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萧澹知道欧阳姌被夏宇约到了驿馆,也带人匆匆来到驿馆。当他看清了亭中的男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在朔州时他曾以侍卫的身份随使臣入朝觐见,那个人就是他在朝堂上见到的燕国皇帝。 他摆手让侍卫停下,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大步走入亭中。夏子熙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北梁国主,如果朕没说错,这是你第二次见朕。”虽说当时在朔州朝堂上,他并没正眼瞧过那些北梁使者,也不知道萧澹的相貌,却能从衣着上识出对方的身份。 萧澹向夏子熙躬身行了一礼,面上保持着恭敬的微笑。他明白夏子熙的意思,也没必要否认或解释。“皇帝陛下亲自驾临是我的荣幸,我正有一事相求,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将我王妹从大燕皇室中除名,从此婚嫁与大燕毫不相干。皇上若能答应,北梁每年会给大燕双倍的岁贡。” 夏子熙眯起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朕头一次听说皇室的夫妻也能和离,从她入宫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只能做朕的女人,生是皇家的人,即便是死,也要葬入大燕的皇陵。” 萧澹皱了皱眉,看出了夏子熙坚决的态度,却还是忍耐的笑了笑,解释说;“如果皇上不再纠缠我王妹,萧澹保证您的圣旨不会传出去。我在朔州时就听说皇贵妃病重,病了几个月,也该解脱了。” 夏子熙笑了笑,深深看了欧阳姌一眼,握住她的手越发用力,“国主这是何意,朕的皇贵妃近在眼前,不管她姓欧阳还是姓萧,都是朕的皇贵妃。” 萧澹眼中泛出杀意,缓缓抽出佩剑,缓缓架在夏子熙的脖子上,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你以为你还有选择么?” 远处两国的护卫都拔出长剑,双方剑拔弩张,厮杀一触即发。 夏子熙面不改色,神情里露出一丝嘲讽,“你是第一个敢用剑指着朕的人,朕看在姌姌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 萧澹冷冷的说;“你不配这么叫她。” “你想杀朕?”夏子熙微微冷笑;“国主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朕十日之内不回朔州,大燕军队就会在一个月内踏平北梁。” 萧澹神色凛冽,“北梁虽不比大燕国富民强,但杀你夏子熙,只要朕一个人就够了。只要朕一声令下,你们所有燕国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夏子熙玩味的看着他,“你要和朕同归于尽?” 萧澹握紧剑柄,长剑微动。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欧阳姌慌忙喊了一声;“大哥,你不能杀他。” 她用力挣脱开夏子熙,扑倒萧澹面前,握住他持剑的手,“你先把剑放下,他不能死。” “姌姌,”萧澹看着她,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放了他,他却不会放过我们!” “可你杀了他,燕国更不会放过我们。”欧阳姌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你先把剑放下,我会和他好好说的。” 夏子熙微笑道;“北梁臣属大燕百余年,姌姌的身世并非见不得光,她是北梁公主,也是大燕的皇贵妃。萧国主还是回去想清楚,最好召朝臣廷议,问问你的臣民愿不愿因一个镇国公主和宗主国起干戈?别因一时冲动葬送萧氏江山,日后国破身死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番话说得极其恶毒,萧澹仿佛挨了重重一击,持剑的手颤了颤。欧阳姌趁机夺下他的剑,握着剑柄的手亦在颤抖。夏子熙,过去她虽然想离开他,却还没到恨不得他死的地步,而现在她真想一剑杀了他。 “这件事不是杀人能解决的,你先回去。”她对萧澹说,声音带着请求。 萧澹不想离开,她的目光却十分坚决。他眼底一片颓然,对她说;“我就在驿馆里,等着和你一起离开。” 欧阳姌点了点头。 虽然理智告诉他,夏子熙不会伤害她,除非他真的不要命了,可他依然感到举步艰难,因为他明白,纵然她毫发无损的离开这个驿馆,可这件事却不会因此而结束。 欧阳姌目送着萧澹离去,知道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她缓缓转身,看着夏子熙,“我王兄不会对你动手,你可以安全离开北梁,只是,我不会再和你走。” 夏子熙无所谓的笑笑,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你想留些时日也可以,我回到朔州再派人接你。” 她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冷冷的说;“我不会再回到燕国,永远不会!” 夏子熙冷笑,“你想以皇贵妃的身份风风光光回到朕的身边,还是想等到北梁国破,作为俘虏被押回燕国?别怪朕没提醒你,一旦北梁国破,你即便回到朕身边,也什么都不是了。” “你就这么自信,确定北梁软弱可欺,会任你摆布?现在一半的乌恒疆土都归了北梁,北梁已经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仰人鼻息的藩属国了。” 夏子熙悠悠说道;“可你忽略了乌恒,野利箴的儿子都死了,现在的乌恒可汗是野利箴的弟弟,正力求与大燕修好。可北梁和乌恒有灭族之恨,现在的乌恒可汗在十几年前也屠戮过你的族人,只要乌恒可汗还是野利家的人,北梁和乌恒就没有结盟的可能。朕到不介意与乌恒重修旧好,看萧澹能坚持到几时。恐怕还不等北梁国破,你们兄妹就已经众叛亲离了。” 欧阳姌的面色慢慢苍白,其实,北梁和乌恒的关系,纵然他不说,她也明白。 她握住手中的剑,慢慢指向他,剑尖碰到了他的衣衫,只要再先前一寸,她就可以去他性命。 可然后呢,让整个北梁为他陪葬? “我赌你不敢杀我。”他上前一步,她后退一步。他说得云淡风轻,黑沉的眼底却敷上一层霜色的苍凉。 他也知道她只是不敢杀他,而不是不想。 “当”的一声,长剑落地,她无力的靠在亭柱上,嘴角含着一缕苦笑,“这个赌,你赢了。” 他走到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正如当初,我赌你不会有事,我以为我已经输了,却又在这里见到了你。” “你是在以身涉嫌。”她低声说。 他低声道;“正如我曾将你送入险境,现在我们扯平了。” 扯平?她在心中冷冷的笑,若不是温珩让人代替她,她大概真的活不到现在。而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她和这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她深吸一口气,听着自己疲惫的声音,“我可以回到你身边,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他没有犹豫,“你说。” “第一,你必须免除北梁对大燕的岁贡。第二,允许我王兄称帝,从此北梁和大燕是平等的关系,不再是大燕的番薯。” 夏子熙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你要的太多了。” 欧阳姌冷声道;“夏子熙,你是不是忘了在朔州你答应过我什么,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会立我为后。我知道你做不到。”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和他纠缠,并没停下来给他插眼的机会;“你想迎我入宫,必须要拿出诚意来,如果北梁不再是燕国的臣属,我的王兄也不是你的臣下,而是和你一样尊贵的皇帝,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处置我,我也不必提心吊胆担心被人栽赃陷害。” 夏子熙有些无奈,“朕过去让你受到委屈了?” “我不相信你。生死荣辱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如果有一天你不想保护我,我就会成为下一个宁采薇。” 夏子熙深深看着她,“你现在还不明白,在朕心里,后宫其余的人早就可有可无,可朕不能为你虚设后宫,抬举宁氏本是因为你们姐妹情深。你不能将宁氏的死怪在朕身上,若不是宁氏糊涂,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有人要对付你却只能从宁氏身边的人下手,因为你比宁氏聪明。宁氏这样简单的人,朕能护她一次,还能护她一辈子么?宫里的冤魂,朕管不过来。过去是那样懂朕,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想不开?” 欧阳姌扯了扯嘴角,听了他这样的解释,她很想笑,蔓延出的苦涩涌入嗓子里。他以为她懂他,可他从来都不懂她,竟要她和他一样淡然。罢了,她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不管说什么,采薇都活不过来,她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如果你不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和你就只能是陌路,当然,如果燕国一定要挑起战端,北梁会奉陪到底。” 她冷冷抛下抛下这句话,转身拂袖离去。 来时还明朗的阳光不知何时已被云层遮住,苍蓝色的天空被一片片云层割裂成无数碎片。冷风索绕着树枝,无数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飞舞。 明明没有阳光,她的眼睛还是被刺痛了,眼中蕴着满满的泪,渐渐化作水滴被风吹落。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此时却深深感触到了深秋的苍冷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