘徊在躯壳内,持久未曾散去。 她恨!她恨!她要用她所有的怨气去诅咒那帮害她如厮的人不得好死!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情,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她!她一辈子好善喜施,到头来竟沦落到这种下场,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不服—— 她本是穆府的一个下等贱婢,因为容貌和天赋受到了尉迟府大少爷尉迟宫的青睐。她极擅制墨调香,作画仿字的本领更是无人能及,一手炼金术可朱砂提汞,化实物于无形。 用尉迟宫的话说,她就是国色天香的一品画师。 凡此种种,最终却成了受人嫉妒的原因。 可她不能接受的是,她一直以来当作朋友信赖保护的婢女小荔,竟早已投靠了与尉迟宫有婚约的穆府二小姐穆青娴,背叛了她! 穆青娴就是个菩萨脸刀子心的女罗刹,平日里对她宽容大量,好像全然不在乎她与尉迟宫之间的暧昧,背地里却使绊子,处心积虑要毁了她! 于是,受穆青娴的指使,在送画去尉迟府的路上,小荔把她骗入了贼窝,害她遭受一群登徒子的玷污,更将她交给穆青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剁成烂泥做成了人彘! 而她一直依靠着的尉迟宫少爷呢?此刻却不知道在宫廷宴会的哪个地方觥筹交错、举杯畅饮,根本不知她已然身处险境! 宫少爷……画…… 梓烟无力地在心底重复着这两个词,这是她今世唯一的挂念了。 不知道宫少爷收到那幅《海棠醉春图》了没有……那可是尉迟家族谋划许久的大计啊!没有了那幅画,尉迟家族怎么残害怀孕的穆王后?怎么让穆家的势力削弱?怎么让尉迟氏重新崛起?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尉迟家族为了今日已经忍耐了很多很多年!等那幅掺入了麝香的画送至穆王后的手中,王后必定胎动流产。而梓烟在画上动的手脚又能让画作不留痕迹地消失于无形!如果没有这一茬,计划本来万无一失。 都怨她!都怨她! 如今,千秋大计竟要栽在自己之手!穆青娴可是穆家的人,万一她发现了画中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家族的人此刻估计以为计划已经成功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培养多年的梓烟会在关键时刻出事。 想象着尉迟宫失望、悲恸的神情,梓烟心中抽痛不已——如果她的心还能够抽痛的话。她负了尉迟家族的期望,负了尉迟宫十余年的照料!她虽是奴籍,却仗着尉迟家族的庇护衣食无忧,还学得一手好本事。可惜,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惨不忍睹。 宫少爷,对不起。 明明一手好牌却被她打的稀烂,要怪,只能怪她太善良,太纯真!她的安分守己,得到的是羞辱凌虐,她的信任真挚换来的是背叛欺骗! 来世,倘或有来世,她发誓再不与人为善,她要复仇,要让那些毁她一生的人都后悔曾经的选择! 倘或还有来世,她绝不要这样窝囊的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想要的一切,不惜一切代价毁掉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一个卑贱的奴婢,是怎样一步步踩着那些所谓贵人的尸骸,登上顶峰,让世间万物俯首称臣! 新书发布,请大家多多评论支持噢!更新时间为每日中午十二点整mua 第1回:花下重生(一) 永乐十二年春,北燕国都城羌。 穆氏大将军府向来是重兵把守,今日也不例外。即便是寒露未稀的清晨,在穆府最偏僻的院落内,还是不时能够看见巡逻府兵匆匆而过的身影。 他们的步伐是那么的有条不紊,他们身披的银制锁子甲在晨曦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夺目,手中的长矛短戈上系着的红缨随风而荡,像天边的一朵朵红云。 穆府内的结构是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形成大小共六个不歪不扭的“回”字。主在内,客在中,仆在外。房檐一律采用气势宏伟的重檐庑殿顶,让人单单瞥上去就瞬间感到一股肃杀苛刻之气。 可能是因为这座府邸的主人自古便以军功为立家之根本,梓烟总觉得穆府永远都摆脱不了战场上的阴沉杀戮,就好像有一张无形的血腥大网始终禁锢着这片土地,四周都是怨气横生的冤魂。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时节,一阵凉风拂过,让只穿了一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的梓烟忍不住打了个颤。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梓烟循声望去,却见四角的檐下设着花式繁复的三串风铃,心中莫名增添了一丝平和。 而平和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巨大的震惊和欣喜。 她,居然重生了?! 梓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目,看着周边熟悉的一切——府兵、风铃、海棠树,一切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令她怀念。尽管只是闭眼睁眼的一瞬间,却恍若隔世。 她想要放声大叫,想要嚎啕大哭,想要将内心积愤已久的痛苦全部都痛痛快快释放出来,但还未泯灭的理智让她始终保持镇定。 “烟儿、烟儿?” 急促地呼唤声从另一侧耳畔响起,紧接着便是有人拽着自己的手臂狠狠一阵摇晃。梓烟扭过头,定定地看着眼前那张依旧如前世般瘦削俏丽的脸庞,眼睛有些片刻的愣神。 “小绛,今岁几何?”她情不自禁问道。 小绛穿了一身规矩的牙色下等奴婢服饰,一贯如常简单地将长发梳在脑后。她一脸讶异道:“当然是永乐十二年呀!你怎么了?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永乐十二年?!梓烟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真得重生了!而且这个时间点与她前世死去的时间点仅仅只差了一年光阴而已。 回想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忙着替尉迟宫筹备圣德王后的三十生辰礼,又怎会料到一年后的春天就是自己的死期呢? 等等,也就是说,上天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她绝对、绝对不能再被那些人残害!这笔账,她会向他们一笔一笔讨回来! “烟儿,你到底怎么了嘛……奇奇怪怪的,”小绛笑着伸手刮了刮梓烟的鼻梁,又在案上重重地点了几下,嗔怪道,“你瞧,连墨汁都溅到纸上了……白可惜了这幅画!” 梓烟松开攥紧的拳头,往那青石案上一看,只见案上摆着一张宣纸,宣纸上原本描着一株海棠,笔触细腻,足以得见作画者一丝不苟的性情。然而,因为梓烟方才的失神,不自觉间握笔的手一抖,竟将虎须笔上沾着的海棠色墨汁洒在了白净的宣纸上。 看着这幅前世的绝笔画,梓烟立刻醒悟了:原来她重生在了《海棠醉春图》完工的那日!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她不知为何竟将花费大半年才绘成的《海棠醉春图》给玷污了,导致她不得不重新再绘一幅。不仅耗费了多一倍的时间,最后还让小荔她们有机可乘。 “你说说看,现在可如何是好呀?”还不等梓烟答话,小绛又道,“这幅画花费了不少时辰呢!肯定只能重新再绘过了!” 梓烟闷声不语,将虎须笔架在案角那方芝生铜方型砚上,托腮凝视着宣纸上的画。 “这一次绝对不能重新再绘!”她心道。可能是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对和前世重复的每一件事都心有余悸。 该怎么办呢? 一炷香后,梓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烟儿,你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小绛索性学着梓烟跪坐在石案旁,同样用两只手托着腮。 “原本这飘落的海棠花瓣需用最为柔软的毛笔细细雕琢,如今被我错洒了墨汁,反倒更显出一番自然,不那么刻意。” 梓烟说罢,拾起虎须笔在墨砚上一划,再在纸上一扫,挥笔极其洒脱豪放。紧接着,她直接站起身,广袖一拂,又用五指纤长的凤仙花蔻丹沾染海棠花研磨的墨汁,轻轻洒落在纸上,一气呵成。 画上的西府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虽艳美却不落俗套。细看还能看到,有些花儿尚未开放,似胭脂点点;有些花儿迎风峭立,楚楚有致,粉若天边明霞。 小绛情不自禁惊呼起来,一把抢过那幅海棠图,朝着日光一扬,鼻尖几乎要贴在宣纸上。 “小心点儿,可别弄坏了。”梓烟见她毛手毛脚的,有些心疼自己的画。 “烟儿,你也太厉害了?这幅画堪称神作!”小绛恋恋不舍地将画放回原位,抚掌赞叹道,“真希望有一日,我也能……” 梓烟淡淡一笑。都说十年磨一剑,她这么多年苦心练习,就算再笨也该琢磨出一丝半点的门道了。何况,她本就有天赋。 “你若想学,我教你。只要你肯吃苦。” “真的?这点苦算什么,总不会比盥洗室的活儿还苦?”小绛喜形于色,这可是难逢的好机会,她得赶紧抓住! “这两种苦不可一概而论,就怕你吃不得。” “哎?烟儿,为何这幅画还带着一股奇香呢?” 梓烟的神色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影,随即她指了指墨砚里头放置的那块形状特别的石墨,轻描淡写道:“作这幅画的石墨除了按照惯例加入犀角、冰片、樟脑之外,还用了大量香料。”梓烟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说明石墨中最重要的成分。 麝香。 今日第二更!第一天发文,福利多多噢!晚上十点掉落三更! 小剧场—— 梓烟:我重生了?!哇哈哈。 尉迟宫:重生是为了再爱我一世吗? 某男主:滚犊子,明明是为了遇见我。 第2回:花下重生(二) “真雅致啊!烟儿,这法子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雅致吗?梓烟的笑容略微不自然起来。眼前一脸崇拜的小绛根本不清楚,她口中所谓的雅致之物葬送了多少条人命。 一年后,又有谁能够想到,区区一幅画,竟能让整个北燕皇宫面临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然,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这幅画必须安然无虞地送到尉迟宫的手上! 小绛完全没有察觉梓烟心中的此起彼伏,继续絮絮叨叨:“烟儿,你怎么就这样有福气呢……原本也与我们一样只是这盥洗房的下等婢女,却被提到了二小姐房内。虽说还是末等杂役婢子,不比蕙香兰香那些个一等媵侍尊贵,但也清闲许多,还学了这些本领,将来肯定不用愁了。” 梓烟从这话里听出了钦羡,她拉着小绛的双手苦笑道:“你只看到表面的清闲,却不知个中苦楚。二小姐房中的婢子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福气?她不过是二小姐房中最低贱的婢女,地位比她高的人比比皆是。整日里都得瞧着别人的脸色,尤其是穆青娴和蕙香等人,又怎是好惹的主?前世她一直安分守己,最后还是难逃那帮人的魔爪!如地狱般的破地方,哪有盥洗房待着自在! 虽然活儿累了些,至少盥洗房的管事苏嬷嬷对她从来都是顶好的…… 小绛自然不知道这些,嘟嘴道:“你有什么可担忧的!你身后还有尉迟少爷护着,那些人哪里敢刁难你?” 宫少爷……梓烟的眼底湿漉。前世她被穆青娴折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尉迟宫。如果尉迟宫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对她痴情一片,她就算为了他堕入阿修罗地狱遭受十八酷刑又有何怨? 可尉迟宫的心里真的有她么?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害怕知道答案。 “小绛,你别总扯上宫少爷。不过是旧年我对杨素姐有过一饭之恩,后来杨素姐成了尉迟家女管司,念及这恩情,便在宫少爷面前多说了几句好话,这才……” 以往梓烟一听到别人谈及尉迟宫,就会急得两颊布满绯红,柳叶双眉一挑,朱唇微抿,更显几分可人。可如今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心境大不如前。提起尉迟宫,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遭遇的种种不堪,心如刀绞。 可梓烟越是这样说,小绛越觉得她在掩饰,越显得她与尉迟宫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暧昧关系。小绛愈发兴起,接着打趣了她几句,急得她竟隐疾复发,止不住地胸闷咳嗽起来。 小绛这才止了口,一面搀着她一面心疼道:“我不过多说了几句,你也不必这样啊……” 梓烟颤颤地从随身携带的药囊中掏出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塞入口中,闭眼顺了一会儿气,才道:“你明知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此生都没齿难忘。你又何故说那些话来激我?如果这番话被其他人听到,又会怎么想我?” 小绛舔舔嘴皮子,咧嘴笑道:“好啦好啦,这些理由你已经说了不知几遍了,我早就知道啦。” 言罢,她眼珠子一转,又指着梓烟的鼻梁笑道:“不过,你敢发誓,你对尉迟少爷没有半分不该有的念想?” “你——”梓烟见她不依不饶的模样,气得朝她扑过去,两人嘻嘻哈哈打闹成了一团。 “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这声音带着怯弱,似猫儿低唤,原本很容易让人生起爱怜之意,此时的梓烟听来却作呕不已。她回过头,果然瞧见小荔身着一袭豆绿奴婢服饰,捧着一盆刚盥洗完的衣裳,安静地站在她们的身后。 一直到前世临死前,梓烟都想不明白,小荔究竟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尉迟宫的?又是从何时开始背叛了自己站在了对立面? 印象中,她是最安静的那个,总是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身边,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起眼。可背地里,她竟是个心肠歹毒不输于蕙香之流的狠角色!梓烟懊悔看错了人,傻傻地把她当朋友来信任。 小绛本就机敏,一下子发现了气氛不对劲,她扯扯梓烟的袖子,低声道:“烟儿,你干嘛忽然这么严肃?” 梓烟斜睨了小荔一眼,转而对小绛笑道:“没有啊,你看错了。” 小荔外表看似粗笨,内心极为细腻,见梓烟脸色不好,便以为是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遂小心翼翼道:“烟儿,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梓烟耐着心里的厌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丫头,想这么多干嘛?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海棠醉春图》该收尾了。” 说着,梓烟卷了画便摆手离去。来日方长,她所受过的罪,全部都要成倍成倍地讨回来! 残阳渐落,夜幕降临,在阴暗的小厢房内,梓烟终于彻底完成了这幅旷世奇作。 掺入高强度特调麝香的墨汁能让孕妇在短期内堕胎流产,而即将覆盖整幅画纸的秘制香料“火树银花”则是她依照炼金术的原理调配的,能够使画作在规定时间内悄无声息的自燃,且不留一丝痕迹。 不过,她还不能很好地掌握“火树银花”的使用,时间一定得掐准才行。现在离赠画还有一年期限,并不着急使用。 梓烟伸了伸懒腰。从画作到寿礼,之间还有很多繁复的装裱工作,这些都不是梓烟能够完成的。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将这个烫手山芋交到尉迟宫手里,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她也有自己的私心。重生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尉迟宫一面。前世因为尉迟府和穆府的关系融洽,尉迟宫从小到大没少在两府间来往,几乎日日能见到他。 正因如此,以前梓烟总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伴在尉迟宫的身边。可现在,她害怕每次见面都会成为最后一面。 这次她不敢再叫小荔一同前往。而小绛调皮任性,也不适合让她作陪。她将《海棠醉春图》悉心捆扎好,换了一身粉霞藕丝罗裳,薄粉敷面,青黛描眉,原本披散的青丝绾作桃花髻,只留两束垂在耳畔。 梓烟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妙人——这样的自己,他应该会喜欢? 猜猜看梓烟能够顺利见到尉迟宫吗? 小剧场—— 梓烟:穿的美美哒,去见宫少爷,__嘻嘻…… 尉迟宫:快来快来,等着你呢 某男主:呵,我不会告诉你她到头来见到的人是…… 第3回:洛水遇难 华灯初上,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玛瑙琉璃在光波流转中述说着时间的过往,皇都喧闹的夜市已经拉开序幕。梓烟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坊中央,有些迷茫。 她从未这样深刻地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或许她真是上苍的宠儿,拥有了再一次生命。又或许,上苍只是想再让她体验一次同样的痛苦。 血液中翻滚着悲伤,好像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孑然一身,孤立无助。就好像十多年前玉门关外,广袤无垠的荒漠之上浓烟滚滚,幼小的她躺在梓树下的襁褓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重重炮火声,闻着硝烟的气味,无声哭泣。 梓烟信步而走,穿过纷扰的人群,走过古桥栈道,拖着步伐,竟渐渐走到了羌城外。羌城外青石砌成的城郭高耸威严,时不时有一队队御林军巡逻而过。洛水在月色袅娜下奔腾不息,河岸旁一排垂柳沉睡在静谧的夜里。远山上忽闪着火光,随着风飘荡,是一盏盏孔明灯,承载着多少愿望。 这里距离皇都的繁华已经很远了。梓烟歪身斜靠在其中一棵较为粗壮的柳树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眼前浮现的却是尉迟宫的音容笑貌。梓烟不由苦笑,嘲讽自己道:“你可真傻!你跟他能有什么结果呢?” 这时,柳树背后传来一阵嘈杂声,隔着有一段距离,却仍旧能将对方所言听得一清二楚。梓烟侧过身悄悄往那个方向看去,却见一群身着华贵衣裳的公子围作一团。 梓烟原本以为这河岸边只有她一人,谁知竟凭空冒出来一堆男子,心中委实有些不舒服。正欲离开,又听见人群中传来叫好声。梓烟耐不住好奇心,索性靠在树旁听他们言语。 这不听也就罢了,一听却让梓烟情不自禁面红耳赤起来。原来,这些人并非是正儿八经的贵族世家子弟,不过是坊间暴富商贾家的公子,平日里最是不学无术,荒诞淫秽。竟然将市井里传的淫词艳曲搬到台面上说,实在不知羞耻! 更重要的是,这些浪荡子让她想起前世穆青娴派来玷污她身体的那群人—— 等一下,难道真是同一群人? 梓烟欲哭无泪,难道真是天要亡她?两次送画,两次都碰见这种事情!上次是预谋已久,可这次呢? 她不会这么倒霉?! 梓烟越想越害怕,恨不得拔腿离开。没想到,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见他们为首的那个一身紫色骚包外衫的浪荡子摇摇摆摆地走上前来,手中晃悠着画着双面侍女图的扇子,自认一副俊雅无双的模样。 “小美人儿,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城外来赏月啊?要不要……哥哥陪陪你?” 这个声音莫名熟悉,梓烟都用不着通过大脑中过滤一遍,立刻就能够在眼前浮现那张如噩梦般的面孔。 虽然这些男子看起来如瘦鸡一般,但梓烟没有一点把握能够从一群瘦鸡爪中逃出。她心中十分慌乱,却努力摆出镇静的模样。 “我是穆府的人,奉二小姐之命出城办事。如今事情已经办完,是时候回去复命了,恕不奉陪!” 梓烟故作严肃之色,言语间颇有威胁之意。前世他们是奉穆府之命,这次正好拿穆府压他们! 她虽然是个小奴婢,可到底是穆府的奴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就不信这些市井公子不把他们的主子、正儿八经的贵族看在眼里。 谁知那紫衫男子面不改色,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这倒巧了,我傅家也为穆府做事,看来我们是同僚咯?” 梓烟没想到这招根本不管用。身旁的男子听了都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个子偏矮的胖子说道:“傅公子,这姑娘看起来水嫩得很,而且应当也到了年龄,不若……今夜将她收了,改日再到穆府去找二小姐要人?” 梓烟越听越觉得不妙,想要转身撒腿就跑,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拉住。对方一施力,梓烟就被拉进了一个充满酒味的怀抱里。 “小美人儿,你觉得如何呀?” 梓烟只觉得自己比掉进粪池里还恶心难耐,奋力在那只肥嫩的手臂上咬了一下,男子吃痛地呢喃一声,将梓烟放开。 梓烟迅速退到垂柳旁,身子倚靠着垂柳,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紫衫男子显然有些愤怒,他咬牙切齿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你家也是为穆府办事的,我们理当相互尊重才是!你这样做,就不怕我回去之后告诉二小姐?”梓烟喊道。 “切,”紫衫男子用袖子抹抹嘴,不屑道,“你最好有本事逃回去再说!” 说罢,一群人便摇摇摆摆地上前,为首的胖子和另外几个男子强行将梓烟的双手双脚按在树上,企图控制住她,紫衫男子手中的玉骨扇顺着梓烟粉瑕微饰的脸颊慢慢滑下,挑开她的衣襟,露出惨白若雪的脖子和散发着淡淡海棠香的冰砌锁骨。 “小美人儿……”只听见紫衫男子散发着腥臭味如茅厕一般的嘴贴近梓烟的后颈,不留余力地咬了下去,用他厚实的唇畔霸道地吸允着,嘴里不住呢喃。 梓烟挣扎了许久,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无力地下垂。只可恨她刚才没有早点离开,还巴巴地把自己往狼窝里送。 跳河之计在梓烟身上行不通,且别说她不通水性,而且现在这番情形,她根本不能动弹。 梓烟感到后颈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浑身充斥着羞耻和不堪,意识甚至模糊起来,朦胧间听到不知谁说了一句:“明明是个肮脏的贱婢,偏生比小姐还美,能活到今天已算是她的幸了……” 梓烟心中一寒,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可她知道,那个人是不可能到这个地方来的。所谓英雄救美不过是话本子上唬人的,就算她是美人,他也不是她命定的英雄。 尽管十五年前,尉迟宫的的确确曾经救过她一次。 预告预告,下一章wuli男主出场(星星眼)! 小剧场—— 傅劲节:哎呀,又是你!(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某男主:(击飞)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梓烟:…… 第4回:圆月白狼(一) 在她日夜不辞辛劳为穆府的主子婢子们盥洗衣物时,在她被奇疾缠身的时候,是尉迟宫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和希望。 尉迟宫一次又一次地替她找来续命的灵药,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身后护着她,教她文识才学,给她锦衣玉食。他是她前世今生最大的恩人! 而前世的自己却因为一时疏忽而辜负了他,没想到好容易重生了,这一世还要负他。 梓烟绝望地闭上双眸,面如死灰,任由一双滚烫的咸猪手在她袒露的胸前摩挲。她的牙齿已经死死抵住了舌根——她已经准备好咬舌自尽。 说来也奇怪,梓烟从未如此不愿赴死。重生之后,竟来不及再看他一眼! 今夜,在羌城寂寥的城外,在翻滚的洛水河畔,在这棵无名的歪脖子垂柳下,她即将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如女将士般为国捐躯,也不是为爱为情殉身,而是不堪侮辱,失贞而死。 如前世一般屈辱,真是悲哀。 梓烟心怅然,她的余光瞥见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害怕等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路人发现自己肮脏不堪的身躯倒在这里,散发着恶臭,会不会捂着鼻子将自己浸猪笼后丢入河中化作洛水的一团污泥? 她的双腿已经发麻,浑身一颤,进而狠狠闭住双眼。 不要……不要! 梓烟想要不顾一切地哭喊,却发现嗓子已经紧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低声的呜咽。 “蹭蹭蹭——” 梓烟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凉意,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头顶窜过。紧接着,她就听到周身传来几位男子的痛吟。就在这时,禁锢着梓烟双手双腿的束缚也尽数解开,梓烟瞬间跪倒在地,背后紧紧倚着那棵垂柳,双手攥紧衣领护在胸前。 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她的双眼黑漆了一阵子才恢复原有的视觉。最先入眼的是一块长褂斗篷的尾脚,沿着金丝镶边往上看,能看见隐晦的黑虎绣纹。再向上看,宽厚的脊背上飘逸着及腰的长发,白若深冬的雪。 梓烟心中一凛:这个人是谁?他的头发……是白色的? 似乎觉察到身后的动静,男子稍撇头回望了梓烟一眼,同样雪色的睫毛微眯。他的左手往右肩上轻轻一放,顺势将披在身上的黑虎斗篷扯下,往梓烟方向一丢。 宽敞庞大的斗篷直接将梓烟整个人包在了里头,梓烟的鼻尖触碰到斗篷内侧缝上的虎裘,保留着男子身上的体温,混合着一股松木香。 整个世界又恢复了黑暗,梓烟却没有伸手将蒙在头上的斗篷拨弄开,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倚靠在垂柳下。斗篷外传来的厮杀声、打斗声不偏不倚地入了梓烟的耳,她却并不感到害怕,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等待着一切回归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梓烟总觉得这个男子一定会赢。适才她注意到男子的右手持着一把镶嵌着各色珠宝玉石的青铜长剑,泛着湛蓝色凌冽的流光。 还有他眼眸中一成不变的清冷,在梓烟眼中,他就像圆月之夜一匹倨傲的白狼,居高临下俯瞰着世间佝偻的生灵。 就像一缕曙光,他照亮了她的黑夜。 果不其然,喧嚣很快被风吹散,梓烟听到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那群人已经跑远了。梓烟从斗篷中探出头来,见河畔的茵茵草地留下满地残枝败叶和血痕污迹,却不见一具尸体。 看来男子并没有下狠手。梓烟可不相信这是因为他怀有慈悲怜悯之心,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善茬……或许只是为了省事。 男子“刷啦”收起长剑,终于转过身看向梓烟,眼眸星光依旧寒冷彻骨,像极了洛水河上吹过的风。 梓烟的双腿还是有些麻木,刚才休息了一会儿方才好转,她扶着歪脖子垂柳慢慢站起来,却脚底一滑,跌倒在地。 男子眉峰一挑,向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梓烟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 恩……手掌很大,手心很暖,皮肤很嫩。 哎呀,这种时候,她在想什么?! 梓烟连忙晃了晃脑袋,站起身的同时立刻抽回手,将绯红的脸裹在斗篷里,颤颤地欠身一礼,道:“梓烟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男子见她仓皇的模样,冰山般的脸上竟透着一丝微末的笑意,若不是他的嘴角确确实实地勾起,梓烟一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崔洋。”男子道,“我叫崔洋。” “崔、崔公子,梓烟虽是穆府不起眼的下等婢女,但也算是穆府的人,也知报恩,不知公子想要梓烟如何报恩?” 古往今来坊间多有以身相许报恩的说法,梓烟小心地避免提到这一点。毕竟,她心中已有意中人。故意提及自己的身份,也是因为看崔洋冰霜般的性子,应该不会稀罕她一个小小婢女。 “穆府?”崔洋蹙眉,“穆氏大将军府?” “恩……只可惜,梓烟是穆府里头最低等的婢女,太过微不足道,恐怕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做牛做马,能报答公子的恩情。”梓烟一面说,一面偷偷观察崔洋的神色。 “来世?”崔洋凝视着梓烟的倾世容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从不相信来世。” “公子……”梓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倘或你觉得过意不去,记着便好。” 记着?仅仅只是将这份恩德记在心里么? 梓烟黛眉微蹙,一辈子欠他这份情,由着他没事便揪出来要挟自己?也许他知道自己虽是穆府的小婢女,却与尉迟宫来往密切,想利用这层关系攀高枝? “公子怕是想多了,今日若公子婉拒了梓烟的报答,梓烟便不会再纠缠着公子,更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心感内疚,”梓烟绝不允许任何人借助自己接近尉迟宫,给尉迟宫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梓烟什么都不会记得。” 崔洋闻此言,觉得新奇无比,忍不住道:“看来,我今日若是不接受你的报答,便是吃了大亏?” “梓烟见公子气势非凡,像公子这样的人,肯定是衣食不愁,钱财权利女人都不缺的……” “女人?”对方竟然嗤笑起来,“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可能都不会记得自己还缺个女人。” 小剧场—— 梓烟:手掌很大,手心很暖,皮肤很嫩…… 崔洋:都是你的。 梓烟:__嘻嘻…… 崔洋:不过,你是我的。 第5回:圆月白狼(二) 什么情况?梓烟心下一紧,难道自己刚逃离虎豹之手,又要落入饿狼的怀抱了嘛? “公子,我……” 崔洋却不再理会梓烟,转身就走。梓烟完全不明白崔洋的意思,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她始终与崔洋相隔几丈远的距离,默默地望着崔洋挺拔有型的身躯不急不缓地迈步在她的前方。 从城外的洛水河畔一直跟到城内,崔洋终于耐不住了,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梓烟紧攥着裹身的斗篷,朗声道:“梓烟不明白公子方才所言的意思,还请公子指点一二!” 崔洋回头,仍旧是那种带着嘲讽的笑:“怎么?你真想做我的女人?”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梓烟踌躇道,“公子,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崔洋收起笑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梓烟正欲再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踏遍尘土飞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赫然抬眸,见一辆盖着三层毗红香玉软烟罗的马车刹在了崔洋的身旁。 从车上盈盈走下一个穿着紫檀绣胭脂瑾木齐胸襦裳的高髻女子,朱唇白面,娇俏妖冶,高髻上插着一支垂着赵粉流苏璎珞的牙色玉簪,鬓边零散别着几朵青樱。 “公子,大人已在府上恭候多时了,特派姒音来接您。”只听那女子莺语连连道。 “恩。”崔洋上了车,只回头瞥了梓烟一眼,就吩咐高髻女子拉上车帘。 梓烟一脸茫然地目送着马车远去,心中纳闷,那个叫崔洋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是有其他的图谋? 马车内十分宽敞,有一排宽大的铺设黑龙麒麟锦垫的藤木座椅和一方配套的案几,案几上摆着一整套鲤鱼跃门白玉瓷杯盏,随着马车的颠簸颤动碰撞。 姒音跪坐在案几面前的绯色琉璃毯上,为崔洋斟了一盏碧螺清茶。 “适才那位,是公子新交的朋友?” 崔洋细细品茗,浅笑:“是个有趣的女子。” 刚认识不久,就将斗篷相赠……姒音感到好奇,她所了解的崔洋可不是这样的人。看来,那位女子非常值得她调查一番。 “公子,今夜大人的安排会不会让公子在别人面前暴露身份?” “你指的是哪一层身份?”崔洋小酌一口茶,道。 “当然是……公子的两层身份都很重要。”姒音想不明白,事关国家大事,眼前的男子怎么总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无碍。”崔洋不急不缓地吐出两个字。 马车摇摇晃晃上了蜿蜒的山道,停在了竹林内一座府邸前。崔洋放下杯盏,走至车门旁撩起车帘,挂着“木府”二字的牌匾旁悬着两盏灯笼愈发有些晃眼。 在洛水河畔耽搁太久,几乎已经过了穆府的宵禁时间。梓烟不得不放弃去尉迟府寻找尉迟宫的计划,先返回大军将府。 事实上,羌城没有宵禁,有些繁华坊子的街市更是通宵达旦灯火不歇。然穆府却有不成文的条规,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必须在子时之前回府。府中人多抱怨,奈何穆府硬是将家搞得如军中一般,太多条条框框约束。 绕过盥洗室,从放置杂货的干戈院抄了近路回至穆青娴的闺阁所在处——玉箬轩内。梓烟猫着腰朝后院微微敞开的丹鸿木门缝里瞄了一眼,隐约看见门房张盛正背靠着长椅打瞌睡。 梓烟松了口气,悄悄推开了门回至自己房中。原本下等奴婢是团居在玉箬轩的东侧,梓烟却独居在西侧柴房内的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厢里,只因她是近些年才来的,东侧腾不开位置了。她只更觉得清闲,越发无拘无束起来。 直到梓烟将要脱下外衣换上寝衣的时候,才发现崔洋的斗篷还披在自己身上。她想起那个男人满头雪发和冰山脸庞上的嗤笑,还有莫名其妙的话语,情不自禁怔愣了,有些颓唐地瘫坐在床榻旁。 临走时也没问清楚是哪个府上的公子,看样貌……与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像是西晋人。在北燕国境上的西晋大族,梓烟能想到的就只有木氏清平官府了。 “明天还是找个可靠人去打探打探!” 这夜梓烟睡的很不安稳。老旧破败的竹制木窗被风吹得“吱啦吱啦”作响,生生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时而梦见前世之事,时而梦见洛水河畔之事,极为反常的浅眠。 夜半醒来,梓烟到偏房后头井里提了水,将自己重头到脚清洗了三四趟,又用藿香来回熏了几遍才罢了。她已经不是前世那种娇弱的女子,不至于被击垮,但也不代表她会轻而易举忘却。 复仇也好,报恩也罢。只是深深压在心底,静静等待时机。 梓烟靠在绣花枕包上,只听见窗外大风肆虐而过,心中惦念着院子里含苞待放的梨花。 翌日清晨,梓烟因昨夜睡得不安稳,头疼欲裂,仍要支撑着起来。兰香蕙香照旧召集整院婢子,按录点名以及分配任务。 梓烟站在最后一排,全程耷拉着脑袋。兰香的话从她的左耳飘进,又从她的右耳飞出,头晕目眩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偶而仰起头,刚巧撞上蕙香那双尖锐的眼睛,对方似乎精神甚佳,重重地斜了她一眼,嘴角还挂着掩不掉的笑容。 梓烟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猛地想起昨夜在洛水河畔的事情,越发觉得蕙香可疑,表面上却神情淡漠地撇过头去。 众人散后,梓烟处理好一些琐事,便借将衣服拿去盥洗房的空儿去找小绛。梓烟简单地跟小绛讲述了昨晚的遭遇,惹得小绛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哇,这可是话本子上写的英雄救美哎!”小绛推搡着梓烟道,“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呀烟儿!” “瞎说什么呢,”梓烟白了她一眼,干咳几声道,“他来路不明,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可是人家的斗篷不是还在你那儿嘛?那你总不好意思收人家的东西呀?肯定得还给人家啊!一来二去的,这不就……” “小绛,你就别编排烟儿了。”小荔接过梓烟手中的衣裳,道,“在烟儿心里,宫少爷才是良配呢。” 若是放在以前,梓烟会觉得小荔跟小绛一样只是单纯地拿她取笑。可经历了前世的背叛,梓烟在这话中听出了浓浓的酸醋味。 今天开始双更福利噢 ̄3ε ̄如果大家评论地积极,说不定会掉落三更福利呢!一更在12点,二更在22点! 第6回:掌掴蕙香(一) “我可从来都没这么说过,”梓烟道,“该不是你自己这么觉得?” 小荔的动作停滞了几秒,随后笑道:“烟儿这话是何意?我想不只我一人,与你相熟的人都清楚,你跟宫少爷之间的关系……” “是,我们之间的主仆情谊深厚,是常人钦羡不得的!” 梓烟忽然加重语气,让在场的两人都有些惊讶。 小荔原本极力控制的舒缓笑容也凝固在嘴角:“梓烟,你这是何必呢?你明明钟意宫少爷,明明早就在私底下偷偷跟他你来我往的亲密,却总是不承认!从来不告诉我们!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们当做朋友?” 梓烟听了,不禁在心中冷笑: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究竟是谁一直在伪装? “哎,你们别吵了——”小绛站出来劝道。 “是谁允许你们这些浪荡蹄子在此处喧哗吵闹的?” 一声若刀子般尖利的女音从拐角后的廊下响起。梓烟和小绛立刻刹住脚,面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小荔赶忙从青石案旁闪到了梓烟的身后,颤颤地蜷缩着。 “是、是蕙香……”小荔低语道,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要是前世,梓烟必定会扭身安抚小荔。毕竟曾经的小荔会给她一种需要别人保护的邻家妹妹的感觉。 可现在的小荔在她眼里就是个扭捏做作的白莲花,明明早就跟蕙香等人勾结,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很害怕她们的模样。 实在可恶! 梓烟故意往旁边侧了侧身,朝小绛那边靠拢。“小绛,你别怕,她不过仗着二小姐的威风,嘴上要强些,其实只是纸老虎。” 梓烟确实不害怕蕙香。前世,正是蕙香受二小姐的吩咐,带着人将她活活做成人彘。她已经在蕙香手上死过一次了,难道还会再死第二次?重生后,她没少琢磨该如何应对这个将军府内的麻烦人。 “我、我没怕!”小绛反驳道,“我、我就是被她突然大吼一声,吓到了而已。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在嘛!” 梓烟微微勾唇,再撇过头时,只见蕙香梳着高髻,身着雪青色褙子趾高气扬地迈着步子走来,她的身后还有一干穿着驼色曲裾的婆子。 梓烟咽了咽唾沫,面不改色地上前,委身行了半礼,如仪一笑,道:“蕙香姐姐与众嬷嬷怎么得空到盥洗房来了?这地方简陋粗鄙,着实污了姐姐的身份。” 蕙香抬了抬下巴,冷哼一声,眼底滑过片刻狡黠。随即,她扬手给了梓烟一个巴掌。 这一掌下去,蕙香几乎用尽了力气,藏匿于袖中的右手依旧颤抖。梓烟全然没有准备,一掌被打翻在地,秀嫩的脸颊上瞬时呈现一个鲜红的五爪印子,嘴角也流下了一道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烟儿——”小绛立刻扑到梓烟身边,将她搀起,心疼道,“烟儿,你不要紧?” 梓烟给了小绛一个眼色,表示她撑得住。随后她挣扎地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裙裳,缓缓踱步到蕙香面前,又行了一礼,云淡风轻地笑道:“蕙香姐姐教训的是。”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儿?”蕙香冷冷地凝视着梓烟的眼眸,道。 “梓烟愚钝,并不知。”梓烟抿嘴笑着,面上没有怨毒,依旧心平气和,就好像方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不过,蕙香姐姐向来明察秋毫,姐姐说梓烟有错,梓烟便有错。” 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根本找不出一丝半点的差错来,甚至有奉承的味道。可明明是这样奉承讨好之言,从梓烟嘴里说出,却带着浓浓的讽刺。 蕙香心生怪异。从前这个贱婢也是逆来顺受的,可今日怎么说出来的话尽带讽刺呢?感觉句句不出自真心。 梓烟知道,蕙香是个撒气筒,只要适当顺着她,变作一团棉花,让她触不到着力点,让她没地方出气,找不到理由施威就可以了。 现在想来,她以前真是愚昧不堪,居然安分守己地在这个贱人的淫威之下度过了这么多年! 可惜,以她现在的能力,还没办法真正打败身为一等媵侍的蕙香。不过没有关系,时机总会有的。 果然,蕙香的怒气堵在胸口却发不出来。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气,尤其是梓烟的眼神,永远透着清冷孤绝,再加上她超然脱尘有别于北燕民族的容貌,就好像是一个不慎落入凡尘渡劫的谪仙。 梓烟与身俱来便能带来一种压迫感。蕙香厌恶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或者说,她恐惧这种感觉。 “既然你不知,我便告诉你!”蕙香上前一步,伸出手狠狠又扇了梓烟一巴掌,“不过是一个贱婢,得了主子的照拂,竟养作此等娇柔做作、浪荡轻浮的模样!你真当你是千金大小姐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你可是过了宵禁才回来!要是我将此事禀报二小姐,你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巴掌却扑了空。梓烟本是早做好准备接住她的巴掌,却没料到小绛忽而上前,徒手抓住了蕙香的手腕。小绛自知身子娇弱,光凭两只手也挡不了蕙香使劲浑身解数。因此,她直接奋不顾身扑倒了蕙香,整个人死死压在蕙香的身上,让她不得动弹。 “不许打烟儿!” 小绛此举惊坏了身旁的所有人,小荔更是跌坐在地上久久不起。好一会,等蕙香叫骂起来,那些婆子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小绛拉开。 梓烟连忙将小绛拖到身后,神色露出少有的慌乱。她不怕得罪蕙香,可她怕因此连累小绛。 “小绛,你这是做什么?你太鲁莽了!” “烟儿,你何故怕她?”小绛被逼急了,显现出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根本不懂梓烟的权宜忍耐之计,只顾着逞强道,“蕙香,你不就是嫉妒梓烟有那一身才华美貌么?实话告诉你罢,你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碰她不得!” 蕙香哪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一个盥洗房的贱婢逼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她咬咬牙撑着地站起来,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扶她的婆子们,骂道:“我如何碰不得她?她不过是个贱婢——” 梓烟见蕙香果真动怒了,连忙扯住小绛的手臂。她当然不是吃软怕硬的主,只是以她和小绛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与蕙香作对。 “小绛,快别闹了!”梓烟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刻拉下脸来呵斥,小绛好歹是赶紧住了口。 小剧场—— 蕙香:贱婢,被打的滋味如何? 梓烟:想知道?明天给你机会自己感受。 第7回:掌掴蕙香(二) 没料到,身后传来小荔不紧不慢的声音:“那尉迟少爷对我们烟儿可是情有独钟,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她好!” “小荔,你!”梓烟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荔。小荔虽是一脸无辜委屈的表情,梓烟却莫名能看到她心底狡黠的笑。 “就是啊,”小绛见向来默默无闻的小荔都开了口,胆子又肥了起来,“你可别不信!从前只因他二人年幼,并未挑明心意,眼下烟儿已然及笄,早晚都是要配给尉迟少爷做姨娘的,到时候,你还得毕恭毕敬地叫她一声‘主子’!” “你说什么?” 蕙香的底线彻底被攻破了。若说之前她不过是厌恶,现在却是已经到了想要杀了梓烟的地步。以她高傲的性子,怎么会允许自己将来要低眉顺耳毕恭毕敬地叫梓烟“主子”呢? 蕙香定定地看着眉眼中带着恼怒的梓烟,随后把目光转向傲然的小绛,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梓烟心中徒然升起强烈的不安。 “来人啊,拿斧头来!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贱婢剁成肉泥——” 梓烟听罢,只觉得脑海里一声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分崩离析、支离破碎。这时,她摸到了自己身上里放着的药囊。 “我看谁敢——” 梓烟大吼一声,一个健步上前,一脚狠踹在蕙香的小腹。蕙香惊呼一声,梓烟趁机将一个晶莹剔透的药丸丢入她的口中。 “咳咳、咳……你、你给我……咳咳,吃了什么?!”蕙香被呛得半死,双手捂着脖子一直干呕,却怎么也吐不出药丸来。 “哼,像我这样的贱婢手中,能有什么好东西?”梓烟理了理裙裳,冷笑道,“无非是用朱砂提汞研制的一颗药丸罢了,只可惜药效不高,不能让你立刻死去。” 言下之意便是即使不立刻死去,再过不久也会毒发身亡。 “贱婢——”蕙香急火攻心,瞠目呲裂,脸色泛白,旁的人一看,还真有濒死的症状,“你给我把解药交出来!” 梓烟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马脸女子,满心的厌恶。她一挥手扇了蕙香一掌:“想要解药?那得看你的态度!” “反了你!”蕙香捂着火辣疼的右脸,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找二小姐来啊!” “我若死也不愿意研制解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你能奈我何?”梓烟笑道,“更何况,你还不一定撑得到二小姐来呢!” “你——”蕙香这下真的慌了。她早听闻梓烟会炼金毒术,却没想到她竟然随身携带毒丸!如果、如果真如她所言,这药效即刻就会发作…… “梓烟姐姐——”蕙香扑通一声跪下了,“好姐姐,好主子,是奴婢没眼色,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奴婢的贱命!” 方才梓烟动作极快,以至于旁人都没发现那药丸只不过是梓烟素日食用的药丸罢了,梓烟本来就没想过在这个时候要了蕙香的命,是蕙香自己不识好歹,非逼着她出手。她也不过是给蕙香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她今后有所顾忌。 “瞧姐姐这话说的,您的贱命妹妹怎敢要呢?”梓烟扶起蕙香,故作慈爱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只求日后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好日子,如何?” 蕙香哪敢不依,连忙点头:“那……解药?” 梓烟浅笑,正欲告诉她事实,忽然灵机一动,道:“姐姐,这药比较特别,解药自然也特别了……只需在你脸上狠狠地打上五十掌,一定要用力打!毒素自然能解。” “不可能!”蕙香立刻应道,“你耍我?!” “我怎么敢耍姐姐呢?反正方法我都告诉姐姐了,姐姐爱信不信。”说罢,梓烟便扯着小绛离开,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阵阵掌掴声。梓烟只觉得十分解气。 “烟儿,你这么急着走干嘛?我还想看蕙香自己打自己呢……肯定很好笑哈哈……” “她只是一时被毒药唬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有你好受的!”梓烟瞪了小绛一眼。 “好嘛……不看就不看呗。” “你还嫌闹得不够?”梓烟嗔骂道,“要不是你今天这样鲁莽,事情根本不会闹这么大!蕙香要强,你就不要去跟她抗。” “可是,我看她打你,我心疼啊!”小绛委屈道,“还有小荔,你看她平时少言寡语的,今天不也帮你说话了嘛?哎对了,你怎么没拉着她一起走啊?” “她?”梓烟不屑道,“她那是添油加醋!巴不得激怒蕙香,再激你多言几句。” “啊?她怎么会……” “小绛,”梓烟严肃道,“小荔已经背叛了我们,她已经是蕙香她们的人了。” “不会!你有证据吗?”小绛不可置信地摇头道,“烟儿,小荔跟我们一起长大,她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胆子小,又爱哭,怎么会成为蕙香那种坏人的走狗呢?” 如果不是因为前世,梓烟的看法一定和小绛是一样的。眼见着小绛这般,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又不能将真相讲明。 “总之你信我,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别傻愣愣的!” “说谁傻愣愣的呀?我看你也不必说人家,总之谁都比不得你聪慧得人心!” 另一个略带深沉的女音从转角处响起。过了一会儿,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徐徐搭在梓烟的酥肩上,那人在她的耳畔缓缓呼气。 “梓烟妹妹,是何事让你如此动怒呐?” 梓烟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回身行了一礼,莞尔道:“不知尉迟府女管司大驾光临,梓烟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梓烟眼前那个身着墨竹对襟襦裙的女子名唤杨素,大约二十出头,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十足的干劲。年纪轻轻便成了北燕国尉迟氏清平官府的女管司,日常跟在尉迟家独子尉迟宫身边做事,其能力不可小觑。 虽然杨素和她的身份差距大,但却情同姐妹。当年杨素逃离战乱流落羌城的街头,碰巧撞上了当时还在盥洗房做事的梓烟。梓烟大发善心施舍了杨素一碗饭吃,还指引杨素去尉迟府做个末等杂役。谁知杨素天生擅长理事,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用几年便坐上了女管司的位置。 杨素富贵之后并没有忘记梓烟当初的恩德,因此时常来穆府寻她助她,甚至还曾想要提拔梓烟到尉迟府做事。只是后来不知因何故不了了之,但梓烟还是脱离了盥洗房的劳役,提到了穆府二小姐穆青娴房里。 “我们之间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杨素瞥了二人支离破碎沾满尘土的衣裳,讶异道,“你们两个这是才干过架吗?”小剧场—— 梓烟:感觉如何? 蕙香:你个卑鄙无耻的贱婢! 梓烟:是你智商太低。 第8回:妙手丹青(一) 梓烟苦笑着解释了适才发生的事情,杨素频频蹙眉,最后道:“烟儿,要不要我将这件事告诉宫少爷?有宫少爷出面,不怕她敢碰你!” 梓烟摇头道:“素姐姐莫担心,她也就那点能耐!狗仗人势!你可别忘了,二小姐与宫少爷早就订有姻亲,宫少爷怎么会为了我而得罪二小姐的人呢?” “我看未必。我待在少爷身边这些年,也看透了不少。少爷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嘛?你呀,是肯定要嫁入尉迟家的,穆二小姐早晚要知道这一切,横竖少爷会护着你呢。” 杨素显然毫不担心,她拍拍梓烟的背作安抚之意,本想直接拉着她的手离去,一眼瞥见梓烟裙裳凌乱,袖口和蔻丹上都有墨汁和泥土的痕迹,哭笑不得道:“我还打算带你去找宫少爷,还不赶紧回房去整理一下?” “少爷找我?!”梓烟喜形于色,“正巧,那画也成了,正要送去给少爷检阅呢!” 说完,梓烟抿嘴给小绛一个明媚的笑:“你快些回去罢,蕙香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麻烦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偏院簇拥的花丛中。她从未曾想过,这是与小绛见的最后一面。 杨素在穆府侧门外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梓烟窈窕而来。她换了一身水蓝墨色短罩衫,三千青丝扎成一束麻花辫卷在右肩。 杨素并非第一次见梓烟,仍旧被她的天资绝色所怔。 北燕号称要以戎马战车夺得天下,其间百姓大都刚毅坚韧,即便是久居宅院的名门闺秀眉眼间也总带着些许英气。梓烟却不同,她拥占据江南一带西晋国百姓的柔和容颜,就好像一股轻柔的风误入一片荆棘林。 杨素缓了缓心神,“噗嗤”一声笑道:“少爷找你是去办事,何必如此费心打扮?不过……倒还真像个小姐模样,怪不得总遭人嫉妒。” 梓烟干咳几声,正色道:“这么说来,算我穿着不符礼数咯?看来我得回去再换一身。” 杨素可不想再多等一刻钟,连忙摆手道:“这不是衣裳的问题,是你的问题……梓烟,你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富贵小姐命呐——” 梓烟伸手就拍了杨素的肩,骂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给人看相了?快说,宫少爷这次是有什么重要任务?” “少爷的事我哪里知晓?你只管去便可,横竖不过那几桩事情。”杨素扬眉,瞥了梓烟一眼,提醒道,“梓烟,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少爷是主子,我们是下人,他让咱们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何必瞎捉摸呢?费心费神……” “恩……” 走出狭长的小巷,两人并肩在闹市上走着,步子不急不缓。街市两侧种植了一排琼树,隔空飘来阵阵花香,偶尔还会有巴掌大的琼花从梓烟的发梢滚落,就像从琼花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引人纷纷侧目。 羌城被均匀地瓜分为相等大小共二十四个街坊,每个街坊都安插了不同分支的御林军守卫。穆府在芥子坊西侧,尉迟府则在芥子坊东侧的琛默坊内。隔着一个街坊,两两相望。 “话说,你在穆府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少爷会不会等急了?”梓烟忽然道。 “没事,少爷午时之后方才回府,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杨素仰头看着天边的红日,估计了一下时辰。 “我尚且还有一件事情要办,你去芥子坊东边我们常去的那间小茶馆候着。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先行去尉迟府,反正你也熟得路。” 梓烟敷衍地点着头,一双美目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边路摊上烤着的紫薯夹馍看。光着膀子的师傅大汗淋漓地用平铲翻着熏架上的夹馍,蹭而上的蒸气里夹杂着煎炸肉沫诱人的清香。 杨素知晓她的心思,无奈地摇头离去。她前脚刚走,梓烟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迫不及待地付了银两,要了一个韭菜馅儿的夹馍。要知道,从早上到现在,她可是滴水滴米未进,如何能不饿? 肉夹馍是现做的,且还有一些人排在前头,梓烟只得站在一旁候着。无意间,她望见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黄麻粗衣的双八少女,正痴痴地盯着熏架上的肉夹馍看。她藏在广袖中的双手紧攥,眼神里流露着些许悲哀。 她想吃,却没有银两。梓烟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这样一个判断来。 这个少女眉眼清秀,面容却蜡黄憔悴,且她的衣裳有些凌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骨瘦如柴,极有可能是羌城西边古旭坊一带屯聚的难民。 梓烟踌躇了一会儿,摸摸不算很扁的荷包,决定给这个可怜的少女买个夹馍吃。 当那个少女看到梓烟递过来的肉夹馍时,毫不犹豫地一把抢了过去,狼吞虎咽大口咀嚼起来。速度之快让梓烟甚至怀疑她是否看清了眼前之物。她吃得很随意,不仅肉沫塞满口腔,连嘴角都沾上了油渍。 相比起来,梓烟细嚼慢咽的模样倒像一个颇具礼数的闺秀。 “多、多谢小姐……” 那个少女含糊不清道。可能是因为吃得太着急了,她被噎地打了几个响嗝,却毫不避讳,伸手就用肮脏的袖子擦拭嘴角。 梓烟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递到少女面前:“用这个擦。” 少女愣了愣,忽然明白了梓烟的意思。她的脸涨得通红,显露出了作为一个女子本该有的羞涩来。她颤颤地伸出纤瘦的双手,想要接过锦帕。 便是这样一个动作,让梓烟一眼瞧见了她手中的粮票。 梓烟大脑顿时刷得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有粮票?!” 小剧场—— 小绛:我就这样领盒饭了?! 崔洋: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小绛:我说什么了?!⊙o⊙ 梓烟:我记得你说我以后要做尉迟宫的姨娘…… 第9回:妙手丹青(二) 前些年,图安城洪灾泛滥,大批难民北上逃往都城羌,暂居在贫瘠的古旭坊一带。北燕君王在圣德王后建议下开仓放粮,使难民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些。 然而近年来,北燕君王变得越来越残暴焦躁,之后又痴迷上了修禅悟道,将国库中大部分银两用作修葺古刹道观,再没提过救济灾民一事。 当是时,朝堂中穆氏、尉迟氏、木氏三足鼎立。穆氏与尉迟氏串通一气,死死把控着司农寺,主张将难民赶出都城。唯有木氏却坚持己见,一定要继续救济灾民。于是,穆氏和尉迟氏索性撒手不管,单看木氏怎样收拾这般残局。 清平官木魁认为即便是难民也没有资格不劳而获,因此,由他起草一个的粮票制度应运而生:根据难民们在兴修图安水利、重建图安城中所做的贡献,分发不同面值的粮票,可以用于兑换所有木氏产业内的米粮。 此时此刻,在芥子坊东侧的茶馆内,梓烟和少女面对面坐在正中央的木桌上,她们的面前就摆着几张木氏发放的粮票。 原本梓烟是有些生气的。她好心施善给予这个饥肠辘辘的少女一个夹馍吃,谁知她竟是有粮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