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吱吱吱吱
“暹罗狼子野心, 不可不防!” “口说无凭,海那边有人居住,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扯出来的幌子?” “大人未免担忧过度了,您也是亲眼见过欧罗巴的使臣的, 怎么说起这种胡话来?” “暹罗人的火器如此发达, 那洋人的器具可见一斑,若是视而不见, 那才该担忧!” 本该肃穆的朝堂, 此刻却热闹的活像菜市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开放海禁, 派出商船的提议。 “诸位既然争论不休, 不如听听殿下的意思。”足足听这些人吵了两刻钟,徐阁老已经脑袋发胀, 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那台阶之上,看上去已经走神了的人。他一出声,原本喧哗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殿下, ” 皇帝的御座修建在整个大殿最高的地方,然而如今御座侧边新加了一把椅子,作为监国的太子殿下的位置。一旁躬身听候吩咐的太监用力清了清嗓子。 三年的时光没有给李霖的容貌带来太大的变化,却让曾经行事还有些生涩的太子彻底成熟起来。随着年老体弱,景和帝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早朝推迟也从一时任性变成不得不为之,监国理政的太子已经一头挑起了这泱泱大地的重担,成为了百官心中实际上的新君。 李霖接到德善的提醒后便收回目光, 看向徐阁老,表情正常得像是完全没有出神一样。“诸位大人说完了吗?” 年轻的太子声线沉稳,目光平静。然而凡是触到那目光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 争论不休又能如何?这位殿下主意已定。 “吴尚书还有什么意见?”见所有人都沉默,李霖直接点了礼部尚书出来回话。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吴尚书既不好说可行,也不好说不可行,只得含糊其辞地说:“会试在即,礼部恐怕很难抽出人手。” “嗯,你说得对,科举是重中之重,这事就先交给户部。”李霖一点头,就直接把话说死。 户部的许尚书只得应下,又提了几个担忧的问题,李霖一一作答,把安排顺便交代下去。官员们都听出太子殿下恐怕早有准备, “今年会试和殿试的卷子批出来,前三十名的,孤要一一过目,还请大人们费心。”李霖表情平静地继续抛下重磅炸=弹。 若是换成景和帝,最多会在殿试后看一看前三甲的卷子,能够正常出席殿试已是不错,哪会像这位殿下一样较真? 吴尚书也有些头大。太子殿下这么一说,这会试的结果就必须清清白白,一点猫腻都不能有。 不说别的,今年主考之一,张廷张冠玉,就是出自詹事府。张冠玉在淮阳立功归来,一路高升,今年太子殿下特意点他做主考,可见其重视。 “诸位大人无事的话,便退朝。” 李霖一点头,德善高声道:“退朝——” “殿下,坤宁宫传话,请您退朝之后去一趟。”刚一下朝,传话的宫女就到了。 三年前那场弹劾后,后宫放出了好多人,也死了很多人,李霖身边只剩下德善和锦瑟,如今添了许多陌生的新面孔。李霖步履匆匆,边走边说:“先去乾清宫。” 每日早朝之后,李霖都会去乾清宫看望景和帝。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被撵出来的。 “父皇今日如何?” 乾清宫里常年弥漫着火烛与丹药混合的气息。 太医齐刷刷行礼后,为首一人才含糊其辞道:“陛下……精神尚可,只要宽心休养一段时间便可。只是陛下仍要服用丹药,臣等实在是……” 李霖眸光一暗,径直入内。 “儿臣拜见父皇。” 景和帝的身体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两颊下陷,形容枯槁。他裹在一件看起来过于宽大的龙袍之中,正跪坐在蒲团上。 “太子来了,坐。” “父皇身体不适,不宜过度劳累。”李霖径直说道。“高公公,父皇今日的药可吃了?” “朕,没有病,吃什么药?”景和帝冷笑,这一笑,便咳个不停。他仍然断断续续地说道:“拿……拿来。” 高公公端了一碗温水,景和帝却推开,不停地摆手。 高公公哀求地看向李霖。李霖不忍地点了一下头。高公公立刻从桌上的木匣中取出丹药,双手碰到景和帝身边。 景和帝露出解脱的表情,就着温水服下了药丸。 “父皇。”李霖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许多,“先听太医的,等到病好了,再服用丹药可好?” 景和帝吞下药碗,总算喘过气来。“太子若是来劝谏的,还是快回去!” 李霖又陪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才从乾清宫出来,转而往坤宁宫走。他一边走,一边听德善回话。 “您上朝的时候娘娘叫人来了两趟,应该是急着呢,不知道什么事。四殿下也来了一趟……决明还没有回来。” 四皇子李霄,也是李霖唯一一个还在宫中走动的兄弟,每日都会来问安这也是惯例了。倒是决明还没回来,有些奇怪。 “罢了。”坤宁宫到了,李霖已经能想到许皇后找他是什么事了。 果然,他前脚一迈进坤宁宫,就听见了齐刷刷的行礼问安声:“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大郎来得巧了。本宫这里正热闹着。”许皇后笑意盈盈上前,顺便摆了摆手,叫那群花儿一般娇嫩的女孩们起来。这些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们,各个身世清白,面容姣好,年龄相当。此刻她们“巧遇”太子殿下,羞涩些的垂下目光,脸上泛红。大方的已经直接抬眼打量了。 李霖对于这一套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发问:“母后叫儿臣前来有什么事?” “原是四郎课业上有些疑难想要找你,却听说你在忙,只好由我这个母后厚着脸皮唤你过来一趟了。”李霖对这番借口不置一词。许皇后笑着扫过满宫少女,温柔地说:“今日先到这儿,碰巧内务府那儿刚给本宫送来份例,都是鲜嫩的颜色,你们一人领一匹料子,回去休息。明儿本宫得了空,再唤你们进宫坐坐。” “是。谢皇后娘娘恩赏,民女告退。”女孩儿们齐声回道。 等她们都出去了,许皇后才问:“如何?可有哪个看得顺眼的?” 李霖无奈。三年了,他已经对许皇后这样明晃晃的在宫中“选秀”的行为习以为常。 三年前御史弹劾李霖宠信佞臣的事,被景和帝全力压了下来,然而后宫的清洗终究得经过皇后。此事之后,许皇后更是加紧了给李霖找个合心意的太子妃的动作。李霖能够负隅顽抗到现在,实属不易。 “母后方才说四弟课业上有疑惑?”李霖无法回答,只得避而不谈。 然而牵扯到亲子,许皇后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有疑惑尽管问先生就是了,麻烦你做什么?方才左手第二个,那便是徐阁老的孙女,性格才情自是没的说,我也觉得很好,你看着如何?” 徐阁老的嫡孙女,就是惠妃曾经想要李霁迎娶的那个。李霖想起来便有些恍惚。“惠妃最近没有来看过您?” 李霁被削为白身,一圈三年,原先的亲事也黄了,只草草说了个郎中嫡长女,在长春宫悄无声息过了门,至今还毫无动静。 以李霖的想法,李霁毕竟是他弟弟,关几年,若是老实了,恢复郡王,勒令就藩也是迟早的事。 谁知提起这个,许皇后脸上一沉。“她叫人去求你了?” “没有。”李霖见许皇后不乐意,便不再提起这个,转移话题问:“四弟呢?” 许皇后叫李霄出来行礼。 李霄已经十四岁,少年的身躯迅速窜了起来。他幼时那圆圆的小脸,长开之后与许皇后愈发相似。 他如今已经迁居永和宫,只是不时会回来拜见母后。 “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有些日子没见,四弟又长高了。”李霖拍了拍李霄的肩膀,笑着说:“只是还是有些瘦弱,不能疏忽了骑射。” 李霄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许皇后便笑着说:“这孩子太柔弱,就让他做个书生。” 李霄的课业的确是没的说,尚书房的先生们都是夸赞过的。他志不在骑射,李霖也不便多说。 三人坐下吃了顿饭,李霖又考校了李霄的功课,才离开。 晚些时候,礼部果然叫人送来了卷子。 与暹罗合作出海的事终于得以顺利推行,李霖的心情大好,午后还专程去校场跑了趟马。晚上也多用了一些,看见那一摞卷子,他笑问身边伺候的德善:“不知若是孤前去应试,能否取中?” “殿下说笑了,您去考,自然是头名。” 李霖不过是随口一提,闻言笑了笑。他倒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只是以他被谈太傅一手教导出的文采,和詹事府的先生们共同培养的策论水平,去与其他试子比,难免有些欺负人。 想起谈太傅,他不由自主想起另外一人,眼神也黯淡了许多。 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儿。 李霖整理了一番思绪,才开始看卷子。 卷子有《四书》和《五经》题,《四书》题都是一一的,《五经》则按照试子选取的本经分为五房。前三十名中,每房人数相仿。每张卷子先由字体清秀的专职人员全部誊抄,杜绝被做上记号,或是抄袭舞弊,再由该房的考官一一批阅,分三等,依此以画叉、三角和圆圈为标志,写得好的句子还会直接被圈出来。 李霖一份一份看过去,只觉得不愧是大昭三年一度选出的佼佼者,各个文章都做得花团锦簇、文采斐然。只是在李霖看来,终究有些过于中规中矩,很少有能直抒己见的。 又翻了一页,他突然眼前一亮。 这份卷子排名并不太靠前,一排的圈里偶尔掺了几个三角。但是几乎句句都由圈注。究其原因,还是太过大胆。 考生不仅直抒己见,还大放厥词,极力盛赞开放海禁。 批改有涂抹的痕迹,想来今日早朝之后见到太子殿下支持出海,考官们又改了看法,才把名次提了上去。 李霖看得畅快淋漓,又把批注也一一读了,亲自提笔写下:“别具心思,文采夺人。”八字,才调回去看这考生的姓名。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极熟悉的二字:谈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