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整个驿馆都被御林军团团围住,而在欧阳姌和萧澹离开后,驿馆外的御林军也全部撤退。 回到王宫,萧澹直接跟着欧阳姌到了她的宫里。屏退所有宫人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得问;“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欧阳姌云淡风轻的说;“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他我不会和他离开。”她停了停,看着萧澹,语气转而凝重;“大哥,你别上他性命,让他离开。” 萧澹不以为然,“除非他下一道旨意,正式宣布和你解除关系,不然我是不会放他离开的,因为即便我放他走,他回到燕国后却不会放过我们。” 欧阳姌笑了笑,说;“你的顾虑是对的,就看他的表现了。” 萧澹认真的说;“你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点点头,“嗯,你去忙。” 萧澹离开了。她却一直心绪不宁,夏子熙大概会为了脱身彻底斩断它们之间的所有关系?现在她只能往好处想。 时间在不安中缓缓流过,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到了傍晚,有宫人来传话,萧澹请她去书房一趟。 是不是夏子熙已经给出了答复?她在路上这样想着,到了书房,却见萧澹面色沉郁,她心里的不安也变得越加强烈。 “怎么了?”她轻声问。 萧澹先屏退了所有宫人,然后将案上的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换换递向她。“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圣旨?夏子熙给你的?”欧阳姌脱口问道,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圣旨,摊开。 明黄色绸面上的一行行黑色墨迹在火光下闪出精湛的光泽,几乎刺得她睁不开眼,字迹下盖着燕国皇帝的玺印。这是夏子熙给她的圣旨,也是他以燕国皇帝的名义给北梁皇帝的嫡亲皇妹镇国长公主的册封旨意。 她的身份已经变了,夏子熙若要重新迎她入宫,就要在下一道圣旨,将她现在的身份和姓氏重新收入宗谱玉蝶中。 这道圣旨意味着,夏子熙已经答应了她的条件,默许萧澹称帝,北梁正式和大燕脱离臣属关系。 她合上眼睛,再睁开,忍住眼底的酸涩,让目光更加明亮,微微颤抖着指尖将这道圣旨放回到桌案上。 她看着萧澹,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微笑,“大哥,这是好事啊。摆脱藩属国的身份,正是称帝,难道不是北梁历代国主的夙愿吗?” 萧澹绕过书案来到她身边,双手环住她的肩,“姌姌,你背着我和他说的就是这些?”他愤怒道;“我说是想称帝,却还不至于卑劣到用自己妹妹的幸福去交换帝位。我绝不会让你离开北梁。” 欧阳姌微微摇头,“那你能如何,扣下他,燕国不会放过你,让他走,他不会放过我们。我毕竟是他的妃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以此为借口对北梁用兵都是师出有名。现在不是你想不想交换的问题,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萧澹放开她,看着远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用兵又如何,我不怕燕国,更不怕他夏子熙。” 欧阳姌恳切地说;“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要将他扣作人质,燕国朝廷会再拥立一个皇帝,比如他的皇叔江夏王。你以为册立的新帝会感谢你将他推向帝位而放过北梁?不可能的,正如夏子熙所说,如果十日之内不回燕国,燕国就会向北梁发难。现在的局势你比我更清楚,燕国可以继续和乌恒结盟,北梁和乌恒永远都是死敌。你真的要北梁腹背受敌,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重振起来的社稷灰飞烟灭吗?” 萧澹重新看向她,双手紧攥成拳,暗黑的眸子里一片绝望。他摇摇头,痛苦的说;“你不爱他,在他身边是不会幸福的。” “爱是什么?”她苍白的面上露出恍惚的笑,“你爱不爱元妃,或者你会不会爱上即将迎娶的安平公主?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子?我们的父母是真心相爱的吗,母亲有没有爱过父亲,父亲有没有真心爱过的女子?”说到这里,她再次摇了摇头,“夫妻之间只要相敬如宾就好,不需要心心相印。这世上两情相悦的夫妻不多,多数女子都不能嫁给最刻骨铭心的人。” 萧澹的薄唇微动,哑声说;“姌姌,你别这么说,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欧阳姌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平静的说;“先让夏子熙离开,他留在这里反而会成为北梁的负担,至于别的事,还是先等消息,如果他真的再派人来接我,我们再制定计划也不迟。” 萧澹一拳重重击在案上,片刻的沉默后,他低声说;“我知道。” “一定要记住,不管合不合亲,北梁的强盛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欧阳姌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只要你好,北梁好,我才能过得好。” 几日后,夏宇等燕国使臣离开。当夏子熙再次遣使到北梁,已经是十二月。 “……这次夏子熙派来的使臣,是温珩。” 窗外下着簌簌的雪,暖阁内却温暖如春。萧澹向欧阳姌讲述着前朝的事,欧阳姌静静听着,当听到“温珩”的名字,她的心仿佛被狠狠扯了一下,萧澹又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真切,只听着凛冽的北风拍打着窗棂。她心里仿佛也飘着一场绵绵细雪,柔软而苍茫…… “姌姌。”萧澹深深看着她,“使者是温珩,你难道不高兴吗?如果他愿意,你可以让他带你走。” 欧阳姌惊讶的看着他,飘散的眸光重新聚在眼底,升旗一簇簇红色的火焰,“你的意思是……” 萧澹认真的说;“我只要你们的一句话,其他的事我会安排。” 欧阳姌沉默片刻,说;“我想见他一面。” 萧澹道;“我这就让人请他入宫。” 欧阳姌“嗯”了一声,感激的看着萧澹。沉默片刻,她再次开口;“大哥,你也该准备称帝大典了。” “姌姌,其实我……”萧澹看着她,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欧阳姌看出了他的心事,微笑说;“你做的事对北梁有好处,对我也没坏处,你不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雪后初晴,亭台楼阁上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整座花园如一个水晶宫。清冷的风带着零星的碎雪从窗口吹入,她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景,脑海中不禁又回忆起和他的一幕幕过往…… “公主,温大人来了。”身后响起墨岚的声音。 欧阳姌回头,正看到让她日思夜念的人一步步朝她走来。墨岚无声地退了下去,她几步奔到他身边,像一只蝶投入他的怀里。 温珩紧紧抱住她,她仰起头,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他低头,更深的吻下去,无法用语言描摹的相思,都化为深沉的缠绵。 她定定看着他,“你你真的想带我回燕国吗?” 他反问;“你真的想回燕国?” 她毫不犹豫的说; “不想。” “你的王兄知道吗?”他认真地说;“如果他不想成全我们,我的计划实施起来会有些麻烦。” 欧阳姌眨了眨眼睛,“王兄是知道的。他愿意帮我们。”她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我在途中发生意外,死了或是失踪,夏子熙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温珩听她说完,眼中露出一丝微笑,“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如果是意外,皇上总不至于要我的命或将我下狱。我已经想好了让你脱身的办法,如果能有你王兄帮忙,计划就更容易实施了。等安顿好你,我先回京城复命,主动向皇上辞官。我辞官后就回来找你。” 听了他这番话,她心口浮上丝丝暖意,可随即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放下一切?当初我要离开朔州的时候,你说放心不下皇后,要等到她有了皇子才能作出决定,而现在的情势,即便皇后有了皇子,你作为温氏的栋梁也不能离开……”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直到姐告诉我一个秘密……温氏除了我,还有成浚。” “成浚?”欧阳姌没想到他会提起成浚,脱口问;“成浚和温氏又有什么关系?” 他停顿片刻,一字一句的说;“成浚才是我父亲的长子,他的母亲原是我母亲的侍女,在我父亲为祖父守孝期有了他。”他苦笑一下,“祖父去世不足半年他就做出这样的事……传扬出去仕途就彻底断送了。父亲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让她离开了温府。成浚和我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已经秘密相认了,他的仕途能如此顺畅,多少也是因为我父亲暗中提携。” 二十三岁封侯,手握几十万军队,这虽然是成浚凭借自己的得到的,缺页是一个寒门子弟仅凭层层军功的累升无法做到的。军队和官场一样,都有见不得光的灰色地带,一个有才华的人若没有权贵提携,得到与能力相匹配的收获难比登天。如果没有权贵提携,官场上的灰色地台必然会成为他的阻碍,他或许还要奋斗十年……甚至更久,才能站在现在的位置上。 欧阳姌深吸一口气,她不该感到惊讶的,温广仁并非君子,能在孝期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她想起自己曾奉皇后之命试探成浚,他是那样坚决的说出不会和温家人扯上关系。原来,事实竟是这样。 她这样想着,心间又覆上一层疑云,“皇后曾让我试探成浚对苏家的态度,甚至还动过联姻的念头,我更不明白,你父亲既然有这么优秀的长子,为什么还要私通乌恒?” 温珩叹道;“父亲一直瞒着长姐,也是在我拒绝皇上指婚后对我太失望才告诉长姐的。当年他私通乌恒的时候,并没想到成浚会有这样的成就,成浚没让他失望,他才想到悬崖勒马。” “那成浚知不知道这件事?” 温珩微微摇头,“应该不知道。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知不知道,都不会做我父亲做过的事。” 温广仁做出的事,是温氏的耻辱,何尝不是成浚的耻辱?一个在父亲守孝期内出世的孩子,一生都要背负父亲留给他的污点。成浚现在的势力已经不用依附温家,却无法摆脱和温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而现在,温广仁和野利箴,一个是给温氏带来耻辱的人,一个是可以威胁到温氏的人,他们都已经死了,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将会被永远封存。 “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将皇后和温氏交给成浚,终于能抛下一切和我在一起了,这也是皇后的意思?如果夏子熙不知道我在北梁,皇后会一直瞒着你,捏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世上你还有一个异母兄长能和你分担温氏的责任。皇后告诉你真相,就是抱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想法。”她轻轻叹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或是成浚和温家根本没有关系,你是不是打算完成这个任务,将我毫发无损的带到夏子熙身边?” “我不会。”他环住他的肩,认真的说;“纵然没有成浚,长姐不接受我们,我不能让你回到他身边。他已经出出卖了你一次,我便不能再将你交付给他。”他深深看着她,“姌姌,你好不容易离开燕国,就当我不存在,我只希望你能为自己选择一次。” 说到底,如果他不知情,心里还会因为放不下皇后,无法给她任何明确的承诺。 可就是这样的他,在生死攸关之际却舍命护她。夏子熙哪怕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也给不了她这样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