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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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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是, 武安侯府的人?”虞秀林脸色变幻莫测——    不是没听说过,而是武安侯府的名头委实太响了, 不管是从前边境硝烟四起, 还是眼下朝廷内暗潮汹涌,每当有大事发生, 武安侯府都足可算得上皇上身边第一信臣。    本还有些怀疑, 毕竟,陆家是文官, 袁家是武将,两家怎么可能有什么牵扯?    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不对, 一则武安侯府袁家, 当真是一等一的公候世家,寻常人如何敢冒充?二则袁钊钰因来的匆匆,身上的御前二等带刀侍卫的服饰还穿着呢。那等迫人的气势, 可是半点做不得假。    又见兄弟俩围着蕴宁团团转的模样,心里不禁一跳, 忽然忆起昨儿个听妹妹秀月说的有关近来帝都流传甚广的一个传闻——    袁家真正的嫡女流落民间,前些日子才回归袁家……    难不成就是这位了?    且陆小瑄的模样,分明维护的是这位袁家小姐, 跟袁家其他人关系倒是平平。    眼睛一下睁的溜圆——    之前谈到合作问题时,陆小瑄简直是苛刻的紧,竟是唯恐萃香阁的主子吃一点儿亏。    也就是那会儿,自己才会认定, 萃香阁是陆家的。    这会儿既然知道,萃香阁的主子另有其人,分明是身旁这个瞧不见容貌的袁家嫡女所有,由不得虞秀林不想到另外的方面——    早在这位袁家小姐回归袁家前,和陆小瑄便是认识的。而陆小瑄那等做大事的人,却肯为一个萃香阁苦心谋划……    视线不由得又在蕴宁身上流连片刻,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袁钊钰袁钊霖兄弟俩刀子似的视线。    登时一哆嗦,忙摆手道:    “这个倒不用了。不瞒袁大人说,之前在下已是和袁小姐的人谈妥,萃香阁以后会和虞家合作……”    袁钊霖却是皱了皱眉——什么阿姐的人,这句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陆瑄才不是阿姐的什么人。    袁钊钰却是不疑有他,想着所谓“袁小姐”的人,应是指铺子里的掌柜,方才的气势也瞬间收敛:    “那么说还真是巧了。以后萃香阁还要劳烦虞公子多多费心了,这样,你定个日子,咱们那天找个酒楼坐一坐。”    萃香阁是小妹的铺子这件事,蕴宁倒是跟父兄提过一嘴,只这两人都是喜欢舞枪弄棒的,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想着赚了就当蕴宁多些零花钱,赔了也没什么,反正袁家旁的不多,金银上却是半点儿不愁的,大不了自己和爹爹多给她塞些私房钱填补就是了。    使人瞧了几回,都回说生意还好,父子俩便也没有再管过。    倒没想到今儿个便生出事端来。    至于虞家的名号,袁钊钰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虽然心知对方是绝不敢坑蕴宁的,袁钊钰却依旧觉得,还是把人叫出来敲打敲打更放心。毕竟阿妹的性子,还是太过乖巧了……    虞秀林是个聪明人,如何瞧不出袁钊钰的心思?忙反思之前跟陆瑄定下的有关合作条款——    一个陆小瑄已经够难缠了,再加上个护短的袁家一众兄弟……    怎么就觉得脊背上凉飕飕的呢。    “走。阿娘这会儿还担心着呢,咱们也快些回去。”    “大哥等我一下。”蕴宁忙道。眼瞧着天气就要转凉了,正好拿些铺子里新出的香粉、口脂之类的给姐妹们带回去。    铺里掌柜早得了吩咐,很快就哈着腰抱了几个匣子过来——    话说之前那妇人来闹事时,掌柜的可不也吓了个半死?所谓和气生财,做生意的最头疼的可不就是这等跑来闹事的?    毕竟,萃香阁之所以口碑在外,可不全都是帝都小姐们口口相传?要是突然冒出一个毁容的,生意还不全毁了?    好在他瞧见了跟在蕴宁身边的采英和采莲。常日里就是这两位姑娘代表老板过来的。    果然,采莲姑娘很快过来,告诉他们不用怕,小姐和公子都在,那闹事的绝不会落得了好去。    掌柜的也就借机问了一下蕴宁的身份,乍一听说自家老板并不是寻常商户,竟是武安侯爷的掌上明珠,也是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老天爷,再想不到,自家老板来头那般大!    一时只觉和做梦一般。    也因此,当听蕴宁说了虞秀林的身份,并让他以后生意上有什么事,尽管和皇商虞家联系时,已是连惊讶都给省了——    搁从前,皇商什么的自然高不可攀。可那也分对谁啊,自家主子的身份可是武安侯府!    掌柜的这边自豪不已,街对面醉仙楼二层的雅座里,一个三十多的男子却是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相仿——    手下人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萃香阁的主人并没什么来头,十有八、九就是从太医令位子上退下来的一个老太医吗?    怎么这么会儿子,就冒出这么多大有来头的?    虞秀林也就罢了,江南虞家对萃香阁感兴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果郡王世子和袁家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想着这回出手,能一举败坏了萃香阁的名头,甚至还能一箭双雕,杀杀袁家人的锐气之余,直接把萃香阁给收购了。毕竟,多年的老对头了,旁人不知,自己可是清楚,这虞秀林分明就是虞家这一代最大的希望。    真是把他弄大牢里蹲上那么几日,把名声给弄臭了,还能怕他今后再翻出什么花样来!    再不想,天衣无缝的计策,竟是被武安侯府的人给破坏了。    正急的热锅上的蚂蚁相仿,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随即被推开,男子回头,却是之前派人报信的小厮回来了。    “世子说,让您赶紧出京避避风头。”那小厮喘着粗气说,“还让您节前这几个月都留在胶东老家,别在帝都露面了。”    “怎么会?”男子明显没想到,竟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一时如丧考妣,毕竟,为了争到这个可以为世子效力的机会,说是苦心筹谋也不为过。这会儿被打发回胶东,可不得被那些竞争的兄弟们笑死?    “爷还是听世子爷的。”那小厮苦着脸道,“您不知道,一听说那太医的名字叫程仲,世子就生气了,说您,说您混账,办事不知轻重……那程仲倒是无碍,只他的孙女儿之前却是入了袁家,眼下正是袁家嫡女的身份,说是,还颇受宠爱……世子让您,这会儿就赶紧离开,说袁家人可不是善茬……”    看世子爷大发雷霆的样子,分明是要一心拉拢袁家,真是因为自家爷谋划的这件事,影响了世子爷的大事,可就不只是爷一个人倒霉,说不好整个家族都得吃挂落。    “怪不得袁家人会来……”男子脸一白,火烧屁股似的一下跳了起来,拉开门就大步往外走,手心都往外直冒冷汗——    虞家他不怕,可他怕袁家啊。    听说武安侯爷袁烈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说句不好听的,袁侯爷可是一手掌控着帝都军事,真是想抓自己,那可真就是天罗地网了,这会儿不跑,到时候想跑也跑不了了……    身后的兵荒马乱,蕴宁自是全然不知。    袁钊钰袁钊霖一路护着,自然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冲撞。待得进了家门,丁芳华早在二门处等着了,一眼瞧见从车上下来的蕴宁,忙上前接住:    “我听你大哥说,萃香阁那里出了点儿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去你的铺子里闹?”    “已经没事了。”蕴宁笑着摇头。    那边儿袁钊霖却是兴奋不已,忙不迭把之前的事全都说给了丁芳华听:    “……娘亲不知道,他们还想耍横呢……被我带人全都打趴下了……”    “还有那女人,竟上赶着往自己脸上用毒……”又把妇人的狼狈相给说了,逗得丁芳华直乐,直道:    “那毒性也太强了,怎么差人打了一巴掌。就能沾到自己手上?”    说着又有些担心,忙瞧向蕴宁:    “你站的远不远?可别沾上才好。”    “倒也不是用毒。”蕴宁笑着摇头,“是他们往胭脂里混入了马尿泡的根液……”    “马尿泡的根液?”袁钊霖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脸,“可那胭脂,我也用了的呀……”    “我之前不是给你洗了脸吗。”蕴宁笑吟吟道,“那洗脸水是特意用马尿泡的枝叶熬煮过的。马尿泡的根液有毒,枝叶却恰好解毒……”    袁钊霖一下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可阿姐不是说他们脸上的毒一时半刻解不了吗。”    “那是因为那女子的帕子上又抹上了燕尾草熬得汁啊。”    这回帮着解惑的却是侍立旁边的采莲。    之前让暗卫悄悄趁乱取了女子的帕子过来,往上抹了燕尾草熬得汁儿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还了回去。那女子假装哭泣时自然拿出来用,正好就着了道了。    “阿姐好厉害。”袁钊霖眼神里全是崇拜,“看他们下回还敢不敢使什么坏心眼儿。”    “阿妹还是太过心软。”袁钊钰却是有些不赞成,“就该让他们的脸一辈子都好不了。”    “就是。”丁芳华也从旁附和,“不然,我让你爹跟顺天府尹说一声,先让人去牢里把人好好的揍一顿……”    袁烈正好走过来,当即表示:“宁姐儿身边还是再添几个暗卫,再有不长眼睛的,直接打个半死再说。”    旁边的采英采莲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担心——    怪道袁家家世显赫,那些清流世家却是不爱和他家结亲,现在瞧着,这一家子怎么都有些,土匪作风呢?    这件事传出去,保不齐小姐身上又要多个“嚣张”的标签了。    可还真是,解气的很呢。    ☆、113    天刚拂晓, 东边天空已是隐现点点鱼肚白,渐渐的便有绚烂的霞色氤氲开来。    晨霭烟光中, 一位清癯男子正拄着拐杖缓步而行, 他的旁边,则是一位耄耋老妇, 虽是已至暮年, 满头银发如雪,却难掩雍容尊贵的气度。    可不正是袁府老祖宗高氏并儿子袁成阳?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儿子从床上站起来不说, 更甚者还能不靠他人搀扶,独立行走, 高氏真是觉得, 死也能够瞑目了。    袁成阳站住脚, 单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则拿了方帕子帮高氏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调侃道:    “啊呀呀, 小时候娘亲老是说,甭管多俊俏的小子, 哭的时候都丑的不得了,儿子怎么觉得这话也不对啊,瞧我家老娘, 就是哭的时候,也很好看吗……”    “又油嘴滑舌。”高氏登时破涕为笑,却是长舒了口气,“都是菩萨保佑, 把咱们宁姐儿送了回来,我儿终于不必日日躺卧床上……”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啊。即便袁成阳已经年过花甲,高氏心里却也没什么两样——    如果说昔年高大英武的汉子让高氏喜欢之余更觉得骄傲,那么之后瘫倒床上骨肉如柴的袁成阳,则让高氏更加心疼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祈求上天,换回儿子健康的双腿。    眼下终于美梦成真,高氏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这算什么?”袁成阳却是豪气干云,“儿子再好好的锻炼些日子,还能背着娘上山呢。”    之前高氏曾经在佛前发过誓愿,但凡袁成阳能从床上站起来,她便会为菩萨重塑金身,这会儿既然愿望成真,自然要去还愿:    “……咱们明儿个就去,让宁姐儿也跟着……让菩萨看到咱们的诚心……”    “祖父竟能走的这般远了?”    袁明欣惊喜的声音响起。    却是袁明欣袁明秀正陪着母亲赵氏过来。她们身边还跟着个俊秀少年郎,正是三房嫡子袁钊华。    瞧见袁成阳真能下地走路了,袁钊华也红了眼睛,忙不迭小跑着上前,搀住袁成阳的一只胳膊:    “祖父,您真的能走路了?真是太好了。”    父亲早亡,袁钊华幼时和袁成阳祖孙俩一直亲近的很。袁钊华的生命中,祖父便是连父亲的责任也一并充当了。    只他在国子监读书,甚少回家,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外出寻医的祖父竟然回来了,还能走路了。    “华哥儿昨晚上回来,就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去看爹,媳妇儿觉得时间太晚了,就拦了下。”赵氏忙在旁解释,又吩咐,“这孩子瞧见爹的腿好了,也是欢喜的傻了——还不快给曾祖母请安?”    袁钊华忙擦了擦眼睛,就要给高氏磕头,却被高氏给拦住:    “华哥儿是个孝顺的,别说他了,当初你爹能从床上下来时,就是我这老婆子……”    说着又要流泪。    “祖母莫要难过了咱们家却是好事连连呢。”丁芳华正好带着蕴宁过来,见状忙道。    “可不是。”高氏直接放开了袁钊华,上前拉住蕴宁的手,眼神慈爱,“要说咱们家最大的好事,就是宁姐儿回来了。”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毕竟这么多曾孙女呢,赵氏也在呢,听自己如此说,可别想歪了才好。正想描补一下,不想赵氏却是不住点头:    “可不是,自从宁姐儿回来,咱们家可不是事事顺遂——不瞒老祖宗说,咱们欣姐儿的亲事也要定下了,待会儿就会有媒人上门了。”    多年的守寡生活,让赵氏早习惯了把所有有可能流露在外的情绪全给收敛了起来,这会儿提及女儿的亲事,却依旧不由得喜动颜色。    看赵氏的模样,便知道应该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高氏自然也颇为开心:    “是哪家的?”    袁明欣顿时羞红了脸蛋,忙拉着蕴宁往旁边去了。    “让我猜猜看。”蕴宁眨了眨眼睛,有些促狭道,“是不是,那位杨修云,杨公子托人上门了?”    昨儿个在静怡园时,再三问了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欣姐姐却是在园子里偶遇了杨修云,看她娇羞不已的模样,那时蕴宁就有些疑心,再没想到,这会儿就听说了好消息。    袁明欣脸上红晕更甚,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听娘的意思,约莫是他家……”    “嗯,果然是一门好亲事。”高氏也知道了来提亲的乃是承恩公府杨家,也是颇为满意——说起来竟是比长曾孙女明玉的亲事还要好些呢,却又失笑,“杨家的人怎么恁般急?也就昨儿个才见了咱们欣姐儿?”    “可不是。”赵氏点了点头,又瞧瞧挤在一处说悄悄话的明欣和蕴宁,“要不怎么说,咱们宁姐儿是个有福的呢……”    昨儿个下午,嫁入大学士府的表姐忽然过府,拉了会儿家常话,便把杨家有意求亲的意思给透露了出来,说是袁家没意见的话,明日里她就会和冰人一同上门,帮杨修云求亲。    待得表姐走了后,赵氏忙忙的找来袁明欣,才知道,静怡园里,袁明欣哄着周家小公子玩时,可不正巧遇到了跑过来寻人的杨修云,不想他那外甥却是为了宁姐儿做的菊花饼死命巴着袁明欣不放,杨修云深觉外甥无礼,便跟袁明欣道歉,如何也想不到一番交谈,竟是对欣姐儿上了心……    “杨家人的心思倒也好懂。”高氏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儿女都是债呀。杨修云这么些年不愿意成亲,眼下好容易有个喜欢的,杨家可不急的什么似的?    既是杨修云亲自相中的,欣姐儿瞧着也很是欢喜,想必两人婚后也定能和和美美。    很快二房的秦氏也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听说这件事,也很是欢喜。    袁明玉更是忍俊不禁,抿嘴笑道:    “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会儿瞧着,老话果然不假呢。”    明明一行姊妹,都没准备展示什么才艺,结果倒好,宁姐儿摘了最大的彩头不说,欣姐儿也得了个佳婿,怕是帝都那么多有备而去的人家知道了,不定得多羡慕嫉妒恨呢。    用过早膳不多久,李夫人果然带着媒人上了门,待得得了赵氏亲口允诺,当即喜笑颜开,却并没有马上告辞,反是拿出个盒子当着赵氏的面递给袁明欣:    “是今儿个一早,杨公子着人送到我手上,特特嘱咐捎过来的。”    袁明欣打开来,里面却是一朵白玉雕琢而成的兰花,白色的底儿,黄色的萼,真是美丽至极。    一张俏脸登时更红,却是无论如何止不住内心的喜意——    昨儿个不过随口提了句,最爱的倒不是菊花,而是兰花,没想到那人竟是恁般上心……    虽是觉得杨修云这般有些不合规矩,可见袁明欣眉眼间娇羞之外,尽是喜色,赵氏也就没说什么。等袁明欣出来,却是被一众姐妹好一番打趣:    “那杨公子果然稀罕惨了咱们欣姐儿呢。”    “那是自然,不是把人放在心上,如何会对欣姐儿的话恁般在意……”    “可不是,一听说咱们欣姐儿喜欢兰花,赶紧就巴巴的送上来一朵……”    “只有在意的人,才会把你的一点一滴的喜好都记在心里呢……”    唯有蕴宁却有些怔忡——    送东西给人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恍惚忆起上一世,陆瑄每次去农庄,总会带各式各样的东西过去,医学典籍了,奇花异草的的种子了,甚或是一朵花,一棵草……但凡自己提过的,甚至不经意间流露出感兴趣的,下一次,陆瑄必会带了来奉到自己面前……    甚至有一次,自己不经意间念叨了一句早年祖父从川地带回来的五颜六色的陀螺,说完了也没放在心上,不想旬月后,就在窗台上见到了一个,竟是同祖父当年送给自己的那个一般无二。    也就那次自己开口问了句,陆瑄却说,是他前些日子去川地公干,正好遇见了,顺便带回来的。    那会儿心如死水,旁人说的话,蕴宁也不想探究。陆瑄说的风轻云淡,蕴宁也便毫无挂碍的信了。    可现在想来,却有诸多疑点,毕竟,身为朝廷首辅,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须累的他亲自跑一趟?    换句话说,真是糟糕到需要陆瑄亲自出马,就这么些日子,却是如何也处置不好的……    “小姐,小姐——”采莲忽然走到近前,看蕴宁抬眼,忙低声道,“有一个姓李的人送了一套钧瓷的花模子过来……”    “花模子?”蕴宁心里一跳,不期然回想起花会上和陆瑄闲聊时,自己确是提过,想要一套二十四个花样的模子,不拘是空闲时做糕点也好,或者拿来做萃香阁香脂盒子的标识也罢,想来都是极风雅的。    之所以会那般说,倒不是突发奇想,确是上一世,陆瑄就曾经送过一套这样的模子,又有陆瑄在旁边陪着,不自觉就提了一嘴……    丁芳华正好听到,旋即转过头来:    “什么人送来的?”    蕴宁登时就有些心虚,忙不迭摇头:    “不是旁人送的……是我之前让人做的花样。还是我去看看。”    口中说着,便往门外而去。待得走的远了,才吩咐采莲:    “你去把银子付了……”    想了想又道:    “把那送货的人也带过来,我有些话问他。”    采莲应了声。蕴宁回到住处,才发现,院子里的汉白玉石桌上,可不是正摆着二十四个精巧至极的黄花梨木匣子?    打开来,第一个匣子里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莲花模子,旁边则是一个莲花盖子、肚腹上印着一枝清雅莲花的小巧玉瓶;第二个是兰花模子,同样也有一个兰花盖子的玉瓶……    蕴宁摸摸这个,拿拿那个,眼圈却不觉有些发红——委实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呢,也不对,上一世的花样,比起这一世来,应该更舒展,却是少了些蓬勃之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蕴宁忙把匣子放好,回头去瞧,却是采莲正带了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去而复返。    那中年人明显没想到主人还要见自己,腰都要弯到地上了,胖乎乎的脸上更是冷汗直冒。    “银子已经有人付过了。”采莲上前回禀。    蕴宁点点头:    “你去包个红封过来。”    又看向那掌柜,温声道:    “掌柜的莫要担心,这般漂亮的花样,我还要多谢你们才是。叫你来只是想问一下,让你送来的人还有其他话捎过来吗……”    “小姐莫要这般说,小人不敢当,不敢当……”那掌柜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些,却是连连摆手,“这花模子,小人并没有出多少力,全是那位公子亲手所画,又亲自烧出来的呢……”    那人说着,脸上神情明显有些遗憾。    这么好的东西,真是把坯子留下来,不定卖的怎么火呢。可惜那人烧制成功后,除了那些精美的小瓶子的坯子外,二十四个花模子的土坯却是全给毁了。    可把个掌柜的给心疼坏了。    “亲手画好,亲自烧制出来的?”蕴宁登时一怔。恍惚间忆起,上一世可不是听人说起过,陆首辅诗书画三绝,随随便便一幅字都价值千金。    却实在无法想象出身世家清俊如许的陆瑄出入匠人间,亲自点火烧瓷的模样……    “那位公子可真是聪明的紧,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学成了制坯子,不像我那些徒弟,连着几个月天天割破手,才好容易做出点儿东西……”    “小姐眼下想要哪个花样的小瓶子,只管吩咐小人便是……小人答应过公子,这花瓶只烧给小姐用……”    掌柜的兀自絮絮说着。    “你说,他的手伤了?”蕴宁一下抬头,语气里明显很是紧张。    “第一次做这活,哪能不见点儿伤?”看蕴宁和蔼,那掌柜的胆子也大的多了,“这位公子已经是很厉害了,不过就第一次没防备,手上起了几个燎泡……”    蕴宁一低头,便有两滴泪砸落地面——    上一世陆瑄送来这花样时,手上可不也缠着些白布,自己问起时却说,是裁纸时不小心割到了……    那是堂堂内阁第一首辅啊,真是想要什么,不定多少人挖空心思想要效劳,却为了一个被丢弃到小农庄的弃妇,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114    帝都里几乎就没有什么秘密能瞒得住那些有心人, 李夫人前脚拿了袁明欣的八字离开,后脚这桩婚事就在帝都传扬开来。    正在太师府做客的何容熏并殷勤待客的胡敏蓉也第一时间就听人说了这个消息。    何容熏当即变了脸色, 若非这会儿还在做客, 说不得真会哭出来也不一定。    不大会儿,就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只她那般黯然神伤的模样, 除非是眼睛有毛病, 不然就不可能看不出来。    “何容熏这是什么意思?”说话的是胡敏蓉的嫡亲妹妹胡敏君,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傲慢和鄙夷,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出身,凭她的家世, 也敢和阿姐抢……”    说完又觉得不对, 眼下分明是姐姐输了, 家里帮着相好的杨修云竟硬生生被袁家人给抢走了……    这么想着,忙有些讪讪的住了口。    胡敏蓉眼睛闪了闪——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倒不是为着真相中了杨修云, 而是胡敏蓉打心底里觉得,即便要舍弃这门婚事, 也应该是自己提出来才好。    而事实上,自打从静怡园回来,胡敏蓉眼前也好, 梦里也罢,就怎么也挥不去桂花树下那个令阳光都为之失色的俊逸少年的影子……    虽是缘悭一面,却让胡敏蓉真切的意识到,除了陆瑄, 再没有人任何人配得上“芝兰玉树、浊世佳公子”这样的词语。    可即便期盼着杨修云最好配了他人,别来缠着自己,这会儿真听到了消息,却依旧难免恼火。那种感觉,就如同明明是自己不喜欢准备丢弃的东西,结果还没等主动把他扔掉呢,却先被对方给淘汰出局了。    当真又失落,又憋屈。    “大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一个穿着翠绿色比甲的大丫鬟匆匆而来。    胡敏蓉回头,却是母亲于氏身边的丫头翦云。心知母亲唤自己过去,十有**也和杨修云定亲一事有关。    便即冲胡敏君点了点头,起身往于氏院里去了。    将将看见胡敏蓉的身影,守在于氏门前的丫鬟就赶紧打起帘子。    房间里靠着窗户的太师椅上,这会儿正坐着一个身着酱色贡缎的窈窕妇人。    妇人瞧着也就四十上下,瓜子脸,杏核眼,五官倒也甚美,唯一不协调的便是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生生令整张脸多了些凌厉之色,少了些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柔和。    可不就是胡敏蓉的母亲、太师府的当家夫人,于氏?    胡敏蓉正好进来,忙上前拜见:    “娘。”    于氏哼了声,脸色明显很是不虞:    “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个不是嘱咐你了吗?去了杨家,务必乖巧些?怎么杨家丢下你不要,却选了袁家那等一家子武夫的母夜叉?”    这话说的相当尖酸刻薄。    要说于氏本也不是这样的人。    当初嫁入胡家时,正是胡太后权力最盛的时候,能嫁了太后最信任、宠爱的嫡亲侄子,可是压倒了年纪相仿的所有王公大臣家的小姐,于氏当时的风光真称得上是一时无两。    连带的娘家也被胡家提携,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    只可惜这样的风光日子于氏不过享受了两年,朝中便决出了胜负,今上登基,太后败落。    胡氏一族盛极而衰,虽是今上念在母族的份上,保全了胡家阖族的性命,要紧的官职却是尽数褫夺,胡家从此就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夹着尾巴求生的憋屈生活。    于氏也从原本各大世家最欢迎的座上宾,沦为被拒绝往来户。    也是从那时起,于氏就性情大变。    再不复之前的温柔甜美,直接变为尖酸刻薄。    而现在,随着后宫胡太后重新插手朝廷事务,更甚者日益强势,胡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于氏的丈夫胡庆荣前儿个刚被授予太子太傅兼兵部尚书,儿子胡成明也跟着入宫,从御前侍卫到眼下的二等带刀侍卫,一月之间连升三级有余。    帝都里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家族,想要攀附胡家的人不知有多少,光是每日里送到于氏案头上的请帖,都不下数十张。    一朝翻身,重新成为人上人,于氏性情却是越发高傲。等闲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甚至皇后母族杨家,于氏也丝毫不放在眼里。照于氏看来,杨家也不过是日薄西山、来日无多罢了。    若非丈夫坚持,于氏根本不可能答应。    可就是这样一桩分明是胡家受了委屈百分百属于下嫁的婚事,杨家那边竟然还摆起架子来了——    胡家想要和杨家结亲,消息自然早让人传到了杨家的耳边,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家竟然丝毫不顾及胡家的脸面,转头就请了官媒去袁家提亲,不是明晃晃打了胡家的脸吗。    从听说这个消息,于氏脸色就难看之极,这会儿看见胡敏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服侍的丫鬟还在呢,母亲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胡敏蓉只觉手足冰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于氏不过是发泄一下,心里早另有打算,挥退了房间内的下人,转头跟胡敏蓉道:    “咱们后边站着的可是太后她老人家,杨家人哪里不过是一个病怏怏快要死了的皇后罢了,以后见了杨家并袁家人,不必给他们留什么脸面……”    总要把今日的委屈讨回来才算。    这般咒骂了一通,心气终于平和了些:    “现在,你回房去换件鲜亮的衣衫,就昨日刚给你做的那件凤尾裙,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你爹。”    “看我爹?”胡敏蓉愣了下,“我爹哪儿不是有客人吗?”    更甚者,去见自家爹爹,有必要再换件衣服吗?    “让你换就换。”于氏一副看蠢货的模样——    怎么会养了这么蠢的一个女儿。    这些年备尝世间凄凉、人情冷暖,于氏算是懂了,什么都没手中的权势重要。    甚至即便是太后,都不那么靠得住。    毕竟,太后年岁大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还有多少年好活?    于胡家而言,想要长长久久的富贵,自然得另外寻个依靠。    而眼下于氏最看好的依靠,却是正和丈夫胡庆荣一块儿说话的那个人,这个时候不去,等人走了,再去还有什么意义啊?    胡敏蓉脸一白——    父亲这会儿正招待谁,她自然也是清楚的。正是表兄、庆王世子周珉。    难不成母亲的意思是……    登时有些惶惶然——    不说周珉眼下已是二十有余,两人差了五六岁不止,光说周珉本身,分明已是成了亲的。更甚者膝下连嫡子都有了的……    “发什么呆!快去。”于氏却是根本不容她多说,“我去后花园等你。”    尽管心里一千个不愿意,胡敏蓉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回去换上那件凤尾裙。不得不说,于氏还是极有眼光的,华丽的凤尾裙衬的胡敏蓉越发体态婀娜、姿容俊俏。    瞧着出落的越发美丽的女儿,于氏明显很是满意,示意她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    “走,咱们给你爹和表兄送些点心过去。”    两人去的也巧,周珉正好刚和胡庆荣说完正事,听说于氏和胡敏蓉过来,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怎么敢劳烦舅母和蓉表妹亲自跑一趟。”    “世子可莫要同我们客气。”于氏脸上的冰冷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笑意,“我是个粗心的,还是蓉姐儿提醒说,说是这个时辰了,老爷和世子说不好会有些饿了,又亲自下厨,准备了这些,我想着也是咱们蓉姐儿的一片心意,世子和老爷快尝尝,可还合口味?”    “是吗?”周珉含笑看向胡敏蓉。    一双素手托着朱红色的漆盘,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姣好的面容,修长的体态,温婉的风姿,周珉不觉心头一跳——    早知道胡家出美人儿,皇祖母当年可不就是帝都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儿?也听皇祖母提起过,说是敏蓉妹妹和她年少时颇为相像,这会儿仔细瞧去,可不是千娇百媚,让人见之忘俗?    于氏是过来人,瞧见周珉这般模样,如何不知道定然是动了心的。当下笑着道:    “世子说了这么会儿话,想必定是有些疲累,不然让蓉姐儿陪着你去花园里转转?”    周珉点了点头,含笑道:    “如此,就要劳烦表妹了。”    胡敏蓉纵使一百个不甘愿,却也只得跟了上去,却是暗暗盘算,这几日定要央着父亲帮忙进宫一次——    真正能决定自己婚姻大事的不是父亲胡庆荣并母亲于氏,而是太后。    之前让自己和杨家结亲,分明就是太后的意思,目的不外乎是帮庆王世子拉拢杨家。    只自己猜的不错的话,陆家的分量说不好比杨家还重些,只要自己好好引导,得了太后的允准,自然能够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已是第四天停电了,听说还要停一个星期,晚上来电,白天停电,简直不能更悲催    ☆、115    “你这是做甚?”眼瞧着胡敏蓉跟周珉并肩往花园的方向而去, 胡庆荣脸色就有些难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蓉姐儿的婚事, 太后自有打算,你可莫要想的左了, 坏了太后的大事……”    胡家这一辈的女孩里, 要说最出色的就是胡敏蓉了。也因此,太后早就吩咐过, 让胡庆荣夫妻莫要插手女儿的婚事,一切有她做主。    更甚者杨修云这个夫婿人选, 也是前些日子, 太后暗示过的。    胡庆荣不傻, 自然也明白太后为何如此,分明是要借自家蓉姐儿拉拢杨家,进而向皇后示好——    今上对太后颇有些误解, 同皇后却是鹣鲽情深,但凡皇后愿意帮忙, 周珉的嗣子之位,就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砝码。    即便太后有很多法子,能把周珉推到嗣子的位子上, 却唯有这个方法最是简单。    可方才妻子的做派瞧着,分明是要撮合女儿和世子……    “蓉姐儿是我的女儿,我还会害她不成?”于氏的眼中就闪出些怨尤之色来,“可老爷您倒是看得起杨家, 可惜人家却并没有把咱们胡家看在眼里——杨修云已经同袁家小姐定下亲事,这件事老爷大概还不知道?”    “杨家和袁家定亲了?”胡庆荣果然愣了一下,“此事可真?”    转眼又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毕竟,这样的事,如何也是编造不来的。便有些气恼:    “杨家老匹夫,还真是不识抬举。”    “什么不识抬举,分明是杨家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罢了。”于氏神情幽怨,压低声音道,“这还是太后……老爷有没有想过,他日世子真能……即便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又能照拂咱们多久?想要长长久久的富贵,咱们家就必得再出第二个……胡太后!”    到时候自己身为太后的母亲,看阖帝都人等,有哪个敢不低头?    “好了,胡说什么!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乱说!”胡庆荣呵斥道,眉眼间却有些闪烁。    于氏果然不再说,却心知丈夫已是动了心的,毕竟这些年来,胡庆荣所受的熬煎可也不比自己少。    至于说周珉那边,已然娶亲又如何?因今上打压之故,周珉所娶的妻子容貌平平,家世不显,于周珉谋取嗣子之位,根本一点儿作用也无。    更甚者,当初生嫡子时还伤了根本,不是一般的体弱……    哪里比得上胡家今时今日的风光?    和胡家的暗潮涌动不同,袁家却是一片祥和——    前儿个蕴宁再使金针,袁成阳走路虽是依旧有些摇摆,却好歹能丢掉拐杖了;    再有袁明欣也定下了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高氏当即决定,今儿个怎么也要上山还愿才好,连带的再为袁明欣求个姻缘签。    因而一大早,袁家便套好了四辆大车。    第一辆车子上坐的是高氏并袁成阳母子,其余则长房、二房、三房各一辆,浩浩荡荡的往景山中广善寺而去。    和山下落叶萧瑟的凄凉景致不同,景山上却是秋色正好。大片深浓苍幽的绿色之外,更点缀着火一般的红色,红绿之间,溪水泠泠,叶声飒飒,端的是别有一番动人景致在其中。    山道上无人,丁芳华索性让婢女直接撩起帷幔,让蕴宁和袁明仪姐妹俩尽情领略这迷人的无边秋色。    待得到了广善寺,早有小沙弥在山门前候着了——    袁家要给菩萨重塑金身,这么大的事,主持自然重视的紧。瞧见袁家的马车到了,小沙弥自是赶紧往里传信,很快广善寺主持了凡大和尚就亲自带着人迎了出来。    待得瞧见被人扶着从车上下来的袁成阳,了凡明显也很是吃惊:    “阿弥陀佛,侯爷竟然真能下地行走了?”    当初袁成阳卧床不起时,也曾被家人抬着到广善寺中,那时候了凡可不是亲眼见到曾经驰骋沙场的汉子在风湿病痛折磨之下生不如死的憔悴样子。    “可不是,都是佛祖保佑。”高氏神情虔诚,“老婆子今儿个可不就来上香还原了?多谢佛祖保佑我袁家……”    蕴宁的一手金针绝活,高氏也和袁烈意思一般,还是不要轻易传扬的好。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蕴宁的年纪还是太小了,高氏更愿意相信,是菩萨庇佑袁家,才特意赐了蕴宁这个福星下来。    了凡上前一步,亲自搀住袁成阳的胳膊,却是心里一动——    脉搏之中,虽然还有寒气,却不过是些沉渣残滓,甚至从前征战沙场时留下的内伤都好了不少……    抬起头,视线在袁家一众后辈身上逡巡一遍,最终却是停在挽着丁芳华胳膊站着的蕴宁身上,忽然哈哈大笑:    “果然是天意。你们家这小孙女,端的是个福慧双全的。”    高氏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了凡大师不独佛理高深,更兼擅长相面,只他避世已久,今日能亲眼见着,已是一大幸事,更甚者,还主动为宁姐儿相面——    却是和自己之前的想法再契合不过。    一时喜动颜色。    丁芳华也是喜不自禁。    “我瞧着你家这孙女儿也是个与佛有缘的,今儿的头香就交由这位女施主亲自点上。”    “一切全凭大师吩咐便是。”    高氏忙点头。    这却又是个更大的意外之喜了——    毕竟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求着点广善寺的头香,以期最大限度的得到佛家庇佑,而能得了凡首肯,点头香的,蕴宁怕是女子中的第一个了。    当下便有沙弥上前,手中捧着一只儿臂粗细、荷花底座的香烛。    蕴宁忙上前接了,跟在沙弥身后,亦步亦趋往外而去。    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几十丈高的琉璃塔,小沙弥才站住脚:    “女施主,请。”    蕴宁这才明白,这头香竟是要送往琉璃宝塔顶部点燃的。    浑然不知,后边的袁成阳却是蹙了下眉头,看了了凡一眼,虽然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今儿个的事哪里有些不对劲……    了凡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色,只管双手合十,衬着雪白寿眉,大红袈裟,依旧是十足十的得道高僧模样。    罢了,宁姐儿身边可是足有八名暗卫,便是凭着袁家的名号,谅其他人也不敢妄动,再加上这广善寺又是千古名刹,或者是自己多心了也是有的。    那边蕴宁已是到了琉璃塔最上面一层,那小沙弥却是退身一旁,分明是让蕴宁一个人进去。    蕴宁推门而入,待得瞧见里面景象,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却是这塔顶四面墙上,全是精美壁画,佛祖之外,又有十八罗汉,并各路菩萨,飞天翩飞,安宁祥和之外,似是有纶音在耳边响起……    蕴宁一时怔忡,前世今生的画面一一在眼前闪过,不知不觉间竟是泪流满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蕴宁才回过神来,矮下身形,取了火石,点燃手中香烛,又恭恭敬敬的奉在莲台之上,无比虔诚的磕了三个头,这才低头退出精舍。    来到外面才发现,小沙弥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离去。    蕴宁也没多待,便沿着来路环绕而下。    许是哭了一场,只觉满腔郁气尽皆散去,也是这会儿才发现,琉璃塔每一层都刻有佛像,她也不急,便每一层都恭敬施礼,待得将将要走出琉璃塔时,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外面突然跪了这么多人?    更兼还人人都面露狂热虔诚之色。    自己这会儿真是突然走出来……    正自踌躇,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施主跟我来。”    蕴宁回头,嘴巴一下张成了个“O”字型。却是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须眉皓白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莫怕,老衲是这宝塔守塔人。”老和尚说着,转过身,脚步迟缓的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老衲送施主出去。”    眼瞧得外面奔来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不知道这宝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蕴宁却也明白,还是想法子避开为好。    不过略一犹豫,便跟在老和尚身后。    走了一阵儿才发现,下面竟还有一层,更奇的是最下面一层还有一条延伸向地面的石阶,老和尚这才停住脚,往上面指了一下:    “上去,从这儿就可以出去了。”    耳听得外面一片寂然,蕴宁心知,果然不是琉璃塔的那个入口处,忙合十道谢:“多谢大师。”    再抬头,那老和尚已是转身又往塔里而去。    直待得老和尚完全不见了身影,蕴宁才转身提起裙子,拾阶而上。探出头来,却是在一个寂静的小院中。    蕴宁刚要往外迈步,不想人一下被拉了出来,紧跟着一柄利刃架在了脖子上。    ☆、116    “别动。”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的男子声音, 听在人耳中简直毛骨悚然。    蕴宁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冻住了相仿。却是直觉,自己这会儿还是听话的好, 不然, 怕是真有性命之忧。    “转过来。”男子又道。    蕴宁缓缓转身,入目却是一个面貌平平的男子, 男人手中利刃稳稳搁在蕴宁脖子上, 并不曾因为蕴宁的乖顺,就有丝毫偏离。    这个男人太强大了。甚至蕴宁连取出身上藏的迷药机会都没有。这里距离琉璃宝塔的距离似是已经很远了, 因为琉璃宝塔那边的欢呼声虽是还能有隐约听见,却已是模糊的很了。    即便大声喊叫, 怕是也没有人能听到……    更甚者因为自己临时改了方向, 家里派来守护自己的暗卫怕到了这时候也不会察觉, 自己并不在宝塔中,而是陷入了危险。    重生了这么久,蕴宁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所有的死寂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一个低低的明显是年轻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    “干什么呢?不是说别发出一点儿声响吗?”    那始终没什么表情的男子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慌乱,忙单膝跪倒:    “少爷, 这个女人忽然从柴房里钻出来……”    手中却是用力,分明是要让蕴宁一起跪下的意思。    蕴宁只觉有巨力从那条臂膀上传来,登时站立不住, 整个人随之向前仆倒。    本想着怕是要摔个结结实实,不想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牢牢圈住,声音跟着一顿:    “是你?”    蕴宁仓皇抬头。    面前却是一个俊美到令秋光都为之黯然的少年。尤其是身上鲜亮的大红锦袍,衬得少年越发耀眼。如果说陆瑄如海, 洒脱中自有其大气磅礴之态,这少年就是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山,即便是美到雌雄莫辩的容颜也无法冲淡他身上冰冷气息分毫。    有些熟悉的气息,却是绝对陌生的长相。    再是如何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的良好心态,方才经历的一切都太过可怕,蕴宁清澈的眼眸这会儿可不正隐约有泪光闪烁?    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和无助,让男子眸色倏地暗沉,吓得之前执剑的男子好险没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不知这位公子是……”蕴宁已是找回了神智,这才发现男子有力的臂膀依旧呈保护的姿态环在旁边,忙往后退了一步,却是疼的猛一咧嘴,轻轻呻、吟了一声。    “拿一把椅子来。”少年半跪着俯下身,随口吩咐道。    旁边男子出剑的速度快,搬椅子更快,蕴宁还没回过神来,身后已是被塞了把椅子。    看蕴宁单腿立着,疼的冷汗都下来了,少年凌厉的视线在诚惶诚恐垂手侍立一旁的男子身上一扫,令得男子登时变成了鹌鹑般,猛一瑟缩。少年已是收回视线,瞧向蕴宁,柔声道:    “你坐好。许是崴着了,我帮你看看。”    语气里甚至有着恳求的意味。    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少年,可对方的友好却令蕴宁的恐惧消褪了些。    却也明白,这般跛了脚,终究不是事儿——待会儿真是能找着机会放倒这两人,也跑不快不是?    犹豫着坐下,少年已是捉住蕴宁的脚踝,轻轻往里送了一下,又用力一拉。    耳听得咯噔一声响,蕴宁疼的浑身一颤,手也不自觉用力抠紧了跪伏在面前的少年的肩膀。    剧痛过后,是一阵轻松。    少年却依旧半跪在蕴宁身前,仰头瞧着蕴宁的神情里全是担心。    少年身上的衣服明显是上好的丝绸,被蕴宁这么一抓,已是皱成一团。蕴宁登时有些不自在,忙不迭收回手:    “我好了,谢谢你……”    “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察觉到蕴宁已是好了,少年扶着蕴宁脚踝的手这才收回去,却是微不可查的在身上蹭了蹭——    曾经手起刀落,冷眼瞧着无数人头滚落身前都不曾动容,却没办法不为女孩的一声痛呼而乱了心神,甚至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手心里已然全是冷汗。    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期许殷切,蕴宁竟不自觉有些心虚,迟疑了下,却依旧摇头:    “还请公子见谅……”    “龙舌草。”少年薄唇微启,缓缓吐了一个词出来。    龙舌草?蕴宁怔了一下,却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眸——    要说这龙舌草,自己也不过同一个人说过罢了,就是当初回春堂时救过的疤脸少年。    当时会提起龙舌草,也是因为少年询问,他可以拿什么来偿还,担心他太过于执着这件事,才会拿来搪塞。    “竟然是你?”蕴宁恍然大悟之后,更是惊喜不已,“你的脸全好了?这是你本来的模样吗?真的太好了!”    那般无比喜悦的模样,令少年的眼眸越发温暖:    “嗯,全好了呢。好到,你都认不出我了呢……”    语气里竟是有些遗憾的模样。    “说什么傻话呢。”一旦解除了危险,蕴宁又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带入了“老阿姨”的身份,“我认不认得出你有什么打紧?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家人不定多开心呢。”    “你也是吗?”少年声音极轻,似是想要什么许诺一般,“这样一张脸你看了也会开心吗?”    “当然了。”蕴宁重重的点头。    “奥。”少年点了点头——当初爹爹可不就是因为这样一张脸,临死时受尽折磨,一路逃亡时,甚至觉得拥有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也不错,起码不必担心再重蹈父亲的覆辙。可既然宁丫头开心,那以后就顶着这张脸好了,“对了,你以后叫我阿烨就好。”    “阿晔……”这少年的名字吗?蕴宁又忽然想到什么,悄悄用手指了指从少年出现就温顺如小白兔的男子,“你们家的仆人怎么这般凶?”    少年扫了一眼男子:    “厉二,还不过来给小姐请罪?”    那男子忙过来,毫不迟疑的“噗通”一声跪倒——没瞧见老大方才都是跪着的吗,自己这一跪,也不亏。希望这么听话,能让老大饶过自己方才对这少女的得罪。    “罢了。”蕴宁也不是那等得理不让人的,看男子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好深究,却是有些奇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少年沉默了下,半晌低声道:    “方才厉二那般,也是有原因的——我家长辈身染沉疴,求遍天下,却无处可医,这才来到这广善寺,希望佛祖庇佑,能少些苦痛……之前已是痛了两天两夜,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    “病了,很厉害吗?”蕴宁心也跟着往下一沉。上一次在广善寺时,阿烨就一身缟素,当时说是家中亲人殁了,怎么这么快又有亲人病倒?看他的模样,明显病情颇重。    阿烨刚要回答,方才还寂然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粗喘声,连带的一个惶急的男子声音响起:    “湘儿,湘儿,你如何了?又开始痛了吗?”    声音沙哑,全是眼睁睁瞧着至亲受尽苦难却无计可施的绝望。    阿晔顾不得再和蕴宁说,疾步往房间里而去。    蕴宁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秋阳正好,房间里也一片敞亮。简单却干净的家具更是有一种别样的温馨。    房间里正有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而男子面前的禅床上,正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能看出妇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却是由于病痛的折磨,早已颧骨突出、形容枯槁。    这会儿更是由于疼痛缩成一团,渗出的冷汗很快打湿了头发。可即便外人瞧着都痛,妇人却是一声不哼,怀里依旧紧紧抱着一个牌位,依稀能瞧见上面“爱子”两个字。    任凭男子如何安抚,都毫无回应不说,更是看都不看男子一眼。    蕴宁一颗心一下提了上去——到了这会儿如何不明白,自己突然出现时,那厉二愤怒的样子。这位夫人不定已受了多久的折磨,好容易酣眠一刻,却被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打扰。    不自觉上前一步:    “这样也不是办法,让我瞧瞧。”    不管是出于对妇人的怜悯还是不愿阿烨一次次送别亲人,蕴宁都觉得自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中年男子明显已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虽是看着蕴宁的年纪时有些不太相信,却依旧让开身子:    “好。”    蕴宁探手握住女子的脉搏,女子明显想要甩开,可惜力有不及。    知道太过疼痛之下,妇人这会儿说不好已是混沌状态,蕴宁忙轻声安抚,哄小孩子般道:    “莫怕,我帮你瞧瞧,很快就不疼了啊……”    女孩子特有的软糯声音,明显具有极好的安抚作用。    妇人慢慢停止挣扎,深陷的眼窝处却是有一滴泪掉落。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身形猛地一滞——    妻子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多久了?这么些日子以来,竟是第一次对外界的触碰有了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胃病胆囊炎齐齐来袭……先发上,待会儿再检查错别字    ☆、117    蕴宁轻轻拉过女子细痩的胳膊, 终于第一次体会出古人说的“皮包骨头”是什么感觉。    一时心中怜悯更甚。    只这些同情却在渐渐察知女子的身体状况后而变为愤怒,不觉瞪了旁边暗影里的中年男子一眼, 小声嘀咕道:    “怎么不让夫人用些好东西……就把人饿成了这样。”    不怪蕴宁生气, 实在是看这家的排场,也不是那等穷苦的人家, 如何就能生生让一个人熬到油尽灯枯、来日无多的境地了呢?    似是没想到蕴宁有此一言, 阿烨忙悄悄扯了扯蕴宁的衣襟,低声道:    “伯母这些日子以来, 吃什么,吐什么, 我们用尽了办法, 都没办法让她多吃一口东西……”    中年的脸在暗影中, 瘦削的背始终挺得笔直,却在听到阿烨这句话后,微微一晃, 鬓前一缕白发让人瞧了止不住心酸——    看对方年纪也就和父亲差不多大?怎么就这般沧桑了。    一时只觉憋闷。    把妇人的手轻轻送回被褥里,蕴宁犹豫了下, 回头让阿烨先出去片刻,然后才转向中年男子:    “我能不能看一下这位夫人的**?”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却是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用看了, 如你所想。”    声音疲惫,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蕴宁怔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一时心里沉甸甸的——果真是乳岩啊。    方才阿烨在时没有察觉, 这会儿独自面对着中年人,明明感觉对方也是疲病交加、身有重疾的情况下,蕴宁没来由的就觉得一阵压力迎面而来。    许是察觉到什么,中年男子身子稍稍往后挪了些,温声道:    “莫怕,便是做不了什么,也不会怪你的……那么多名医,也都束手无策。”    似是已经认命,却无端端的透着股彻骨的悲凉和寂寞。    “我家夫人,大致,大致还有……”    那句“多少时日”却是如鲠在喉,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虽然明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却依旧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蕴宁伸出两个指头。    中年男子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渐渐消失——    两日吗?    袁家丫头医道之精果然非他人可比,可给出的结论却依旧没什么两样。    早在一月之前,妻子便停了饮食,只每日里用些汤水罢了。更甚者这几日,喂进去的水也会吐出大半……    即便请了诸多名医,却依旧药石无效。这一世,最愧对的就是妻子,到得最后,竟依旧是束手无策……    “真是对不住。”蕴宁即便不看,也能感受到男子的痛楚和绝望。却也是无法,毕竟这样的病症,即便自己有两世的阅历,依旧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这两年里,我也只能帮夫人用金针并药汤减少些疼痛罢了……其他的却是无能为力……”    好在手里还有一个药膳方子,倒是能起到固本培元之效……    正自盘算,不想对面男子眼睛一下睁大,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也随之攥紧,又缓缓放开,太大的惊喜之下,竟是半晌无语。    好在他本非常人,却是在蕴宁察觉到异常之前,很快恢复了正常,却是涩声道:    “好孩子……现在,可以施针吗……”    却依旧有些不敢置信的追问了一句:    “你方才说,两年?”    “嗯。”蕴宁点了点头,却是又有些为难,“只我的那套金针眼下却并不在这里。”    既是出来游玩,自然不会带金针在身上。    “无妨。阿烨——”中年男子回身冲着窗外道。    阿烨应声而入,手中正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却是脉枕药杵等等各色器具一应俱全,更甚者旁边还有一包金针,可不正同自己那套一模一样?    看蕴宁面露诧异之色,阿烨忙代为解释:    “我们陪伯母去各地求医问药时,路途上怕伯母病发,郎中看诊方式又不同,为了怕他们东西不全,耽误治疗,提前就把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这男子还真是个痴情人呢。蕴宁一时更加感慨,倒是没有多想,毕竟,眼下还是赶紧帮妇人减轻些痛苦的好——    即便昏睡中,还疼的这般厉害,可见有多难过。    蕴宁净了手,又把金针仔细擦拭一遍,找了找感觉,这才再次回到房间里。    这么片刻间,房间里已是按照蕴宁的吩咐,重新收拾了床榻,便是蕴宁提到的药草,也全部准备齐全,更甚者还全是上品。    蕴宁查看一番,点了点头:    “阿烨你把药拿出去熬一大锅水,切记水沸后一刻钟即可。”    又提笔写下药膳方子:    “再照单子上写的,把食材准备好,我待会儿亲自做,”    又转头看了一眼暗影里始终痴痴凝望床上妇人不发一言的中年男子:    “先生要是有灵巧的婢女,就让她跟着学,以后可以做给夫人吃……便是先生,同吃了也是好的。”    男子虽是没有转身,却是神情动容,颤声道:    “你是说,我夫人,施针过后,就能用饭了?”    “能的。”蕴宁点头,“夫人这些日子熬煎,五脏都受了损毁,才会吃什么吐什么,待会儿情况缓解了,自然就可以用饭了。”    “好,好,好!”男子连说了三个“好”字,明显激动已极。    蕴宁已是手持金针,先直接朝妇人手腕上玄关穴刺了下去——心脏为气血之源,自然要先减轻这里的痛苦。    只妇人实在太过消瘦,蕴宁竟是花了足足盏茶时间,才把金针一点点送入。    而随着这一针下去,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妇人之前打摆子似的颤抖幅度果然渐渐变小。    中年男子死气沉沉的眼眸中,终于又有了些神采。    看蕴宁伸手,竟是亲自捏了金针送到蕴宁手里。只惊得旁边侍候的厉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好在稳住心神之后,剩下的金针就容易多了,饶是如此,依旧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施针完毕。    蕴宁却已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转而往窗户外面瞧了瞧——这么久了,家人会担心?    似是看出了蕴宁的心思,男子摆了摆手:    “无妨,方才我让人去寻了你家人,他们这会儿却是不在,却是意外发现,咱们竟是故人。”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牌子递过去:    “待会儿你拿着让你祖母看,她不会怪你的。”    家里和阿烨的长辈竟是故人吗?倒还真是巧。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若非同武安侯府一样的世家大族,哪来的底气寻遍天下名医?    一时倒也没有再问。至于这牌子,绿油油,晶莹剔透,分明就是极品美玉,自己还是不要拿的好。    不想下一刻手里先是一凉,继而有温润的感觉传来,却是男子直接把玉牌放到了蕴宁手里:    “拿着,就是个小玩意儿,你祖母也得看了信物,才能信你的话不是?再有,以后还得劳烦你给我夫人诊治呢……”    蕴宁无奈,又心知越是富贵人家,越不想欠人情分,罢了,自己收了便是。    稍微歇息片刻,又转身去了外面,早有一个清秀伶俐的女子在那里候着了。    心知这是要跟着自己学做药膳的。蕴宁就嘱咐她先把药材洗干净,又有食材的量各添加多少……    这女子自己说叫南春,却是个心灵手巧不过的,竟是蕴宁说了一次,就全部记住了,最后又口齿清晰的给蕴宁说了一遍前后次序和分量,竟是无一处错漏。    便是蕴宁也止不住叹为观止。    很快得了两碗乳白色泽香气诱人的药膳,蕴宁长呼一口气,终于大功告成了。    和南春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妇人虽然依旧昏睡,却明显已是呼吸平稳。    蕴宁示意南春一边瞧着,自己则褪了女子鞋袜,在足心处按几下,让南春接着。    一刻钟后,才让南春停住手。    可即便蕴宁再三保证,妇人这次用了药膳后,定不会再吐出来了。    男子和南春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一直到妇人果然咽下第一口药膳,却是并没有如先前那般再次呛咳出来,两人才算是彻底信了蕴宁的话。    一杯药膳,分成两次,终是全喂了进去。    南春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竟是身子一矮,就跪在了蕴宁身前,连连磕头不止: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救了我家主子……”    床上的妇人似是被南春的动作惊动,微微掀了掀眼皮,又看了眼旁边紧紧执着自己手的丈夫,无言的叹了口气,又疲惫的闭上眼睛。    蕴宁只觉心里轻松多了,看托盘上另一杯药膳还好端端放着,忙不迭提醒:    “这盅药膳,先生赶紧趁热用了。我也该走了。”    “先生和夫人一直在这里吗?夫人眼下每两日都得施针一次,一月之后,可改为十日一次,等满三个月,就可以改为两月一次了,只这药膳不可断了,却是每日三餐都要用一盅的。”    好在药膳的味儿道很好。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袁烈一世刚强,不想竞有福分得了一个这般心善、温柔如水的女孩儿。    又让南春准备了礼物,陪着蕴宁回去。    待得脚步声渐远,男子转过头来,却是发觉,床上的妇人,竟是已然醒转,不觉惊喜至极:    “湘儿……”    看着头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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