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十日后,送亲队伍抵达朔州。 迎接皇贵妃的仪式十分隆重,依仗从驿馆到行宫,再从拱门依次展开。礼亲王是先帝的亲弟,夏子熙的皇叔,作为身份最高的迎亲使,亲自率皇家卫队护送皇贵妃的车辇至行宫。九重宫门之间都有锦衣宫人匍匐在侯道旁,前列是执仗的皇家护卫,镶着大燕国图腾的旗帜迎风展开,每道宫门外都有燕国的迎接使臣恭候。 册封仪式在重华殿举行,车辇驶入最后一道通向重华殿的宫门后停下,礼亲王和北梁的送亲使萧庆先后下马。车门打开,欧阳姌身着皇贵妃朝服,扶着墨岚的手走下车辇,礼亲王走到欧阳姌面前,两人相互见礼。萧庆和墨岚都退后,按照规矩,礼亲王作为迎接使,应亲自将皇贵妃带到皇帝面前。 宗亲国戚俯首立在玉阶前,萧庆在玉阶前止步,跪下向殿内的皇帝行礼叩拜。欧阳姌在礼亲王的搀扶下,走上漫漫玉阶。 殿宇巍峨,琉璃瓦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玉阶高台都泛着精湛的光泽。寒风猎猎吹过,挡在面前的串珠折射出的晶莹覆上眼底的寒冷,她的视线麻木的向前延伸着,长阶的尽头便是重华殿,隐隐看到身着龙袍的夏子熙从殿中走出,站在殿外的高台上。她合了合眼,那是他不想见的人,却已离她越来越近。 纵然脚步越发沉重他,她还是来到了他的面前。高台两侧的宫人全部匍匐在地,礼亲王宣读完册封的圣旨,她循规蹈矩的跪下,谢恩。夏子熙亲手扶起她,眸光相触,她的唇畔没有笑意,如一只没有生气的木偶,与他并肩而立时,手被他紧紧握着,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掌心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茧,在遥远的曾经亦曾温暖过她的心。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她依然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心,却是一片白茫茫的荒凉。 玉阶下的人都匍匐跪倒,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九天。 众人平身后,萧庆和在场的宗亲国戚门说了些恭贺颂吉的话,并无只言片语涉及真正的国事,仪式就算结束了。众人有秩序的退出,夏子熙携欧阳姌走上车辇,一路到了后宫。 车辇在欧阳姌昔日的寝宫门前停下,欧阳姌随夏子熙走进宫苑。宫人听到消息,早已跪在殿前恭候。进了主殿,随行的婢女为她摘下头上的凤冠,她看着夏子熙,含笑说;“将这里的宫女都遣散,我带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旁人伺候。” 除了墨岚,随她进宫的还有十几名随行侍女,她们实际上都是萧澹派给欧阳姌的女护卫,不管她是放弃公主身份和温珩远走,还是远嫁燕国,身边都需要人保护。 夏子熙点点头;“可以。”说完便吩咐内侍总管将苑中的宫女全部带走。 欧阳姌不再看夏子熙,在贵妃椅上坐下,吩咐宫女为她准备沐浴用品。 夏子熙仿佛没看出她的冷漠,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目光深深罩上她的侧脸,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 他刚开口;“姌姌……” 这一瞬,她转头看他的眼神竟让他心里生出一丝空荡荡的失落。她淡淡说;“皇上没有别的事要忙吗?”她不给他插言的机会,直接说;“臣妾沐浴后要去看望皇后,然后还要接见嫔妃和宗室女眷。”话外之意就是下逐客令,催他快离开。 夏子熙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目光也淡了下来,“皇后和其余嫔妃都回宫了,那些宗族女眷也不会立即来拜访你,朕有一事要和你说。” 欧阳姌没答话,一直看着他的眸子越发乌沉。夏子熙稍作停顿,目中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朕听说北梁边域遭乌恒进犯,你皇兄现在可安好?” 她闻言心中巨震,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怔后方才缓缓说;“皇兄从没对我说过,皇上该不会是在和我说笑?” 她微微变色的容颜依然美得动人心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安,却没有他的影子。他眯起眼睛,嗤笑道;“这么大的事,朕怎会与你说笑?朕也是离开北梁才听到消息的,乌恒入侵是在朕去北梁之前,你那个皇兄也很有意思,心里明明想拉拢朕,还敢对朕如此放肆。” 欧阳姌讽刺的笑了笑,“你以为皇兄实在和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表面上对你的态度强硬,其实早就打算将我送回朔州讨好你,是不是?” 她想夏子熙不会拿这样的事骗她,也能理解皇兄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向她隐瞒的。她的心颤了颤,心尖上涌出一股酸涩,慢慢哽住了喉咙。夏子熙看着她变化的神情,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姌姌……”他开口,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又被她不留情面的打断。 “我经过丰台镇的时候,当晚驿馆失火,想必皇上也听说了?” 他以为她想博取他的关心,声音温柔下来;“我听说了,好在你有惊无险。” 她站起来,唇畔衔着嘲讽的笑,“你知道么,命人纵火的就我皇兄,他惹不起你,又不想将我送到你身边,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皇兄待我极好。”欧阳姌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我们之间的亲情,你是不会明白的。” 这句话毫不留情戳向他的痛处,夏子熙英俊的脸上罩上一层阴霾,随机讥诮道;“你有几个胆子,敢对朕说这样的话!” “我刚才说了什么?”她轻轻一笑,无辜的看着他,“我都忘了。现在我人在朔州,北梁并没有背盟,皇上可别给我乱扣罪名。” 夏子熙愤怒而起;“欧阳姌!” “皇上错了,我不是欧阳姌,我是萧姌。”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向内室。 夏子熙几步走过去,紧紧攥住她的手臂。他定定看着她,“姌姌,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相处?” 欧阳姌缓缓转头,与他对视片刻,平静的说;“这样没什么不好,皇上纵然看不惯我,后宫还有三千佳丽。而我是你的妃子,纵然不想见你,也会恪守本分,明明吃亏的人是我,可你到底在愤怒什么?” 他见她微微蹙眉,以为自己太用力,力道微微松懈,却仍不容她挣脱。他眼中暗潮汹涌,仿佛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声音微微沙哑;“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一个摆设。” 她不再看他,“可你明不明白,我并不想见到你。” 他终于放开她,几乎是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墨岚等守在殿外的宫女跪送夏子熙离去,直到夏子熙走远,墨岚才站起身走入殿中,见欧阳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声说;“公主,皇上走的时候脸色好难看,奴婢们都吓坏了。” 欧阳姌并不答话,抬眸定定看着墨岚。 墨岚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的问;“公主,你怎么了?” 欧阳姌神情严肃,“他告诉我,不久前北梁边境遭到乌恒进犯,我要召萧庆问清楚,现在我只想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墨岚一怔,“什么……乌恒进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见墨岚一脸惊讶,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皇兄要瞒我,自然不会告诉你。” “公主……”墨岚也消化了这个消息,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欧阳姌对她笑了笑,眼中却蕴满泪水,“我真的很想为皇兄做一点事,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可纵然我对夏子熙委曲求全,他也不会出兵帮助北梁的。他没追究皇兄称帝,也免了北梁的岁贡,可这些对北梁来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过去北梁每年给燕国的岁贡只有几十万两,勉强够维持一个月的军需,这点银子对北梁和燕国都微不足道。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最会做出对燕国和他自己有利的决定。让北梁和乌恒相互牵制,对燕国有利,他不会为了我放弃身为一国之君的原则。现在燕国不会明着对付北梁,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我没必要再对他委曲求全。可如果与乌恒结盟对燕国有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与乌恒暗中勾结。我对他委曲求全又有什么用呢?” 墨岚握住她冰冷的手,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这样建议道;“您先别胡思乱想,还是赶快召萧将军来问个清楚。” 欧阳姌点了点头。 萧庆来时,欧阳姌早已沐浴完毕,换上素日穿的宫装。她在正殿召见萧庆,在屏退所有人后,开门见山的问;“萧将军,刚才皇上告诉我不久前乌恒侵犯北梁边境,这可是真的?” 萧庆面色微变,却知已经无法隐瞒,索性说了实话;“燕国皇帝所言不假,乌恒军队几次被击退,没占到任何便宜,想来皇上也没当这是大事,所以没告诉公主。” 欧阳姌松了口气,又意味深长的说;“虽然这场联姻能为北梁带来一些好处,但好处也是有限的,和亲只能让燕国在能中立的时候不能明着撕毁两国盟约,可一旦与乌恒结盟对燕国有利,我不能燕国皇帝不会暗中与乌恒勾结。你回去后一定要提醒皇兄时刻提防燕国。” 萧庆颔首,沉吟道;“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