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节
冯誉想着,神色竟是带了冷。 前些日子他暗中给那些个言官送了郑慎丛为官不仁的几个罪证,不算重,却也能让他这回任满升不得官。 难道姓郑的那厮是靠上了刘蕴,才让李庆昭来做说客。 他也是在官场打滚十余年的人了,大概猜出了对方来意。 此时下值的冯修皓回了府,前来给父亲请安。 青年公子一身禁卫军的服制,绣着威风凛凛的熊罴,步步生风,浑身散发着叫人生惧的气势。 管事见他前来,忙低头问安,让开路来退到边上。 冯修皓先朝父亲行一礼,下刻从襟里抽出一封信,递了上前:“儿子在半道遇上翰林的李庆昭,他拦了马,给了儿子一封信。让千万交到您手上,要您亲自过目。人现在就在门房那候着。” 又是李庆昭。 冯誉接过信,心里有些厌烦,带着不耐拆开。 并不是只有文官不想与武将来往,像冯誉这样的权力已达到顶点的武将,也是不屑与这些心思多的文官来往。 他一目十行,很快就被信上的内容气得直接拍了桌子。 “胆大的郑慎丛!” 他骤然发怒,管事被吓得惶惶然,冯修皓皱起了眉。 很快,冯誉将信给儿子看,忍了忍脾气,还是让人去将李庆昭带来。 在门房侯着的李庆昭得信时心间激动,他相信只要能见到冯誉,就已经是接近了关系了。在门房处整理了仪容仪表,跟着管事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的富贵,他前世有幸运见识过一次,再次步在这权贵家的心情甚至比前世更激动。然而,他见过冯誉后,那份激动被一扫而空。 他没想到冯誉是那样一个生硬的人,只说让他带话给那郑慎丛,他这样可是在毁周家姑娘的名声,这事周家知道了第一个不会饶他。 李庆昭听着当时就出一身冷汗。 郑慎丛是因为儿子得罪的武安侯,如今这样到处求人帮忙,可不就是在毁武安侯嫡女的名声。连带着,他们这些知道详细的人都是要被周冯两家记住。 李庆昭是惶惶然离开的,他明白冯誉那番话也是在告诫他,如若流传出风声,刘蕴这一系的人可就是一次性都将周冯两家给得罪光了! 此事棘手了! 李庆昭往家回去的时候,脸色苍白,看着沿路的红灯笼出神。 他得想办法消去冯誉对自己这派的不好印象才是,最直接的办法难道是要站在冯誉立场,帮他将那郑慎丛打压下去,让他从此再也不敢乱说话?! 李庆昭思绪极乱,怕真将郑慎丛打压下去,又间接得罪周老夫人。刘蕴将事情交给他,如若他此时再去找刘蕴讨主意,那绝对不能够的,这样只会显得他极无能! ——该如何是好?! 李庆昭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一脸颓色在夜幕中回到家。 李府,李夫人头风犯了,早早入睡,二进的院子安安静静的。李庆昭一脚深一脚浅,带着疲惫回到屋子,当即有小丫头端了水过来伺候他梳洗。 在解发准备歇下时,他余光扫到床边高几上放了封信。 “谁放的?”他取过,在床沿坐下。 小丫头小声回道:“是那个总蒙着脸的男人。” 蒙着脸的男人。李庆昭当即拆开,小丫头机灵稳了盏灯过来照亮,就瞧见他面上一点点露出喜色。 他母亲那日遇到的居然就是武安侯夫人与她女儿!! 沈君笑在侯府呆到一更梆子声响才离开,琇莹坚持送他。 小小的人儿裹在纯白的貂皮斗篷里,在还未入冬的天,实在有些夸张。可那样一个精致的人,就团成了一团似的,毛茸茸的极可爱。 走到后门时,琇莹已捏着帕子擦了几回汗,少年看着只想笑,心中感慨周家父子待小丫头真是太过精细了。 这斗篷就是周嘉钰怕妹妹冷,非得给取了穿上才让去送人的。 “就到这儿,别送了。”沈君笑侧身,微弯着腰去将她兜帽给摘下。 微凉的风让憋闷的琇莹长长舒口气,下刻,沈君笑却是给她再戴上了,惹得她错愕。 “只能透这一会,出了汗再吹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琇莹抿了唇,不舍地朝他屈膝:“窈窈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天黑,您路上慢些。” 沈君笑应一声,朝小姑娘挥手,琇莹却站在那儿不动。 沈君笑凝视着她,略带执着的小脸在灯笼下有着淡淡的光泽,倒是将那份坚持显得更清楚了。这是非要他先走啊。 他叹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头,抬脚便出了门。 外头早有接应的人,当即递了粗布做的斗篷和一顶斗笠。他迅速穿好,坐上早准备好要将侯府泔水送走的马车车辕上,清叱一声,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听着外边车轱辘的声音,琇莹拧着眉,直到声音再不可闻才转身往回走,不满道:“怎么能叫三叔父送泔水!!” 芷儿和屏儿听着无法回答。 这不是为了确保三爷与侯府往来的保密嘛,不过,不排除是侯爷故意。芷儿在心里腹诽一句,因为再晚半刻钟,侯府还有一辆马车会离开。 当然,她哪敢告诉琇莹,只能感慨沈君笑非常的‘忍辱负重’! 167糊涂 送过沈君笑,琇莹慢慢往回走。 来的时候怕耽搁时间,她故意走得快,一身汗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夜里的侯府,熟悉的路都变得朦胧起来。亮着的红灯笼如同坠地的繁星,秋风起,延绵起伏,似人间一条星河,美不胜收。 琇莹走在灯火间,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心里想着,如此美景,因为方才走得快,竟没能让沈君笑共观。 终于走回到正房院子,琇莹迈过院门的步伐微顿。 正房廊下站了十余个仆妇丫头,屋内的灯将里头绰绰人影映照在琉璃窗上,琇莹听到内中传出的高声。 “你们居然都瞒着我这老婆子!你们是要看我老婆子心疼死才好!” 是周老夫人的声音。 琇莹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当下加快脚步。 屋里这时响起一阵杂乱的动静,是什么东西被摔地上来了,正巧琇莹来到帘子跟前,一个白色的影子就由内往外飞射出来。 啪一下砸在琇莹小腿上。 芷儿一把将琇莹就拉到边上,屋内是芯梅芯兰的惊呼声:“夫人,您的手!” 听着就是不好,琇莹哪里还站得住,当即冲了进去,入目竟是冯氏白皙的手背上有着道血口。 鲜血就那么顺着淌了下来。 “云馨!” “娘亲!” 周振与琇莹都扑了上去,周振当即捏住冯氏的手腕,不让血流淌的速度过快:“拿帕子或是什么东西来绑一下!” 琇莹闻言抖着手就帮冯氏绑紧手腕,芷儿是懂医的,当即也掏了帕子压住她伤口,朝发怔的芯梅喊:“快去拿止血药!” 屋里霎时忙乱作一团。 将一人高花瓶推到的周老夫人被这变故也惊懵在原地,她盯着由地上那小摊血迹,亦有些眼晕。 琇莹跟着在厅堂里搀扶冯氏坐下,周振让也乱得不知头绪的儿子将将她拉到一边,远离地上那些瓷片。冯氏就是被弹起的花瓶碎片割伤的。 方才冯氏流血的样子吓着琇莹了,她这生最害怕就是冯氏出点什么问题,见娘亲白着张脸,疼得唇都在抖,这一颗心都跟着揪着疼。 她红了眼,被兄长拉到一边后,当即就朝周老夫人愤怒地瞪了过去。 下刻,众人只见她披着裘皮的雪白身影冲了上前,竟是撩了帘子。平日可爱喜笑的小姑娘,目含冰霜,强忍着怒意朝还站着看一团乱的周老夫人说:“屋里都是碎片,还请您老先回去,不然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她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周老夫人被她冷冷的声线所惊,侧过身诧异看向她。 这个孙女怎么敢跟自己这样说话?! 琇莹气得手都在抖,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个老人是她爹爹的生身母亲,她恐怕是要扑上去撕打! 见老人诧异看着自己,脚下没动,她当即再高声道:“你们这些伺候老夫人的是怎么做事的!没见遍地都是碎片吗?割伤了老夫人,我不扒了你们的皮!还不将老夫人扶回去!” 琇莹生起气来的样子是十分有威慑力的,连周老夫人身的林妈妈都被她震住。而且林妈妈知道今晚这事确实要不好。 周老夫人是来质问为何三老爷被锦衣卫带走的事没人告诉她,一时情绪激动才推倒了边上的花瓶。 不想那花瓶重,下坠的速度又快,碎裂时碎片就朝着冯氏飞去了。 这是无心。可林妈妈看了眼脸色铁青,对着冯氏心疼得不行的周振,晓得现在不是再争论什么的时候。 老夫人再呆下去,搞不好就得和大儿子真闹出罅隙来,到时伤心的可就还是老夫人。 林妈妈当机立断,一把扶住周老夫人的胳膊,还用力握了握就半扶半拖的将人往屋外带:“确实这儿不能下脚,老奴先扶老夫人回院子,这也一并派人去请郎中来!” 周老夫人要问的事情没说清楚,哪里愿意离开,是被林妈妈又掐一把,才茫茫然的被带到院子。急急往回走。 琇莹看着人离开,这才甩了帘子,又心疼地跪到冯氏身边,看芷儿帮她先做简单的清理。 冯氏见夫君儿女都紧张得不成样,忙安慰:“没事没事,伤口不是不深嘛,包扎一下就好了。窈窈你刚才太冲动了,一会随我给你祖母赔礼去。” 上回在国公府就顶撞外祖父,今儿居然是赶了周老夫人出去,若是被传出去,一个跋扈、目无尊长的名声是要跑不了了。 冯氏哪愿女儿为她担下不好的名声。 周振也动了气,因为周老夫人,也因为处处委屈着自己的妻子。他冷着脸说:“窈窈不要去!你也不必要去!这事我一会就过去说明白,谁也不敢说我妻女一个不好的字!” 周嘉钰是十分认同父亲的话,今儿确实是周老夫人不对。虽然他也明白老人是气急,可先前就解释过了,皇上没有在宫中就下令将有嫌疑的周三老爷关押,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了。 最后才让锦衣卫上来门带走人,亦没有闹出动静,出去的时候还是让他三叔父骑着马一同离开的。 这样的礼待,他们周家哪里还有什么不满的! 周老夫人这样一闹,若是被传到天子耳中,那就是对丰帝的不满,重则砍头的大罪! 周嘉钰觉得祖母今儿着急上火,真真是急糊涂了。 冯氏见周振这个样子,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多话。她若再多话,周振非得憋气憋得内伤不可,到底是两母子,有什么话就让他们母子俩说清的好。 为人媳妇,不管怎么做,婆婆若想挑刺,总都是媳妇错了。 等过了今晚,她再去老人面前赔礼。 很快,郎中就到了。 将处理过的伤口拆开又细细查看,只道在结痂前不要沾水,并没伤到胫骨。 一屋子的人才算是松口气。 周振亲自扶了冯氏回内室,这才带着儿子往外去,周老夫人那还是要走一趟的。不然老人事后要知道周三老爷这回在牢里要吃些苦,还不知道要摔什么,当然也还想着要短护女儿。 而此时的诏狱里,周三老爷过得虽没有家里舒适,但相对于其它犯人,已经是十分好的待遇。 单独的一间牢房,和下等人犯都隔开,有着御寒的棉被,甚至还有人烫了酒和端了菜。 牢房里坐着,跟下馆子似的。 周三老爷看着那些吃食,只给送东西的人道谢,随后神色如常自斟自酌,酒饱饭足后倒头就睡。 下半夜,才刚刚躺下的锦衣卫副指挥史黄朝奇被喊醒了。 ——周三老爷在牢里出了状况第三更更新完毕,亲们明天见么么哒 168主意 深夜的皇宫一片静谧,房脊连绵不断,形成巨大的阴影,偌大的皇宫就像是在黑暗中潜伏着的巨兽般。 丰帝今日忙到近三更才睡下,迷迷蒙蒙中,就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喊。 他闭着眼,不太愿意睁开。 突有鼠疫的消息,他跟几位大臣一直议着章程。章程定了,又派人按着刘阁老提供的李顺供词,去找那个鼠疫来源的渡口。 渡口那证实了有人身染鼠疫,并且共有十七八个,都是在那边打杂的杂工。而这间,经过审问,有些零工死了被商人直接用船运到河中心丢下去了,连水都被污染了。 收到这消息,他又忙让太医院往河里大量投药粉,希望能起到做用。还得给京城每家每户发放,用来投到井中。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效用,但能预防的事已经全做了。忙完这些,他在惊怒间更是疲惫,这会任大太监再喊,也不想搭理。 大太监温恒实在是没办法,跪在龙床边上,开始低声禀事:“皇上,皇上周庸出事了,有人下了毒,如今还在救治。锦衣卫副指挥使如今就在殿外候宣。” 这一下,可总算把丰帝给喊醒,或者可以说是吓醒的。 “诏狱里有人投毒!!”丰帝翻坐起,起得太急,头晕目眩。 温恒忙扶着他,然后给他身后垫上大迎枕:“是的,黄指挥使要来汇报呢。” “——这种时候汇报什么!让他滚回去诏狱,查清楚!周庸若是死了,他们也别想好!”丰帝暴怒。 温恒吓得发抖,余光扫到帝王眼角的阴骘,叠声应是,屁滚尿流地去给黄朝奇传圣意。 黄朝奇本就知道要坏事,来这一趟也是必要的,闻言后跪下朝里磕了三个响头,阴沉着脸离开了。 诏狱里有人下毒,实在是打了他们锦衣卫的脸,亦是狠狠打了丰帝的脸。那可是丰帝直接把掌着的机构! 黄朝奇又怒又急却也捋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周三老爷进诏狱前身上都检查过来,毒药不可能是周三老爷自带的,送吃食的时候,那些狱丁也先试过毒。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黄朝奇匆匆离开,温恒回到寝殿时,看到丰帝仍是保持着先前的坐姿,一动也没动。 温恒弯着腰站在边上,不敢说话,只等吩咐。过了良久,他听到丰帝舒出长长一口气,说:“温恒啊,你说说,为什么周庸会中毒。” “皇上奴婢不知。”温恒思索了会,弯着腰回道。 丰帝就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说。” 温恒嘿嘿一笑,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奴婢就是皇上掌中的猴子,什么都逃不过皇上慧眼。” 丰帝又叹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