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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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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修能算是一夜未眠, 他怀里的人亦然。直到天将要明, 才听见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确是睡过去了。    这会儿离他原本预计要起的时候还有半个多时辰,他却掀被下床, 又替她轻轻理了理被子, 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才利落的换上了衣衫开门出去。    知子莫若母,钟氏猜到儿子会提早走,早早的就起来准备好了吃食在前厅等着。    她把东西放进儿子手里, 慈爱的看着他,正如先前他们每一次出行一般。    “去,不用担心家里, 娘会替你照顾好她。只答应娘,莫要以身试险,平安归来。”    母亲声音轻柔,在空荡荡的厅里带着回声, 久久不能散去。    姜修能撩起衣袍, 在母亲面前重重跪下,磕头:“不孝子姜修能, 劳母亲担忧!修能谨记母亲教诲,必定凯旋而归!”    钟氏双颊发颤,也不去扶他起身,拿着帕子冲他挥着赶人:“去去,我儿早去早回。”    姜修能磕了三个响头, 才站了起来,不敢再多耽搁,转身出发。    周栩令整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一侧,伸手抚上那半边早已发凉的床褥,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意憋了回去。    钟氏不清楚小夫妻俩昨夜的情况,是以也没有派人去叫她晨起。等她去前厅请安时,姜正则、姜修远和宋景行已经下朝回来了。    “阿令来了啊,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两块糕点垫垫,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莫要吃的太饱了?”钟氏特地叫厨房热着糕点,看周栩令过来,便叫人端了上来。    周栩令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努力塞下一块糕点,又叫人把茶换成了清水,饮了一盏。    钟氏注意到她这两日也不喝茶,以为是这茶不合她口味:“可是这茶不好吃?跟母亲说,母亲叫人给你去换你喜欢的来。”    周栩令摆了摆手,浅笑一下说道:“不是的,是我最近不能饮茶罢了。”    “嫂嫂可是哪里不舒服?”姜思之问道。    周栩令走到中间,对姜正则和钟氏欠身,这才道明原因:“父亲、母亲,我有了身孕,是以不能饮茶。”    此话一出,坐在正厅里的人都没了声音,视线齐刷刷的盯着她的小腹,似要努力看出个什么来一般。    “此事当真?可叫大夫看过了?”钟氏高兴的很,拉着周栩令就把她按到座位上。    周栩令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话的声儿都轻上了几分:“在公主府的时候就叫大夫看过了,才刚一个多月而已。”    当时是因为小日子迟了,自己又变的贪睡的很,便叫了府上的大夫来瞧,没想到竟是有了。    想自己和傻木头成婚不过两月,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叫大夫先不要张扬,准备自己找机会告诉姜修能。只是这事儿还没说,宫里就传来袅袅出事的消息,再随后便是他应旨出征的消息。    因怕他牵挂,周栩令干脆瞒下了此事,她深知宫中龌龊的事儿多,虽然她这个长公主看上去与他人并无什么利害关系,但难保不会受旁人牵连。所以她才提出要回将军府住。    听到儿媳有孕,自己不久就要当祖父了,姜正则的心情也一扫先前儿子出征的阴霾,心潮澎湃,他放下手中茶盏,抚掌大笑道:“阿能还是出息!不愧是当了将军的人!百发百中啊!”    姜正则有些高兴过头,竟口不择言,叫钟氏气的抬手就把帕子揉成团朝他面上掷去:“可赶紧闭上你那张嘴!”    察觉自己失言,看着难为情而低垂这脑袋的儿媳,姜正则作势用掌击嘴讨饶:“我的错!我的错!儿媳你别放心上啊!”    他动作不轻 ,可眼角却弯出深深的皱纹,显出他愉悦不已的情绪。    听他提起儿子,钟氏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的看着周栩令问道:“阿能……可知道?”    周栩令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她紧咬下唇,摇了摇头。    钟氏看她这样,又岂会不明白她的打算,她在她身边的圈椅上顺势坐下,拍着她的手背,终是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十月怀胎,阿能说他小半年便归,定能看见孩子出生,阿令只管好好养着。这是喜事,该是高兴的,莫要伤神。”    周栩令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好叫长辈安心。大夫当时也叮嘱过她的,叫她切莫思虑过多,对孩子是不好的。    宋景行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长公主有孕的时候将目光也偷偷的往小妻子的小腹上瞄去。    他心道等再过一个月也要叫大夫给她诊上一诊,自己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比那傻大个差。    周栩令有孕并搬去将军府住的消息第二日就转到了周煜耳朵里。妹妹有孕,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是想到新婚燕尔的妹婿被自己派出去打仗,他也委实觉得愧对于她。    他害怕面对妹妹,是以也没有强要她回宫来住,只赐下一堆补品送去将军府。    宋景行和姜思之回到宋府后不久,宋时慊和杨氏便又回到山里去了。    宋景行宠妻,每半个月就陪小妻子回去住上一天。有些外人看到了,多少传出些不好听的来,说宋相惧内。    不过宋景行不以为然,反而乐得其中。只要把小妻子哄妥帖了,管他人作甚。    距离上一次姜思之同婆婆杨氏进宫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淑尤也终于得了太医的允许可以下床走动,不必再整日卧床了。    大概是心事太多,整日里忧心忡忡的缘故,明明是在床上好吃好喝的静养了两个月,可淑尤整个人却是憔悴了不少,面色难看不说,原本就尖尖的下巴看起来愈发消瘦。    静养其间,淑尤不止一次的想单独找从陈太医来。可太医进合欢殿都是要备案的,而淑尤又需要卧床,不能出去,也无法私下去见那陈太医。    陈太医之前一直替她请脉,虽然这两个月里每次诊脉他也都会来,可皇帝因着担心淑尤的胎像不稳,在她静养的这段期间,总是要两三个太医一同前来给她看才行。    淑尤已经很久没有踏出房门了,这两个月,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其实是被软禁了起来一般。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年关将至,宫里各处已经布置了起来。足两个月未出来看看,她竟不知原来这四季变换如此之快,记得当日自己叫那姜家女进宫的时候还是满地枯黄的落叶,如今再看,竟已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她身上披着墨狐大袄,朔风凛冽,片地风霜,寒气一下下的吹在苍白的脸色,竟也刮的她两颊泛红。    “娘娘,外头风大,咱们进去。”红一劝道。    可淑尤无动于衷,她从大袄中伸出自己纤瘦的手,任肌肤感受着每一缕刺骨的寒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知觉一般。    “终于出来了,有些事可不能再等了。”像是自言自语,淑尤愁眉锁眼,玉惨花愁。    她收回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似是在仔细感受着什么一般。    **    “娘娘无虞,这是胎动,是娘娘腹中的皇子正在踢您呢。”陈太医替淑尤诊了脉,再一听她的描述后,为其解惑。    淑尤此胎已经坐稳,皇帝便同意叫先前一直负责她的陈太医继续为她护胎。    陈太医说完这话后便偷偷打量起面前的淑贵妃。一般人感受到胎动后定是激动不已的,可这淑贵妃不然,她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似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要不是陈太医在在她面前伺候的时间长了,也无法从她紧抿的嘴角上看出她此刻纠结的情绪。    “娘娘,接下来微臣该如何开方子?”陈太医问道。    淑尤不是不懂他的话里的意思,可她现在烦的很,便对他冷笑道:“我又不是大夫,我要知道怎么开方子,还要你何用?”    陈太医听她语气不善,连忙磕头请罪:“臣惶恐。”    淑尤挥手,示意他起身,斜着眼看他询问道:“可还能拿了去?”    她这还是不想要这孩子呢,陈太医觉得这淑贵妃当真是胆大的很。    “能是能,只是娘娘如今有孕五月有余,此胎早已成型,现在拿了去等于是小产,很是伤身。而且……”    “而且什么?”淑尤追问道。    “而且娘娘的底子差,这么大月份小产,万一落的不好,怕是以后再难有孕。”陈太医尽力的想打消淑贵妃依旧想要落胎的念头。    “几率有多大?”    陈太医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五五开。”    淑尤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哑然失笑的自嘲道:“这是让我赌一把呢?”    陈太医不知道她那念头有没有动摇,只再劝道:“还请娘娘三思。”    淑尤的确有些拿不定注意了,便不耐烦应道:“容我再想两天,你先下去。”    “是。”    陈太医不敢再多言,就开始收拾自己放置在一旁的医箱。    这医箱里放着不少东西,一套他惯用的金针,给宫妃诊脉用的几块丝帕,还有许多装药的瓷瓶瓷罐,贴着拇指般大小的红纸,上书药名。    也不知道陈太医在摆弄着什么,这药箱收拾了半天,还时不时的发出些丁零当啷瓷瓶碰撞的声儿。    淑尤本就烦心,多少有些恼火,侧目就朝他那药箱瞥去,刚想出言训斥他动作太磨蹭,目光却被他药箱里一个颜色醒目的小瓷罐给吸引住。    那是一个十分光亮的胭脂水釉的小瓷罐,在一堆白色的瓷瓶中显得格外醒目。瓷罐上也没有注明其内的东西。    淑尤抬了抬下巴,冲陈太医问道:“那个红色的小罐是何物?”    陈太医手下动作一顿,面色一变,把头垂的更低了点不像叫她察觉:“不过是药罢了。”    陈太医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在紧张什么,叫淑尤心生疑虑。    “什么药?”淑尤继续追问他。    “这……这、额……”陈太医像是没想到这淑贵妃会突然对这东西发问,一下子竟也没想出来该什么回答。    淑尤心下了然,断定这东西必定有问题,对他毫不客气的怒叱道:“还不快给本宫老实交待!”    ☆、第 76 章(捉虫)    陈太医见淑尤大怒, 不敢再有所隐瞒, 双肩颤抖,这才老实交待了出来:“回娘娘,这是朱砂。”    “朱砂?”淑尤怎会不知道什么是朱砂, 但她不明白的是陈太医的反应。    “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陈太医不敢拒绝, 拿出那个胭脂水釉的瓷罐递给了一旁的红一。用帕子包着瓷罐,揭开盖子端到淑贵妃的面前。    淑尤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那瓷罐里果然装着一些细细的绛红色粉末,看起来确是和朱砂相差不大。    但她知道这东西定有蹊跷, 便问他:“这朱砂有什么特别的吗?不用想着糊弄本宫,你若不老实,本宫也大可以拿着这个去问别人。”    陈太医哭丧着脸, 全然一副被抓包的样子,瑟缩着肩膀回答:“微臣不敢期满娘娘,这是未水飞的朱砂。”    淑尤敛眉,显然是没听明白的样子。    “朱砂的原石是有毒性的, 药用的朱砂是需要将朱砂加清泉水反复研磨, 将其毒性减低方可入药。”陈太医见她不解,便解释道。    “泉水可以洗掉朱砂的毒?”淑尤提出疑问。    陈太医细细琢磨, 选择了一个比较易懂的说法:“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只有凉水才能滤出毒性,若是以水煎朱砂将其加热,便会使朱砂毒性大增。”    淑尤颔首,复又问他:“那你要留这朱砂有何用?可是要害人性命?!”    陈太医显然已经不敢再对她有任何隐瞒, 他叹了口气,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原来这朱砂他是要想办法去带给冷宫里的那位先帝的妃子的。    冷宫里那位的母家对陈太医有知遇之恩。这位先帝的妃子被太后关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的颇为凄惨。可她的娘家人如今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替女儿出头,便求到陈太医这里,叫他想办法给那可怜人一个解脱。    “可若是这人暴毙,太后怎么可能不会查?”淑尤觉得人这陈太医胆子倒也大,竟能应下这种事情。    陈太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朱砂的毒性用银针是测不出的。而且若是小剂量的服用朱砂,是需要时日才能显出毒性,其症状是失眠多梦,精神萎靡,给人过于劳累的错觉。也有人会脱发,口疮,手颤,根本难以诊断。等最后病发时也是回天乏术了。”    “竟这般厉害?那要害一个人岂不是很容易?”    陈太医笑言:“未水飞的朱砂毒性强,一旦中毒当日就会发作。而入药的朱砂名贵,一般人家没有,且必须水煎才显毒,又需要长时间服用才有用,谁会用这种法子去害人呢。”    淑尤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黑眸时不时的转动,又嘱咐他叫他别在冷宫留下把柄小心行事便让他退下了。    傍晚周煜看完公文便直奔合欢殿,一进殿内就看见淑尤穿着明艳的胭脂色绸缎大袖衣,风鬟雾鬓,跪坐在翘头案前煎茶。    周煜走到她身侧盘腿坐下,探头看了看她手下的茶,是红茶,他又伸手摸了摸她已经隆起的小腹。    “怎么煎起茶来?你有孕在身,是饮不得这些的。”见她斟了一小杯茶,他直接夺了过来。    淑尤手中一空,扭头嗔怒着瞧他,柳眉倒竖:“皇上怎这般不讲理,妾只是待的烦闷,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罢了,且闻着这茶香也舒畅,又不喝它,这也不行吗?莫不是皇上觉得妾浪费宫里的茶了?”    先前卧床休养,淑尤一直无精打采的,这会儿虽是怫然不悦的样子,却到底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周煜一愣,随即赔笑道:“是朕的不是,没问清楚就令尤尤不快了。”    他端起刚刚夺过的那盏茶,一口饮下:“你看,朕喝了它可不就不浪费了?”    淑尤美目流转,娇嗔的看他一眼,似是有些埋怨他道:“也不怕烫到自己。”    知道这是在关心自己,虽然刚刚那口热茶确是烫的他喉口发痛,但周煜还是觉得浑身舒畅的很,讨好她说:“怎会?朕只觉得暖心的很。”说完就着淑尤的脸浅啄一口。    淑尤推开他,小心的站了起来,叫红一去把几案上的茶具给收拾起来。周煜也起身跟了过去,从她身后环住她。    “这般小气?这就不给朕喝了?”周煜的话里满含笑意,十分宠溺道。    淑尤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说道:“妾今儿已经煎茶倒茶好几回了,明儿再给圣上煮茶可好?”    这是在埋怨自己今日来的晚了呢,周煜用下巴磨蹭着她的肩头:“好,朕明日定早点过来。”    **    姜修能北上也已有两月有余,其间派人送回书信三封,姜家人也每次都写了回信,叫他自己注意休息,万事小心。但无论是周栩令的回信还是钟氏的信,都不曾透露出半分周栩令有孕之事。    这两个月里,宋景行也叫府里的大夫给小妻子定期诊脉,可却一直没有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姜思之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担心自己因上次落水之事而落下病根,是以也十分听话的每日饮下他叫陆大夫给自己开的那些苦死人的补药。    “这药我也喝了快两个月了,我身子早好了,能停了嘛?”姜思之坐在床上,捏着鼻子将药仰头灌下,连忙接过叶蓁手里端着的蜜枣含入口中,这才将皱成一团的小脸舒展开了一些。    宋景行拿过搁置在托盘上的帕子,替她把嘴角的药渍擦拭干净,再将房里的下人都屏退干净,这才上去抱着她哄道。    “不行,这补药得坚持吃着才有效果,乖,再吃一个月可好?”他就不信他日耕夜种的,这个月还不中。    姜思之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想想这两个月都吃下来了,也不差这一个月了,遂乖巧的点点头,然后窝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    宋景行把她从自己怀里拉里出来,直接把人压在身下,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就开始解她身手的衣服。    姜思之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双手被他攥着,虽然倒不觉得疼,可这姿势委实让她感到羞.耻的很。    “你这是作甚?快放开我。”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明明说的是拒绝的话,却不知她这样子只会引发男人身体里的兽.性。    宋景行可听不见这些,手下动作不停,直让身下的人娇.喘连连。    “最近、最近、是不是太多次了……”姜思之的话被他撞的七零八落的。    宋景行的动作只快不慢,低头咬着她的红唇反问她:“袅袅不喜欢?”    姜思之哼哼着不说话,如今两人亲密的时候已经不会似刚开始那般痛了,宋景行在床榻间耐心温柔,她也会常常感受到欢愉。    见她闭着眼睛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宋景行得意极了,更是卖力的动起来,晃得床榻咯吱作响,不眠不休……    **    天波易谢,寸寒难留,这年过的极快,转眼就到了年下。周栩令已经有孕快四月了,    虽然在送给姜修能的信里,一家人仍然对她有孕的事儿只字不提。可他们不知,在北地的姜修能却早已在除夕那夜知道了此事。    战士们远在他地,有家而归不得,自然是一起在军营里过年的。永安长公主有孕的事儿在京城里不是秘密,皇上又时常给住在将军府的周栩令送去上好的补品,还定期叫太医去为期诊脉开安胎药。    跟着一道北上的副将也跟京城的家里人有书信往来,副将年前收到的书信里,其家人提到一句说,圣上疼爱长公主,又为其安抚姜修能,在永安长公主孕满三月之时,直接一道圣旨赐其尚未出世的孩子爵位,封号“永胜”。    虽然也有大臣觉得皇上此举于理不合,可谁人不知归德将军姜修能新婚才两月,又是公主刚有身孕之时为国北上,是以也没人跳出来说什么。    年夜里,北地风寒雪烈,将士们围坐在营中喝着酒谈天吹牛。才得了家书的副将喝多了,人都站不稳,东摇西晃的挪到姜修能身边,拿着一海碗的酒就要敬他。    “将军大义!刘某佩服!”说完就先将自己碗里的酒一干二净。    姜修能见他如此爽快,也不好拒绝,饮尽碗中酒倒扣空碗示意。    这副将哈哈大笑,也没顾忌身份,掌击姜修能的后背几下,大声在他耳边说着:“圣上都给咱们将军的儿子封号‘永胜’了,这回咱们也必定是凯旋而归!”    姜修能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没明白他在说谁:“什么儿子?谁的儿子。”    副将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即抿嘴笑的神秘,又用手肘顶着他硬邦邦的胸口:“还装?我们早就知道了!将军到底是个厉害的,成婚一月就让长公主怀上了!哈哈哈哈!”    姜修能这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场怔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    阿令有了?怀了他的孩子?    ☆、第 77 章    姜修能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他环顾四周, 看着已经喝的东倒西歪的将士们,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他走回到刚刚那个副将的身边,大力的攥住他的手臂急切的问他:“信呢?!”    副将早已喝高了,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什么?什么信?”    姜修能急的不行, 干脆双手紧捏住他的肩头,劲儿大的让那副将都疼的龇牙咧嘴,他晃着副将的身子,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家里给你的信!!!”    副将翻了翻眼珠, 像是努力清醒着,摇晃着一根手指伸到姜修能的面前,又咧嘴一笑, 才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手里的信就被瞬间夺去。副将手里一空,余光又看到姜修能正在拆自己的信, 一想到家里夫人在家书里写的那些体己话, 副将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伸手过去就想把信抢回来。    “将军!还给我, 我的信!”副将急红了脸,生怕被他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姜修能展开厚厚一叠信,在手里快速的翻动着,终于在在三张纸上看见了先前听到的“永胜”二字。    孕三月……孕三月……这件事在信里只用短短两句话提起,他却将这两句话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他又将信翻到最后一页, 看了看落笔的日期,是半个月前寄出的,这信也是这两天才送到营中的。    三个半月了,姜修能在心里一算,当初自己离家的时候,她应该才有孕一月余,那她……她那时可知道自己已经有了?    他在脑海里将自己临走前几天的事情翻出来细细回想,又忆起她愈见丰腴的身体和夜晚的百般拒绝。    她是知道的……在自己走前就知道了……    副将见他站着犯愣,趁机就把他手里的信给夺了回来,把已经皱巴巴的信用力的摊平,嘴里还不满的嘟囔着:“把我的信都给捏皱了呢……”    手里蓦然被抽空,姜修能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跟着被抽空了,他果然是个大傻子,傻破天了。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心里的无奈与苦楚就要溢满而出。    他怎么会想不到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原因,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以眼神巡视,看见营帐角落还堆着不少的酒。今日除夕,没人会来指责这些远离家乡的将士。    他是将军,天生的警惕叫他一开始不敢敞怀痛饮,生怕混了脑子。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些了,头一回,他想忘记自己将士的身份,痛饮一回,不灌几壶酒下去,叫他怎么能压的住自己那颗思乡念亲的心哟。    他抱起一坛子酒,揭开酒盖握着坛口仰头灌下,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像是在荒漠流浪饥渴的人汲取珍贵的清泉一般。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一坛子酒饮尽,姜修能狠狠的将酒坛砸在地上,“砰”的砸出响亮一声,引的众人回头注视。    将士们看着他转眼间竟就饮下一坛子烈酒,纷纷鼓掌起哄大叫着“好!”    这酒是北地有名的烧刀子,辣的很,呛的他眼尾发红。用指腹搓了搓鼻下,他又弯下腰搬起第二坛子酒。刚刚副将说的话大家都是听到的,以为将军是心里高兴,也都没有人上前去阻止他。    他们的命都是在刀尖上的,这样放肆的在营中喝酒本就是不被允许的,若不是因着今日是除夕,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没人会在这会儿去做扫兴的事情。    心有忧虑的人许是最容易醉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还是这烧刀子的劲头来的也快,等灌下这第二坛子酒后,姜修能的身子都开始摇晃起来,走路都直不起腰来。    身体是醉了的,可他知道自己的脑袋还是清醒的很,他东倒西歪的走到刚刚那个副将的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头,前后晃荡着自己的脑袋,话还未出,一声酒嗝倒是冲着副将打了出来。    副将被那铺面而来的酒味熏的不轻,收着下巴脑袋就往后缩,眼睛都闭了起来。    姜修能看他那样,不好意思的傻笑起来,大手用力拍着他的肩,憨笑道:“兄弟!我要当爹了!我媳妇儿要给我生儿子了!”    副将连声贺道:“恭喜将军!”    姜修能随即就将他推开,又捉住他身旁的另一个将士,说话的声儿比先前更大了点儿:“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他说话的声儿大,震的被他捉住的将士的耳朵都嗡嗡作响。这将士刚想道一声恭喜,却也被他直接推了出去。    姜修能拉着人不厌其烦的一个个的说了过去,到最后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把那句话重复了多少遍,他高兴,他开心,他冲出营帐对着外面空旷的天地大喊:“我要当爹了!!!”    这一回没有人再以一句“恭喜”来应他,他垂下了头,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一具行尸走肉,木讷的转身,朝身后的营帐一步步挪动。    余光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身蹲在营帐外,心里有些疑惑,他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是个年轻的将士,正抱着双臂蹲坐着。    “怎么不进去?”姜修能问他。    小兵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他大惊失色,立马站了起来,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将、将军!我、我就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看见他紧张的都说不利落话,姜修能转而一笑,握着他一侧的肩把他按了回去,自己在在他身侧盘腿坐下,随手扯了一根地上的枯草叼在嘴里,双臂长长的搭在身前。    “可是想家了?”姜修能哑声问他。    小兵的眸光黯淡,点点头,然后将头埋在膝间,闷声不吭。    姜修能撇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笑话他,又仰头看着天上那一弯明亮的新月。齿根咬着枯草,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我也想。”    小兵抬起头,盯着他线条刚毅的侧脸。    察觉到他的注视,姜修能并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夜空,声音不复先前在里头那股兴奋的劲儿,沉声说:“我要当爹了,我媳妇儿怀了,三个多月了,可能都有点肚子了。”    他用手在自己的肚子那里比划了一下,又侧着身子问那小兵:“我媳妇儿你知道的?永安长公主,长的漂亮!就是脾气差了那么点儿。”    这小兵也没想到平日里严肃正经的将军原来如此多话,没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话点头。    “所以啊,我也想家,想媳妇儿,想我那还没生出来的那胖儿子。”姜修能一直抬着头。    “将军……你咋知道是儿子啊?”小兵傻乎乎的对着他问了一句,又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天上的月亮,也不懂这月亮到底有啥好看的。    姜修能蹙眉,随即又马上舒展开,嘴角上扬:“女儿也好,千万别像我就行,要跟她一样漂亮。”    眼前的那弯新月越来越模糊,约莫的酒劲上头,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儿时在夫子那儿学的一句诗。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不正是当下的自己嘛,也不知道她在家里过的可好,怀着身子辛不辛苦,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如自己一般思念他……    他的思绪越拉越远,等再次回过神时,耳边是少年干净的、悠扬的歌声。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少年的眼神明净澄亮,带着凯旋而归衣锦还乡的期盼,可姜修能看不清,滚烫的泪水早已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大手捂着自己的脸,泪水却已经顺着指缝漏出,    寒风呼啸,野狼嘶鸣,盖过了伤心人无尽的呜咽声……    远隔千里的将军府里,周栩令坐在窗柩边发呆,榻上的小几上一册书正摊着,跃然于纸上的字整齐的排列着,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    年节这几日皇帝封笔不用上朝,姜思之在房里午歇,宋景行手边正有事要书里,就在书房里待着。    暗一敲门而入,跪地禀报宫里来的消息。    “主子,我们发现淑贵妃身边的人今日在宫外秘密的在收朱砂。”    原先宋景行就烦淑尤,但是是淑尤那边的都叫人拦下不同汇报过来。可出了上次那样的事情后,他便叫人盯紧这合欢殿的动静,生怕那个女人又发疯做出伤害小妻子的事情。    “这朱砂有何特别之处?”宋景行问。    暗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何安,继续说道:“是入药用的朱砂,奴才查了,并无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东西宫里不可能没有,但淑贵妃确是叫人从宫外去寻来,而且还抹净了痕迹。”    何安打开纸包给主子看了一眼。    “再去拿给陆生看一眼。”陆生就是府里的陆大夫。    宋景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何安:“最近宫里赐下来的东西统统归开放,不让要夫人接触到。夫人的吃穿用度记得多检查几遍。”    他把要小妻子身边一切不安的隐患都防范于未然。    **    北地形势诡异,冲突不断,可这些突厥人又奇怪的很,常常是与大军交手小半天就又通通退了回去。与其说是冲突进犯,倒不如说是挑衅。三四天一次,十分规律,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皇帝被这事烦的不行,脾气也愈发的暴躁,年节原应是让朝臣们休沐到初五的,周煜初三就把人都叫进了宫,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淑尤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有时候走的久了腰就酸的受不了。这肚子越来越大,淑尤的心情也不免有些焦躁,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最近夜里她总时不时觉得肚子发紧发痛。    这日陈太医诊完脉,正收拾东西,淑尤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陈太医,我近日有些不舒服,有时候总觉得这肚子坠的疼。”    陈太医手下动作未停,面色也不见异样,头也不抬一下的安抚她道:“娘娘月份大了,肚子也重了,而且……”    明知道这屋里只有他和淑妃还有红一红二两个下人,可陈太医还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而且娘娘刚有孕的时候是服了小半个月的药的,多少会有些影响……”    淑尤闻言,紧咬着红唇,显然十分担忧的样子。    “不过问题不大,娘娘若不放心,我再给娘娘重新开一副安胎的方子。”陈太医理完东西后才瞧瞧打量了淑妃一眼,见她一脸不安,便提议道。    淑尤的面色并没有放松多少,颔首说道:“那就劳烦陈太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陈太医的话给影响到,接下去几天,淑尤整个人的精神明显差了下来,经常一个人坐着摸着肚子发呆,紧张兮兮的。    周煜也像是已经耗尽了耐心一般,一开始还会安慰她放宽心,后来便干脆自顾自的在旁边翻看奏章也不说话了。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近半个月,淑妃快有孕有七个月了,可肚子却未似其他人的肚子一般越鼓越大。    妇人有孕夜里都起的勤,淑妃整日整夜的焦虑着。这天夜里,她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起夜去净房。身旁的周煜因着接连两日失眠早早就服了安神汤整睡着。    她撑着胳膊费劲的坐了起来,手扶着床架子站身,可腿下突然一软,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这样重重的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啊!”肚子猛烈的抽疼叫她痛呼出声。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在外守夜的宫人听见里面的动静,也不敢开门进来,朝里面问道。    “救我!救……”淑尤痛的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寒意彻头彻尾的包裹着她。    周煜是被房里鱼贯而入的宫人给吵醒的,睁开眼就看到淑尤不知为何倒在地上,身旁全是宫人围着。    “怎么回事?”他的脑袋仍有些浑,难得好眠被人吵醒,叫他心里隐隐泛着怒意。    “皇上!娘娘起夜摔了一跤,晕过去了!”一个宫人见皇上发问,垂首伏低身子发颤的答话。    “太医呢?!”周煜大怒。    “太、太医、已经去请了,还没来。”宫人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    “都是废物!贵妃的肚子要是有什么闪失,朕砍光你们的脑袋!”周煜觉得自己头痛的厉害,扶额从床上下来,叫人赶紧先把淑尤抬上床。    等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好,才发现地上刚刚淑妃躺着的拿出尽是暗红的血迹。    太医也在这时赶到,周煜挥挥手,免了他们的礼,叫他们赶紧先去看人。    “皇上,娘娘这是小产了,不过好在现在月份也大了,应该可以保全母子。”太医看了看淑妃的情况,马上回到皇上面前禀告。    “朕要母子平安!”周煜命令道。    太医应下后转而回到床前,给淑尤施针,又去煎来催产药给她服下,再让人去把宫里接生的婆子去叫来。    周煜被请到一遍的偏殿里等着,耳边尽是旁边内殿里穿来产婆的声音还有淑尤痛苦的呻.吟。    “用力啊!娘娘!”产婆也是急的满头大汗,这贵妃的羊水早就破了,孩子也没足月,再耽搁下去怕是要不好。    “啊!”紧接着周煜就听见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叫。    “啊!”这是几个婆子的呼声,竟像是带着恐惧。    周煜拍案而起,走进内室,疾言厉色的冲屋里的人问道:“怎么样了?”    可背对他而站的婆子们和太医都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周煜像是察觉到什么,横眉瞪目,复怒斥道:“快说!”    太医和婆子这才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来,扑通一声,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一个婆子的手里正抱着什么,她双臂颤抖着伸手出,舌头都打着哆嗦。    “皇上,娘娘诞下的是个死胎……”    ☆、第 78 章    这夜的皇宫不平静, 合欢殿里的宫灯火烛更是燃尽至天明。    周煜看着那个全身青紫的男胎忽觉悲痛中来, 他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叫侍卫来砍杀殿中所有的太医和婆子。    还好皇后及时赶到并拦了下来。她穿着一件素色常服,头发只堪堪绾了个发髻, 没戴任何发饰, 鬓角甚至有些凌乱,应当是在睡梦中被叫醒后就随意收拾一番就直奔过来。    “圣上三思啊!”皇后带着整殿的人跪在皇帝的面前,求他宽恕了众人。    可周煜已经气红了眼,怒叱伏低的太医道:“不是说胎像稳固嘛!那皇子怎会夭折!”    陈太医是为贵妃安胎的太医, 真要追究起来,他的责任是最大的。可能是自觉此回难逃一死,他的语气悲凉无奈, 背脊却挺的直直的。    “皇上!娘娘的胎像是稳固,可娘娘近一个月来天天忧思过度,茶饭不思,这母体羸弱, 肚子里的孩子又怎能安生?微臣多次劝告娘娘要放宽心, 可效果甚微,长此以往纵使有再好的补药无用啊!圣上!”    陈太医此话说完, 一旁其他太医也都壮着胆应和道,毕竟若是能保下陈太医,那对他们自己也有益,如今此事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煜扭头看了看早已晕过去的淑尤, 她面容消瘦,眼底青黑一片,哪有还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    他又把矛头转向那接生的婆子,叫她来说。    被点名的婆子心里也委实委屈的很,真是倒了血霉了才被唤来给这狐媚子接生,没什么好处捞着不说,这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还得另说。    “皇上!娘娘虽然已孕七月,可这孩子到底是未足月的,娘娘虚弱用不上劲儿,这孩子憋的久了,奴婢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求皇上明察!”    就在周煜还想驳斥这婆子时,已经许久不出殿门的太后郁氏竟也破天荒的来了。    见生母过来,周煜再恼火也得先压下情绪给母后请安。郁氏绕过他先走到床榻边看了淑尤一眼,再叫人把那死胎抱过来看了看。    郁氏穿戴整洁,坐在上首,替宫人太医们发了话:“这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险,当初王府里也不是没失过孩子,皇帝不能这般顾此失彼,叫别人寒了心。左右贵妃还年轻,好好将身子调养好,孩子总会再有的。”    魔怔了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周煜知道自己刚刚过于冲动了,许是最近精神太差,竟差点做出如此暴虐的事情。    母亲和皇后说的都有道理,他不能置之不顾。罢了,许真是他和淑尤的子孙缘未到,左右人还在,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疲惫,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他什么都不愿再说再想,只嘱咐宫人太医好好照顾贵妃的身子,就带着李有才回了自己的太极殿去休息。    周煜心情低落的很,脚步走的也快,是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个女人会心对视而笑的那一幕。    在皇后离开合欢殿的时候,淑尤也一直没有醒来,她在走前又去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    “倒是个有福气的,只是这福气太浅,可惜了。”    **    淑贵妃小产没保住孩子的事情当日就传遍宫中,还有当晚皇上勃然大怒差点血洗合欢殿直至被赶来的太后和皇后所劝下的事情。    流言蜚语总是传得飞快,且是越传越离谱,到了第二日夜间,京城里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譬如那有说妖媚惑主的贵妃原是个狐狸精,在宫里生了个半人半妖的婴孩,叫圣上当场溺死于宫中的。    还有说贵妃水性杨花,与宫里的侍卫私通,诞下孽种,被圣上发现,才叫圣上差点把整个合欢殿给砍尽灭口。    坊间传闻大都离谱,且那些听的起劲儿的也大都只是些市井粗妇,无知妇人是最喜茶前饭后的自觉拿捏着些皇室辛密津津乐道打发时间的。    稍许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对此信以为真,谨慎些的人家甚至特意关起门来对府中人敲打一番,免的有些不知死活的也跟着瞎嚼舌头丢了性命。    外头的传言满天飞,可坐在龙椅上的周煜并不会知晓,他近日脾气愈发的差,北疆还有一堆糟心的事儿,这又失了个皇子,没有人会这般不要命的上赶着找死的。    而待在相府里的姜思之却是知道这些的。原本她也只是听许嬷嬷在晨间提了那么一句,说宫里的贵妃摔了一跤小产了,孩子最后也没有保住。    许嬷嬷是个聪明人,淑尤对他们相爷的心思别人不知道,可她还不清楚嘛。当初淑尤想着用孩子陷害他们夫人,现如今这孩子还当心没留住,叫她看来,这就是报应不爽。    虽然淑尤从未与姜思之有过正面的冲突,但女人有时候就是敏感的可怕,她至始至终都觉得这淑贵妃对自己的丈夫是有心思的。    可如今自己已经是宋夫人了,淑尤也是荣冠恩宠的贵妃,她那点不堪入目的小心思在自己想来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一般。    这一想明白后,姜思之也不再似以前那般偶尔会钻牛角尖的心生妒意。许嬷嬷那么一提,她也就这么一听,只在听的当时,为淑尤肚子里的孩子感觉有那么一点可惜罢了。    一定很痛。这是姜思之当时的想法。不过随即她就被宋景行新为自己寻来的那对金镶嵌明珠的蜻蜓簪吸引了注意力去。    约莫是皇帝失子痛心疾首而郁郁寡欢,这日宋景行下朝的早,回府后便带着姜思之上街游玩。    宋景行对姜思之当真算是宠到骨子里去的。第二日恰逢休沐,他便干脆带着人到了京郊一处别院里住了下来,陪着小姑娘在雪地里煮酒赏梅。    姜思之也算是个才高咏絮的女子,最喜这些风花雪月的美好事物。如今虽没有下雪,可年下的积雪未化,铺的这郊外漫天雪白,点着零星嫣红,美不胜收。    宋景行叫人在屋外准备了一张矮榻,一方小几,点着火炉。姜思之披着大袄,手里抱着精致的暖炉。可即使是这样,在更是寒冷的郊外,姜思之还是被冻红了小小的鼻头,怯生生的模样叫人看的恨不得把她揉进胸膛好好疼爱一番。    他对着小姑娘招招手,待她走近到面前,一把把人捞进自己怀里,叫她背对着自己好搂着小妻子娇软的身子汲取她发间的馨香。    “冷不冷?”埋在她的发间,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湿热的鼻息从发丝中漏出,叫姜思之觉得痒的心里去一般。    “你抱着我就没那么冷了。”她的声儿软糯甜腻,宋景行是百听不厌。    如今姜思之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害羞,对丈夫的信手拈来的情话偶尔也会回应一两句。    宋景行探手取着方几上温热着的酒壶,满上一小小一杯,捏在手中。    “喝上两口,身子就热起来了。”他道。    姜思之虽不常饮酒,但如今坐在屋外也的确是冷的,她看着不大的酒杯遂点头就想伸手拿来饮下。    可宋景行却坏心的躲开了那只细白的手腕,高举着酒杯,眸光流转熠熠生辉的盯着她道:“我喂你。”    即使已经每日相见,但这样的宋景行隽美如玉,别样风情的雅人深致,叫她同样沉迷其中。    姜思之还迷失在那双星眸里,唇上却感到冰凉柔软的触碰,她的齿关被撬开,同那条温热的大舌一起探进来的还有辛辣的酒液。    他的唇是凉凉的,可口中的却是**的,刺激的姜思之直觉头晕眼花。这才仅一小口酒,她却觉得自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宋景行的舌头紧紧与她纠缠,原本搂着她的大手早已熟门熟路的从她的衣衫里探了进去在细滑的肌肤上肆意游走。    姜思之的脑袋混沌的很,但在她感觉到原本吊在颈间的细绳瞬间松懈的时候,本能的警惕心叫她的意识又清明了起来。    她抓住他的手臂,阻止那双不老实的大手,“你别闹,这青天白日的,莫要乱来。”    况且还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屋外,这怎么可以呢。她急的不行,厉声阻止他,却不知自己早已意.乱.情.迷,娇喘着说出来的推阻的话语只叫人听的更是浑身燥热。    宋景行虽然有心继续,可这外面委实寒冷,他生怕小姑娘着凉,只能憋着火歇了这份心思。    他趴在她肩头,像只没有得到肉骨头的大狗一般可怜兮兮的瞅着她的姣好的侧脸,用指尖戳了戳她脸上的软肉,忿忿不平的说道:“晚上再收拾你,小妖精。”    郊外比城里要更冷一些,虽然宋景行特意向皇帝告假两天想带着小妻子多玩两天,可到底还是担心她身子娇气,第二天下午等她终是在床上休息够缓过劲儿来后,便带着她回到了府中。    等二人回府,府内小厮就来报说白日里将军夫人曾送拜帖过来想来看望夫人。可宋景行离府前曾交待说要后日才回,是以管家就叫人去给将军府送了回信去。    前不久姜思之其实才回将军府住过一日,她有些想不通母亲是有何事要找自己。    “左右我还有两日的旬休,明日我陪你回去一趟便是。”宋景行提议道。    翌日一早,宋景行便带着小妻子回了娘家,钟氏确有正事要同女儿说,见女儿回来,也顾不上招呼女婿,叫人给他备了茶点就把女儿带去了后院。    姜正则原先正在书房想着事情,听下人说女儿女婿来了,就叫人也去把宋景行给叫来了书房。    姜正则夫妇事先私下并没有通过气,可实际上二人与两个孩子说道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京中却有异动,我这边没查出来是谁所为,也看不明白到底是不是针对你 ,你自己小心。”姜正则告诫他道。    京中的流言蜚语皇帝听不到,可他却是知道的,虽然他也知道这流言荒谬可笑,可他到底心思缜密,还是察觉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流言中有传贵妃腹中之子并非龙裔,这流言本是传贵妃与侍卫私通。可若是有有心人故意忽略了与侍卫私通那半句话呢。    淑尤进宫前被收养于宋家的事情不是秘密,姜正则在听到这条流言时的第一个念头就联想到了宋景行的身上。    既然有可能牵扯到宋景行,姜正则就不可能对此事置之不理,他叫人去细查,果然发现了这市井传闻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只是时间不够,对方也的确做得干净,姜正则最终也没能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宋景行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但他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因为他如今也吃不准这散布消息的人究竟是剑指他宋景行,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弄死宫里的淑尤。    再说回宫里,淑尤小产后昏睡了一整日才醒来,在意识清明后的下一刻,她就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触及自己平坦的肚子,她的语音不住的颤抖。    “红一,我的孩子呢?”    红一见主子面色青白,双眼凹陷,心里也难受的紧。    “娘娘,孩子还会有的。”即使再于心不忍,红一还是选择告诉了她事实,毕竟这件事情是瞒不了的。    红一说的那么明白,淑尤怎会听不懂呢。可在她听完话后,并没有似红一预料中那边悲痛,更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行径。    她双眼空洞的盯着头顶的床帐,然后微阖起眼,动了动双唇,未吐一字。    伤心吗?淑尤。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又在心里回答。    淑尤小产后,皇帝只在每日下朝后来合欢殿看一看淑尤,那个时间,淑尤大部分都正睡着,不管是真睡还是假睡。    周煜也不久留,往往只在她床边站上一刻钟,再向她身边的宫人例行询问了下她每日的状况便走了。    这几日晚上,他不是留在太极殿批折子就是去皇后的凤栖宫里休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看见淑尤,但他确实是不想看她那双眸子。    “圣上今日可去看过妹妹?”皇后正替皇帝更衣,顺嘴提了一句。    周煜颔首,展开双臂配合着皇后替他穿上寝衣,然后坐在床榻。郑氏并未跟着上榻,反倒是坐在妆奁前拿着篦子通发。    “也快小一个月了,等她身子恢复好,圣上夜里还是去合欢殿歇息。才失了孩子,心里必定难过的很。”    周煜垂首,盯着自己的大脚半饷才回了一句:“朕心里也难受。”    皇后手中动作未停,又梳了一会儿后才放下篦子,坐到皇帝身侧柔声说道:“难受也是人之常情的,但这事只是个意外,皇上莫要太过伤心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都淡了些,复又自言自语般说道:“委实作孽,之前一直听太医们说这胎是坐稳了的。可没想到……唉……”    这不是周煜的第一个孩子,他知道快七月的胎是极其稳当的。突然,以前在合欢殿里一些零星的片段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双眼眯起,迸出危险的光芒。    这,当真只是个意外吗?    ☆、第 79 章(捉虫)    淑尤的身子将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恢复如初。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已经被帝王厌弃时, 周煜在这天晚上就来到了合欢殿。    这一个月许是在皇后宫里休息的好, 他的脾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暴戾,对待淑尤的态度依旧跟往常一般温柔,而淑尤也一样的对他低眉顺眼, 仿佛之前一个月的冷漠都是两人的错觉一般。    “圣上喝茶吗?”淑尤叫红一把茶具都摆了出来, 跪坐在翘头案前煎茶。手中动作流畅,小锅中翻滚这茶汤。    周煜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心里有些恍惚。    “圣上可要饮上一杯?之前日日煮茶,许久不做了, 也不知有没有手生。”淑尤将茶搁在桌上。    周煜矮下身,端起茶盏摩挲在手中,盯着深色的茶汤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圣上?怎么不吃茶?”淑尤见他迟迟不喝, 询问道。    周煜回神,抿了一口茶。这茶的味道还跟之前的一样,他又抿了一大口,直至茶盏见底。    淑尤见他饮尽茶水, 就开始亲自收拾起茶具来。    “尤尤自己不喝一杯?”周煜问她, 之前她有孕不能喝茶,可如今……    淑尤手下动作一顿, 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妾的身子还未好全,白日里还吃着太医开的方子,饮不得这些。”    周煜从她身后环住她,他的胸膛紧贴着她消瘦的背脊:“太医跟朕说你的身子已经无碍了,那些都是补药罢了。”    淑尤的手盖上他的手背, 冰凉的手覆上温热的大掌,手心汲取着他的温度,心底却依旧寒凉一片。    “圣上再让妾缓两日可好?”大病初愈的淑尤丝毫不见醉消红减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别样的病态之美。    周煜对这样的美貌无法抗拒,可他也同样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他稍作一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朕就过两日再来看你。”他干脆的站起身,没久留就回了自己的太极殿。    淑尤见他竟真的就怎么走了,自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在翘头案前跪坐的姿势没有移动半分。她的贝齿紧咬着下唇,柳眉微敛,显然也是对皇帝的举动十分的不解。    “娘娘,这样会不会惹恼了皇上?”红一心里多少有些担心,皇上本来就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来了,这好不容易才过来,又被娘娘给推据。    淑尤没有立刻回答红一的这个问题,显然,她自己也在怀疑周煜是不是真的有些厌弃她了,指尖抠弄着手心,刺痛感让她的脑袋清醒。直到口中弥漫开铁锈的腥味,她才终于松开自己嫣红的下唇。    “你明日就叫人去把药备下。”最后,淑尤对红一嘱咐了一句。    合欢殿里的人原本都忧心忡忡的,生怕原本盛宠的贵妃从此就一蹶不起,不过周煜对淑尤还是用情极深的。虽然前夜说着要过几天来,可第二日还是在傍晚就又去了合欢殿里陪淑尤用膳。    用完饭食后,淑尤又似往常那般给他煮茶,周煜喝上两杯,同她耳鬓厮磨一会儿,也没提要留下来的事情,只嘱咐她早点歇息,就又回了自己的太极殿里去休息。    皇帝既然不说要留下来,淑尤自然也不会去主动留他,乖巧的替他穿上裘皮大袄目送他走出合欢殿。    皇帝不再留宿合欢殿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这才没几天,宫里宫外就传了个遍。所有人都在猜测,在观望。你说着淑贵妃被厌弃了,可皇上还依旧每日风雨不动的去陪她用膳。可你说她得宠,她身子早已大好,皇上却也从不留宿。    有些人打听到皇上这些日子总是歇在太极殿里,心里不免生出些想法来。一些家里有适龄姑娘的大臣们又开始找人旁敲侧击的暗示皇上该选些新人进宫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周煜虽不似以前那般驳斥回去,只是照例是不接这话茬。可帝王的沉默落在别人眼中却成了只是顾忌贵妃失子不久而不好明言的表现。    于是有些人便大着胆子准备铤而走险一次。这就像是一场机会难得的赌局,有些人胆大,有些人胆小,人人都可以来下一注,只要你承担的起最后的输赢即可。    有些人自以为寻了个委托的办法,托了关系花了钱,把自己的人调去了太极殿里做事,想得个近水楼台的优势。    还有一些人说她胆大包天也不为过,比如先前一直便和淑尤极为不对付的凉妃,就是抱着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去搏上一搏。    凉妃自去年在太后的寿宴上帮过太后之后,日子在宫里就愈发的艰难,几乎都算的上是被打入冷宫一般。还好太后忌惮她说出真相,明里暗里还帮衬着点,不然凉妃的日子过得更是凄苦。    也就是因为日子过得不顺心,在她得知皇上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留宿淑尤的合欢殿后才会忍不住的心生直接爬床的想法。    左右日子已经过得生不如死了,还不如赌上一把,她就不信这日子再差还能比现在更糟了去。    不过显然凉妃失宠太久,身边也早已没有得力的心腹,是以对皇上如今的状况打听的不够仔细。约莫是她的人都没有告诉过她,如今的皇上脾气暴戾,性情大变,早已经不是她凉妃记忆中的那般样子了。    她拿出了自己宫里所有的值钱的东西,才买通了太极殿里换班时候的几个宫人,扮成宫女的样子偷摸着混了进去。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净,只留下了小衣和亵裤,躲在明黄的锻面龙纹被中,等待着皇上的来临。    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圣上了,可圣上的样子她记得清楚的很,是以在皇帝一把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的时候,她一眼望去,看见那个面容微微凹陷,面色泛黄,额发高挑稀疏的人时,竟然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就这样呆坐在龙床上。    她被圣上的样子吓住了,不是因为圣上眼中的暴怒,而是圣上这般憔悴的样子,她不禁疑惑这半年圣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段时间周煜面前多了许多的女人再他眼前晃来晃去,还有那些明里暗里想把自己府里的姑娘往他后宫里塞的。他不傻,当然明白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姜修能已经北上四个个多月了,可那边的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好转,而淑尤这边又……    他心里烦躁,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而且最近他的精神状况又开始差了起来,心里头总是有股无名的火往上窜,他自己也察觉到问题,是以都尽力的在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可当他这夜从合欢殿里出来后回到太极殿,看到自己床上的纱幔放下,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块时,怒不可遏的就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就把人从床上给拽了下来。    虽然早猜到这床上是什么情况,可当真看到自己的被子里藏着一个人,周煜的心里还是觉得后怕的很!这幸好是一个只是想爬床的女人,倘若这是一个想取他性命的人呢?    周煜勃然大怒,把太极殿里的宫人都喊了进来,也不顾此时正跪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女人。    等宫人內侍都低着头在地上跪成一片后,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地上那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女人,戟指怒目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上这床?!”    凉妃早已经被吓得不清,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会叫了那么多人进来,也不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看着面前陌生的怒气冲天的帝王,凉妃心里凉成一片,把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讨饶:“皇上!妾只是太思念皇上!还请皇上饶命啊!”    周煜的眼里泛着寒光,看着地上黑压压的脑袋,咄嗟叱咤道:“谁把她放进来的?!说!!!”    跪着的宫人们皆是瑟缩着脑袋,却无一人站出来。    周煜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直接挥手将贴身的侍卫喊了进来,以眼神指着地上的女人冷冷说道:“砍了她的脑袋。”    两名侍卫领命,上去就要拖走地上早已将脑袋磕的血肉模糊的凉妃。她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着“圣上饶命”声音凄惨无比。    “慢着。”    侍卫刚将人用力拖了起来,就听见皇帝出言制止他们。凉妃更是激动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以感激的目光看着皇上,以为皇上改变了主意要绕自己一死。    在今日之前,凉妃还道世上只怕不会有比她先前更惨的日子了。她没想错,因为她至死都没想到,自己活着的日子就在今夜到头了。    额上滴落的血糊了她一只眼睛的视线,可另一只眼睛却清清楚楚的看着那个黑脸的帝王是如何用面带煞意的表情,冷冷的说出了一句要她性命的话。    “不用拖出去,就在这里,砍了她。”    ☆、第 80 章    帝王一怒, 伏尸千里。这一夜的太极殿里砍了多少人的脑袋没有人真正知道。待到天明时分, 太极殿的地面上的血迹早已经被人洗刷干净,只有空气中浓郁的腥味一直刺激着每个人的鼻息,叫人不敢忘记昨夜那个向来温润的帝王是怎样如同一个从地底里爬出来的煞神一般杀红了眼。    周煜今日没有去上朝, 他歪坐在自己书房的龙椅上, 一手扶额,面容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一般。    他不敢去回忆昨夜的自己,那个魔怔了般的自己。怎么就会让人去砍杀大殿里那些乌泱泱的人,又怎会在最后竟夺下宫卫手里的刀亲自动手。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里都是刀刃上流下来的温热的血。耳边全是那些人的惨叫萦绕不散。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样一双满是杀戮的双手,正在微微震颤, 指间的黏腻感仿佛从未洗去。双手合十用力握着,拼了命的想扼制颤栗的越发厉害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啊!”    他双手按住面前的桌案用力一掀,桌案倾翻, 案面上的东西悉数摔落一地。    李有才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 看见皇上正蹲在龙椅前,身子紧缩成一团, 双肩颤动,嘴里正喃喃自语着,就好像昨夜临死前的凉妃一般……    李有才的心底升起了一种无名的恐惧,贯彻他全身,凉的他彻头彻尾。    “皇上?皇上您可还好?是否要先去休息一下?”李有才的声音十分轻, 生怕刺激到了他。    周煜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振的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他一扶住身旁的龙椅,一手扶住自己的膝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身子还前后趔趄了两步才算是站稳。    “我要你去找的人呢?可找到了?”周煜不想休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故每况愈下,他莫名的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旦休息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他害怕,害怕自己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昨夜太极殿里那些被自己砍了脑袋的人来找自己索命。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有许多问题想要得到答案。    李有才稍顿一下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谁,他用指腹捏着袖口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些不去看那帝王的面色,回答说道:“找到了,已经叫人关在了暗牢,皇上想怎么处置?”    周煜掸了掸衣袍,挺直了背脊面向着大门而站,指腹摩挲着玉扳指,外头的日光投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过后复又睁开,眼底翻涌着的情绪意味不明。    “走,朕要亲自去看看。”    这是他的决定,他越过李有才,双手抓住门框,像是握住千斤巨石一般将门用力打开,门外的阳光灿烂热烈,洒满他全身,照的他衣袍上的金线纹绣飞龙熠熠生辉。可他不知,他也感觉不到阳光的一丝温度,只有那寒风,一阵阵的,刺的他的脸隐隐作痛。    晚上,淑尤坐在圆桌边等着。往常这时候圣上早就过来了,可今日已经迟了玩个时辰了都不见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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