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吱吱吱
这不是李霖第一次被弹劾。他只是心脏一沉, 默默地说:终于来了。 国师的后手。 “太子在淮阳时,就一度打着收受贿赂的幌子,豢养小倌儿。”那御史说得头头是道,像是亲眼所见。 “回陛下, 确有此事!”姚信鸿品着最后一口气说道, “罪臣手中有口供,乃是太子先前的宫女所留, 那宫女由于窥探**, 已经被太子杖毙!” 这说的,应该就是竹沥了。只是没想到当时盯得那么紧, 还是让她有功夫把口供送出去。李霖细细回忆了, 那天是谈昌第一次变成人,香荑偷偷摆脱了竹沥跑到门口来。当然, 现在看来定是她们串通好的了。 说到底还是当时在外行事匆忙,否则用上宫里那一套,迟早把她的嘴撬开。 说到底, 还是自己大意了。 弹劾的御史停下让伏地的姚信鸿说完了话,矜持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他见李霖一副沉思的样子,没多少慌乱,不由心里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继续奏道:“督造途中仍不忘宠信佞臣,殿下在实务上花了多少功夫也就一清二楚了。可殿下在宫外玩也就罢了,还带进宫中……” “——闭嘴!” 这一声断喝是高公公发出的,景和帝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用右手死死攥着案角。这是在逼他,这是明目张胆地逼他废太子! 不管李霖做了什么,当着朝臣的面朝他身上泼了盆脏水,惑乱后宫这事若是洗不干净,景和帝想要私下了结都不行,只能废太子!公然谈到天家密辛,这个御史是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 景和帝气得胸脯起伏,高公公代他说话:“陛下身体不适,今日暂且休朝!” “陛下,臣还有一事。”这一次竟是国师亲自开口了。 景和帝说不上话,眼睛看向他。 “臣,有罪。”谁知,国师却公然认罪,挪着圆滚滚的身子勉强地跪下了,“臣曾献九尾狐于陛下,言为几招,然,臣今日翻阅前人手书,才发现……妖狐有魅惑人心的妖术,太子失德,恐怕便是妖狐所谓。臣失察,罪不可赦,请陛下将妖孽交给臣肃清,以将功补过。” 这番话说完,李霖终于愣了。 他没想到,国师会拼个失宠也要把谈昌拉下来。他更没想到,国师会提到“魅惑人心”。是故意而为,还是他真的发现了谈昌的能力,在有意试探? 李霖的心头百转千回,担心的却不是自己的地位,而是谈昌的安全。他那父皇一向信任国师的判断,如今会怎么办?最糟糕的猜测成真,他唯一可庆幸的,就是已经提前吩咐了谈昌,他也暗暗祈祷,谈昌能听自己的话。 三皇子李霁见他泰山崩塌仍不改色的兄长终于流露出一丝担忧,趴在地面、无人注意的脸上涌现出恶毒的欢喜。 朝臣早在姚信鸿死死咬定太子招小倌儿时就哑口无言了。詹事府的人急虽急,但他们都是李霖吩咐过的,没得到准信,谁都不敢瞎开口。其他官员就更是如此,毕竟玩弄佞臣那事还没说清,这会更说不上什么话,只等景和帝下令。 景和帝的鼻翼外扩,艰难地,用力地吸气。他的目光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朝着他的儿子和大臣们的脸上剜。“退朝!” 他终于发出了这两个字。 官员们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私下处理了,但仍要不甘心的,比如最初站出来弹劾的御史,就不肯松口:“储君失德乃是朝中大事,请陛下待查清之后再退朝!” 高公公眉毛一横,就要骂人,但有人比他说话更快:“御史大人既非刑部官员,又非天子亲卫,这是要越俎代庖,替陛下查案了?”太子殿下的私事,只能交给陛下过问,旁人时万万不能插嘴的。徐阁老自然不会帮李霖说话,可也不会落井下石。 说话的人是徐阁老,那御史不能反驳,只好说:“微臣不敢!” “退朝!” 高公公终于抓住时机用力吼出,结束了今日这场闹剧。 景和帝没有在大殿上当堂宣布对两个儿子的处罚,但是一回乾清宫,就命人把李霖与姚信鸿、弹劾太子的御史一起带去对峙。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请陛下饶命!”宫女扑倒在地上,磕头求饶。 看到御史口中自己“淫=乱后宫”的证人,李霖骤然闭上双眼,然后才慢慢睁开。 “竹叶,锦瑟昨晚还一直惦记着你。” 景和帝只关注一件事:“你是咸阳宫的宫女?你知道什么?” “奴婢,奴婢给殿下书房里送热茶,锦瑟姐姐在门口看着,奴婢依稀听见,书房里有两人说笑的声音,然而锦瑟姐姐帮奴婢送茶进去,说只有殿下一人在。” “说说。”景和帝看向长子,疲惫烦闷。 李霖已经检讨过自己犯下的错,此刻便不紧不慢地说:“书房之中,只有儿臣一人。儿臣不知是什么说笑声音。” 说到底,这些都是竹叶说的,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竹叶怯生生继续道:“奴婢还听闻,殿下沐浴时屋里有太监的衣服……” “啪!” 一声脆响,是景和帝把装饰用的玉如意摔成了两段。 “就是暹罗的王太子在宴会上讨要,被太子拒绝赐下的那个太监?” 出乎意料的是,景和帝的声音还十分沉稳。只是这个问题,注定了无人回答。 “带下去,杖毙。”景和帝不想再看,闭上眼挥挥手,让人把竹叶带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竹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即哭喊着,“殿下,殿下饶命!” 都这个份上了,还喊太子救命?连高公公都带上了火:“堵上她的嘴!” 姚信鸿也有些慌,他没想到这些料都放出来了,景和帝还是一副要保太子的样。他不是不喜欢这个儿子吗! “姚家铸下大错,罪不可赦。”姚信鸿还没想好,景和帝已经轻声细语地说了起来。“姚信鸿罢黜不可再用,叫顺天府按律令判,给姚家三房留一条血脉。” 高公公一一称是,看到姚信鸿脸都白了,心里也涌起一股快意。 看景和帝话里的意思,姚信鸿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另说。姚信鸿还没来得及求饶,也被侍卫抓小鸡一样揪走了。 乾清宫中,除了高公公,就只剩下一对父子。 “那个人呢?”景和帝突然悠悠问道。 李霖咬住两腮,狠狠一用力,感受到血气席卷口腔,才说道:“父皇问的若是那太监,儿臣已经记不清了。而私情什么,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景和帝点了两下头,“好,好,这宫里也该清清了。” 高公公心中一紧,便听到景和帝说:“传旨,咸阳宫宫人染病,太子暂居乾清宫侧殿,待到清理干净再回去。” “陛下,”高公公忖度着开口,“大朝会上刚出了这等事,殿下住在侧殿,恐怕……” “嗯,那就各宫一起‘清理’。”景和帝随随便便地就做了决定。 高公公不敢置喙,他正准备出去,又被喊住了。 “等等,你亲自去一趟咸阳宫。” 李霖的心提了起来。 “把那只狐狸,送到真元观,洞虚真人手里。” “父……” 李霖想要开口,可他的声音被高公公盖了过去,“洞虚真人?” “嗯。”景和帝像是累了,眯着眼,声音也越来越轻。“国师年纪大了,也该让贤了。就让洞虚接班。” 高公公不敢多想,赶紧离开。 宫里只剩两人。李霖还没想到要说什么一个巴掌突如其来地落在脸上,掌风凌厉。“逆子!” 李霖跪下,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然而骂完,景和帝却丝毫没有继续的意思,反而用平静了许多的声音说道:“起来,替朕拟旨。” 李霖闻言只得站起,走到案边研磨,然后听到那个老人一字一句地说:“靖江王李霁,放纵母家,目无长兄,屡次犯上。朕恕其瑕衅,倍加训诱。选名德以为师保,择端士以任宫僚。犹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质,可以为容。愚心不悛。凶德弥著……” 景和帝的声音越来越响,语速越来越快李霖心中也越来越紧张。这是要做什么? “为今之计,唯有废为庶人,圈进长春宫,未经召见不得擅离。” 李霖说不出话来。 景和帝斜睨他一眼,又说道:“怜惠妃爱子心切,准其探望。” 景和帝没有降惠妃的位分。如今姚家没了,李霁的王位也没了,这个妃位,是为了保住李霁的性命。李霖没有再说什么,细细写完,双手呈给景和帝过目。 “用章。”景和帝低声说道。“看在你母后的份上,这是朕最后一次准你任性。” 谈昌在咸阳宫中,坐立不安。 李霖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谈昌已经收好了准备。 这早已超过了“按时回来”的范畴,毫无疑问是出事了,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李霖。唯一的问题仅仅是,他要走吗? 若是换做从前,谈昌是断然受不了自己远走高飞,让别人帮着顶罪这种委屈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同了。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李霖平安。 自己留在这里,给不了李霖平安。 谈昌从藏身之处跳出,最后环顾了一眼熟悉的宫殿,大大方方地跳窗走了。 他初来乍到时出逃数次,最后都败在了迷路上。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他一心想逃离的“残暴”的主人给他指的路。 虽然并不确定情况如何,谈昌还是小心地避开了一路的侍卫宫女,最后跳上了朱红色的宫墙。跳下去,就离开这里了。 然而谈昌情不自禁地回头。他想起他进宫的第一日,李霖追出来后手握长弓,一根箭擦着他的身子没入墙中。 阳光下,没了那个身影。 谈昌跳下墙,没入一条小巷。转眼间,一身红袍的俊秀少年从巷中走出。 白皙的手指抓起两块小石头,灰褐的土石无声无息,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金锭。 他没有带任何行李,因为根本用不上。 谈昌走到街上一家铺子,随手找了一个最简单的兜帽带上,将一块金子放在柜台,便转身离去,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个身影一消失,就是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朕恕其瑕衅,倍加训诱。选名德以为师保,择端士以任宫僚。犹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质,可以为容。愚心不悛。凶德弥著。 引自唐太宗废皇太子承乾为庶人诏。 下一章就三年后了。祝高三学子们高考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