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是有什么大人物到了吗? 陆珦就有些奇怪, 想了想就吩咐家丁护好几位主子,自己则溜溜达达的往喧闹处去了。 倒是陆瑄三人并没有在意—— 来之前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这个时间, 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来应考的举子,再不会有其他什么人。 眼瞧着入场时间就要到了, 陆珦还没有回返, 知道这个三哥是个玩心重的,陆瑄也不再等他, 和崔浩各自提了考篮,并杨修云一起, 打算往栅门而去。刚一转身, 却险些被人撞上。连带的一个矜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竟然能在入场前遇见杨兄, 还真是,有缘啊。” 却是王梓云,正被几位南方士子簇拥着站在左近处。 此时天色还有些昏暗, 视线也并不甚明。只这些日子多次碰面,且北方人里, 杨修云和陆瑄个子都是极高的,人群中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是以王梓云一下认了出来。 这些日子皇后风头日盛, 王梓云便也不敢小觑杨修云,又自恃两人这会儿也算身份对等,便是主动打了招呼,也不算自贬身价。 杨修云点了点头: “王公子。” 却明显没有继续闲谈下去的兴趣。反而转头用商量的语气对陆瑄道: “咱们走。” 王梓云脸色就有些不好, 也有些诧异是什么人能让眼高于顶的杨家少爷这么客气。下意识的定睛瞧过去,下一刻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离得这么近,如何还会看不清楚,和杨修云并肩而立的分明是从前曾经羞辱过自己的朱雀桥陆家的九公子陆瑄。 这些日子以来,王梓云可不是日夜切齿拊心,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把陆瑄踩在脚下,以报当日奇耻大辱。 而两人旁边还闲闲站着另外一个王梓云绝没有想到的人—— 崔浩。 怎么可能!第一眼瞧见时,王梓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应该只是相似罢了,忙又定睛细看,确确实实,正是崔浩。 只觉心里“咚”的一下,脸色越发僵硬,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崔浩来参加春闱大比了?崔浩他不要命了不成,怎么真敢来?! 既是和王梓云交好,他身边的那几位可不也全是出身南方望族? 即便崔浩平日里不常外出,可崔家盛名在外,从前崔浩父祖在日,一众南方士子个个以能入崔家门、结识崔家弟子为荣。这会儿自然同样认出了崔浩来。 一时人人纳罕,也有人试探着道: “您是,延陵崔浩崔公子?” 崔浩点头,洒然一笑: “丘公子。” “真的是您……我还以为认错了呢。”那丘公子神情就有些复杂—— 自打听说崔家嫡系受了诅咒,更甚者不独收走了文气,连他家的命脉都要给断了后,丘公子这些人本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毕竟收走文气之说,太过玄幻。 当初也是见过崔家公子的,身体虚弱倒是真的,满腹经纶却同样是真的。 只这么些日子以来,却是并不见崔家有人出面辟谣,连带的之前明明听说崔浩也到了帝都,似是有意下场,可举办了这么多场文会,崔浩却是连一面都没露过。 后来又听人言,崔浩此来帝都那是想要参加大比啊,分明是想要借陆家之势寻找高人帮崔家破除诅咒。 时间长了,丘公子等人也就信了这个说法。这会儿乍然瞧见崔浩,惊诧之余,又瞧瞧他身边容貌出众、气质远超常人的陆瑄,禁不住试探道: “崔公子是来送朋友入场吗?” 崔浩摇摇头: “并非。浩今日也要下场一试。” 又瞟一眼始终脸色不好的王梓云: “这些日子辛苦王公子为我扬名,如何也要科场上见个真章才是。” 崔浩此人最是有君子之风,不管和什么人相交,总能让人如沐春风。 还是第一次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下战书—— 这些日子外面的谣言,崔浩不是不知道。若然这些诛心之语是对着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可王家千不该万不该,败坏崔家祖上声名,所谓“德性有亏惹怒上天”之语早已传遍天下,分明是打定主意誓要把崔家嫡脉赶尽杀绝的模样…… 更无法容忍的是,王梓云对妹妹崔琳琅所做的种种背信弃义之事。 王梓云既是想要收揽南方文望世族之首的美名,那就在他最在意的事上把他踩倒便好。 明显没想到崔浩竟然毫不掩饰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崔王两家的矛盾摆到台面上,还这般赤、裸、裸的向自己宣战。 看丘公子等人瞧过来时疑惑的眼神,王梓云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表哥怕是有什么误会?可莫要听信了旁人挑拨……” 还要再说,却被陆瑄打断: “栅门开了,走。” 说着当先迈步往前而去,崔浩随即跟上,然后是杨修云,三人却是有志一同的并不曾邀请王梓云一起。 王梓云气的咬牙,心里更是恨恨,口中却连连叹息: “表哥委实太过倔强,若然真是在考场上有个好歹,家父知晓了,不定多心痛……” 正往前走着的杨修云一下站住脚,回头看了王梓云一眼,神情玩味: “你这做人弟弟的,祝福的话当真是与众不同……” 说完意味不明的“哈”了一声,跟着往前走了。 丘公子等人瞧着王梓云的神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再是关心,可大比在即,说这样的话都未免有些不吉利。 王梓云这会儿同样是心乱如麻,定了定神,也只能悻悻的跟了过去。 陆家来得早,陆珦特特选的这个位置也好,栅门打开时,几人排的位置也颇为靠前,士兵认真搜检一番,见没有异常,很快放了几人进去。 将将要跨进考号时,陆瑄隐隐约约听见似是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待得回头去瞧时,只看见人头涌动,并不曾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士兵已是在后面催促: “磨蹭什么,快些进去。” 便摇了摇头,也不再停留,大踏步往里面去了。 殊不知,之前人群涌动的北边街口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被陆珦死死摁住,甚至嘴里还塞了个破鞋子。 直到考生进去的差不多了,陆珦才松开手,揪着那管家模样的人拽着一脚踹翻在地: “混账东西,谁让你跑过来乱喊乱叫的?” 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亏得方才自己有些好奇,又想着这么傻傻的干站那儿等着太过无聊,索性跑过来瞧一眼稀罕。 再不想却是自家管家—— 陆珦口中的“自家”却不是陆明熙府里,而是陆家二房。也亏得陆珦来得早,管家刚带人齐齐呐喊了一声“陆瑄公子”,就直接被陆珦拦了下来。 甚至看他还要挣扎,陆珦直接就动了手,把人捆了塞着嘴扔到了车上—— 眼瞧着就要进考场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也不能扰了小九的心神才是。况且家里有叔父坐镇,又能发生什么事? 还是第一次瞧见从小被家人看不上、胆小如鼠的三爷这么凶蛮不讲理,其他几个本来奉命一起叫喊的家丁也有些吓蒙了,竟然都缩着头不敢吭声了。 眼瞧着天光大亮,外面已经没剩下多少考生了,陆珦才气冲冲的揪起管家,往地上一掼,狠狠的踹了一脚: “混账东西,你咋呼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跑来这里惊动小九?要是被叔父知道了,不扒了你的皮!” 那管家疼的“哎呦”一声,刚要辩解,又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陆珦抬头,却是哼了声——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家二哥陆瑛。 依着陆家的规矩,陆家庶务本是应该交给陆瑛打理的,只彼时陆瑛对庶务有些看不上,一心想着走科举仕途之路。 正好陆珦得了陆瑄的支持,便有陆明熙出面,直接拍板把庶务交给了陆珦掌管。 可惜这么多年来,陆瑛却是止步于秀才,再无寸进,还是沾了陆珦的光,得以拿银子捐了个功名,却是到现在都没有个正经差使。索性跟在远在胶州做官的父亲身边,帮着处理些杂务。还是大节时,才带了妻儿从胶州回来。 倒是陆珦,不独成了陆家的财神爷,连带的年前大灾时还赏了个七品的官职在头上,于陆家儿郎而言,也算是颇有建树,一时风光无两。 陆珦在家里从小就不被看重,父母和两个哥哥待他也不甚亲近,这件事后,陆瑛瞧他无疑越发不喜。 “二哥——”陆珦迎着陆瑛的马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小九呢?”陆瑛视线在周围逡巡一圈,沉着脸道。 管家正好从地上爬起来,听陆瑛这么说,哭丧着脸上前: “二爷,三爷不让惊动九爷,还把我捆了起来……” “是你让这奴才跑来打扰小九的?”陆珦这会儿如何听不明白,陆瑛的言下之意,皱着眉头道,“二哥你太莽撞了,小九科举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便是叔父也颇为紧张……” 言下之意无疑是提醒陆瑛莫要做了糊涂事,惹得五叔陆明熙发火才好。 自打入阁,陆明熙在陆家越发一言九鼎,便是身为兄长的父亲陆明廉对叔父也不是一般的敬重。 “科举再重要,还能重得过孝道不成?”陆瑛却是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陆珦的话,“眼下叔父病重,身为长子,小九最应该做的是床前尽孝,而非功名利禄!” “叔父病重?你胡说什么?”陆珦狐疑的瞧了陆瑛一眼,警告道,“这样的事,可是不好乱说。” 从早起离家到这会儿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明明动身时,叔父精神还好的紧,若非小九不愿,又考虑到堂堂阁老真去送考的话动静太大,叔父说不好会亲自陪了小九过来。 怎么可能这么大会儿就会突然病重? “你不信便罢。”陆瑛明显依旧不死心,也不愿和陆珦多说,只管驱马转了一圈,只他却是注定只能失望了,便是最后的几名举子也已入场完毕,大门已是彻底关上了。 再是陆家公子,陆瑛可也不敢搅闹春闱。只得悻悻然回转,却是冷冷瞥了陆珦一眼: “爹就要回来了,你还是回家好好想想该怎么和他解释。” 爹就要回来了?陆珦顿时就有些懵了。 当初父亲陆明廉也是父辈里第一个考上进士的人,虽只是二甲三十一名,却也颇是让家里老祖宗自豪,只没想到时隔一年,叔父陆明熙就跟着考中,还是状元,又入翰林院,此后更是一路高升,因叔父任职中枢,父亲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在外做官,近来也没听叔父说起过什么,怎么父亲却会突然回来了呢? ☆、189 只这个问题, 眼下陆珦却没有时间深究—— 能让陆瑛飞马赶来,甚至不惜阻挠小九科举, 可见叔父病的有多重。 心急如焚之下, 陆珦和陆瑛一路飞奔,眼瞧着拐个弯就是朱雀桥, 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马车来。 亏得陆珦自打扬名帝都, 便听从陆瑄的劝告,不管是身边跟着的人, 还是平日里带的长随,全都是精心挑选, 便是车夫, 车技也是了得。 关键时候猛一带缰绳, 车子猛地拐了个弯,堪堪在撞上道旁的石墩时停了下来。 车上的陆珦一个没坐稳,身子一下被掀起来, 头也跟着重重撞在前面车厢上,立时鼓起了个大包。 一时眼前金星直冒。 还没缓过来, 对面马车上却响起了叱骂之声: “走路不长眼睛的吗?还不快让开。” 马上就要到家了,却被人恶人先告状,这么指着鼻子骂, 陆珦心头的火“腾”的一下窜了起来,一手捂着头,一手掀开车帘: “哪儿的混账——” 后面的斥骂却又咽了回去,连带的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对面车上的那位也是熟人, 正是叔父的现任小舅子,梅学海。梅学海亲自驾车,车上会坐着哪位可想而知。 梅学海也瞧见了陆珦,蹙着眉头哼了声,却是摆出了一副长辈的谱道: “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走个路都走不好,也不怕外人看见了笑话。这也就是遇见我……” 本是打马走在前面的陆瑛也从前面回转,一眼瞧见梅学海,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从马上下来: “原来是梅家舅舅。车上坐的,是婶母?” 一声“梅家舅舅”,令得梅学海登时喜笑颜开,还未说话,梅氏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是瑛哥儿吗?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咱们还是赶紧回府。” 陆瑛应了一声,重新上了马,在前面引着梅家的马车往府里去了。 看陆珦依旧捂着头站在那里发呆,下人忙上前提醒: “爷,咱们可要跟上?” 陆珦这才回神,不安的感觉却是愈加浓重—— 因为不满梅家并梅氏陷害陆瑄,便是春节,陆明熙都没接梅氏回来。期间梅学海数次登门赔罪,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接被门房给撵了出去…… 怎么这会儿,又大喇喇的上门了? 有心提醒陆瑛,叔父可是下过严令,不许梅家人登陆家门槛的。转念一想,或者是叔父的意思也未可知。毕竟人到病时,心肠就会格外软些。 忙也匆匆回了马车,跟着往府内疾驰。 刚一进府门,迎面就遇见几个面色凝重的太医。 梅氏已是从马车上下来,叫来太医问话: “我家老爷,这会儿如何了?” 口中说着,冷冷瞥了陆珦一眼,声音中有着不容错认的恼怒之意: “明明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会病倒了呢?” 几个太医这会儿已是明白了梅氏的身份,分明正是阁老夫人,自是不敢怠慢,忙上前见礼,及至说道陆明熙的病情时却是面面相觑,良久年龄最大的太医才蹙着眉头道: “大人气血素虚而痰浊、瘀血内生,加之劳倦内伤……在下几人以为,十有八、九,乃是中风……” “中风?”梅氏一下捂住嘴,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中风?”陆珦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叔父身体一向康健,早上送小九离开时,也是面色红润,瞧着精神头极好的样子,如何这么会儿功夫,就会突然中风了呢? 当下就有些着恼: “今儿早上叔父精神还健旺的紧,如何突然就会中风?说什么‘十有八、九’,你们这么多人,到现在还看不出叔父得了什么病不成?” 一干太医脸上就有些愧疚之意——还真是让陆珦说中了,从陆家紧急派人去太医院,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几人始终无法确定陆明熙的病情,看症状,明显是中风,可几人却是用尽了治疗中风的一切手段,都没法让陆阁老清醒过来。 “莫要胡言乱语。”梅氏冷着脸冲陆珦道,“我先去看老爷,你去让你媳妇儿过来,我倒要看看,她都找了些什么人侍候老爷,让老爷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一番话说得陆珦心里一沉——婶母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秋后算账啊!什么叫自己媳妇儿找了什么人侍候?! 早知道这个婶母心眼儿小,爱计较,可这都什么侍候了,哪有一回来就先处置人的? 好在陆珦心里也没有太担心—— 有叔父在呢,不信婶母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当下憋着气跟在梅氏后面急匆匆往陆明熙的住处而去。 到地方,却是扑了个空。问了下人才知道,彼时陆明熙突然昏厥时,正和崔老夫人说话,眼下也正躺在老夫人房间里。 两人又急忙往崔老夫人的萱草堂而去。 还未进房间,就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梅氏提起裙子下摆,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推开房门,直接无视了正坐在床前握着陆明熙手的崔老夫人,迭声道: “表哥,表哥,我就离开这么几日,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崔老夫人闻言顿了顿,脸上全是疲倦之色,抬头瞥了梅氏一眼,却是没有做声—— 今天早上送陆瑄离开后,陆明熙明显依旧很是激动,就过来老夫人这里,说起待陆瑄科考后,就直接跟袁家定下亲事的事—— 陆家的规矩,历代宗妇更倾向于从书香门第中选取,只一则袁氏女乃是儿子自己相中、心心念念的,二则之前也听嫡母说了袁家的态度,竟能在有关儿子的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依旧口头上应了这门亲事,只凭这份心,就再可贵不过。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瞧着到了上朝的时间,陆明熙就起身告退,不想将将要出门时,直接就倒在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梅氏忽然抬头,边流着泪边咬牙道,“怎么能让老爷躺在这里?快把春凳抬过来,扶老爷躺上,回咱们的院子……” “不要动他。”一直没说话的崔老夫人忽然开口,音色极淡,甚至声音也有些无力。 梅氏却明显有些错愕—— 早在当初闺阁时,陪着姑母梅老姨娘住在陆府时,梅氏就对这位容颜不出众、说话从来都是不急不躁、轻声细语的陆家嫡母,有种说不出的畏惧之意。 好在老天保佑,终于熬到小崔氏撒手西去,梅氏也终能扬眉吐气,嫁进陆家,成了陆家的女主人。 崔老夫人也是个识时务的,当即把管家权交了出去,只专心抚育陆瑄。 梅氏本来还想好好“回报”老夫人,出出之前和姑母受的怨气,可旁的事也就罢了,唯有事关崔老夫人并陆瑄时,就会惹得陆明熙大怒。 时间长了,梅氏也学乖了,索性只当没有崔老夫人这个人,来个井水不犯河水。 连带的,从前对老夫人的敬畏之心,也给忘了。 只印象里,嫡母和丈夫,一向感情也算平平,梅氏明显没有想到,嫡母会在这个时候,驳了自己的面子。 却是旋即反应过来,脸色就有些难看,拭了下泪,冷着眼道: “母亲这是何意?” 崔老夫人抬起头,视线是从没有过的锐利,连带着还有梅氏自打做了陆家媳,就再没有感受过的严厉。 久远的记忆一下袭上心头,梅氏视线就有些躲闪,软了声音道: “表哥就是养病,也应该回我们自己的院子?如何能再叨扰母亲……” 崔老夫人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明熙病情来势汹汹,不宜挪动,就在我这里养着就成。你既是回来了,正好旁边的房间已是收拾出来了,你想守着就住在那里,不愿意的话,就回你们的院子,每日过来瞧他也好。” 梅氏脸色就有些变幻,却是依旧坚持道: “嫡母的意思怕是不成。表哥是我的丈夫,眼下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我总要时时刻刻守着他才成。还请嫡母莫要难为儿媳……” 却被崔老夫人打断:“闭嘴,或者,出去。” “啊?”梅氏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崔老夫人挥挥手,分明是不准备再和她费口舌。 一直侍候在身边的两个仆妇已然上前,一副梅氏不听劝,立马就会把人拖出去的样子。 这两个仆妇一直侍候在老夫人身侧,旁人不知道,梅氏却清楚,两个却是都会拳脚的。 明显没想到崔老夫人说翻脸就翻脸,梅氏脸色登时青红交错,半晌冷冷的哼了一声,站起身往外去了。 “夫人好像去了,梅老姨娘那里。”丫鬟悄悄回来禀告。 崔老夫人顿了一下: “不用管她。” “姑祖母。”崔琳琅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手里还端着碗熬好的药—— 崔琳琅心灵手巧,之前崔浩的药,便是全由她一人负责,太医开了药后,老夫人本想要自己亲自看着,可毕竟年纪大了,力气多有不逮。 崔琳琅便自告奋勇,把熬药的事接了过来——虽然不明白姑祖母如何突然这么如临大敌,却也明白,怕是姑丈病倒一事并不简单。 看崔老夫人满脸疲倦之态,左右又都是亲近的人,崔琳琅试探着低声道: “不然,请袁小姐过来看看……” 让崔琳琅瞧着,这么多太医加到一块儿,怕是都比不上蕴宁。 崔老夫人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这话下次不要随便说。” 今儿个早上,儿子过来和自己说时,提到的可不只是和袁家定亲之事,还说道另一件事——太后身边的那位红人梁春透漏了一个意思,想让陆家和胡家联姻…… 眼下陆明熙突然病倒,二房的陆明廉也要回来了,还有梅家……分明是,风雨欲来啊。 ☆、190 虽然不是陆家正经的女主人, 可谁让梅老姨娘肚皮争气,生下了长房唯一的、这会儿更是做了首辅的有出息的儿子陆明熙呢? 便是比起崔老夫人的住处, 梅老姨娘住的地方也不算小了。甚至衣服之精美, 食馔之精细,佣人服侍之用心, 也一点儿不比崔老夫人差些什么。 只要不见到崔老夫人, 梅老姨娘一度以为,自己才是陆家的老祖宗。 要说心里一点儿怨怼之情也没有, 那也是假的—— 随着儿子地位一日日高升,本有好几次给自己这个亲娘请封诰命、可以和崔老夫人平起平坐的机会, 可无论侄女儿和自己如何努力, 倔强的儿子却从不曾答应, 所有的殊荣依旧全堆在那个这辈子自己都不可能看的顺眼的女人身上。 这几日因为陆瑄下场的事,家里一直忙碌不停。对这个长孙,梅老姨娘心情也是复杂的很—— 所谓恨屋及乌, 当初因为厌恨崔老夫人,梅老姨娘可不是连小崔氏也一样厌恶的紧, 到得后来陆瑄这个长孙出世,梅老姨娘不是不高兴,可一想到小崔氏和崔老夫人, 又觉得和吃了只苍蝇般,倒胃口的紧。一直到陆璟出生,梅老姨娘才有了做人祖母的自觉,把孩子宠的什么似的。 可即便再宠陆璟, 也不得不承认,相比起陆瑄,二孙子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儿。 眼下瞧陆瑄的势头,分明是将会接掌陆家的模样…… 一想到将来自己也好,侄女儿也罢,都有极大可能在陆瑄手下讨生活,梅老姨娘就会心口痛。 再加上期间不止一次跑陆明熙面前闹,想要让他把梅氏接回来,结果倒好,陆明熙跟没听到一般,到最后,甚至开始躲着梅老姨娘。 气怒交加之下,梅老姨娘可不是“病了”几天了? 这一日用了一碗燕窝,梅老姨娘刚躺下,隐隐约约忽然听见梅氏的声音,初时还以为是听岔了呢,刚要翻个身继续睡,不想门一下从外拉开,梅氏哭着就从外面冲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了梅老姨娘的床前: “姑母,您怎么还在这儿躺着啊,您快去看看,天塌了 啊……” 一番话说得梅老姨娘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下从床上坐起: “怎么了,是不是家里……” 活了一辈子,梅老姨娘最关心的对象按顺序排就是两个,一是儿子陆明熙,二是娘家那里。 这会儿突然听梅氏哭着说“天塌了”,梅老姨娘第一个念头就是娘家那边被儿子逼的太厉害,怕是出什么大事了: “真是作孽啊!熙哥儿他怎么就这么狠心……我这就找他去……” “姑母您快着些……”梅氏边手脚麻利的服饰梅老姨娘穿好衣物边哭着道,“去的晚了,我怕表哥就要被崔家的人给害死了……” 梅老姨娘闻言一哆嗦,好险没再坐回床上,更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是抖的: “你说什么?谁要被,害死了……” “您没有听错,就是我表哥。”梅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瑛哥儿跑去跟我说,我还不知道,表哥他竟然病成那样……” “表哥现在昏迷不醒,那个女人倒好,竟是还非要把表哥扣在身边……表哥会这样,不是崔家的人害的,也定然和崔家受的诅咒脱不开干系……表哥都这个样子了,还不肯让表哥回我们的院子,是一定要看着表哥倒霉吗,表哥被崔家连累的还不够吗……叫我瞧着,分明是看着瑄哥儿有出息了,就嫌弃表哥碍他们的事了……呜呜……” 却被梅老姨娘厉喝一声打断: “没用的东西!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快带我过去。” 梅氏哽咽着应了一声,扶着梅老姨娘疾步往崔老夫人的萱草堂而去。 同一时间,一行车马来至陆府门前,一直等在台阶上的陆瑛和陆珦快步迎下台阶,马车停下,第一辆马车车帷掀开,一个生着双鹰钩眼的中年男子跨步从马车上下来,挥了挥手,示意身后车马继续前行。 陆瑛和陆珦齐齐上前见礼: “爹,您回来了。” 此人可不正是两人的父亲,在庆王封地胶州官居二品大员的陆家老二,陆明廉? 许是长期辗转地方任职的缘故,陆明廉瞧着明显比陆明熙要苍老些,有些稀疏的眉毛,让陆明廉严厉之余,还有刻薄之感。 这会儿静静站在陆家长房朱红色的大门前,陆明廉脸上终于有了重新回到帝都、回到家里的感慨和唏嘘,隐隐的,还有一丝势在必得。 “爹,您可回来了——”陆瑛又叫了一声,和陆珦的小心翼翼不同,陆瑛脸上却是难掩喜意,“叔父这会儿委实有些不好,您快进去看看。” 陆明廉“嗯”了一声,又瞟一眼垂手侍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陆珦,冷哼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 又拿视线往两人身后看,半晌眉头皱的更厉害: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陆瑛神情就有些紧张,脸色也有些不好,狠狠的剜了头都不敢抬的陆珦一眼: “璟哥儿去了书院,已经派人去叫了,至于九弟,这会儿却是,已经下场了……” “真是乱弹琴!”陆明廉倏地扭过头来,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怒意,“圣朝以孝治天下,还有什么比床前尽孝更重要的?咱们陆家什么人家,还要靠他科举锦上添花不成?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瑄哥儿还小,不懂这个道理,你这么大年纪,也不懂吗?” 陆瑛脸儿就白了一下,恨恨的瞧了陆珦一眼: “儿子听说叔父昏倒,也是立马想到了这点,就赶紧派了几个脚程快的,想着好歹拦下九弟,不想三弟本事却是大的紧,直接把我派去的人摁着打了一顿……等我过去时,哪里还有九弟的影子……” “爹——”陆珦脸色苍白,刚要解释,陆明廉却抬起手,直接赏了他一个耳光,低喝道,“亏你叔父这些年苦心教导,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厚颜无耻、无情无义的东西吗?” 语气里分明对陆明熙也多有指责之意。 陆珦被打的头一偏,嘴角就沁出丝血迹来。 陆明廉也不理他,只管一提袍角,疾步往府里而去。陆瑛忙跟了上去,临上台阶时,回头看了一眼捂着脸神情呆滞的陆珦,神情里竟是有些快意。 父子俩一路快步而来,沿途遇见的下人纷纷退避道旁施礼。 刚刚被梅氏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的郑氏听说消息后也忙迎了出来。 陆明廉却是脚都没停,连看都不曾看这个儿媳妇一眼。 郑氏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半空中,待得瞧见后面肿胀了半张脸失魂落魄的陆珦,眼泪再也止不住落了下来: “爷……” 一直行尸走肉般跟在后面的陆珦这才回神,瞧一眼瑟缩成一团的郑氏,只觉鼻头发酸—— 和一众兄弟的妻子都是父母精心选择的书香名门不同,郑氏娘家却是不显。这么些年来,更因为自己不争气,跟着吃了不少苦头,还是从自己掌管陆家庶务,又在叔父跟前听命,郑氏才过了几年顺心日子…… 今日起,怕是又要被拿捏了…… 似是看出了陆珦的心思,郑氏忙擦了擦眼泪,催促陆珦:“爷快去,爹爹刚回来,还有婆婆她们那里,说不得会有什么东西短缺……爷万事且先忍着,只想想妾身和咱们的孩儿……等九弟出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和喃喃差不多了。 陆珦强忍住泪水,握了握郑氏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远远的还没到老夫人的萱草堂呢,隐隐就听见有哭闹之声,陆珦脸色越发不好,旁人或者还有些陌生,作为常年住在陆家长房的陆珦却是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梅老姨娘和梅氏姑侄两个。 梅氏这会儿可不是气的吃人的心都有—— 明明从前嫡母从不会主动招惹姑母的,甚至姑母好几次抢了嫡母的东西,事后也没见嫡母说过什么。 眼下倒好,竟是把自己和姑母晾在外边这么久。 一时又是心慌又是愤怒: “……母亲这是何意,姨娘可是表哥的生母,这世上,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儿?眼下表哥病重,母亲不让表哥跟我回去不算,竟然连姨娘见一眼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肯成全吗?” 听梅氏一口一个“亲生儿子”,崔老夫人身边侍候的人都齐齐变了脸色,倒是崔老夫人,神情却是不变,看了一眼旁边握着陆明熙的手哭的死去活来的梅老姨娘,缓声道: “你这回过来,目的也是要给梅氏撑腰,一起闹着要把熙哥儿搬到那院去?” “不是受你们崔家的诅咒连累……”梅老姨娘哭着又要喊起来,只话还没说完,就被崔老夫人厉声喝止,“闭嘴。” 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崔老夫人这般严厉的模样了,梅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一下被吓得咽了回去,便是嚎啕哭声都被吓回去了,开始不停的打嗝。 崔老夫人却明显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扬声对着门外道: “明廉既是回来了,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话音一落,厚重的门帘被人掀起,陆明廉抬脚进来,先冲崔老夫人见礼: “婶母。” 梅氏忙擦了擦脸上的泪: “二伯……” 崔老夫人点了点头,明明是干瘦的身躯,却是有着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势: “真是反了!你们的意思,熙哥儿会这般,全是我崔家害的吗?” 说完冷笑连连: “眼下廉哥儿也在这里,你倒是说说,我让熙哥儿在这里养病有何不可?还是说,你也觉得,身为嫡母,我会害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梅氏尚未开口,梅老姨娘神情却明显一怔。下意识的回头,正好对上陆明廉阴晴不定的视线: “街头妄语罢了,如何能放在心上?” “只婶母毕竟年纪大了,照顾病人怕是力有不逮。倒不如成全弟妹,毕竟身为人妻,照顾生病的丈夫,本也在情理之中不是?” 陆明廉一句话出口,梅氏登时大喜,流着泪道: “多谢二伯帮我说话,不然,我怕是……” 一句话未完,梅老姨娘却突然从怔愣中醒过神来,猛伸手用力掐住梅氏的手腕: “谁让你挪动熙哥儿的!难不成我和夫人两个,照顾不好熙哥儿不成?” 和之前哭着闹着要挪走陆明熙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梅氏彻底傻了眼。 梅老姨娘却是一转身,就冲崔老夫人跪下了: “夫人,夫人,求您让熙哥儿就在这儿养病,别让他从这里离开,有我在,我看哪个黑心肝的敢抬我的熙哥儿离开这里。” 一番话说得梅氏并陆明廉脸色齐齐一黑。 ☆、191 “姑母——”梅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母这是得了失心疯了还是中了邪了?明明之前已经把利害关系跟她说的清楚, 怎么转眼间就说了这么一番诛心之语出来? 倒是一旁的陆明廉神情却有些阴晴不定,更觉得眼前一幕熟悉至极—— 当初伯父陆宗甫溘然而逝, 父亲便以教养为名, 提出把陆明熙接到二房那里,结果也是这般, 之前已经答应下来的梅老姨娘突然就闹了起来, 死活不肯把陆明熙交给二房的人…… 那边梅老姨娘始终没等到崔老夫人点头,已是涕泪交流。 这么多年了, 因为生活顺遂而模糊的记忆却因为崔老夫人一模一样的话再次清晰如昨—— 彼时长房当家人陆宗甫刚刚身故,便有梅氏族人日日在梅老姨娘耳朵边嘀咕, 说是陆明熙年幼失怙, 崔氏又深恨她抢了陆宗甫, 必然会迁怒陆明熙,想让陆明熙好好活下去,最好找个靠山, 倒不如掌握主动权,把陆明熙交给二房抚养, 待得脱离崔氏的掌控,母子俩就可安然度日。 犹记的当时,崔老夫人除了说出同样的这一番话外, 更是和梅老姨娘打赌,说是第二天,二房那里必然会亲自提出接管陆明熙一事,甚至连他们会说些什么话, 也算的一清二楚。 梅老姨娘本来不信,不曾想第二日果然是陆家二房出面,说出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竟是和崔老夫人料想的一般无二。 梅老姨娘当时就吓傻了,虽然平日里总是犯蠢,却在关系到陆明熙时,许是身为母亲的直觉,竟也难得聪明了一回,后来陆明熙也果然如崔老夫人答应的那般,状元及第、功成名就。 事后每每想到那一日关键时刻自己做出的抉择,梅老姨娘未尝不暗自庆幸。 方才本来被梅氏鼓动的一肚子邪火,却被崔老夫人似曾相识的话给吓得一激灵,更可怖的是陆明廉的表现—— 陆明廉和其父生的极像,这会儿不独神态,便是语气和处处为陆明熙打算的模样,以及劝说崔老夫人时的话语,都和当年陆家二房的当家人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旁边哭哭啼啼的梅氏,则像极了从前差点儿引着自己误入歧途的梅家族人…… 梅老姨娘当时就一阵心虚气短,更是毫不犹豫的再一次和当年一样,凭着直觉做出了选择…… “姑母,”明显没想到梅老姨娘会这般不顶用,竟是三言两语就被崔老夫人拿了下来,梅氏一急,连私下里的称呼都出来了,泪水涟涟道,“我和表哥这么多年的夫妻,难不成姑母竟是连我也不信了不成?” 又抬头哀哀的瞧向陆明廉: “还请二伯帮我说句话,劝劝母亲……” 陆明廉轻咳一声,刚要说话,梅老姨娘却是越发心慌,竟是抢先斥责梅氏道: “这里是陆家长房,有夫人在呢,你做人媳妇儿的,倒要偕同外人忤逆长辈不成?” 口中说着,还腾出一只手,狠狠的在梅氏胳膊上掐了一把。只把个梅氏疼的,好险没叫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陆明廉再是胸有城府,也窝火不已。只梅老姨娘的身份却是不尴不尬——你说她身份高,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说她身份低,又是陆明熙的生母,瞧在陆明熙的份上,陆家后辈也都是拿她当正经长辈尊重的。 真是和她一般见识,倒是会显得陆明廉小肚鸡肠,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崔老夫人明显早料到了梅老姨娘的反应,这会儿瞄了脸色不好的陆明廉一眼,端了茶碗道: “伯母知道你挂念自家兄弟,不及回府,就过来探望,只长途跋涉之下,这会儿想必也累了,你爹娘也是日日盼着你回来,不然先回去拜见了二老,再来瞧你弟弟罢了。” 陆明廉无法,只得告辞离开。 陆瑛陆珦本就侯在外面,看陆明廉出来,忙迎上去。 堪堪走到二房,陆明廉皱着眉头瞧了垂手跟在最后面的陆珦一眼,直接吩咐道: “这些日子府里事务繁忙,你小心侍候太夫人就好。府里俗务就先交给你二哥管着。” 这是要剥夺自己手里的财务大权?! 早知道爹娘对自己极为不喜,陆珦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厌恶自己到了这般地步。 一时只觉眼睛又酸又涩,眼泪险些滚下来。 “你这是,想要忤逆不成?”看陆珦不做声,陆明廉冷笑一声,眼睛里殊无半点温度,“跪下。” 陆珦最畏惧的可不正是父亲?从小到大,最渴望的也是父亲陆明廉的认同。可即便他如何拼命,却从不曾得过一言半语的肯定。这会儿对着父亲如冷剑般锋利的视线,又是心悸又是悲伤—— 为何同样都是儿子,父亲对大哥二哥和自己的态度有这般天壤之别? 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哪里是父子,分明是敌人。 陆珦“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路面上: “儿子,儿子不敢,只这件事不是儿子一个人能做的了主的,不然等九弟……” “明儿个就和你二哥交接一下。”陆明廉哼了一声,却是根本没打算听陆珦解释,直接就做出了决断,任凭陆珦僵硬的跪在那里。 陆瑛压下内心的喜悦,也跟了上去—— 从前不把家族庶务瞧在眼里,也是回来的这些日子,才体会到这些生意能带来多大的利润,所谓财帛动人心,眼瞧着那么大一笔巨额财富,仕途无望的情况下,陆瑛不动心才怪。 只跟着父亲在外面做事也这么多年了,陆瑛明显察觉到陆明廉心情不好,也就越发小心翼翼。 待得进了书房,陆明廉霍的转过身来,拾起桌上的笔筒就朝陆瑛身上砸去: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不是告诉你,不管怎么样,都得想方设法阻止陆瑄下场吗?偌大年纪,却是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 犹记得当初春闱,长房可不是从堂弟陆明熙中状元后,才开始逐渐兴旺发达的吗? 当初即便自己成绩比不得堂弟,可这么多年在外做官,陆明廉自诩颇有能名,也是屡建功绩,同年里便是政绩平平的,熬了这么多年,也多得是青云直上、调到帝都为官的。唯有自己,却因为堂弟的缘故,始终在外辗转漂泊。 尤其是每每和其他人相交时,外人介绍自己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当朝陆阁老的兄长”! 没人知道,陆明廉听到耳中时,恶心的感觉真的和吃了只苍蝇相仿。 眼下堂弟既然倒了,长房还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过活便好…… 眼瞧着陆明廉盛怒,陆瑛害怕之余,又对父亲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儿子知道错了,之前实在是时间赶得太紧,又有老三从旁阻挠……只儿子想着爹爹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科举取士,岂是小事?小九抛下书本,流浪了这么多年,肚里还能留下多少墨水?真是有真才实学,何须跑到广善寺烧香拜佛?分明是心虚罢了!” 真是那么容易,自己也不会屡屡名落孙山。 “眼下只能希望如此。”陆明廉哼了声,倒也颇为认同陆瑛的见解,却依旧叮嘱,“眼下正是非常时期,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小九又是个性子桀骜的,真是让他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于我而言,他自然不算什么,还不是你们几个不成器……” 之前庆王已是透露过,本想推举自己入阁的,只可惜自己却没有做京官的资历,好在工部尚书出缺,待得在工部任上做个一年半载,再入阁也不迟。 陆瑄再厉害,可这么几十年的差距摆在那儿呢,任他拍马也是赶不上自己这个做伯伯的。 倒是膝下几个儿子,老大老二性子也都颇为沉稳,科举上却是不能尽如人意…… “老爷——”有轻轻的叩门声在外面响起,却是陆明廉留下来时时注意着长房那边动静的下人,“长房那里,有人过来探病,说是,武安侯府袁家的公子……” 袁家公子和陆瑄交好的事陆明廉也听说过,闻言倒是并不在意。 下人本还想说,那“崔家小姐瞧着和袁家公子也是相熟的”。看陆明廉明显不感兴趣的模样,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有劳太夫人和侯爷挂念。”崔老夫人冲袁钊霖点了点头,视线却是一转,在他身后垂手侍立的小厮身上停了一瞬。 “陆世伯这会儿怎么样了?可妨让侄儿见见,也好回去给家里长辈转述一番,看能不能帮着寻个名医来。”袁钊霖视线跟着顿了一下,旋即恢复自然。 “也好。”崔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 又吩咐梅氏准备些茶点来。 既是有男客,崔琳琅便不好继续在房间里待着,便扶着哭累了的梅老姨娘转到后面的碧纱橱中。 待得进了房间,崔老夫人却是一把握住小厮的手: “好孩子。” 从悄悄派人送信过去,老夫人一颗心可不始终提着?不想蕴宁这么快就过来了。 蕴宁反手握住老夫人的手,轻轻摇了摇,便即松开,探手去帮陆明熙诊脉,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 陆阁老脉搏绵软而杂乱,竟是有生机枯竭之相…… 窗棂处忽然响起“笃笃”的轻响声。 袁钊霖的声音旋即响起: “明明前几日瞧着,世伯尚且身体康健,如何短短几日,就病成了这般模样?过来时,父亲吩咐,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太夫人莫要客气才是。” 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起身告辞。 崔老夫人也没有强留,亲自把人送了出来,刚要回转,院门处又进来一群人,却是皇上并太后派来探视陆明熙的人一块儿到了。 袁钊霖带着小厮下了台阶,两方擦肩而过时,一个二十多岁长相清秀的太监却是突然站住脚,阴郁的视线瞬间锁定蕴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