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下岗

    赵伍就又在厂里露了面。他好像巳不大在乎人们对他的议论，他现在不仍然是厂里的高级工程师，设计处的台柱子么?进厂之前，他特地跑到理发店剪了头，刮了脸,还穿上了一件新买的茄克衫，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他觉得先前过得太萎靡,太窝囊，太没生气了，没一点国营大厂高级工程师的风彩，他想人们从此也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看！工程师到底还是工程师呢，这么一打扮,神气不就出来了。
    他向几个老工人打了招呼，还掏出了特地买来装客的精品烟，递过去，那些人却好像对他很陌生似的，只点了点头，并不接烟，转身就走,冷漠得很。他又向几个女工走去，也向她们笑笑，像久别重逢一般，想跟她们叙叙，聊聊，不料那几个女工见了他，就像他身上感染了爱滋病一般，立即就避开了他。走到一边后，还不约而同暗暗瞅了他一眼，然后就将头凑到一起，又小声叽叽喳喳聊起来。那神情，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件极丑陋而又神秘的事。赵伍就有些失落,有些不得其解,这些人都怎么啦?莫不是都知道了白玫,图纸的事?赵伍不禁又一阵悲哀,人言可畏呀，难怪历史上许多社会名流、显贵们，虽然有头有脸，风风光光，气宇轩昂，因名节不保，挡不住众多口中射来的唾沫，终于愤世嫉俗，一走了之，有的还走了绝路。赵伍不想走到那一步，何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睹呢,那不正中人下怀么，有些人就正希望你走入绝境，他好站在旁边拍手称快。他倒想有另一种活法了，还是去孤独吧，孤独些好..那些日就因不想孤独,想活跃，亢奋，刺激一下，终于就找了白玫，就亡命的想利用业余设计的图纸捞点外水,捞外水的目的不就想包养情人么,没钱，情人能天长地久么?倏忽之间，突然又都没了，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没了也好，白茫茫大地一片干净。此时，他倒又想要孤独了。
    正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宣传栏边围着一堆人，正在那里叽叽喳喳议论,他也挤进去看，原来是栏中贴了一张大红纸，上面列了第四批下岗工人名单，赵伍急忙从头往下看，心中不觉猛地一紧，那上面就赫然列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就排在头一名。赵伍看着看着，嘴一咧，脸扭曲得十分难看。倾刻间，仿佛天要塌了，地要陷了，头也晕得历害。他怕站不住，连忙钻出人群，慢慢就朝设计处走，他要去问问，设计处好几十号人，为何偏偏只有他下岗，那刘工年龄比他还大十多岁呢。他突然省悟，在姑妈家他向厂里续假时，难怪那个厂办负责人阴阳怪气地说，你尽管多休息吧，只等厂里这次大会一开，你就自由了。却原来如此，下岗了，当然也就自由了。他要这个自由干什么?他妈妈的!他险些就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不识好歹，人家农机厂列出那么多优越条件来聘请他，因为他恋着自己的厂，被他婉言谢绝了，不想好心没得好报，最后还是被人一脚踢出来了，他总算看透了。
    正愤愤不平，刘工笑米米向他走来，刘工穿戴一新，一改过去衣衫不整，还有些邋里邋遢地模样，走路也精神有力。走近一看，有些花白的头发也染青了，脸上也刮得铁青，笑容满面，像家里正在办一件百年难逢的喜事。见赵伍正愁容满面，垂头丧气，忙一把握住他的手笑着说：“赵工！祝贺你！你光荣下岗了。好事啊!好事啊！”
    赵伍甩开他的手，一脸怒气,大声说；“你倒好!幸灾乐祸，我下岗了，一钱不值了,只能去沿门乞讨了。还要你来笑我。”
    刘工又笑笑说：“哪里是笑你，下了有什么不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瞒你说，我也退了，不是下岗，我是正二八经的退休。我觉得好啊，我们都是高级工程师，有技术，有专长，走到哪里混不到一碗饭。我还没退，人家聘请的就上了门，月薪大几千，一月当得在厂里搞几个月，你还有什么舍不得?好呀，下了好，他们不要我下，我还要争取下呢。”
    望着刘工那乐不可支的模样，赵伍心里仍隐隐作痛，忍不住就暗骂，这老家伙反正是到了这把年纪，他是无所顾忌的了，迟早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可我呢，我明日就不是这个国营大厂的工程师了，四十好几了，还要背着行李外出打工，虽然好歹他也属白领，拿高薪，能享受优厚待遇，但在面子上总觉还是低人一等，除了白领、蓝领之分，实际上与打工仔有什么区别。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还是台柱子，高级工程师呢，居然也落得个如此下场。赵伍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经不住刘工再三劝解，还死拉活扯他到了一个小吃店，搞了一个火锅，一人一瓶小酒，说是庆祝光荣下岗，退休，俩人要好好痛饮一番。赵伍也只好像木偶一般，由他调摆。坐在桌子上后，一边痛饮，一边声泪俱下诉说着心中的不平，最后终于醉得不省人事，被刘工扶到他宿舍里整整躺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