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车迟（七）
虎力大仙求了半天雨, 可这雨儿明明就在上方的云里，可偏偏就是不下，勾着人的魂儿, 能把你给急死。 当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虎力大仙很疑惑，他都感觉到龙王来了, 也听见自己的祈祷了, 可为啥就是不下雨呢？ 天上的黑云越来越薄，也不再有雷电。 虎力大仙依然不死心，想再来一发，于是，他重整旗鼓, 拿着魔杖，又上窜下蹦, 吟唱着咒语, 开始新一轮的祈求。 祈越看不过去了, 一个老人家的, 为了求场雨, 都cos成巴啦啦小魔仙又唱又跳了，这么卖力的表演，也实在不容易啊。 唉，真是怪可怜的。 于是，他又和四海龙王传音说：“父王叔伯们, 他在这求雨求的辛苦, 要不, 去给他下两滴，意思意思一下？” 四海龙王很无所谓地表示，那行，就给他两滴雨。 于是，随着虎力大仙的祈求，天上消散的黑云又浓了。 围观的众人提起了心，这次该不会又是假象。 果然，一道霹雳声如期响起。 带着水汽的闪电划过。 这是下雨的前奏。 这道霹雳是龙王的喷嚏声，只要一响，就必然要下雨。 虎力大仙大喜，激动地一个踉跄，险些将这把老骨头摔倒在地。 虽然历经坎坷，但好歹求雨成功，不然，自己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就要在今天翻车了！ 百忙之中，虎力大仙还有空望一眼大殿前面的祈越。他的目光里饱含骄傲。 国王和大臣，以及道士们又对虎力大仙重新燃起了希望。大仙就是大仙，虽然这次求的时间长了一点过程曲折了一点，但总算是成功了啊，没有辱没我车迟国国师的威风！ 所有人都抬头望天，等待一场大雨的到来。 雨，果然不负众望地来了。 肉眼可见的，有拳头大小的雨滴。 它们钻出了黑云，进入了空中，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中，缓缓飘下。 飘啊飘，摇啊摇。 一滴飘在了虎力大仙头上，一滴飘在了车迟国国王的头上。 两滴。 但大家都觉得，虽然仅仅两滴，但这绝逼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啊！ 不然，哪有黑云密布雷鸣电闪，最后就只下两滴的？ 世间绝不可能有这样荒唐的事！ 因此，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提着的心，翘首以待大雨的来临。 几个道士们还欢呼鼓掌：“师尊这求雨术，果然灵验。” “正是，白教士，看见这么大的雨，怕不怕，怂不怂？” “哈哈哈，快快认输，改信三清。” 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一左一右地站在祈越身旁，齐声大笑：“你这小娃子，看见这么大的雨，别吓得尿裤子哦。” 他们一边笑祈越，一边等着接下来的暴雨。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 黑云就像中年男人的发际线般，越来越稀疏。 啥？就下了两滴，那然后呢？ 然后的暴雨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霹雳不再，又起了风。 风吹散了最后的云。 天空渐蓝，万里无云，又恢复了晴朗的天气。 整个大殿前，黑压压站满了人，却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祈越的目光从道士们身上扫过，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 “雨呢？”祈越冷声问。 他身边的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望着脚尖，仿佛要把地板望出一朵花来，对祈越的话充耳不闻。 四海龙王：说两滴，就两滴，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 虎力大仙像一尊望夫石，翘首仰望天空，等待暴雨。 可最终，雨还是未能如愿地来。 求雨二十年，翻车在一日。 还是在众目睽睽下，和人打赌的时候翻车，刹都刹不住，脸被打的啪啪疼。 最主要的是，你不下就不下，还偏偏下了两滴。 世间竟有如此荒诞可笑之事，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虎力大仙握住魔杖的手再也举不住了，垂头丧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老去。 明明刚才还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青春巴啦啦小魔仙，现在，突然就变成了一只踏进坟墓里的巴啦啦老魔仙。 他的活力，他的青春，都随着刚才那些乌云一样，来了又去，不带走一片尘埃。 他整个人，已成了一个被忧郁包裹的男子。从他身上，再也找寻不到曾经的快乐和笑容。 他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只有这样，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看着黑云划过天空的痕迹，如同在他心上划过的深深浅浅的伤痕。 不能低头，头上的道冠会掉，不能流泪，那个景教的教士会笑。虎力大仙在心中想着。 但，好歹是求到了两滴雨。 他心理安慰着自己，一定是今天的龙王不舒服，不想打喷嚏。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深吸口气，带着遗憾，黯然走下祭坛，回到大殿。 和祈越擦肩而过时，虎力大仙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得不到得东西，你也不可能得到。” “为什么？”祈越问。 虎力大仙的双眼里有明媚的忧伤，他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惆怅：“因为，今天的龙王，病了。” 道士们纷纷说：“师尊，你能求到两滴雨，已经很优秀了。” “是啊，两滴雨也是雨，这个景教教士，恐怕连云都不能招来。” 连国王都说：“三清在上呐。国师，刚才那黑云太壮观了，寡人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阴沉的天。” 虎力大仙勉强一笑，笑容里饱含心酸：“陛下厚誉了。” 祈越看着他们，嘴角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 和刚才的虎力大仙比起来，祈越没有多大阵势。 国王看着准备走去广场的祈越，忍不住问：“白教士，这求雨，就不需要拿点什么东西吗？” “哦。”祈越闻言，又折回来，去到一旁捧食物的太监那里。 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有大串大串新鲜出炉的烤茄子。 烤得外焦里嫩，油光焕发，一看就非常好吃。 祈越挑了一串最大的，拿在左手里，走向广场，一边走一边吃。 众人：…… 祈越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直接走去广场正中的祭坛。 他散漫地站在祭坛上，散漫地吃着茄子，散漫地抬起了右手。 羊力大仙忍不住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祈越嘴里嚼着茄子，散漫地喊一声：“神说，要有云。” 于是，便有了云。 黑云心急火燎地，不知从哪个天边赶忙跑来了，就像后面有人追着他们似的，只一瞬间，就遮蔽了天，遮蔽了日。 正午时分，竟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宛若世界末日。 众人心中凛然，只看得见广场正中的那个白衣青年。 他在黑暗中是如此的醒目，让人不由地把全部目光都看向他。 人们心中不由地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受，如果今天就是世界末日，那这人，一定就是末日的救星。 道士们本来还想出言讽刺，但面对这一己之力造成的天地威能，他们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黑云越来越多，不断地朝地面迫近，每个人心里竟都有了一种恐惧感。 仿佛这黑暗的云，就要整个地塌下来，压上所有人的头顶。 似乎只要一抬手，一踮脚，就能摸得到这片黑。 青年立于黑暗之中，他是整个黑暗中唯一的一点色彩。他朝着天空，举起了那串烤茄子。遮满世间的浓厚黑云，竟然随着他的一举而晃动了一下。 他一举，便如同驮起了下降的云。 没有任何雷声。每个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整个广场上一片安静。 明明隔的很远，但所有人都看见青年开口了。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能听见他慵懒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神说，要有雨。” …… 车迟国所有百姓，都不知所措地望着空中的黑云。 明明还是白天，可不知怎地，转眼间，天就完全变黑了。 不是那种往日夜晚的黑，而是更加深沉，更加迫近的黑，也更加的让人觉得恐惧。 他们畏畏缩缩地躲在家里，向着各种各样的神仙祷告。 突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人，就是能带领他们破开黑云的人。 屋外的黑暗，也因这声音而不再那么可怕。 他们走去窗边，想看看这个声音是从何而来。但随即，就见天上的黑云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一束光冲了出来，刺破黑暗。 然后，便有水柱从豁口里灌了出来。水柱极大，水流充沛，仿佛王母的瑶池被凿了个洞，而泄出水来。 水柱却没有直直地往下流，而是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 就如同黑暗的重重云层被突然裂开，一个圣洁的，银白色的十字架从中破出。 水不停地从十字架上流下，又不停地有新的水从云层里灌到十字架上，十字架屹立在空中，久久也没消散。 流动的水组成十字架，十字架仿佛也在跟着流动。水折射着豁口里放出的光，十字架的表面更显出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 百姓们都惊呆了，忍不住跪下，膜拜这根本不合情理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