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车迟（八）
黑色的云如罩子, 罩住苍穹, 只亮了一个豁口。 天上生出的水似乎无穷无尽，永不停歇，一直从豁口处灌下, 落到十字架上，又落到地面。 所有人都看呆了, 就算是车迟国三妖, 此刻也不禁看直了眼睛。 “神说, 雨是好的。雨可以滋润，浇灌, 生养万物。”那个带点慵懒的声音又在众人耳畔，清晰地响了起来, “但神又说, 给你们的，都不可过度。” 随着他的话落，豁口的水柱骤然停住, 空中的十字架没了水的灌入，也逐渐黯淡。 祈越拿着烤茄子，悠悠地走下祭坛。 每走一步，黑云就退却一分, 空中的十字架也黯淡一分。等祈越走出广场, 踏上大殿前的石阶时, 天空便完全放晴。 空中的十字架消失, 不留任何痕迹, 像从来没有过似的。 但台阶上站着的众人，身上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身上的潮湿提醒他们，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可没有人在意身上的潮湿，他们都沉浸在刚才神迹带来的震惊之中。 落汤鸡般的众人这才发现，求雨的主角，身上竟然没有沾染一滴水。 那最后的一点烤茄子，看上去还是那么金黄焦嫩，引人垂涎。 先前叫嚣着的虎力大仙的徒子徒孙们，一个个都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呢？我家师父明明那么仙风道骨，怎么会被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打败！ 阴谋！ 一定是阴谋！ 一定是烤茄子布下的阴谋！ “这不科学，这不科学！”虎力大仙喃喃道。 下过雨的白玉地砖上特别滑，祈越听见这话，险些一跤摔了。 科学？你一个妖怪，也和我讲科学？ 虎力大仙依旧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一切，这已经完全超脱了他的认识。因为他很清楚，这等威能，只有四海龙王才能办到。 可问题是，四海龙王在海里，又不在西域，就算真的听见求雨了，也赶不过来啊！ 而且，就算四海龙王来了，你又怎么能让他们听你的，把雨下成各种奇怪的形状？重点是，四海龙王可是咱道教的神祇啊！ 这得需要多深厚的交情，才能让龙王们把雨下成十字架！ 怕得是四海龙王的私生子。 虎力大仙马上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他不知道，其实他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 路过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时，祈越顿了顿脚步，缓缓问：“两位大师，可被吓尿？” 两人闭目入定，一副不受外界影响的世外高人的样子，只是剧烈抖动的肩膀揭露了他们此刻波澜起伏的内心。 祈越把最后一点烤茄子塞进嘴里，然后走到国王面前，朝他一拱手：“陛下。” 国王呆呆地看着天，没有任何反应。 身旁的侍者连忙轻轻摇了国王一下。 “啊？”国王依然还没回过神来。 “陛下。”祈越又朝他笑道。 这次，国王终于听见了。他低下头，看着祈越，张了张嘴：“哈利路亚。” 祈越：…… 说好的笃信三清呢，怎么这么快就叛变了！ …… 龙王们说，等祈越这里的事了了，再来找他，让他先去好吃好喝地玩着。 说起来，一开始，祈越都没想到要在空中把雨弄成一个十字架，这还是东海龙王提出来的主意。 当时，祈越完全震惊了：“大伯，你，你，你什么时候皈依耶和华了？” 东海龙王很不屑地说：“谁皈依西方那群不人不鸟的玩意儿。” “那叫天使。”祈越耐心地说。 “现在，提倡宗教信仰自由。”西海龙王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因此，车迟国信不信道教，我们并不在意。” 祈越惊讶地望去，见龙王们都用饱含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 祈越心中顿时明白，龙族虽然隶属天庭，但并不是死心塌地地就为天庭办事，说不定还很乐见天庭的笑话。 想想也是，玉帝因为一点小事就差点杀了敖玉，要说龙族私底下没怨言，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祈越问：“父王，但如果少了信仰，你们的实力不会受到影响吗？” “影响不大。”西海龙王说，“龙族的实力大多源于自身，车迟国这点香火，受不受都无所谓。” …… 雨后的天空，湛蓝而明亮。 崇九凝视着笑着朝自己走来的祈越。 他一袭白衣，鼻翼上有一点细细的汗，脸上依旧带着灿烂的笑，整个人看上去，和头顶的天空一样澄净，清爽。 如果不考虑嘴角那抹晶亮的油光的话。 崇九拿出自己的帕子，走近一步，轻轻往他嘴边抹去。 祈越一躲：“干嘛？” “有油。”崇九说着，又拿起帕子往他脸上擦去。 祈越没再动，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任凭崇九帮自己擦去嘴角的污渍。 崇九的动作很温柔，像擦拭着一件稀世的瓷器，帕子从他的唇边轻轻擦过。 祈越等崇九擦完了才睁眼。一睁开，便对上崇九那双明亮的眼睛。 祈越看着他直直望向自己的目光，忍不住问：“看啥？我是不是很好看？” 崇九移开目光，没理他，收回帕子，往前走了。 祈越连忙追上去，和他并肩走着。过了一会，见崇九低下了头，轻声说：“是。” “是什么？”祈越没反应过来。 崇九头更低了，声音也更轻了，几不可闻地说：“好看。” 祈越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很灿烂，心情也很愉悦。 …… 众人回到宫殿中，此时，已经换上了新的热腾腾的菜肴，于是大家又接着吃下一轮。 国王和大臣们都还沉浸在刚才神迹带给他们的震惊中。 虎力大仙败下阵来，坐在座位上长吁短叹。 他依然穿着蓝色的求雨服，显得整个人更加忧郁了。 祈越见他难过的连脸上的胶原蛋白都不见了，就安慰他：“虎力大师，你也莫要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虎力大仙收到鼓舞，抬起头来：“白教士，贫道还要和你再比试一场！” “为啥还比啊？”祈越停下筷子问。 “因为。”虎力大仙目光忧郁而坚定地说，“我有我的倔强和骄傲。” 面对这样的理由，祈越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祈越斟酌着问，“还求雨啊？” 祈越决定，这次多让龙王给虎力大仙下一点，别再两三滴这么寒碜人了，至少也要下个二三十滴，修复一下虎力大仙受创的心灵。 “不。”虎力大仙握住拳头，“我们这次，不比求雨，比个高难度的！” 祈越一喜，这是要斗舞吗？我可是在广场上和大妈们身经百战的男人！ 在祈越殷切的目光下，虎力大仙说：“我们，比砍头！” 祈越吓得筷子都掉了。 虎力大仙看着惊呆了的祈越，觉得自己终于在他身上，找回了自信，找回了雄风。 “砍头。”祈越咂咂嘴，“这太血腥了，不利于建设诚信有爱，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美好车迟啊。” “是啊。”崇九也说，“我们比一比唱歌跳舞，别比这种了。” “不！”虎力很坚定地说，“我要用鲜血来证明我自己，洗刷你留给我的耻辱！”说完，他摸着脖子，一脸死志地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虎力大仙就不信了，这断头之术，又小众又难学，还没啥实用价值，绝大多数神仙都不可能会，难道眼前这两小子偏偏就会？ 这不可能！虎力大仙想着。 祈越伸手，本来想摸摸自己，但想了想，有点瘆人，便去摸崇九的脖子。他嘴上问：“大师，你这个砍头要怎么比？” 他的手指顺着崇九脖子上的动脉轻轻滑过，感觉手下细腻而微凉的皮肤，随着自己的抚摸而轻轻颤抖。 “砍头，当然也要讲文明，不能乱砍。”虎力大仙说。 祈越一边摸，一边应和道：“是啊，要讲文明，树新风，别太暴力了。” 虎力大仙点点头：“大家就文明一点，规规矩矩地把头砍下来，不安回去，看谁先受不了。” 祈越手一抖，这一点也不文明。 道士们说：“白教士，你虽然求雨厉害，但砍头，一定比不过我家师尊。” “论砍头，我家师尊从来没怕过任何人！” 还有大臣劝道：“砍头可不是小事，白教士，你要慎重考虑，别呈一时之勇啊！” “那等等。”祈越说，“我问问耶和华。” 道士们都很好奇地看着他要怎么问耶和华。 结果，就看见白教士和九教士咬耳朵去了。 祈越凑崇九耳边：“小九，这个砍头，你行吗？” “我最多能砍八个。”崇九耸耸肩，“再多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