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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死在这房间里……我恨,我恨……” 没想到丁淑芳忽然发起了疯,蕴宁忙往旁边闪身,不想却是踢着一个板凳,人趔趄着就往旁边倒了下去,本想着怕是会摔个结结实实,不想一只大手伸过来,正好接住蕴宁,视线相接间,却是撞上了一双生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63 丁氏吓得一哆嗦, 神情和见了鬼一般,整个人都几乎站立不稳, 喉咙中发出一声宛若哭泣的破碎低喃: “候, 侯爷……” 半揽半抱的扶着蕴宁的可不是一个身着泥金边弹花暗纹锦袍的高大男子? 男子身高足有九尺,凤目狭长, 斜飞入鬓, 鼻如悬胆,面目英挺无双, 稳稳守在蕴宁身旁,宛若一座大山般沉稳—— 可不正是武安侯爷袁烈? 丁氏一时只觉浑身发软, 亏得拄住结满了灰尘的窗棂, 才勉强站住脚, 眼睛却是死死盯住袁烈扶着蕴宁腰肢的大手上—— 纤细柔弱的女儿,高大英俊的父亲…… 登时只觉刺眼之极,更甚者整个人都被汹涌而至的无边恨意给席卷: “小小年纪, 就跟男人勾三……”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蕴宁扬声打断: “你心里恨不得我死也就罢了, 何苦连累别人?之前对祖父这般,现下,连伯府的客人你也不放过吗?” “之前是祖父这个伯府的恩人, 现在则是伯府的客人……原来只要和伯府扯上关系,所有人就合该倒霉……可笑的是,当初伯爷竟然相信你嫁入程家是为了报恩……” “挑拨祖父和父亲的关系,更是趁祖父不在家时, 径自不告而别府另居,把祖父一人孤零零的扔在老宅,甚至时时拿祖父的安危当做筹码——还有比这更可笑、可悲、可鄙的报恩吗?” “可我有一点依旧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之入骨?” 蕴宁盯着丁淑芳,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愤怒和绝望,只觉上一世积累了那么多的负面情绪一瞬间全都喷薄而出: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生下我?当初祖父看我危在旦夕,便把我接过去亲自照顾……是你借口长姐病重,让祖父体谅你一个做母亲的心思,闹着把我接到身边,结果却是,你的‘爱’让我染上了和姐姐一样的天花!” 本想着这辈子桥归桥,路归路,既然丁氏不喜欢自己,自己就当个没娘的孩子便好,如何也没有料到,丁氏竟是恨自己到了这般地步! 不独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更要给自己扣上一个不守妇道与人有私的罪名! 上一世可不就是因为和顾德忠淫奔,才给了祖父致命的打击,丁氏方才的话,分明是想旧事重演! 心潮起伏之下,蕴宁再也无法保持曾经的淡然,只觉得恨不得和丁氏同归于尽才好。 “闭嘴!你胡说什么!”丁氏脸色早已是惨白一片,更有些被情绪太过激烈的蕴宁给吓到—— 当初程蕴宁才那么小,自己做过的事,她怎么可能记得那般清楚! “闭嘴?你凭什么让我闭嘴?!或者你以为,我还是五岁时那个渴望母亲怀抱的蠢笨孩子吗?” “五岁时你使人寻我过去……可笑我痴心妄想,还以为我的母亲,终是想起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可迎接我的是什么?是你亲手倒下来的一盆热水!” 口中说着,蕴宁不自觉抚向面颊—— 那日午睡,蕴宁是在剧痛中醒来,入目只见地上狼藉一片的水迹,还有失魂落魄站在床前的丁氏。 幼时不懂,可被丢在农庄上的那一二十年,蕴宁最终却是断定,当初丁氏会出现,并不是她自己所说的听到惊叫跑来看自己,事实却是,那盆煮沸的水,根本就是她亲手倒下去的! “我让你闭嘴,听到没有!”丁氏神情越发惊恐——方才会揪着蕴宁到这里,本想着这个生母自缢而亡的破败院子,再不会有其他人涉足,不想武安侯袁烈,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甚者,曾经以为被自己高明手法骗的死死的蕴宁,竟是对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心知肚明!一想到即便恨着自己,这么多年来,这小贱人竟还能装的那般好,丁氏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毛—— 所以说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对的?程蕴宁的体内定是藏了个可怕的恶鬼! 有风儿透窗而来,房间里顿时灰尘四起,动荡成一片的光与影中,丁氏只觉倚在袁烈臂弯里的蕴宁那般可怕而又面目可憎。 竟是踉跄着冲过来,想要扯过蕴宁,不想袁烈却是上前一步,严严实实的把蕴宁护在身后。 即便是一样的凤眸,蕴宁的是决然,袁烈的却是漠视,可也正是这等目中无人的漠视,让丁氏更觉遍体鳞伤、生不如死: “程蕴宁!你给滚我过来,还是说你要忤逆娘亲!” “娘亲?呵呵,是啊,你是我的母亲!要如何对我,自是全由你做主,可祖父何辜!就是因为他当初救了外祖父,并呵护我这个让你厌恶到恨不得弄死的女儿吗?” “先是为了长公主府的赏赐,然后是武安侯府赠与的栖霞山庄——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你愿意给谁,拿走便是,如何非要以祖父的安危来威胁?你心里何尝有一日把祖父当做长辈来尊敬,何尝想要尽过一日孝道?外祖父口口声声,送你嫁入程家,是为了报当年大恩,原来所谓的报恩,就是这等报法,当真令人齿冷!” 眼前不自觉闪现出上一世祖父凄然离世的场景,蕴宁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若非袁烈撑着,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你住口,住口!”丁氏仓皇之下,顺手抄起一个满是灰尘的花瓶,朝着蕴宁就掷了过来。 却被袁烈抬手挥开,花瓶砸落墙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然后低头瞧了一眼蕴宁,温声道: “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还能走吗?我扶你出去。” 语气里,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怜惜。 丁淑芳登时呆在了那里。这样温柔的袁烈,可不是当初自己梦寐以求想要独占的?可直到最后使得生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也没等来这人正视自己一眼。 凭什么不过见了一面,袁烈就甘愿那般护着程蕴宁? 先是控制不住的流泪,到最后,竟是扶着桌角笑的直不起腰来: “袁烈,亏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却原来竟是对自己的甥女儿动了歪心思!就是不知,你这等龌龊心思,我那姐姐可是知晓?” 好,好,这样也好,还有什么比父女**这样的报复更快意的呢? 不料已是跨出房门的袁烈忽然回头,视线如刀般钉在丁淑芳身上: “信不信再敢乱说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一语既出,浓烈的杀气穿过层层烟尘扑面而来,丁氏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这人,怕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登时如同被卡住了喉咙的鸡,再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太过恐惧之下,手中也不知何时拽住了一根黑魆魆的东西。 直到那两人跨出了灰扑扑的房门,丁氏才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活过来了,抬手想要拭汗,却在瞧清自己拽着的东西时,“啊”的惨叫一声—— 手里抓着的,分明是当初生母自缢的那根绳子! 忙不迭丢开去,紧跟在袁烈后面夺门而出。 惊吓太大之下,丁氏扶着门柱不住的喘着粗气,却是渐渐察觉情形有异,下意识的想要回头,不想一只脚已经狠狠的踹了过来。 丁氏猝不及防之下,身形朝着前面一下仆倒,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 “孽障,真是孽障!” 分明就是老伯爷丁正峰的声音。 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是袁烈,然后是父亲,怎么会那般巧,他们全都出现在这个破败的小院里? 僵硬着身子慢慢回头,站在身后的可不正是满面怒容的父亲和兄长? “爹,你竟然,也打我?” 丁正峰尚未开口,一直静默不语的蕴宁却是抬起头来,视线毫不避让的对上丁家父子: “伯爷既是这么快赶来,想必是要实现之前给我的承诺。” “我这张脸,已是毁在太太手里,可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蕴宁不敢有怨,可有一点,即便我死,也决不允许这世上任何人试图害到祖父,不论是实质性的,还是口头上的威胁!” “今儿个蕴宁只想问伯爷一声——贵府小姐待我祖父如何,想必伯爷已经心知肚明。伯府当初如何回报祖父恩情的,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小辈能有资格过问的,这会儿我只想问一声,拿我这张被毁掉的脸,还有今日对贵府小少爷的救命之恩,能不能用来抵消贵府小姐生我一场的恩情?” “你妄想!”到了这会儿,丁氏如何不明白,父兄甚至袁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和蕴宁有关。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可以指使得动这样三尊大佛,却是明白一点,真是父亲点了头,往后再想掌控蕴宁,当真是千难万难。 不想一句话开口,丁正峰却上前一步,扬手又是一个耳光—— “你还有脸说!” “怪不得这些年来,亲家和我关系越发疏远,原来全是因为你这孽障!” 当年丁正峰和程仲也算莫逆,不然即便是被救了一条性命,丁家也不至于就非要嫁个女儿过去补偿。 本来这些年来因为程仲的疏远,丁正峰颇有些怨尤之意,毕竟丁家的女儿嫁入程家,分明就是下嫁,怎么程仲不知感激,反而和自己生分了呢? 及至方才周氏带了今日去请老爷子的下人过来,丁正峰才知道女儿竟然早在数年前便已别府另居的事情。 也因此,才会第一时间就信了方才蕴宁在房间里说的话,知道了这些年丁氏在程家做的事,丁正峰自己都不由的心里发凉—— 这哪里是报恩啊,分明是结仇还差不多。 还有之前丁氏那一番充满恨意的话,丁正峰可不也全都听在耳中,连带的更不能容忍的是,她竟然胆大包天,想要攀诬武安侯袁烈! 这样的大逆不道,早已超过丁正峰忍耐的极限,虽然对蕴宁作为晚辈恁般咄咄逼人心生不满,却不妨碍他立即做出决断—— 不管是为了挽回程仲,还是为了安抚明显已经怒不可遏的女婿,再加上还有之前周氏以伯府名义对蕴宁的承诺…… 所有一切决定了,他必须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站在蕴宁这边。 当下冲蕴宁点了点头: “宁姐儿是?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和你祖父。你放心,我今儿个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吩咐明显脸色难看的丁芳年: “你去,请你程家妹夫过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一句话说的丁淑芳登时脸色惨白—— 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在程家地位超然,让程庆轩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依靠的可不正是伯府娘家? 若然让程庆轩知道,自己先是得罪了陆家,又见弃于伯府,更甚者还惹怒了武安侯,怕是杀了自己的心思都有! 无比惊恐之下,膝行着爬到丁正峰面前: “爹,别让我家老爷过来,求求你……别让他知道这些……女儿错了,女儿再不敢了……” 却被丁正峰再次一脚踹开: “不想让姑爷知道的话,你就和姑爷一起去亲家公面前请罪,然后自请去静心庵忏悔三年!” 从前对这个女儿倒也有几分疼爱,不然当初在她嫁入程家时,也不会明知道妻子对丁淑芳不喜至极,还是给准备了一份异常丰厚的嫁妆。 只丁正峰能给与的也就这么多了。作为大家族的族长,丁正峰心里自然有一杆称,丁淑芳眼下所为,在丁正峰看来,已是大大的逾距了。尤其是要把那么大一盆脏水泼到武安侯府身上,真是传出去只言片语,包括伯府在内,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至于说静心庵,可不最是讲究清规戒律,名为庵堂,实则是京都贵家惩罚犯错了的女子所在,但凡进去了,表面上说替家人祈福,实则会受尽苦楚。 且这一进去便是三年之久,待得丁氏出来,蕴宁的年纪自然应该已是许了人家,也算变相实现了对蕴宁的承诺。 父亲竟要自己去静心庵?丁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下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有人怀疑蕴宁的身世了,猜猜看,是哪个…… ☆、64 程庆轩被下人带过来的时候, 还有些奇怪,待得一步跨进院里, 却被看到的场景吓了一跳—— 自来事事讲究的妻子, 这会儿却正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斑驳, 脸颊更是肿了老高。 登时有些仓皇, 视线极快的又在武安侯袁烈身上掠过,一时更加心惊肉跳。实在是明明就在方才, 这位连襟待自己还是亲切的紧,如何这会儿就面沉似水、神情凝重之极? 本是迈向丁氏的脚步不觉变的迟疑, 最终在丁正峰面前停住脚: “不知岳父大人唤小婿何事?” 停了停才试探道: “可是我家娘子惹了岳父生气?” 瞧着缩手缩脚的程庆轩, 丁正峰当真觉得和吃了只苍蝇相仿, 也无心和他兜圈子: “姑爷你是一家之主,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我只问你一句,这么多年, 你父亲待你如何?” 程庆轩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含糊道: “我爹自是待我极好……若非我爹, 也绝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我……” 却被丁正峰一下喝断: “既是如此,如何还要带着妻儿别府另居?便是你不觉得羞臊,我也要臊死了!” “你是伯府娇客, 即便我不好出面责罚于你,这满朝御史都是死的吗?国朝自来以孝治天下,身为嗣子,你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信不信只要有那等乖觉的,一道奏章送上,你头上那顶乌纱,顷刻间就会不翼而飞?这等戴罪之身,一世也休想有出头之日!” 程庆轩本是躬身而立,这会儿却是再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惊失色道: “岳父息怒,小婿并没有分家之意,不过是想要让父亲换个……” 却被丁正峰朝脸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我呸!这会儿还要花言巧语骗我!你这话坑傻子还差不多!不如明日里金銮殿上,皇上面前,你也把这话重复一遍?” 再没想到老泰山会这么不讲究,被不偏不倚吐了一脸唾沫的程庆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你们俩赶紧给我滚!芳姐儿我已经说了,让她去静心庵给老爷子祈福三年,至于你,是跪是求,自是与伯府无干,你只记着一点,老爷子一日不肯谅解于你,你就一日不是我伯府的女婿!” 程庆轩本就是个脸皮薄的,听丁正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脸再留下来? 慌忙扯了同样失魂落魄的丁淑芳起身,眼都不敢抬的匆忙施了个礼: “小婿,小婿告退……” 刚走了几步,却又被一直默不作声的袁烈给叫住: “栖霞山庄是武安侯府用来酬报程家三小姐大恩的,与其他人却是一点干系也无,尤其是你们夫妇——旁人也就罢了,唯独你们二位,没有袁家的同意,记得莫要踏入山庄一步,不然会有什么结果,怕是你们两人承受不了的。” 程庆轩仓皇回头,正好对上袁烈锐利的双眸,惊得忙点头应下,拽了丁氏,逃也似的出了小院。 外面程家下人已是候着了,程宝茹正在车前徘徊,一眼瞧见匆匆过来的两人,忙迎了上去,却在瞧清楚丁氏的模样时,吓得“呀”的惊叫了一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你母亲上车!”程庆轩恶狠狠道。 “啊?嗳。”程宝茹手脚都是哆嗦的—— 这可是伯府,母亲怎么说也是伯府姑奶奶,如何被人打成这样? 堪堪上车时,又想起什么,忙探出头,对好容易骑上马的程庆轩道: “爹,方才大舅母说伯府有事,想要留三妹妹住上一段……” 不想一句话出口,手腕上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程宝茹悚然抬头,正对上丁氏宛若癫狂的眼神: “你不是说,那个臭丫头和怡姐儿在一起吗!连你也敢骗我?!” 早就觉得有些不对,毕竟,生母的那个小院子,早已成为伯府禁忌一般的所在,不然自己也不会想着把蕴宁带到那里去。 结果倒好,先是袁烈,再是父兄……现在又是周氏亲自出面留下蕴宁! 虽然不知道蕴宁究竟如何做到的,丁淑芳却是已然断定,这些人必然全是蕴宁特意引过去的。 甚至说自己暴怒之下,对着武安侯的失态,说不好也在她预料之中。 结果可不正是如此?自己气急攻心之下,扯上袁烈,果然成了最大的败笔,父亲之所以这般严惩自己,怕是更多是要做给武安侯府看。 可笑自己聪明一世,结果却是栽在乳臭未干的程蕴宁手里。 程宝茹的手腕已是被掐的渗出血来,却硬是被全没了往日慈爱面目疯婆子一般的丁氏给吓得哭都不敢: “娘,娘,我疼……” “闭嘴!还嫌脸丢的不够不是!” 程庆轩强自压抑的暴怒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宝茹吓得一哆嗦,再不敢说话,丁淑芳也终是松开了手,毫无形象的仰躺在马车上,双眼绝望而空洞…… 程庆轩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 “等回了府里,你们娘俩记得把之前长公主赐给宁姐儿的东西全都还回去,不够的话,拿自己的首饰补上!咱们再去给老爷子磕头……” 听程庆轩如此说,程宝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那些可都是自己这一世仅见的好东西啊。不说其他的,便是今儿个送给外祖母的那件棉坎夹,说不得就要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填还进去…… 这般想着,不觉偷眼去看丁氏—— 娘亲占得好东西可是更多,据自己所知,可是几乎全被她给了武安侯府的明珠小姐,怕不也得好多首饰往里填送。 不想丁氏却和死了一般,半点儿反应也无。 到了这会儿,程宝茹终是隐隐约约的猜测到,怕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了! 且引发这等大事的,十有八、九和程蕴宁有关,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能把父母逼到这般境地。 程庆轩三口天翻地覆,蕴宁这会儿却正作为上宾被周氏让到了内堂—— 方才采英采莲匆匆跑来,说是蕴宁被丁淑芳拽着往一个偏僻的后院去了,周氏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便领着两人去了父兄处。 之所以这般痛快,除了之前早已答应过蕴宁会请公公给她主持公道外,本心里也早看丁淑芳不顺眼之极,巴不得给她一个教训才好。 果然很快就有下人悄悄来报,说是三姑奶奶被公公给打了,不多会儿,又有伯府的老人护送着蕴宁过来—— 除了衣服稍有些凌乱,发上沾了些灰尘,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外甥女脸上却是一点异色也无。 周氏登时大吃一惊,小小年纪,却有这等沉稳心性,便是自己并太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长女丁清岫怕是都大大不如! 再加上亲眼目睹了蕴宁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针之术,周氏这会儿哪里还敢有半分轻视? 语气间分明是把蕴宁当成了和自己身份对等的人来看: “你表嫂那边,怕是还得麻烦宁姐儿帮我们盯着些……” 即便心里对这个舅母无感,可蕴宁也明白,方才若非周氏反应迅速,自己一片苦心怕是白费不说,丁氏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还真不好说。 还有特特让人转告父亲,把自己留在伯府,无疑也有护着自己的意思。 所谓投桃报李,蕴宁自然不会推拒: “夫人放心,我自会常来帮少夫人复诊,另外,少夫人这么大月份了,切记多到外面走走……” 周氏不免觉得遗憾。一则直到现在,蕴宁都不肯叫自己一声舅母,明显并不曾接受自己这个舅母,甚至整个伯府,二则,蕴宁的意思分明并不打算留下来。 只既存了结好的心思,周氏自是不会提出异议,忙笑呵呵的应了下来: “也好,那栖霞山庄景致最好,宁姐儿住在那里倒也相宜。就是庄子太大,哪里可安全?要不要舅母给你准备些使唤的人带过去?虽然这些年……可你总是伯府的外甥女,切记莫要同舅母客气。” “多谢夫人。”知道周氏也是好心,蕴宁脸上神情渐渐缓了下来,“眼下庄上倒是不缺人,若然有需要的话,蕴宁自不会同夫人客气。” 又嘱咐了些梅氏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蕴宁便也告辞离开。 待得坐上车,正碰见武安侯府的马车也要出去,胯下骏马,威风凛凛护在妻女车旁的可不正是武安侯袁烈? 蕴宁忙命车夫避让到旁边。自己则亲自下了马车,冲着武安侯遥遥施礼。 袁烈也看到了蕴宁,探头冲车厢里说了句什么,便拨转马头,待得行至蕴宁身前,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 “宁姐儿只管安心住在栖霞山庄,有我在一日,那些人便绝不敢欺负你!” 也不知为什么,方才瞧见孤零零一人上了马车的蕴宁时,袁烈只觉心里酸涩莫名,耳边更是不时回想起之前破败小院里,女孩子的悲鸣之声—— 真是个再聪慧不过的小丫头呢。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袁烈自来被人赞为智勇双全。还没有人能借了袁家的势却不付出代价的。 唯有这个叫程蕴宁的小姑娘,袁烈竟有一种心甘情愿让她仗着自己势的感觉。 所以才会在丁氏发疯时不喝止,任凭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蕴宁眼圈一下红了,半晌点了点头: “多谢侯爷,宁儿记下了。” 丁芳华也明显注意到了这边,掀开帷幔往外看了一眼,很快便有大丫鬟过来,送了一大包衣物过来: “这些都是上回夫人带往贵府,想要交给小姐的,不想小姐不在,山庄昼夜温差大,夫人让奴婢转告小姐,切记注意保暖才好。” 隔着窗棂瞧到眼前一幕,袁明珠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好在袁烈很快回转,侯府马车终是迤迤逦逦,缓缓出了伯府。 袁烈坐在马上,却是有些神思不属。甚至回到府中,便径直去了书房—— 按理说,丁淑芳于自己而言,并不比陌生人强多少,且数年沙场征战,袁烈早已炼就了一副钢铁心肠,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仅有一面之缘的程蕴宁,如何就能这般牵动自己的心肠? 别小看这一点不对劲,从前在边关时,袁烈可不就是靠着这种潜意识,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转败为胜。 沉思多时,却始终觉得千头万绪,抓不住要领,倒是不自觉在纸上一点点画出了一双情绪激动下,无比鲜活的眉眼…… 不意刚停笔,门却“哗啦”一声被人推开,连带的袁钊钰从外面推门而入: “爹,你在做什么呢?” 如何自己敲了恁久的门都无人应声?若非下人说侯爷一直在书房里呆着,袁钊钰还以为房间里没人呢。 口中说着,已是走到书案前,却在瞧见宣纸上一双凤目后,“噗嗤”一声就乐了: “爹在房间里这么久,就是画自己吗?还不画完,就画了双眼睛……” ☆、65 “你说什么?”正负手站在窗前的袁烈霍然回身, 衣袖翩飞间,一只上好的骨瓷杯子应声而落, 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啊?”没想到父亲这么大反应,袁钊钰也吓了一跳—— 曾经万军阵中, 面对铺天盖地的匈奴铁骑, 父亲也是眉毛都不曾动上一动,如何这会儿, 不过一张简单画像,甚至说还是他自己眼睛的画像, 就能惊吓成这样? 看向手里图画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 “爹你莫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这幅画, 另有玄机不成?” 却被袁烈劈手夺过,然后满屋子开始转圈,慌得袁钊钰也忙忙起身, 陀螺似的跟在后面。不意袁烈又突然站住脚,袁钊钰一个不妨, 鼻子正正撞在袁烈后背上,登时酸涩难当,只他还没来得及呼痛, 却听袁烈急急道: “去,给我找面镜子来。” 父亲的模样,明显发生了大事,袁钊钰应了一声, 捂着鼻子三步并作两步窜出房门,又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很快回转,竟是手里提着,肩上抗着,足足挂了一身镜子回转。 这么叮里当啷的一溜烟的冲进书房,本是神情凝重的袁烈瞧了登时哭笑不得—— 这哪里还是皇上身边威风凛凛、玉树临风的御前带刀侍卫啊,分明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还差不多。 只他这会儿心里有事,自是没心思搭理这个一脸“我蠢我有理”的长子,直接捡了个最大最清晰的镜子,便挥挥手,打发袁大(货郎)公子离开: “记的带上门,除非皇上传召,不许任何人进来。” 直到被赶出了门外,袁钊钰还一脸懵逼的状态—— 所以说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是边疆战事又起?还是那些藩王世子又闹出了了不得的幺蛾子?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张只画了一双眼睛的纸,十成十传递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且十有八、九,会威胁到侯府…… 房间里的袁烈并不知道自己的反常给长子带来多大的压力,手轻轻的在亲笔画的那双凤眸上摩挲片刻,随即探手把本是反扣在桌子上的镜子拿起来,袁烈棱角分明的脸立时映现在镜子里,一起入境的还有袁烈举到齐眉位置的那张纸—— 一样的狭长凤眸,一样的眼尾上挑,不同的是袁烈的眸子渊深如海,蕴宁的眸子却清澈如溪,极致的漂亮之外,又有着山石碾压过的苍凉。 足足看了盏茶功夫,袁烈终是确定,不看眸光中的神采的话,这两双根本眼睛如出一辙!怪不得长子会说自己在画自己! 眼中的情绪瞬间危险浓烈的犹如实质,到了这会儿,袁烈如何还想不明白之前感到不对劲的根源所在? 或者外人听了蕴宁的话,会想着不过是小女孩儿不懂事,怨恨母亲,胡说八道罢了,转头就会丢到一边。 唯有袁烈,却是当时就信了,之所以感到不对劲,可不就是因为蕴宁说的明显是真的,却又实在让人觉得违和—— 毕竟,这世上但凡做人爹娘的,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 如何就能视女儿如寇仇相仿?更甚者,还要亲手把女儿的脸毁去…… 而所有的不解却在听了袁钊钰无意中的一句话,并看到镜子中相像至极的两双凤目时,撞击嬗变成一个可怕的让人不敢置信的真相—— 蕴宁并不是程家血脉! 却偏又生着袁家招牌性的一双凤目! “咔嚓”一声钝响,却是面前坚硬至极的黄梨木书案应声裂为两半,笔墨纸砚一时落的满地都是。 房间里的动静,第一时间惊动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守在外面的袁钊钰,竟是顾不上询问袁烈的意见,直接推门而入,再瞧见书房里宛若台风过境的杂乱场面时心彻底沉了下去—— 从记事起,袁钊钰还是第一次瞧见父亲这般失态。 “袁铁。”袁烈冲着虚空道,却是对满室的狼藉视若无睹。又沉声吩咐袁钊钰,“你下去。” 握惯了利刃的右手微微蜷起—— 身上悬挂的宝剑似是能体会到主人浓烈的杀机,竟是传出阵阵龙吟之声。 当初在战场上,死在武安侯袁烈手中的敌人,尸体堆叠起来怕是能摞成山丘,自打被皇上召回,任职帝都,便宝剑归匣、马放西山,袁烈腰间的宝剑就再不曾出鞘,日常佩戴也不过是当做装饰品罢了。 至于袁铁,更是父亲手下铁血暗卫队的统领,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不独身手一流,更善于打探敌情,同样是父亲轻易不会动用的心腹悍将。 也不知那人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竟是让父亲必须除之而后快! 房间内已是陡然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黑影,即便这会儿阳光正好,那人依旧存在感稀薄的紧,加上头脸罩的格外严实的黑色帷帽,说是鬼魅也不为过。 袁钊钰冲袁铁点了点头刚要离开,不妨袁烈又改变了主意: “你也留下来听一听。” “好。”袁钊钰忙点头,禁不住摩拳擦掌,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是敢这般招惹袁家…… 袁烈已是回头,对袁铁道: “你去查一下府里十二年前夫人生产时的具体情形,产婆几个,下人多少,姓甚名谁,不拘用什么法子,务必要查的一清二楚……” 袁铁凛然: “属下遵命。” 暗卫队的手段便是较之大理寺犹有过之,主子竟说不拘什么手段,可见事情不是一般的严重。 “另外,选八个手脚利索的,让她们去栖霞山庄,悄悄守在山庄现在的主人、程蕴宁的旁边,务必保证她一个头发丝儿也不被人伤到……” 袁家暗卫自来是袁烈统领,还是第一次派出去保护外人。 袁钊钰越听越困惑,到最后更是瞠目结舌—— 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弄了这么大阵仗,父亲竟是为了,那个程家表妹?! “有八成可能,程蕴宁,不是你的表妹,而是,你的嫡亲妹妹。”袁烈食指轻轻叩了下那张被弄皱又摊平的纸张,眼底是遏制不住的怒火,“这双眼睛,不是为父的,而是,程蕴宁的。” 若然查实,一切并非自己猜测,那当年所有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脱。 “什么?”饶是做了千百种设想,袁钊钰也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这……” 无比震惊的瞧着袁烈,分明已经吓呆了—— 要是程家蕴宁是自己的嫡亲妹妹,那岂不是说,父亲和那程家姨母…… “胡思乱想什么呢!”袁烈气的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那时你也五六岁了,理应记些事了才对——蕴宁可是和你弟弟妹妹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是和你母亲在同一个产房里……” 袁钊钰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后背却早被冷汗浸透,下一刻再次惊叫一声: “爹的意思是,珠姐儿和程家表妹,抱错了?” “抱错了?”袁烈脸色沉凝,半晌冷哼一声,“若然是抱错了,何必处心积虑一而再再而三想要了孩子性命,更甚者,要生生把宁姐儿的脸毁去……” 最后几个字,袁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五岁的孩子,被生生浇上一盆热水,该是何等无法忍受的痛楚…… 即便年代久远,袁烈却依旧有一种宛若被摘心挖肺般的疼痛…… 袁钊钰这会儿已是慢慢定下神来。 当日在寺庙中,袁钊钰也见到过蕴宁,端的是少有的**大气,那时候心底便隐隐觉得亲切,再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扯上这般关系—— 两人竟不是表兄妹,而是嫡亲的兄妹。 虽然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可父亲的意思分明是已然认定,派人查实,也不过是时间关系罢了。 一时竟是心乱如麻—— 和常年身在边疆的父亲不同,这些年来,一家人守在帝都,兄弟姊妹之间感情早已是非同一般的亲厚。 尤其是对妹妹袁明珠。 袁烈膝下三个嫡子,两个庶子,五个儿子之外,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罢了。 偏是年纪上,袁明珠又是最小,即便是年龄最小的睿哥儿,可不也事事以她为先? 如何也没想到,小心呵护了这么久的宝贝妹妹,竟是雀占鸠巢! 眼前却不期然闪现出寺庙中程蕴宁孤独倔强的一抹纤细影子,袁钊钰踉跄着起身,却是一句话没说,径直离开了书房。 袁烈静静瞧着儿子离开的背影—— 几个儿子尽皆重情,尤其是长子,自己不在时,小小年纪,便扛起了侯府,本来袁烈准备查实一切后,再知会家人,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却是因为,不想蕴宁的身份骤然揭破时,和程家人不亲也就罢了,还有受到来自袁家这些亲人的伤害。 宁姐儿会有今时今日,全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之前既不能护她周全,查悉事情真相后,自然绝不能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钰哥儿行事最为周全,一干小辈中,也是最有威望,将来更是侯府的当家人,只要钰哥儿肯维护蕴宁,等揭破真相,把人接到侯府,才不致被委屈了,长长久久幸福安康…… 那个孩子,明显孤独太久了,她心里,也是想要真心疼她的家人? 袁钊钰昏昏沉沉的出了府,要了匹马,翻身而上,随从瞧大少爷神情不对,忙要跟上,却被喝退。 出得府门却是一夹马腹,朝着城门处而去。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竟是已身在栖霞山庄之外。 逡巡多时,却是始终无法鼓起勇气上前叫门,正欲拨转马头,大门却自己打开,却是一个荆钗布裙,不施脂粉的纤细女孩,不是蕴宁,又是哪个? 袁钊钰一慌,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 “宁,妹妹?” ☆、66 袁钊钰怔怔盯着蕴宁的眼睛, 却是赫然发现,面前女孩果然生着一双无比漂亮的凤目, 只和袁家其他女孩的美丽张扬不同, 这双眸子却是幽深如井,美则美矣, 却是太过沉静。 再有那张随风轻动的白色幂离, 衬着背后色彩秾艳的栖霞山庄,本应是一副再写意不过的绝美画卷…… 一时心口涩涩。 若然父亲推测是真的…… 袁钊钰按了按胸口, 翻身下马,声音不自在之外, 更有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和: “不知不觉就骑到了这里来, 我想进去看看, 不知可有打扰到宁,表妹……”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打着颤从舌头尖上滚落。 蕴宁往旁边让了下身形: “公子说笑了,里面请。” 又育好了几亩药苗, 蕴宁本来正在地里忙活。不意张元清却跑来,说是外面来了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 还以为是陆瑄又跑过来了呢, 不想却是武安侯府的大公子袁钊钰。 之前在寺庙见过一回,蕴宁对袁钊钰并无恶感,又刚受了袁家的好处, 自是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只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公子,今儿个瞧着明显是有心事的,甚至瞧向自己的眼神也有些,诡异的, 忧伤…… 年轻人都是悲春伤秋的? 蕴宁倒也不以为意,也不欲化身知心姐姐,帮着排忧解难—— 却不知为何,想起近来但凡有点儿小心思,就一脸不高兴跑来寻自己唠叨个没完的陆瑄,眉眼却是不自觉缓和起来。 偷偷瞄了一眼和自己并肩而行低眉垂眼的蕴宁,袁钊钰心情越发复杂—— 从前没发现,可存了疑心再去瞧,何止是眼睛,便是身材,蕴宁也和其他袁家女孩一般高挑,就只是一点,太过纤细柔弱,肤色也格外白皙,不似其他姊妹那般健康红润。 是了,母亲的皮肤就是偏白呢…… 一路想着心事,直到蕴宁停下脚步,袁钊钰才醒过神来,一时有些讷讷。 “大公子对这里应是熟的紧,”蕴宁指了指建在假山上的那秀美花厅,“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陪公子了。” 又指了指花厅里的石桌,上面可不是正摆着两个古拙有趣的的拳头大小的骨瓷碗: “石桌下左边那瓮是百草茶,右边是我酿的果酒,大公子渴了的话,只管自取。” “你有事尽管去忙,不用管我。”袁钊钰忙道,有心想问蕴宁要做些什么,却也意识到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那地步。 瞧着蕴宁的身形迤迤逦逦而去,渐渐隐没在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再找不到丝毫踪迹,袁钊钰略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好意思跟过去,转身一步步沿着石阶登上花厅。 花厅一枝独秀,立于假山顶部,站在上面,几乎能把风景秀美至极的山庄尽收眼底。 人站在上面,只觉心胸都为之豁然开朗。 果然是个,敏感的丫头呢。 这是以为自己心情不好,想让自己纾解些? 袁钊钰心情更加复杂,极目四望之余,很快找到蕴宁的身影,却明显大吃一惊—— 那个在田垄间忙碌不停的瘦弱身影,可不就是蕴宁? 一时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女孩子不是应该娇生惯养的学些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就好了吗?如何蕴宁却要做这等粗活? 本想着或是一时兴趣,一会儿就会停了,没想到都忙碌了小半时辰了,也没见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袁钊钰攥着拳头,只觉越来越多的东西哽在心口。正好张元清正从下边路过,袁钊钰忙招了招手。 张元清迟疑了下—— 方才已经知晓,外面这位贵公子正是山庄的原来主人,武安侯府的大公子。 依着他的性子,除了老主人外,来访的客人一律都是不安好心、不受欢迎的。 尤其是那个陆公子…… 明明小姐平日里对谁都不爱搭理的,却不知为何,独独对那小子另眼相看。 至于说这位袁公子,张元清忌惮之余,还有些感激—— 有了这么大一个庄子,小姐后半辈子便能衣食无忧了呢。 是以,不过略一踌躇,便依着袁钊钰的吩咐上了花厅。 袁钊钰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指着忙碌的蕴宁道: “那里种的是什么?怎么你们闲着,倒是让你家小姐一个人在地里忙?” “公子容禀,”张元清被训的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道,“那几亩地里种的都是药苗,小姐说旁人不懂药的习性,一个弄不好,就会糟蹋了……” “糟蹋了又怎么样?不就是些药苗吗!” 再金贵的药苗比得上人重要? 那么多地呢,全都一棵棵种上,便是寻常农夫也得累坏,何况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 袁钊钰脸色愈发不好看,也不知该恼张元清这些下人,还是别的什么…… 平白被训了一顿,更甚者,这位公子明显并没有把那些药苗放在眼里,一想到小姐的一番心血这般受人轻贱,张元清便有些着恼: “公子金尊玉贵,如何能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 “那些药苗可是一棵也糟蹋不得。小姐说了,老太爷还有我们的吃食,衣服鞋袜,可全在那药苗里呢。” “你家小姐的衣物,要自己种东西卖出去,才能有吗?”袁钊钰的拳头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紧,胸口一阵阵发紧。 “不然呢?天上又不会掉馅饼。”张元清气鼓鼓的道——朱门大少爷罢了,如何能懂得稼穑之苦? 反观自家小姐,却是太懂事了些。可这么好的小姐,如何偏就被毁了一张脸呢? “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们家老爷大小也是个六品京官啊……”袁钊钰强自摁下心头的郁气—— 内宅的事袁钊钰自然从未过问过,却也大致知道,家里姐妹即便是庶女,每一季至少都要添八套新衣,头面首饰也是一季一换,全是帝都最新推出的样式,至于说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珠姐儿,添置的好东西更是数也数不过来…… “你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张元清明显有些不以为然,只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终究把满腹的不满又咽了回去,“公子无事的话继续坐会儿,我得去看看那粪肥沤的怎么样了。” 张元清说完,不待袁钊钰说什么,就自管自的下去了。 袁钊钰可不是那等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哪里察觉不出张元清话里未尽的意思? 平常要被漠视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小小年纪的蕴宁就明白,这世上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如果是之前,也就是会对这个表妹有些怜悯罢了,可从父亲口里却了解到,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是自己嫡亲的妹妹。 却因为被人恶意换走—— 到现在,袁钊钰可不也和袁烈一般,认定当初的事绝非偶然。 毕竟,除非知道真正身份,任何爹娘都不可能对亲生孩儿做到这般! 那些穷苦人家,实在养不起孩子,还会想着把孩子送出去,以便保住小命,如何程家这样的殷食人家,唯一的嫡女却活的这般无助恓惶! 坐在高台上,遥遥瞧着时而俯身,时而站起的小小身影,袁钊钰终于明白父亲的暴怒为何。 到得最后,竟是无论如何再也看不下去,一撩袍子就从花厅里跑了下来。 待得蕴宁听到脚步声时,袁钊钰已是奔到了眼前,却是径直伸出手钳住蕴宁的手腕: “别做了!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顿了顿又道:“你的衣服、首饰,你祖父的养老,还有这些下人们的月钱,都包在我身上。” 说着拉着蕴宁的手就想往外拽,不意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阿钰,拿开你的手!” 袁钊钰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拳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头顶当头砸来。 袁钊钰吓得一激灵,却是下意识的抢上前一步,护在蕴宁身前。也在回头的瞬间瞧清楚了来人,登时大吃一惊: “陆大哥?” 来人可不正是陆瑄? 那拳头带着风停在袁钊钰的面门处,又快速的化拳为掌,袁钊钰猝不及防,只觉手腕处一阵酸麻,无力掌控之下,登时放开蕴宁的手,人也往旁边一踉跄,整个人坐倒在田垄里。 “啊呀,你坐哪儿呢——”瞧着袁钊钰屁股下刚栽上的青苗,陆瑄又是恼火,又是不好意思,忙看向蕴宁,“宁姐儿莫要担心,我很快就能帮你种好,真的。” 说着也不顾身上月白镶金边的锦袍,就要矮下身形拾掇。却被蕴宁叫住: “好了,你们俩都出去。” 这位袁家表哥,怕是把自己那坛果酒喝完了,不然,如何做事这么古里古怪? 亏得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不然听了他这番话,还不得误会? 却又觉得不解,明明自己那坛果酒淡的紧,就是自己一个人喝了,应该也不致醉倒才对% 至于说陆瑄,明明穿着一身要去见客的衣衫,这么弄了一身泥的话,便是有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只话虽这么说,陆瑄的厚底靴上还是沾上了些湿润的泥土。 蕴宁拿了个竹刷递过去,指了指不远处清澈的溪水: “去刷刷,等干了,赶紧去做正事才是正经。” 竟然被看出来了吗?陆瑄神情明显有些懊恼—— 今儿个出来,可不是有正事在身? 只经过山庄门前时,却是止不住想要进来看一眼。 也幸好自己来了,不然,袁大这小子不定还要发什么疯呢。 这么想着,不由瞪了袁钊钰一眼。不意,正和神情恼火的袁钊钰视线撞了个正着—— 呦呵,还对自己不满呢! 心头一时益发忌惮,面上却是不显: “阿钰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可是弟妹回了娘家,你一个人无聊就跑到山庄里了?正好我要去松庐书院,咱们一块儿走。” 说着,上前搂住袁钊钰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直接带着就往外走,边走还不忘嘱咐蕴宁: “天气热,去花厅那里歇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剩余的药苗交给我就好!” 袁钊钰一开始有些懵,心说自己媳妇儿什么时候回娘家了?而且,怎么就觉得说道“弟妹”两字时,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不止呢。好像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婚一般。 更可气的是后面的意思,什么叫他很快回来,这明明是袁家的山庄,不对,宁姐儿的山庄才对。 只可惜身手却是较之陆瑄差了些,虽然百般不愿,最后还是被陆瑄从山庄里拖了出来。 “你放开我……”眼看出了山庄,袁钊钰抬手就想推开陆瑄,没想到陆瑄却先放了手,气力用空之下可不是险些往前仆倒? 登时气结。 陆瑄脸上的笑容也早已不翼而飞,似是看透了袁钊钰的心事,竟是冷笑一声: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可是成了家的人,记得以后离宁姐儿远点儿。” 袁钊钰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等醒过神来,却是大为光火: “你知道什么,蕴宁是我……表妹……” 一时懊恼至极,更不能忍的是,陆瑄又以什么身份这般教训自己? “表哥?呵呵!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有一点,阿钰,你可得记住,要是真心疼爱宁姐儿,可别让我再瞧见做那等逾礼的事!没事儿的话,赶紧去宫里当你的值。” 袁钊钰被训的头上青筋直蹦,想要反驳,却偏是不知说什么好。“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好,我这就走,你也得走!”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陆瑄要是留下怕是自己这一天都得心惊肉跳。 陆瑄眉毛挑了下,已是飞身上马。 没想到陆瑄这么痛快,袁钊钰一时有些愣神,不意陆瑄却是抽出马鞭,朝着袁钊钰马屁股上就是一记鞭子。 亏得袁钊钰马术了得,忙死死抱住马脖子,才没有被猝然吃痛的马儿给掀翻下来。 气的咒骂连连。 至于陆瑄,则一直眼瞧着袁钊钰一人一骑瞧不见影子,才施施然一抖马缰绳,朝着松庐书院的方向而去—— 跟着的荆南荆北长出一口气—— 自家小主子终于要走了,须知今儿个要见的松庐书院的大儒,可是阁老特意拜托的,真是去晚了,少不得会让大儒不满。 话说回来,小主子平日里最是冷静的一个人,怎么一遇到这程家小姐的事,就跳脱成这样了? ☆、67 荆南荆北想些什么, 陆瑄却是根本就没有在意。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却总觉得今儿个的袁钊钰奇怪的紧, 尤其是那望着蕴宁时欲语还休的可疑神情…… 这般想着, 忽然调转马头,再次朝着栖霞山庄的方向而去。 把个荆南荆北给惊得, 忙不迭喊: “主子, 老爷和那位汪先生约定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可是不敢耽搁了。” 好容易小主子吐口会长居府里, 可不把太夫人高兴坏了?更甚者,陆瑄还说, 要参加来年的春闱。 消息传到墨竹堂, 听说老爷连浮三大白, 第二天回来,便兴冲冲跑来寻小主子,说是特意去了一趟松庐书院, 说动了大儒汪松禾公收他做关门弟子。 今儿个一早,更是让人送来全套见客的精美衣衫, 那番殷殷期盼之情,当真是溢于言表。 小主子本是不愿意去的,却在知道夫人房间里扫出一地的瓷器碎渣, 更甚者还借口不舒坦,连五日一次的给太夫人问安都省了,又改口答应了下来—— 服侍陆瑄这么久了,两人可比谁都清楚, 自家小主子是一个多护短的人。 可之前他护短的对象,从来都是太夫人一个罢了,现在两人算是看明白了,分明还要再加上一个程蕴宁啊! 两人又是叹气又是无奈,心知陆瑄的性子,认定了什么,当真是八匹马也拉不过来。 自然,两人心里可也和太夫人一般,早就认定,就凭陆瑄的才华,来年科考金榜题名根本就是手到擒来,区别只在于能不能中状元罢了,拜不拜大儒为师根本没的差,也就老爷在哪里患得患失。 且少爷的性子,但凡说了,就绝不会不做,待会儿定然还要往书院去。这会儿两人已是开始头疼—— 惹恼了那汪先生,无法入书院就读,说不得就会让夫人看笑话…… 至于蕴宁,看到再次去而复返的袁钊钰,可不也目瞪口呆? “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神情却明显有些狐疑。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很快就会回来帮你把药苗种上。”陆瑄笑的那叫一个阳光灿烂,不待蕴宁开口,便径直进了药田,驾轻就熟的开始挖坑、栽种,动作当真行云流水一般,配着他俊美的侧颜,当真是赏心悦目的紧。 蕴宁心里一动,揉了揉酸痛的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苦有些涩、又有些甜的感觉一点点涌上心头,看着那因为赶时间而动作越来越快的矫健背影,竟是有些痴了。 远远瞧着的荆南荆北却是越发相对无语。平日里对着不相干的人时,一律高冷姿态的小主子,竟也有这么知冷知热的一面,可真是难能可贵啊,传出去不定得惊掉多少人的眼睛呢。 不得不说陆瑄具有绝佳的学习才能,再加上他身有功夫,当真是种的既快又好。堪堪在太阳即将落山时,终是把药苗全部栽好。 “耽误了做正事,看你回去怎么同家人交代。”蕴宁瞪了陆瑄一眼,明明是埋怨的语气,却是多了些从前不曾有的娇嗔。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说道做到。”陆瑄边就着蕴宁端来的脸盆净手边道,语毕却又想到一点,“只一点,要是我被家人赶出来了,你记得收留我就好。” “收留你?想的倒美!叫我说,被撵出来也活该。”口里虽这么说,却又端来一盆水,命令道,“抬脚。” 陆瑄听话的抬起一只脚,蕴宁拿了竹刷,帮他把上面的泥清洗干净。 有微风吹来,花影浮动间,专心致志刷鞋的纤柔少女侧颜当真美丽至极,陆瑄痴痴的盯着看,只恨不得时光就此停驻才好…… 不意蕴宁忽然住手,照着脚踝处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啊呀!”陆瑄大呼小叫的呼着痛,却是又把另一只脚抬起来,慢悠悠道,“嗯,被撵出来是我活该,” 顿了顿又小声道: “可我乐意……” 甚至开始幻想,真被撵出来的话,自己该如何死赖在这里…… 可惜的是,也就想想罢了,便是有祖母在,怕是整个陆府,就没人敢说让自己滚出去。一时竟颇是有些遗憾。 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荆南荆北,瞧着笑的傻子似的陆瑄,已是连叹气都不会了—— 即便陆瑄心里恨不得再多呆会儿才好,蕴宁却已是手脚麻利的帮他把鞋子清扫干净,荆南荆北这才活了过来似的,牵了马匹过来。 好在陆瑄这会儿却是爽快的多了,飞身就上了马,笑吟吟的对蕴宁道: “得空了我给你送几个伶俐的小厮,” 说完又觉得别扭,总觉得真是让小厮来的话,可真是打心眼里闹心,忙又改口: “还是丫头,也跟你做个伴不是?放心,俱都伶俐的紧,本就是会园艺的,你稍微指点一下就成。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浑然忘了,今儿个做活的分明是他陆瑄才对。 三人再次打马离开山庄。 “主子不回去吗?”看陆瑄依旧往松庐书院的方向而去,两人不觉一诧。 “谁说要回去了?我还得去见汪先生呢。”陆瑄心情大好之下,话也难得的多起来。 “还要去?”两人哑然—— 可是早听说,那位汪先生性子古怪的紧,小主子这么放人鸽子,这会儿了再赶过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陆瑄却是并未答话,径直一挥马鞭,蹄声得得而去—— 老头子的伎俩也就哄得了别人,既是已然说定了,不管自己几时去,那汪先生必然都是会见一见的。 甚而去的早了,还不定能见着人—— 不管什么时候,老头子可不是都不忘要磨练一下自己? 今儿个这一出,除了那汪松禾真有才学之外,必然还有锤炼自己耐心的意思。 只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从不缺耐心,只是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自己付出耐心…… 直到天色昏黑时,一行三人才终是进了书院,刚把马系好,便有一位满头华发的老者从外面缓步而入,一眼看到负手立于院中的陆瑄,神情登时满意之极—— 不错不错,一大早就借故外出,就是为了杀杀这位阁老之子的傲气。没想到被自己晾了这么久,却依旧这般气定神闲,没有一点儿相府公子的骄矜自满,怪不得陆阁老语气间恁般自得…… 陆瑄已是转过身来,施施然同汪松禾见礼,浑然不知,栖霞山庄的所作所为,已是以最快速度送到了袁烈案头。 殊不知,饶是袁大侯爷见多识广,这会儿也是一头雾水,竟是沉思半晌,都闹不懂陆瑄到底要做什么—— 那陆瑄足智多谋,做起事来滑不溜丢,却又如隔着云海,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这般费尽心思讨好宁姐儿,到底是有着什么目的? 要说是冲着程家,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毕竟,袁烈心底清楚的很,以陆瑄的家世和才貌,即便宁姐儿这会儿身份已明,可也完全用不着堂堂陆家九少爷这般委曲求全。 更别说,宁姐儿眼下也不过是个毁了容的六品小吏之女罢了…… 正自沉吟,袁铁再次悄无声息的上前禀道: “主子,除了陆家公子外,我们还发现了两个人……” 因那陆瑄和大少爷相熟,更甚者,袁铁发现,陆瑄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的高明,便是自己,竟也看不出他的深浅,出于谨慎,在陆瑄现身时,他便隐在一旁。倒是没被陆瑄识破,却也意外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在山庄外窥探的人。 只这两人的身份却是有些诡异—— 一个是前不久刚加入锦衣卫的叫陈封的二流子,另一个更好,竟是程蕴宁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袁烈瞬间抬头。 “据属下调查,这所谓的青梅竹马,怕是别有玄机。”袁铁略顿了一下,“据说当初程家老爷子为了帮宁小姐疗治脸上疤痕,曾发下誓愿,说是即便踏遍天涯海角,也要觅得奇药。可就在程仲外出寻药时,那顾德忠却趁虚而入……” 当下把调查的结果细细说出。 “……亏得当时小姐聪明,没有跟他一同离开,不然现在……” 这也是袁铁在调查的过程中,唯一想不通的一点——实在是之前的情况来看,明明宁小姐对顾德忠死心塌地的紧,怎么就一夕之间突然开窍了? “那个毒妇!”袁烈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好半天才道,“陈封此人先不用管他,他会去山庄,十有八、九,是冲着侯府来的——那陈封,可不正是封烨手下一等一得用的人?” 口中说着,却是有些头疼—— 锦衣卫的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山庄都送出去了,宁姐儿不过一个弱女子,他们竟还派人盯着…… 尤其还是被封烨这样的疯子给盯上。 “封烨?”袁铁也是大吃一惊。 自认杀人无数,可真是论起残忍来,袁铁对封烨还真是自愧不如。 这人明明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的紧,且一旦盯上谁,就跟只疯狗一般,不连皮带骨头咬下块肉来誓不罢休。 来帝都这才多久啊?就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 偏是这样的封烨,却是入了皇上的眼,官职一路青云直上,竟是一月一迁,到现在,那疯子已是坐在了千户的位子上…… “听说这些时日,工部那里也不甚太平……”袁铁又忆起一事。 “无妨,周文芳那人,我却是看不上的,睿哥儿和他们家自是并无干系。” 袁铁的意思,袁烈自然明白。却是封烨这些时日,分明又盯上了工部尚书周文芳。 好在当初,周家虽是试探过,想要和武安侯府结为儿女亲家,只袁烈却是以为周文芳太过老奸巨猾,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索性直接让夫人找借口给回了。 随即冷笑一声: “当初封平会死在边疆,可不全是匈奴人的罪孽!封烨会如此,怕是查出了什么。” 之前被封烨抄的那几户人家,可不也全是和封平之死有关的? 只这些勾结匈奴的无耻之徒,却是多年镇守边疆的袁烈最为厌恶的,自是乐于看封烨使出种种手段惩戒他们。 “主子的意思,封烨会对周尚书出手?”袁铁明显有些不敢置信。 实在是封烨再怎么厉害,名头却不甚好听,酷吏的凶名更是早已传遍帝都,至于周文芳,却是连侍两朝,说是根深叶茂也不为过。 要说封烨能把一个位高权重的堂堂二品大员给弄倒,袁铁却是不信的。 袁烈摆了摆手,分明不欲再说: “让他们尽管狗咬狗去。你今儿个不是已经查出来丁氏身边的秦姓仆妇,当时就在产房里吗?只管抓过来。” 袁铁应了声,很快无声无息的消失。 棋牌胡同。 程庆轩并丁淑芳拖着疲惫的身形从车上下来。 程庆轩还好些,不过双腿有些僵硬罢了,丁淑芳却根本是连路都走不成了—— 跪了整整两天下来,真是腿都要跪残了。 偏是老爷子极好说话,直接表示,所谓别府另居,他根本没有放在心里,想要他也搬过来,却是万万不行。 程庆轩小心翼翼的表示,不然,他们就搬过来,老爷子却冷哼一声,理都没理,抬脚走了。 到如今,程庆轩当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什么叫搬出来容易,搬回去难,这就是了。 再细细回想起之前如何非要猪油蒙了心搬家,自己这老婆可不是功不可没?待丁淑芳当真不是一般的冷淡。 “老爷莫要烦扰,当初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过了今夜,明儿个我就去静心庵待着为程家满门祈福,想必老爷子就不会怪罪您了。”丁淑芳声音伤感,“还有府中中馈,老爷也赶紧接了宁姐儿回来,交给她支应,老爷子最是看重他……看在眼里,想必也会熨帖些,到时老爷再说些软乎话……” “太太——”旁边扶着丁淑芳的秦妈妈,神情一紧,忙要小声提醒。却被丁淑芳给瞪了回去。 “也罢,”程庆轩却是连犹豫都没有,“既是岳父发了话,我也不好说什么,就只是一点,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等爹爹的怒气褪了些,我很快就会找机会把你接回来。” 丁淑芳嗯了声,也不再搭理程庆轩,直接回了房。 秦妈妈早忍不住了,刚掩了门就忍不住道: “太太,您怎么能去静心庵呢?还要把府里中馈交给那个死丫头……” 不是因为她,太太能落到这等地步? 却被丁淑芳打断: “乱说什么!宁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