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吱吱
谁都没想到卢衍弹劾陛下与太子的事会进展到这一步。 事到如今, 李霖却越发小心了。国师还未说话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曾经的三皇子,现在的靖南王在朝堂上是有自己的势力的。然而他被发落得太快,这些势力还没派上用场。 还没派上用场不代表永远派不上, 越到这种时候, 越要小心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詹事府与李霖的想法高度一致,上上下下骤然变得低调沉稳, 连政敌被禁足这样的大事他们都没打算凑个热闹。李霁出京, 李霖也没有亲自去送,而是借许皇后的手给靖江王妃添了许多东西。 然而随着他们提心吊胆地等待, 一天, 两天……十多天过去了,二皇子李雲就藩, 三皇子李霁被禁足,姚家上下也被带到京中准备受审,国师仍然没有言语。 难不成是怕了?李霖也说不上来。 因不便常常召詹事府的人过府, 谈小狐狸勉为其难地承担了谋士的职责。“如今不论姚家是否会定罪,三番两次出事,想必陛下已经对他们失去了耐心。二皇子残疾且准备就藩。三皇子母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已经失去圣心。四皇子年龄尚小,许皇后又是站在你这边的,恐怕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了。” “希望如此。”李霖目光沉沉注视着谈昌,有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曾经他无欲无求, 唯一的目标是自己能顺利继位,做一个比父皇更称职的皇帝,把毕生奉献给大昭的子民。因为母后薨了,谈先生去世了,李霖在意的人都离他而去,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谈昌出现了。谈昌是他的小师弟,是所有温暖尚存的旧日时光,还是他最疼爱的宠物,不可叫人欺去。最最重要的是,谈昌是他爱的人。 人一旦有了所爱,就学会了恐惧。 李霖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恐惧,他只会用深深的目光凝视谈昌,看到谈昌脸红心跳,最后小声骂他。李霖才会把谈昌抱在怀里,一番亲热后,两人安安静静地发一会呆。 发呆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四月多雨,又不像春日那样明媚,不时就阴云沉沉,电光雷闪。宫里的一位皇子就藩,一位被禁足,顿时空荡安静了许多。李霖走在宫城之中,总会听到有太监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没有人,就像是亡魂在说话。 姚家被带到京中后景和帝宣布召开大朝会。 大朝会前一日,李霖一反常态的不安。大朝会后姚家怎么处理就成为定数,不管国师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明天都是唯一一个摊牌的机会了。 他会做什么? 李霖在书房里踱了一圈步。 他已经细细叮嘱过詹事府和咸阳宫上下,再多费口舌就有些啰嗦了。但他总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什么,记忆里漂浮着,难以捕捉的,时隐时现的一条线。 “轰隆——” 窗外又开始打雷。 屋里闷热不堪,李霖顺口说:“把窗户打开。” “哦。”谈昌走过去开窗,狂风一下鼓入,将桌上的纸张卷到地上。 谈昌弯下腰捡,李霖也走过去帮他一起捡。 这些大多数人是誊抄的《起居录》,可是他们一起把陈皇后去世的前前后后,乃至葬礼仪式都看过,还是没找出什么问题来。 陈皇后生育留下病根,一直体弱,说是有人谋害也缺乏证据。谈先生又是怎么从纸面上看出来的呢。 “偕道士何虑入宫,上嘉之。” 一行字跃入眼帘。李霖眨了眨眼,这是后来的国师和他的弟子洞虚真人在《起居注》中第一次登场。就在陈皇后去世后景和帝悲痛欲绝,突然有道士出现,声称可以让景和帝再见皇后一面。 李霖想起了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 “殿下!”是锦瑟的声音。由于外面的雷鸣和雨声,不得不抬高了音量。 谈昌一眨眼变回了狐狸跳到桌上坐好。 “怎么了?”李霖开门。这个时辰不早了,按说不会再有什么事。 锦瑟看着有些慌乱。她说:“竹叶这小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刚刚清点人的时候没看见她。” 李霖的瞳孔一缩,他说:“先不用管了,这天出去找也找不到的。明天若是她还没回来,你再叫人找。不管怎样,一定要守住咸阳宫。” 锦瑟点点头,退下了。 门带上的瞬间,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宫室,片刻后,雷声大作。 李霖突然回头看向谈昌,他问:“当时你是为什么要离开?” 谈昌听懂了,虽然有点惊讶。狐狸变成了少年。他回答:“是谈先生放我走的。” “他为何要放你走?”李霖又问。 谈昌只说了四个字:“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从来都是如此。 李霖走近,从后面抱住少年瘦弱的腰身。“明日……”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近在咫尺的谈昌才能听得清。“明日,你先藏起来。若我没有按时回来,你就离开皇宫。” 谈昌不可置信地回头。 “我带你出宫多次,你应当记得路?”李霖问。 谈昌点头,仍是震惊地盯着他。 “那就好。我相信你可以逃出去的,谁都不要信。即使是咸阳宫里的人。”李霖收紧手臂,“你知道我屋子的银两放在那儿。等逃出去之后,你先离开京城,找一个地方避一避,不要变成人形,不要再让人发现你的身份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才说:“若是我没有事,你还想回来,再回来。”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谈昌缓缓地说道。 “嗯。”李霖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当时我埋怨过老师不该放你离开,现在我却明白他的想法了。” 国师和法术。牵扯到这些,李霖不得不谨慎。谈昌的身份太过诱人,在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牵扯进去。 谈昌突然转过身,主动抱住了他。“答应我,我们都保护好自己。” 李霖几不可查地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李霖就换上朝服准备出门了。天还没亮,小狐狸躺在床上,肚皮朝天,睡得正沉。李霖没舍得打扰他,用过饭,就带着德善往外走。 德善费力地撑着伞,同时给李霖挡风。雨还没停,但是不再打雷,天空看上去更加压抑。 钟鸣声毕,百官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和帝由高公公搀扶,坐上御座。这也是李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到他。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也出现了。他依旧是那样挺着肚子,一副滑稽的样子,只是脸上没了从前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只余下肃穆和一闪而过的阴狠。 李霖收在袖中的手默默握紧,他已经感受到不祥的预兆。 景和帝目光如炬,声音洪亮。“宣姚信俊、姚之远。” 姚信俊好歹是正三品的官员,景和帝没有折辱他,之前令他自己上奏在家避嫌。可是对于姚信俊父子俩,就没这么客气了。 李霖的心中有一丝不忍。 姚之远搀着姚信俊,由天子亲卫带上朝堂,俯首叩拜。两人看上去腿上都受了伤。 刑部则呈上二人的供状,由高公公亲自宣读。 前往淮阳抄家的卫兵从姚家搜检出的没有违制品,京中则没有这么幸运,别院搜罗出的除了云龙纹缎子,还有明黄、杏黄的布料。 明黄是皇帝专用,杏黄是太子专用。 这下姚信鸿也没法脱身,当场摘了乌纱帽。 姚信鸿跪地求饶,口口声声是有人害他。姚信俊则是建成自己不知情,不关他的事——这倒未必是谎言。他远在淮阳,即便有心也约束不了做官的长兄。 李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掂量。 “你那别庄鲜有人知,朕都没听说过,哪个有幸前去的人,会存心害你?”景和帝只是冷冰冰看着姚信鸿,如同看着死人一般。 姚信鸿的身体瑟缩,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李霖注意到,李霁的脸色一片苍白,嘴唇还在蠕动着。 姚信鸿不是傻子,他作为外戚,想要亲自坐上皇位比登天还难。何况杏黄是太子的专用,他难道还上赶着给景和帝当儿子?这些东西必不是他的,然而,他不能说。 三皇子李霁若是完了,姚家才是真完了。 姚家已成弃子,三皇子一党也不会再帮他们说话。 李霖只是怜悯地闭上眼睛片刻。他实在想不到,三弟对于那个位置的执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路都是自己选的,他有这样的执念,结果被人抓住了把柄,这本也没什么可说。 看出这点的自然不止一个,也有不少想借此把李霁拉下马的人,奈何姚信鸿不傻,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冤枉,却绝口不提三皇子。 然而他不提,却有人提。 姚之远跪着向前挪了两步,重重叩头。“陛下容禀,草民曾寄居伯父家中,无意中曾听闻,三殿下驾临别居,伯父前去招待。” 姚之远不过两句话,让殿中的形势大变,连国师脸色都变了。姚信鸿姚信俊都猛一抬头看向他,李霖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姚之远。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姚之远的面颊微凹,苍白疲惫,但是跪姿端正,言行举止仍能看出大家公子的风度。即使身无功名,被朝堂之上众人注视,他也只是轻微晃了晃,便稳住了身子。 他知道。李霖突然就明白了。姚之远果然是大变了。正是因为知道意味着什么,他才这么说,他是为了把姚家与李霁彻底划清关系。 然而在官场上,有几个有勇气和皇子划清关系的母家。看姚信俊与姚信鸿的眼神,便知道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景和帝摔了本奏折出去,李霁跪地请罪,三皇子一党同时心一沉。 完了。 还没完呢! 国师的眼睛骤然放光,李霖心中一惊。 一名御史出列跪下,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臣参太子宠信佞臣,贻误公务,行事恣意,祸乱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