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2)
。昨夜太极殿发生的事情淑尤大概也清楚,听说是凉妃爬床引了帝怒,且叫皇帝气的连今日早朝都没上。 “娘娘,可还要继续等着?”菜食已经热了好几遍了,红一担心主子饿着,出言询问道。 淑尤摇了摇头,有些有些忧虑的朝门口张望着,“再等等,要是皇上不过来,定会叫人来知会一声的,怕是有事耽搁了。” 红一颔首,准备叫小厨房继续把菜热着。 “红一,外头可是变天了,怎的这般凉?”淑尤一只手扶上手臂,瑟缩了一下肩膀。 红一探着脑袋看了看外头的天,确是有些阴沉,京城里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了,看远处翻滚的大片浓云,竟像是要落雨的样子。 她朝外头唤了一声,叫人去把火炉里的银丝碳点上端到食案边上。 “娘娘,晚上怕是要下雨,奴婢给您点上炭火,您身子还虚,是以会觉得凉了些。” 淑尤有些魂不守舍的,总觉得自自己小产后一切都变了,她摸不透、也抓不到,心底不安的很。 她翘着小指,揉了揉一边的额角,又向红一问道:“陈太医怎样了?你可有将他们一家子给安排好?” 淑尤醒来后就没有再见过陈太医,近两个月来自己的身子一直都是太医令史太医在调养着。她听红一说陈太医当夜差点就叫圣上斩杀了去,好在有皇后和太后过来替他保下一命。 不过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圣上虽信了他们所言的淑尤体弱且思虑过多这套说辞,可到底还是迁怒到了陈太医身上,将他打了一顿板子赶出了宫去。 红一没想到主子如今自己都这般处境了竟然还有空惦记着那个太医,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奴婢给他找了大夫治伤,也给了他一家足够的银钱,想来他们如今也已经离开了京城,日子总该是能过下去的。” 淑尤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这就好,这就好……说起来,总是我连累了他……”她喃喃细语,声音缥缈不清。 “尤尤这是连累了谁?”一记响亮又却显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的殿中的淑尤和红一都一个激灵。 淑尤一抬头就看见周煜大步跨入殿中,下意识的就看向红一与门口守门的宫人,她面色慌张,叫一直盯着她的周煜将其尽收眼底。 淑尤不知道周煜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自己刚刚和红一说的话究竟被她听去了多少,努力按捺住自己那个扑通乱跳的心,她将手藏进袖中紧握着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又在脑中飞快的回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过了一遍发现自己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算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皇帝绽而一笑,踩着莲步走近到他身前,欠了欠身子行礼,风姿绰约,仙姿玉色。 “皇上进来怎么都不叫人通报一声?”他来的突然,她殿里的宫人竟然没有通报一声,那定是皇帝授意的,淑尤猜不到他这样做的用意,干脆大方的问他。 周煜目光如炬,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松动,嘴角却弯着弧度笑道:“朕今日来的晚,想看看真的尤尤可有等朕用膳,还是偷摸着自己先吃了。” “妾怎么会先吃,菜一直在小厨房里热着呢,可是现在叫他们去端来?”淑尤笑的愈发轻快,将手从袖中伸出,勾着他的食指拉着他坐到桌前。 周煜任她这般牵着自己坐下,直到饭菜上齐,两人安静的吃完后,他才重提了之前的问题:“尤尤还未回答朕,先前你说的连累是何意。” 淑尤怎会想到都这会儿了他竟然还会记得这件事情,可见他刚才定是听见了什么。这样一想,她反而不敢有什么隐瞒,露出些哀伤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嫣红的指尖,“妾只是想起陈太医,便随口问了红一几句,孩子没了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原因,倒害人家陈太医丢了官职,妾的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周煜的眼神忽暗忽明,莫测难辨其意,可淑尤并未注意到。他似是信了她的这般说辞,搂她到自己怀里,将她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胸口,大手抚至她的后颈,指尖在她脖子上细腻软滑的肌肤上来回轻抚。 “尤尤真是善良。”他的双唇贴着她小巧的耳垂,轻吁出这样一句话来,“尤尤,今夜朕可否留下?” 怀中的人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僵,他感觉到了,随后他又感觉到她的那双手缠上了自己的腰背,像是水蛇一般,将自己箍的紧紧的。 淑尤扭动身子,跨坐在他的腿上,抬起脖子,将自己的红唇贴上他的,在他的唇上碾动,柔声说道:“妾很想皇上。” 这样的主动的淑尤,这样呢喃缱绻的情话如同烈酒一般叫他上头晕眩,他双手托着她的臀,一把将人抬起,毫不怜惜的将人扔至床榻上,随即覆了上去,一手扯着身下人身上繁复的宫装,一手放下床架上的纱帐,将一室旖旎束于小小的一方天地。 外头的雨瞬间倾盆而下,暴雨如注,敲打着金瓦朱墙,哗啦哗啦的似要与帐间交缠的喘.息声一较高低一般。 屋内的动作终于渐渐轻了下来,可外面的雨势却不见小。 周煜搂着人,也不让她起身,似是疲惫不堪,在她耳边轻道:“莫要洗了,再给朕怀一个。” 感觉到身边的人力气不支终于沉沉的睡去,淑尤睁着眼盯着顶帐,没有回答这句其实并不需要答案的问句。 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在大雨的掩盖下听起来模糊不清。淑尤睁开假寐的眼睛,静等着另一个声音的出现。 一道白光闪起,透过了进来,雷鸣声紧接而来。床上的人敛眉,侧着脑袋观察着身旁的人,确定他没有被这雷声给吵醒。 轻轻的叩门声如约而至,淑尤小心的掀开被子下床,赤着双足走到外间,药已经放在靠墙的几案上了,一旁站着的宫人在黑暗中低着头只等一会儿赶紧将碗收走。 淑尤看不见汤药上冒着的热气,可指腹触及那温热的瓷碗叫她清楚的知道这药是才煎好不久的。 她顾不得烫,大口灌下,将碗搁置在宫人手中的木托盘上。 “尤尤怎么又大半夜起来饮茶?” 这道声音淑尤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此刻却像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一般叫人听得胆颤惊心。合欢殿外又是一道春雷响起,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遭雷迎头劈下,脚底的寒意升起,淑尤僵硬着扭过头。 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眼中聚满了煞气。 这不是皇帝,这是阎王爷亲自上来抓她来了。 ☆、第 81 章 淑尤看着周煜一步步的向自己走近, 她忍不住将身子向后缩, 可身后就是靠墙而放的几案,她无路可退。 是了,他是皇帝,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她自嘲般一笑,脸上的惧意褪去,美目微敛,嘴角边是满满的讥讽:“你没睡。” 不是圣上, 是你,也不是问句,是肯定。 周煜对上她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神, 心中抽痛,他将目光下移,地上是已经吓晕过去的宫女,一张托盘和一只倾翻的瓷碗。 他阖上眼, 试图平息着心中的怒火, 他脸颊颤动,牙根紧咬, 最终还是从齿间挤出话来:“来人!把太医令给朕叫来!” 合欢殿的烛火一盏盏的被宫人小心翼翼的点亮,内室被照的通火通明,恍如白昼。 太医令早在周煜夜间踏入合欢殿时就已经在附近的宫殿里候着了,从周煜传唤人到史太医进到内殿不过短短两刻钟。 看到史太医来的如此快,淑尤脸上的笑意更甚。原来他早就发觉了, 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今日?还是更早?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淑尤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她大方的伸出手,甚至出言阻止了史太医要覆在她腕处的丝帕:“不用盖帕子了,直接诊。” 将死之人,怎么还会在乎这些无关轻重的东西,淑尤的内心已经死寂一片,她只想早点解脱。 史太医不知所错,以目光询问着坐在一旁蕴含怒意的帝王。得了示意,太医还是将帕子盖上才开始诊脉。 也就片刻的功夫,他便收回了手。李有才将那只瓷碗递了过去,瓷碗早已空了,可药香还在。史太医将碗心靠近鼻尖细嗅着,面色严肃,朝皇帝看去,抿唇摇了摇头。 纵使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这样真正意义上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周煜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都下去,朕有话要同贵妃说。”周煜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 人撤去的快,顷刻间,偌大又华丽的内殿里仅剩他们二人。 淑尤斜倚在软塌上没有起身,周煜端坐在她面前的圆墩上也不出声。 外头的雷声整整响了近一夜,殿里的两个人也这样无声的对峙了许久。天将要明,周煜终于打破沉默。 “为何?” 只简短的两个字,却好似耗尽他一身的力气。只这样两个字,却是他的千言万语。 淑尤依旧懒洋洋的靠着,她眼眸转动,浅笑出声。她笑起来很好看,哪怕此时此刻,此般境地,周煜依然为其痴迷。 “为何?你竟不知?你当真猜不到、想不到吗?”她的声音空灵,幽幽的带着回声,“你把我带进这方不见天日的宫殿,可曾有问过我想不想?” 这个答案是周煜始料未及的,他不可置信,“你不愿意入宫?你若不愿意入宫,当年你为何不说?!朕岂会勉强与你?朕有多宠爱你你岂可知?” 淑尤没有立马作答,一双玉臂撑着软塌慢慢的坐了起来,她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与脑后,一头青丝垂泻而下,星眸点点闪烁,带着清冷的光,唇角却勾的是一弯嘲笑,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冷漠,妖孽如斯,莫过于此。 赤足踩于地上,踮着脚尖轻盈的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将头凑到他的面前,她的鼻尖挺翘,檀口呼出的气湿热的喷在他的脸上。 她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又直起身子背过身去,娓娓道来:“当年你夺下帝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对一切怀的都是志在必得的心。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怎敢违逆于你。且你扪心自问,若当初我真的拒绝入宫,你真的会就此罢手?莫要自欺欺人了。” 周煜沉默,因他心知她说的没错。 “你宠我不假,可你说你爱我,我却是不信的。你爱我什么?你喜欢的不过是我这一张皮囊罢了。”淑尤的声调不自觉的拔高,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样的淑尤真的是自己这几年来一直耳鬓厮磨的那个人吗?这一刻,周煜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可明明自己是那么的爱她。她说的没错,他的确爱她的容颜,可他也爱她的一切啊。 周煜心下一片苦涩,近四年的时光原来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余光瞥及桌上的那只瓷碗,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他的情绪忽然间激动了起来,朝着背对他而站的淑尤扑了过去。他用力的攥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似他们之前每次亲热时的模样。 “那孩子呢?!纵使这么些年来你从未对朕动心!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狠心就那样拿了他去!淑尤!你好狠的心呐!”他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像是棒槌一下下的往淑尤的心里砸。 淑尤哽咽了,可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我没有想过要拿掉他,失了孩子,我也很难过。”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颈间被大力的咬住,叫她痛呼出声。周煜用牙紧咬着那层细细的皮肉,顷刻间,口中就弥漫开血腥味。 淑尤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周煜松开牙,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他的唇上是殷红的血迹,在黎明之际,显得妖艳又诡异。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朕?!你是非要朕把陈太医带上来和你对质不可?” 淑尤原本柔和的眼神显而易见的凌冽了起来,一对柳眉剔竖,她咬着唇角,随即又松开:“你抓了陈太医?” 周煜笑的苦涩,浓眉微挑,表情十分玩味:“是啊,我抓了他,拷打他,他才给了我一张方子,是你初知自己有孕时叫他给你开的。” 淑尤紧盯着他的神色,在心中考量着他的话。 周煜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如死灰般松开了她的肩膀,颓然而立,用手向后撑着桌子,看着她眼神昏暗不明。 “朕该拿你怎么办?你说,朕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的语气温柔,情绪似是平静了下来。 淑尤却把身子站的直直的,玉颈纤细绷紧,她高抬着下巴不卑不亢的说:“你杀了我。” 周煜看着她觉得很好笑,他也的确笑出了声,笑弯了腰,笑的他的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他伸手扶上她的脸,她蹙眉将头往后缩了一下。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他反手用虎口用力扣住她的下巴,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朕那么爱你!怎舍得叫你去死!朕不光不会杀了你!朕还会赏你!” 他手下用着蛮力,大手往下捏着她的脖颈,她的脖子那么细那么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在他手中轻易折断。 他的手大力一甩,将人推倒在软榻上,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不愿再叫她有机会再多在自己的心里剜上一刀,他背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在一脚跨过门槛时又收了回来。 没有将身子转回来,而是面朝着外头旭日东升的晨光。他终是没忍住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疑问,那最不堪的想法,哑声问道:“你,可有背叛过朕?那个孩子……” 后面那句话最终还是梗在喉中没有说完,可淑尤却明了了他的疑问。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竟然这样怀疑自己吗?这情爱可当真是贫贱的很呐。 她很想开口嘲讽,可话到嘴边,她的脑中电光火石间却闪过一个人影。 她的双唇在颤抖,万幸的是他背对她而站,她紧握着手心,逼迫自己放下身段,软声幽幽说道:“妾,从未背叛过皇上。” “呵。”周煜冷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衣袖一挥,离开了。 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在清晨总算是停了下来,空气湿润又干净,可周煜却只觉得这湿意叫他周身发凉,他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是冰凉的,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高热了一般,头晕目眩。 他的脚步踉跄,重心一个不稳,身子就要往一侧倒去,好在被李有才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皇上?可要叫太医来替您看看?”李有才急切的问道。 周煜闭着眼用手松了松眉心,又用指腹用力按着额角:“不用了,扶朕回太极殿。不,还是去皇后那儿。” 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炸开,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 “还有,叫人把东西去给贵妃送去。”周煜的双眼睁开一道缝,迸出阴冷的光,一旁的李有才看到了,只觉浑身毛骨悚然。 在大殿上等了半个多时辰的大臣们最后也没见到皇帝,只等到內侍通传说皇上龙体抱恙,明日再朝议。 连着两天没有上朝,这是皇帝登基近四年来的头一回,朝臣们议论纷纷,心里都在猜测着这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些人约莫是知道前夜太极殿的事情,却都是讳莫如深,怎敢轻易议论。 朝臣们三三两两的退去,只宋景行一人靠着白玉石阶的一侧慢慢走着。他刚踏下最后一层阶梯,一个小內侍急冲冲的从一旁跑过来,堪堪撞到宋景行的半边身子。 宋景行手快抓住了石栏才稳住。小內侍察觉到自己撞了人,回头一看竟是右相,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右相赎罪啊!小的不是故意冲撞您的!”说完就砰砰砰的以头磕地。 小內侍的声音纤细,却委实刺耳,又带着哭腔,叫宋景行听得头痛,竟把头都别了过去,似是十分嫌弃似的不想看他。 “马上送我面前消失。”宋景行冷冷吐出一句话。 这是不会追究了的意思,小內侍又叩了两个头,千恩万谢,便赶紧离开了去。 宋景行掸了掸被他撞到的衣袖,依旧云淡风轻的朝宫门口走着,直到坐上马车,他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自己潦草,可以想象写下这些字的人是多慌乱。 贵妃被禁,皇上生疑,大怒。 而合欢殿里,淑尤如周煜走前一般瘫在软塌上一动没动。她听见脚步声,是有人进来了,她吃力的坐起身来,才看见来人是李有才和两个眼生的婆子。 李有才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很大,看起来也很重,叫他端的十分吃力。 老人精就是老人精,李有才依旧顶着那样一张讪笑的老脸,态度恭敬,竟没有半分改变。 “娘娘,皇上叫老奴给您带东西来了,这是皇上赏您的,叫您定要日日带着。”他操着一副公鸭嗓,明明是一副讨好的嘴脸,淑尤却看的心生寒意。 李有才将盒子放在面前的桌上,见她的将视线投过来后才缓缓打开。 淑尤瞳孔一缩,脸上再也绷不住那淡漠的表情,她惊慌失措,双腿发软,竟吓得瘫软在地。 那是一套锁具,是一副儿臂粗细的铁链。 他要锁住她,叫她寸步难行。 ☆、第 82 章 淑贵妃被软禁于合欢殿的消息不是秘密。当天下午合欢殿里所有的宫人都由李有才亲自主持着换了一波人。以前的人都被安排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会去细想。 没人知道贵妃为何被禁, 没人知道贵妃会不会再被放出来,世事无常,变故太多, 观望的人远比去踩上一脚的人要多。圣上的精神差, 脾气大,大家都学乖了不少。 帝王的心思难测,他将合欢殿里的人全换走,却又偏偏留下了红一红二在她身边。 他对她说, 怕她太孤单了。 他依旧每天都去看她,看着她的脚踝上那一条丈长的铁链,将她束之于那张床榻边,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心。 他每晚都歇在皇后的凤栖宫里,他近日的精神愈发的不好,可就是太医令也诊不出任何问题, 只道他是忧思过虑, 只每天给他变着法换不一样的安神汤,但是效果甚微。 他开始成日成夜的胡思乱想, 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谁都十分不顺眼。 姜修能已经北上五个月了,可是那边的问题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解决,冲突仍在继续,他们也依旧没有查出那些突厥人背后的势力。这些突厥人仿佛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粮草和兵器,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着他们。 周煜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开始日日在朝堂上发火,斥责着底下的人,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帝王的怒火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姜修能领兵北上近六个月了,这是他们出发前原定的归期,可现在人却依旧不能回来。朝堂上的气氛凝重。周煜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卿。”约莫是已经连着两日没睡过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臣在。”宋景行跨步出列,垂首而站。 周煜的目光一直盯着下面的那个人,盯着他泛亮的乌发,盯着他发顶水头清透的玉冠。 周煜想起今晨他在铜镜中看见的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用篦子通发时灰黑相间的头发成缕成缕的掉。这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他记不清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哪儿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明明是个苍老迟暮之人。 忧思过虑原来真的会这样吗?他想起那个因为忧思过虑而没了的可怜的孩子,悲痛中来。 那个毒妇,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 他怒不可遏,亲手砸掉了那边铜镜。 周煜看着手上素白的绷带,纵使已经敷上最好的伤药,可伤口却依旧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盯着宋景行的眼神无意识的阴毒了起来,他坏心的想看看这样一个会弁如星的有匪君子在经了北地遮天盖日的飞沙走石后可还会如此清隽。 “朕派你北上监军,助归德将军降那突厥人,三日后即启程,你可有异议?”他慢悠悠的说着,一字一顿,像是一把利刃一刀刀的凌迟。 语毕,众臣哗然。右相是谁?是皇上的心腹,从龙之功最大的功臣,北上的事情纵使需要皇帝的心腹监军,可这事情怎么也不应该落到右相的头上。皇上这是要卸磨杀驴下放右相? 宋景行巍然不动,依旧是那个姿势,连眼睑都不抬一下。 “臣有一问。”宋景行说。 周煜冷笑,将身子斜靠在龙椅上,坐姿不恭,“宋卿但说无妨。” “臣可带家眷同去?” 周煜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来的兴致,他又将身子前靠,手肘搭在膝上,面上痞性尽显,看上去不像个帝王,倒像是个夺寨的土匪头子一般。 “可以,无论是谁,无论多少人你都可以带。”去,离开京城,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不然,朕真怕有一天会对你下手,周煜心底的那个恶鬼在叫嚣着。 宋景行撩起衣袍下摆,跪地领旨:“臣遵旨,必不负皇上所托。” 众人皆是没想到这右相竟然如此爽快的就应了下来,久久回不过神来。 下朝后,宋景行快走到宫门时,远远的就看见姜正则和姜修远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等着。 他脚下步子加快,走到他们身前拱手行礼:“岳父,二哥。” 宋景行在方才在朝堂上问圣上可否带家眷,这摆明了是想带着自己的妹妹同去北地,这可急坏了姜修远,他想出来质问他,可他到底不敢再父亲面前妄为。 姜正则一双鹰眼紧盯着他,沉声问道:“可有打算?” 宋景行颔首。 姜正则心里松懈下一分,但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他:“可能护她周全?” “必定护她周全,至死方休。”宋景行肃色,他在对他起誓,“明日我会送袅袅去将军府住上一夜。” 宋景行虽然心底有自己的打算,但这事来的突然,他也不知究竟何时能归,他定是要带小妻子回家娘家一趟的。 “明日早点过来。”姜正则淡淡的嘱咐了一句不再多语,三天的时间太短了,他知道宋景行必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安排。 宋景行才上马车就已经开始向何安吩咐起来,叫他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一回府,他就直接去了宋斳的院子里同他密谈了半个时辰。 随后便回了自己的倚竹园,姜思之已经起了,正在桌案前抄着佛经。听见动静,她放下笔走到门口,看见宋景行少见的风尘仆仆的回来。 “怎么了?”姜思之见他眉间一丝愁容,担心的问道。 宋景行拉着她走进里间,将她按至圈椅上坐着,自己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姜思之见他一脸凝重,心里不免紧张了起来,她揪着他的手指,忧心忡忡的。 “袅袅,皇上要派我北上监军,三日后启程。”宋景行说完前半句后一顿,抿了抿嘴,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你可愿与我同去?” 虽然他问了皇帝可否带家眷同去,但他心里却没打算强迫她跟着自己过去。北地艰苦,纵使他有心将她尽可能的照顾好,但那边的条件肯定是不比在京城里舒适的。 他想带着她的初衷只是期望她能时刻在自己身边,好叫自己可以随时护着她,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他不放心。 姜思之听到他要北上时心里一揪,她能读出他眼中隐隐的期待和紧张,将小手窝进他的掌中,柔声说道:“我是你的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宋景行欣喜如狂,没想到她竟然没多思考就这样应了自己:“当真?!袅袅当真愿意与我同去?这北地荒凉贫瘠,比不上这京城舒服,你当真愿意?” 姜思之莞尔一笑,柳眉弯弯,长睫扇动,瞳眸如秋水一般清澈澄净含着笑打量他:“我骗你作甚?况且我是知你的,怎会叫我受苦?” 这样的姜思之美极了,明明今日的她未施粉黛,可宋景行却觉得她这样子格外好看,迷的他都移不开眼,他咧着嘴傻笑,也不知要说点什么才好。 姜思之看着他那傻样也乐的不行,她拽着他的手叫他站起来:“还蹲着作甚,三日后就要走,还不赶紧起来去收拾东西?” 宋景行握着手心里软嫩的小手,顺势想起身,却不料双腿因着蹲坐的时间太久而软麻无力,这一下竟没站起来反倒是又向后头倒下去。 他手里拉着小妻子,姜思之的力气能有多大?这会儿不但没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反而被他从圈椅上拽出就往前栽下去。 这也就是刹那间的功夫,宋景行见小妻子朝自己扑过来,也顾不上稳住身形,连忙张开双臂接住她。 “哎呦!”这是宋景行的背脊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而发出的痛呼声。 “哎呦~”这是被他紧搂在怀里的姜思之发出的惊吓声。 “可有摔到?疼不疼?”宋景行整个人倒在地上,他抬着脖子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姜思之紧张兮兮的问道。 姜思之被他抱在怀里,脑袋贴在他胸口,小手揪着他的衣襟,自己的心口还扑通扑通的乱跳着,跟她耳边听到的如出一辙。 “我没事~”姜思之趴着不动,也不起身。她说话的尾音百转千回,软软糯糯的,跟小猫的爪子一样挠的宋景行心口痒痒的。 她将脑袋从他的胸口移开,小脑袋往上凑了凑,两人鼻尖相抵。宋景行护着她身子的双手下移,掐着她的细腰,不让她从自己身上掉落。 姜思之的小手松开他的衣襟,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口,语气娇软道:“软软的,长肉了?以前硬邦邦的,今儿个摔下来竟也不觉着疼。” 她的指尖沿着他的胸口一直向上,划过他的脖颈一直到他的下巴,凸出的喉结上下一动。他对上她笑眼盈盈的星眸,听她揶揄道:“下巴上也长肉了,圆润了不少。” 宋景行佯装生气,在她腰间的手作势一掐,不重,轻轻的搔动痒的姜思之将柳腰如水蛇般扭动起来。 “袅袅竟嫌弃我了?” 自从娶了小妻子后,宋景行早上几乎就没再起来晨练过,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舍得放开。日日看着娇美的姑娘在侧,他连饭食都用的更香,可不就心宽体胖吗? 宋景行起了坏心,握着她的小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双唇移到她耳边以气声说道:“袅袅你摸摸,这儿没长肉。” 姜思之原本也就是突然玩心一起才调笑他几句的,没想到他大半天的竟也这么没皮没脸。到底是嫁了人的,不再是先前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宋景行晨起虽不再习剑,可小夫妻俩夜夜亲热,他这腹间怎可能会长肉。 姜思之不是不懂他的话外之意,小脸一红,小手被他紧紧按着抽不出来,她干脆指间一动,揪着他那层皮肉。 “啊!”宋景行吃痛呼声,不甘示弱的抱着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哪里是九天仙子,分明就是个勾人的小妖精。宋景行决定替天行道,这就动手将这妖精收了去。 ☆、第 83 章 宋景行在翌日一早亲自送妻子回了娘家, 三天的时间太紧了, 毕竟是执掌重权的右相,且这次北上归期未定,他手中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交接和安置。 是以将妻子送到将军府门口后, 他甚是都没有进去喝上一杯茶, 只匆匆叮嘱了她几句,言明第二日中午会来接她后便动身离开了。 这几个月来皇帝的变化姜正则都看在眼里,皇上的身子怕是不好,难免会叫某些有心人生出些其他的心思。姜正则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儿了, 某些神经敏感的很,是故在宋景行提出要带走女儿时,他没有生出过任何要去阻止的想法。 他虽然不喜宋景行这个女婿, 可这个人的手段他还是清楚的,袅袅跟他北上应该会比在京城里安全的多。 假使,真的发生了他想象中那最坏的情况,京城反倒就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 会是一切风浪的中心。他还有妻子, 还有怀着孕的儿媳要顾,袅袅有宋景行在身侧, 他是放心的。 昨夜回了府中,先是在厅堂给大家说了一下袅袅北上的事情,也安慰了几句,叫大家不用担心。等回到房中,才将利弊分析给妻子听, 生怕她日后担心女儿天天抹眼泪。 大儿子原本这时候就该回来的,可这都半年了,除了每月两封家书不断,却从不见圣上提起过要叫儿子回来,眼见着儿媳的肚子是越来越大,钟氏是每日都操碎了心。 这大儿子还没回来,没想到女儿和女婿竟也被昏了头的皇帝给派出去,钟氏心里不伤心,她只生气,气这皇帝不知好歹,非要把忠臣赶尽,把自己陷入困境才罢休。 姜思之回到娘家,先是被母亲和大嫂拉着说了好一通的体己话,见母亲和嫂嫂都红了眼眶,又安慰了她们许久叫她们安心。 用过晚膳后,姜思之跟着大腹便便的大嫂去了她房中。周栩令从柜中拿出几件崭新的衣衫,坐在床边一件件叠着,再用缎布包括好,交给了姜思之。 “这是你大哥走后我替他做的几件袍子。原以为他这会儿已经回来的了,如今这归期未定,你正好替我给他带过去,免得这入夏了他也没个换洗的衣服。”周栩令一手抚着肚子,眼神温柔如水,明明以前是那样张扬的性子,这会儿竟也叫姜思之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母亲的影子。 “嫂嫂放心,我定亲手将这些交给大哥。”姜思之看着她的肚子,心里难过的很。她虽不曾有孕,却也知道女人怀胎十月是最辛苦的时候。这原本该是被丈夫日日宠爱的时候,却夜夜孤身一人,该是多么的寂寞与伤怀。 “这是我第一次做衣衫,针脚难看的很,你记得帮我告诉你大哥,切莫嫌弃我的手艺。”周栩令的嘴角明明是带着笑的,可姜思之却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泛着的水光。 “嫂嫂……”姜思之哽咽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的丈夫虽然也要远征,可自己总是能陪在他身边的。 而她的大嫂呢,拖着笨重的身子日日夜夜的等着盼着,盼着丈夫安全无事的消息,盼着丈夫归来的那一天。 这种无用的安慰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这半年里周栩令定是已经听过千千万万遍了,她姜思之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那种孤寂、那种期盼她没有感受过半分,叫她如何说的出那些风凉话呢。 “嫂嫂,莫要哭,对孩子不好。”姜思之不知从何安慰她,只好劝她以身子为重。 周栩令果真听进了这话,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姜思之说道:“是了,我是要做娘的人了,不能哭。” 这娇生惯养、千宠万宠的小姨子要去北方那种地方,委实叫人担心,周栩令便转了话茬,仔细叮嘱了她许久。 待姜思之从周栩令额房中出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去了一趟母亲的屋里,其实白日里还说的母女俩都已经说过了。 她这会儿过去,其实是有东西要交给母亲。那是宋景行叫她带来的,叫她要妥善的转交给姜正则的东西。 钟氏拿到东西后不敢耽搁,在临睡前就马上交给了自己的丈夫。 那是一个绣木兰花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方印鉴,姜正则拿在手中细细一看,这是宋景行的私印。 除了这枚私印,宋景行还叫姜思之带了一句话给他,说是一句话,其实不过是个地名。这个地方姜正则是知道的,只是他并不熟悉,那是一座荒山,远处与京城地界之外,不过也不算太远,一日一夜的快马就能到。他之所以会知道这座废弃无人的荒山,是因为距这荒山约莫六七里地的地方就是皇陵。 宋景行只叫女儿告诉了他这个地方,没有额外多带任何一句话。姜正则不知道这枚印鉴到底有什么用,但他能猜到,带着这私印去到那座荒山定就能知其用意。 这应当是宋景行离开京城前留的后手,他许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于自己。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出发这日一早,宋景行就带着姜思之及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皇帝没有来,宋景行并不意外,不过皇帝还是允了姜家人前来相送,毕竟宋景行这一回可是要将将军府里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一道带走。 宋景行和姜思之面朝着姜家一行人而站,除了大着肚子不方便的周栩令,钟氏和姜修远也都来了。 姜思之迎风而站,宋景行站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肩,钟氏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千言万语想说,到了此刻却是双双相对无言。 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明明看起来还是那样一张稚嫩的脸,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分别之际,纵使小姑娘的水眸氤氲湿意,眼尾通红,唇角却依旧上扬,笑的端庄大方。 钟氏欣慰极了,这才是他们姜家的女儿,可以肩负一家主母的责任,独道一面,而不是一味的躲在母家的保护下哭鼻子。 “右相,夫人,该启程了。”皇帝派来送行的內侍上前出声提醒。 姜思之踏步上前,在父母面前双膝下跪。宋景行见此,也跟上去在她身侧一道屈膝跪了下来。小姑娘双手伏地,缓缓弯下身子,将光洁白净的额头贴于满是沙石的地上,一下、两下、三下。 她直起身子,额上还沾着些细沙,原本上扬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耷拉下来。这是姜正则的心头肉啊,自己小心看护在手中长大的姑娘啊,他怎会不知道她那倔脾气,明明心里是不舍的、是难过的,就是这样睁大了一双杏眼,憋着眼泪不想让他们担心。 “女儿不孝,不能再父母面前尽孝,经此一别,不知归期,还望父亲母亲保重万千。”丈夫北上监军,实为下放,她是懂的,但她一直装作不懂,期盼是难熬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呢。 姜正则宽厚的肩膀有细微的颤动,晨风劲起,吹的他鬓边的碎发乱飞,吹得风沙四起,迷了他的双眼。 “去,莫要耽搁了。”他弯下腰将将女儿扶了起来,盯着她看了许久。这一年,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离别?他觉得自己当真是老了,这颗心啊,是越来越软了。 他松开手下单薄的肩膀,轻轻一推,手背一挥,清了清嗓子扭头朝宋景行开口:“去!去助阿能一臂之力!” 去,他们是鹰,不能永远将雏鸟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自己飞去,受点苦,才能活的更好,飞得更高。 宋景行颔首,搂着人背过身去,将人扶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他回头又朝姜正则看了一眼,随即敛目一道钻进了马车。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心中遥遥。 ** 宋右相带着妻子北上之后,京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皇上的脾气依旧暴戾,淑贵妃也没有从合欢殿里被放出来。 可大家却都知道,风暴许是很快就来了,因为皇上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明明还未到而立之年,可他却像是一具被掏空底子的躯壳,额发稀疏,齿牙松落。 皇帝的身子愈发的差了,早朝有一日没一日的上,朝臣们的心里皆是惴惴不安。有臣子开始谏言请皇上立储,却被斥责一顿。 皇帝没法上朝的时候,会叫跟前的近臣进宫至太极殿述职。宋景行离开了,以往不理事的左相便又开始帮皇帝打理起一些政事来。 这日左相同其他几位大臣正在太极殿的外间述职,大臣们说的口干舌燥,可到最后也不见里面有半句回应。 这一回,皇上已经整整躺了三日未起来过了,太医们在太极殿轮换守着,皇后带着人在御前侍疾。 “圣上,臣恳请圣上以社稷为重,立大皇子为太子。”左相在隔断用的紫檀嵌染牙围屏前跪了下来朗声说道。 半月前才有人在大殿上因此被皇帝训斥,这左相怎的还这般死脑筋不开窍的上去找死。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大臣们皆是屏气僵直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预料中的怒斥没有从里间传出,只有此起彼伏的粗喘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恐怖。 “朕知道了,你们且先退下。”周煜的声音嘶哑,难听的可怕。 等听到外间的人都退了个干净,他才吃力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子,低眉顺眼,温婉贤淑。 这些日子自己躺在榻上,甚是都已经不能下床出恭,她却夜不能寐的守在榻前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或许她有私心,但哪又如何,谁人没有私心,周煜已经没有力气去作他想了。 他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反正从始至终,他都是打算把这个位置传给忞儿的。只是忞儿到底还是太小了,不过,皇后是个好的,担得起太后的担子,他很放心。 “皇后。”他伸手,想叫她扶自己起来。 他浑身震颤,握着皇后的手,连带着她细软的臂膊都跟着颤抖不已。 “叫李有才去准备笔墨,朕要立旨。” ☆、第 84 章 周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几近瘫痪在床, 每次被人扶起身来后,玉枕上都是他头上掉落的头发。 他的嘴里溃烂一片,疼的他吃不下东西也说不出话来, 舌尖舔上齿根的时候,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牙齿的松动。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睡过了,总是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有时候实在没有气力了, 他便阖上眼,他觉得自己睡过去了,可眼前却全是怪力乱神之事。 他能清楚的听见外间太医们特意压低的声音, 他能听见皇后隐隐的抽泣声。他知道自己可能并没有真的睡过去,可他真的好累,真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去爱, 不去恨。 他有时清醒,有时恍惚, 他有时会在心中不禁发问,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年纪了?他记得自己才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的竟像是已到耄耋之年一般。 会不会自己真的已经很老了,老到睡了一觉竟把中间这几十年的时光通通的都给忘记了? 今日他又难得的清醒了,他觉得自己的手也久违的有劲了, 他甚至清楚的听见外面是自己的臣子们正在述职。 他们在说什么?北边的冲突竟然还没有解决吗?周煜开始神游,直到他听见左相说话的声音,叫他立储。 那就立,他只有忞儿一个皇子,就把皇位给他。 周煜叫人扶着自己起来,颤抖着手,在明晃晃的布帛上写下了传位的诏书。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笔拿稳,明明只是几句话,因着颤抖不停的手,他却写了很久,写的满头大汗。 他在将自己的玉玺在那碟细腻鲜艳的朱砂上一按,在诏书的最后盖上朱印。 黝黑的墨迹,赤红的朱印,颜色分明。皇后站在一旁看着,目光瞥及那碟子朱砂印泥,觉得当真是讽刺的很。 周煜将诏书塞进她手中,又重重的躺了下去,他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已经耗尽全身的力气。 皇后叫秋水拿来一个锦盒,将诏书收进锦盒中。 “娘娘,要拿回凤栖宫吗?”秋水问道。 “先隔架子上。”皇后环顾四周,冲着靠墙的黄花梨珠宝架抬首。左右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她也不着急要怎样,留在这儿多陪陪这个可怜人。 她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悯,看的周煜浑身起寒。他心下不解,干脆闭上了双眼。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听到过太医令对皇后说的日子,他要为忞儿多打算一点。姜家还能用,有永安在,姜家不会背主的,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同意她和姜修能在一起这事。 还有宋景行,他要把宋景行给叫回来,当初他能助自己夺下皇位,也定能帮忞儿守住皇位。 思及此事,他立刻开口,想唤人来:“李、李有才。”他的声音沙哑,三个字说的模糊不清,就连站在他跟前的皇后都没能听清。 皇后慢悠悠的弯下腰,将半个身子探进帐间,语气轻柔的问他:“皇上想说什么?” 周煜口中痛的厉害,口.津呛进气管,叫他连连咳嗽了起来。 皇后伸手在胸口拍着,动作轻盈,“皇上别急,很多事情都是急不来的。” 她的眸色发沉,笑的冶艳又诡异。周煜心觉不对劲,食指抖动着指着她:“你?” 皇后抬手握着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按了回去,放进缎面薄被中,顺势就在床沿坐下。 “皇上想问我是何意?”她侧了侧身子,背对她而座,眼神盯着墙边的珍宝架幽幽说道:“皇上的日子不多了,好歹夫妻一场,臣妾总会让你走个明白的。” “把人带来。”这是皇后对着外面的秋水说的,然后无言。 周煜不知道这份寂静持续了多久,一刻钟?两刻钟?他不知道,就在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他眼前突然晃过一个身影,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挣扎着想将上身支撑起来。 皇后感觉到床上的动静,扭过头去看他,面上尽是嘲讽:“当真是心有灵犀啊,可真叫臣妾感动。” 链条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带着脚步声,周煜终于撑起自己的脖颈,侧首就看到淑尤被秋水用力推倒在地。 周煜想喊她,可是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淑尤就那样坐在地上,脚踝处是自己为她锻造的铁链,她低垂这脑袋,青丝散乱,一身红衣,裙摆衣袖却褴褛不堪。 “圣上这是心疼了?”皇后问他,知道他说不出话来,复又问道,“可圣上若是知道你如今这样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可还依旧心疼他。” 周煜将脖子转了回来,不可置信的盯着皇后来,又动了动眼眸,看着地上的那个人。 “圣上怕不是到这会儿还以为自己当真的思虑过多才得了这样一副残败的身子?”皇后嘲讽他道,语调都不自觉的尖锐了起来。 她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而坐,她盯着他深陷的眼窝,表情竟然是十分得意的样子:“圣上是中毒了,每天一点,日积月累,最后药石枉然。” 周煜的眼睛已经瞪的浑圆,本就凹陷的双眼,如今却像是要把眼珠给瞪出来一般。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中毒的,可太医们怎么诊都诊不出病因,而他所有吃穿用度也都叫人查了个遍,皆没查出来任何问题。 “被自己心爱的人下毒的滋味如何?有没有痛彻心扉?”皇后站了起来,大挥衣袖,声调拔高。 淑尤抬起头,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与床榻上的周煜如出一辙。 “你怎么会知道?!”淑尤质问她。 皇后高抬着精致的下巴,只给了她一个睥睨的眼神,这是赢家的资本:“因为当初你赶出去的陈太医,最后却投靠了我啊,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老实的告诉你朱砂的毒性?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掉的?都是我叫他做的啊!” 皇后开始笑了起来,笑的张狂。 淑尤的美艳的脸庞僵硬了,不点而朱的双唇哆嗦着,自言自语的:“怎么会?怎么会?” 皇后嗤笑一声,朝她挪了两步,歪着脖颈挑眉看着她,揶揄道:“怎么不可能,你还得谢我,没有我,你怎会怀的上这个孩子?是我好心替你改了改方子,你的肚子才能有幸怀上几个月的龙种。” 淑尤失声了,曾经无数的疑问在此刻皆数得到了答案。 皇后在她身前弯下腰,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尖锐的指尖剐蹭着她的头皮。她用力拽住手中的头发,迫使地上的女人抬起起那张讨人厌的脸。 “你一直在我的鼓掌之间。”她才是皇后,她蛰伏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中压抑多年的那口郁气终于散尽,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周煜僵着身子,依旧是之前的姿势,撑着脖子,努力看清地上的人的面容表情。 “为,为、何?”微不可闻的声音终于从他溃烂充血的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这是在问淑尤。 他知道她不爱他,却不曾想过她竟然这般恨他。将死之人,他只想得一个答案,不做一个枉死的孤魂野鬼。 淑尤甩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嘴角抽搐着,讥笑道:“为何?当然是因为你碍了我的路。因为你,我没有办法看到他,因为你,他才要娶那个他不愿意娶的人。只有你不在了,我有机会离开这片牢笼,我才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 淑尤觉得自己疯了,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宣泄于口。 “你还真是个傻的。”皇后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带着轻笑声。 淑尤不解的望去,见她眼中满是嘲讽,余光瞥及床上的皇帝,却见他也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的神色看着自己。 “你不会真的以为宋景行是因为寿宴上那套说辞而娶姜家女的。”皇后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继续说着,“真是个痴儿。宋景行可是真心喜欢姜思之,人家小夫妻可是两情相悦呢。” “不可能!你骗我!这是不可能的!”淑尤不相信,她声嘶力竭的反驳道。 皇后冷哼一声,又走回皇帝的床前,“我用的着骗你?你当那夜他为何那么及时的出现在我凤栖宫?那根本就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借着我的手顺水推舟罢了。” “人家小夫妻两情缱绻,恩爱不离,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对了,你怕是还不知道,你的心上人被圣上下放北地,临走还带着小妻子一道,人家双宿双飞,只有你,还在这儿痴人说梦呢。” 皇后的话无疑是一阵狂风暴雨,摧毁了淑尤这么多年来自己在心中筑起的幻想。 她突然也没兴趣去享受淑尤的失魂落魄,她曾以为许是淑尤和宋景行两人当真有过什么只是被皇帝拆散了去才会叫她那么恨他。现在看起来一切也不过是个傻女人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踱步回到皇帝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唏嘘不已:“我们自幼相识,我也不想这样的,虽然我恨你寡情,但到底无法亲自对你下手。你也不必恨我,你该恨的是那个女人,我虽叫人告诉了她朱砂的用处,但若不是她对你起了杀心,你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周煜的漆黑的眸子已无半点光彩,他怎会想到原来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残忍不堪,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却一直在想着要自己的命,这么多年,他当真做错了吗? 身上剧烈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现下的情况,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他的脑袋飞快的转着。什么都没有了,淑尤、皇后都背叛他了,没关系,他还有忞儿,忞儿是无辜的,他要为忞儿打算,他不能让江山交给皇后把持。 “宋景,宋景行、叫他回来……叫……”周煜知道自己如今是必死的境地,但他不想那么快死,他要坚持到宋景行回来,把一切都交代好。 “皇上是要叫右相回来?”皇后低下头,勾起一抹嘲讽看着他。 “宋、忞儿!叫宋景……回来……忞儿……”周煜的手紧紧拽着一旁的明黄的绸帐,用力之甚,基本就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的手背青筋毕显。 皇后蛾眉微蹙,试探着问一口:“皇上要叫右相回来扶持忞儿?” 周煜吃力的收动下颚,眼眸燃起点点火光。 皇后盯着他,在心里思量着,忞儿还小,如狼似虎般肖想着这张龙椅的人太多了,易帝最是根基不稳的时候,把宋景行叫回来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他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害他,竟还会愿意让忞儿接下他的皇位吗? 周煜不是猜想不到她的犹豫,他将抓着绸帐的手慢慢移动到她贴着床的裙边,用指尖努力够着那刺绣繁复的布料,捏在手心里扯着。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扯下他抓着自己宫装的那只枯木般的手,答应他:“我知道了。我去叫人把宋景行急召回京。” “何必如此麻烦,忞儿既然还小,这皇位就先给他皇叔来坐。”一记刺耳的女声突然响起。 周煜勉强抬着的脑袋重重的摔回到玉枕上,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脑后的疼痛了,他有些绝望的缓缓闭上了眼。 ☆、第 85 章 珠帘后盈盈走来的一身精致宫装的女子, 浓妆艳抹, 香气缭绕,待她走近,可以看见姣好的面容上厚厚的脂粉和脂粉下的丝丝细纹。 周煜仰头躺着, 他还没看到这张脸, 但他可以想象的到,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现在正端着怎样一个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就是他的生母,一个从未抚养过他的母亲。他的思路从未那么清晰过,他当然知道他的生母为何而来, 也自然听懂了她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呵呵,她已经是太后了,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人心呢!欲壑难填。周煜在心里不禁嘲讽道。 “啧啧。苦了我儿了, 竟然遇到这样两个蛇蝎女子。”郁氏走近皇帝的床榻,探首瞧了瞧他气息奄奄的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都忍不住的咂嘴叹息。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与身前,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到底是心虚的。 可她满身艳丽、珠光宝气,却做着这般的动作,叫人看来委实好笑的很,皇后最是瞧不上她这惺惺作态的样子, 对她嗤之以鼻。 郁氏睁开眼,用手拍了拍皇帝的手,慈爱的望着他:“我儿莫怕,母后会亲手替你了结了她们的。” 郁氏笑的腼腆,可眼角却是满满的志在必得,她清了清嗓子,肃声道:“来人!皇后郑氏,贵妃淑尤毒害圣上,都给哀家压下去,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外头的脚步声传来,宫卫们鱼贯而入,将内室统统围了起来。 “你这是作甚?!”皇后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心里有些慌乱,可面上不愿显露出半分,她稳住声色质问着郁氏。 郁氏用手撩了撩宫装的下摆,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们而站,她没有说话,只用一声冷笑做了回答。 “你利用我?!”话里带着颤音,皇后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一双凤眼凌厉充血。 似是听见了一个多大的笑话,背对着众人而站的郁氏放肆的笑出了声。 “你还说别人傻,在我瞧来最傻的就是你了。我曾问过你,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是谁?可你难道没想过吗?我已经是太后了,为何还要把这个位置拱手让你?”郁氏心里无比的畅快,人人都道她蠢笨,可那又如何,皇后是聪明,淑尤也聪明,但现在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任她拿捏着生死。 这戏啊,就是这样,不唱到最后,怎会知道最终的结局呢,当真是有意思的很呢。 “是啊……你……已是太……后,为何?为……”周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郁氏终于转过身来,她快步行至床边,像个爱子心切的母亲,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儿,但周煜知道,她的这个眼神并不是为了自己。 “煜儿,你别莫要怪我,昶儿是你的亲弟弟,你这皇位也坐了几年了,剩下的交给昶儿。”她的眼神里带着殷切的期盼,似是真的是在等着他的一句应答。 “做梦。”周煜的干涩的双唇动了动,做了个唇形,声音没有出口,但看着上头那张瞬间扭曲的脸,他知道她看懂了。 郁氏的端庄在一瞬间瓦解崩溃,她的身子退却了两步,目光一一扫过殿内的众人,眸中泛着阴毒的光。 “哀家听说皇帝已经立了传位的诏书,你们现在拿出来,我可以叫你们死的干脆点。” 郁氏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希望小儿子能名正言顺的继位,可叫周煜写让位的诏书的是不可能的。她便想着先叫拿到诏书的周忞继位,再叫周忞把皇位禅让给她的昶儿。 皇后此刻已经稍许冷静下来一些,太后临阵反水,打的什么主意她猜也能猜出来,既然如此,那就能保证眼下自己的性命无虞。 她收了收面容,换上一副略显虚弱的神色说道:“你来早了,我正要劝皇上下旨传位与我的忞儿,你就闯了进来。” 郁氏有些狐疑的看着她,心里不大相信她的话。他们已经离那把龙椅只一步之遥了,她更得小心翼翼些的好。 “哼,莫要诓我,我知那诏书已经在你手里,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拿出来的好。”郁氏准备诈她一下。 皇后的眼睛毒辣,自然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她也不接这话茬,反问她道:“纵使真有这诏书你拿着也没用,你还少了一件东西。” “什么?”郁氏看着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虎符。”这两个字是周煜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皇后笑的笃定,接过周煜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虎符,你那宝贝小儿子就是坐上了龙椅,也是坐不了多久的。” 郁氏听完这话,整个人说是被雷劈过般难看也不为过。她在心里暗暗的骂道,自己千算万千怎会把这么要紧的东西给忘了。 她一把掀开周煜身上的被子,在他的床榻上、身上摸索着,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东西在你身上是不是?快拿出来!” 周煜被她大力粗暴的动作折腾的不轻,可他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只冷冷的看着她胡乱寻找着。 而此时,正在将军府里的姜正则收到了宋景行在宫里的暗卫冒死递出来的消息。 宫变 小小的纸张上全是墨迹晕染开的污渍,想来是形势急迫到落笔之人刚写完后就将纸卷起送了出来。 果然!姜正则双眼一眯,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立马集合了家里所有的人至厅堂,又叫人速去王副将家将其一家老小都接过来。 他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如今宫里的情况不明,宋景行的暗卫递出来的消息不多,他现在甚至还不清楚就是谁人引发了这场宫变。 皇帝之前叫大儿子带兵五万北上,除却在各边关驻守的士兵外,目前可以调动的兵力约莫还有近二十万,只是这二十万大军需用虎符才可调动,但虎符又不在他手里,现下的情况当真是棘手的很。 好在姜正则之前就跟王副将通过气,暗示他京中不日怕有大动,是以在建威将军府的人去到王副将府上请人时,王家一家人并没有耗去太多的时间就将早已提前收拾好的行装扔至马车赶去了将军府。 姜正则如临大敌,在厅堂前院来回踱步,晃的钟氏的一颗心也紧跟着吊了起来。 等王副将同一家人来到将军府时,已是暮色将沉时分。当初宋景行走前将自己身边的暗卫分了两拨,一拨跟着他们北上,另一拨留在将军府护卫。 姜正则简单的将自己的想法同王副将说了一下,埋在宫里的暗卫还能将消息递出来,那如今宫里的情况应当还不算太坏。他们一定要早作打算,否则等皇宫被歹人把持住后,他们就是有兵力动手,只怕也保不得帝王的安全。 他准备同王副将连夜出城,他带着宋景行的印鉴去皇陵边的荒山一趟,王副将则快马北上去把宋景行给叫回来,而二儿子姜修远则留在府里护着两家子老小的安全。待把事情交待妥当,二人不敢再多耽搁,快马驰骋出城而去。 姜正则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天深夜,郁氏在太极殿里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但最终也还是没有从皇帝手里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恼羞成怒,干脆下令叫禁卫军把太极殿给围了起来,把皇帝、皇后和淑尤都困在里面,只留李有才一人在里头服侍周煜。 郁氏耐着性子等两日,直到第三日傍晚她才又去了太极殿,整整两天,除了水,不给里头的人任何的吃食,郁氏去的时候,皇后和淑尤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皆是眼底青黑,像是一直未休息的样子。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闻不问的两日时光,磨光他们的心志,叫他们明白什么叫苦等无望。 但她如今也没心思搭理她们,只径直走到周煜的床榻边问他:“怎样?可想明白了?将东西拿出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呢?” 周煜的双眼空洞的盯着床顶,眼珠动都不动,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一旁的郁氏。 “何苦这般垂死挣扎呢?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宋景行去了北上,根本赶不及回来救你,且如今这皇宫里都是哀家的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会知晓你现在的样子,更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郁氏把脸凑到周煜的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虽然近日休朝,但整两日大臣们都未被叫进宫来述职,她怕此事再拖下去会引人注意。 周煜看着面前这张狰狞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竟错觉的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到了阴曹地府。 郁氏看他一言不发,气从中来,她微敛双目,竟起了杀心。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捂上了他的口鼻,手上渐渐收力按了下去。 周煜的黑眸依旧如一滩死水,没有丝毫涟漪,皇后和李有才见郁氏竟想弑君,刚想扑上去制止,却叫郁氏带来的人给死死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他是你的儿子啊!”皇后撕心裂肺的喊着,这一幕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