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8)
,打开来,却是两只珠钗,两只手镯,看成色,都是极好的。 果然不愧是侯夫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好的东西。程宝茹登时欢喜的什么似的,若不是有外人在,真恨不得这会儿就能带上。 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没得出来丢人现眼。 要说丁氏最不愿的事,可不就是被丁芳华看扁?一时气的心口疼,却在瞥见旁边同样雍容典雅、一副大家贵女派头的袁明珠时,那口气又消散了不少—— 程宝茹算什么东西,旁边那个不论站到那里都耀眼无比的美丽女孩才是自己的女儿。 不是没感觉到丁氏时不时投过来的灼热而隐忍的视线,袁明珠却是始终不肯抬头看丁氏一眼。 眼睛极快的在三进的院落闪过—— 这样的院子,府里便是下人也不愿意住的? 长得乱七八糟的树木,无人修剪疯长的花草,更甚者,一院子下人窜来窜去,根本一点儿规矩也无…… 至于始终陪着笑脸跟在身旁的程宝茹,袁明珠厌憎之余更有说不出的恐惧——身上的衣服俗艳无比,还不知熏了什么香料,可真真是刺鼻,再有恨不得插满头上的银包金的首饰,无一处不透露着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这样的生活,别说三年两载,便是一日,自己也是不想过的。 丁芳华却是已然停止了寒暄,只笑吟吟的不住四下瞧着,好像找什么人似的。 丁氏只顾贪看明珠的模样,直到丁芳华疑惑的视线看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快进去,外面日头越发的大了,没得晒得慌……” “无妨。”丁芳华摇了摇头,却是疑惑的道,“这么会儿了,怎么不见宁姐儿?你不知道,珠姐儿来时可是念叨了宁姐儿好长时间呢,这次来,两姐妹自然要好好亲近亲近。” 要不就说珠姐儿果然懂事了呢。竟是病刚好,就磨着自己要来程家一趟,说是当初错怪了宁姐儿,怎么也要当面道歉才好。 丁芳华本就对蕴宁很有好感,听袁明珠这般说,自然很是高兴,便是聂夫人知道了,也对袁明珠知错能改很是满意。 虽然之前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丁氏一颗心依旧狠狠的跳了一下,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这不我们老爷子回来了吗,说是想回老宅住些日子,宁姐儿就去陪他老人家了,早知道姐姐来,我就让人寻她回来了……” “老爷子一个人住在老宅?”丁芳华却是敏感的觉得有些不对,不由深深看了丁氏一眼,神情明显有些不赞成。 毕竟老爷子膝下只有程庆轩这么一个过继的嗣子罢了,有高堂在,兄弟尚且不能析产,更别说程庆轩这样的情况了。 “姐姐——”丁氏心里顿时一慌,不管之前准备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也都是想着捂住外人的嘴罢了,最真实的原因,唯有丁氏自己心里清楚,眼下事情突然落在丁芳华眼中,丁氏如何会不做贼心虚? “娘,”袁明珠却是亲亲热热的挽住了丁芳华的胳膊,有些撒娇的小声道,“姨母方才不是说了,老爷子只是有事才回老宅暂住,您忘了曾祖母上次,家里住的好好的,非要拗着去庄里住一段时间的事了?您和祖母即便不放心,可不也得由着她老人家的性子?更别说,姨母还特特使了表妹跟在旁边侍候……” 听袁明珠替自己说话,丁氏心里甜滋滋的,眼圈儿却有些发红,又赶紧把汹涌的泪意压下去。 丁芳华想想,倒也是这个理,点了点头,却是依旧敲打了丁氏几句: “宁姐儿那丫头最是个妥帖的,有她跟着老爷子,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你是做人媳妇的,做事还要周全些,莫要被人说嘴才是。” 却不知这番话却是在丁氏心里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怎么不独袁烈知道蕴宁,便是丁芳华也和蕴宁多有接触吗? 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丁氏可是比谁都清楚,丁芳华身为伯府嫡长女,性情最是稳重,轻易不会臧否评判旁人,能这般夸蕴宁,分明已是完全接纳了那丫头,且不是一般的喜欢。 “娘亲这几天夸宁表妹夸得我耳朵都快起糨子了,”袁明珠又笑着瞧一眼丁氏,若有所指道,“女儿都觉得,娘心里只爱宁姐儿,都不喜欢女儿了呢。” 丁芳华喜欢程蕴宁更甚于明珠?丁氏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眼神却是越来越阴鸷。 ☆、邂逅 送走了丁芳华一行,丁氏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对着十多个丁芳华特特点明是送给蕴宁的礼盒,恨得差点儿没把后槽牙咬碎。 直到听到门响,才悚然回头,暗沉沉的房间里,狰狞的神情令得秦妈妈也吓了一跳。 “可是打听出来了?珠姐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氏已是恢复了正常,缓缓坐下。 秦妈妈顿了下,虽然明知道丁氏听了定然会伤心愤怒,却也知道,绝不能瞒着不说: “……说是她正好出现,阴差阳错之下,也算是帮小姐躲过一劫……不过这应该是那丫头自己给自己戴的大帽子,我听明珠小姐身边的丫鬟说,救人的应该是阁老家的公子,三小姐不过也是碰巧了……结果就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走了袁家给明珠小姐准备的陪嫁庄子……说是足有七八百亩呢,明珠小姐平日里可不是最爱到哪里消遣?就不怎么高兴,没成想三小姐张口就说明珠小姐忘恩负义……袁家那样的人家,太太也是知道的,最是爱惜羽毛,他们家老夫人当即就让人押了明珠小姐回去跪祠堂……明珠小姐那么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可不就病了一场……” 话音未落,丁氏忽然发疯般的抬手就把桌子上的礼盒扫落,连带的上面的茶碗也跟着跌碎一地都是,甚至还有一块碎瓷片飞起,打到了秦妈妈的脚背上: “那个贱人,她怎么敢算计我的明珠!” 许是压抑的太狠了,丁氏的声音仿佛受伤的母狼的嘶吼。 “还有丁芳华,难道是眼瞎了吗?明珠那么好,那个丑鬼,又算什么东西……” “秦妈妈你去老宅那里,去把那丫头给我带回来,我倒要瞧瞧,她凭的什么,也敢和明珠抢东西!就凭她,可也配!!” 正说话间,外面却是响起一阵脚步声: “娘亲,方才听茹姐儿说,家里竟是来客人了吗?” 可不正是长子程骏鸣回来了? 丁氏脸上的疯狂神情倏忽收起,再看一眼满地的狼藉,忙不迭迎了出去,堪堪在门前拦住: “鸣哥儿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秦妈妈正在收拾房间,咱们到外边花厅说话。” 程骏鸣不疑有他,便笑着应下: “也没什么事,今天夫子家里有事,就让我们提早下学了。对了,” 犹疑了下道: “前几日在路上,我瞧见一辆车正往城外去,上面坐的,好像是宁姐儿……” 车子是老宅的,便是车夫,可不是老宅的护院张元清? 一开始程骏鸣还以为是祖父呢,刚要过去见礼,却发现里面坐的依稀是个女子身影,不过略一迟疑,那车子便过去了。 “也不知宁姐儿那会儿出城,是要往哪里去?” 丁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又上来了,直觉蕴宁十有八、九,是去栖霞山庄了。 等到中午时分,秦妈妈从老宅里空手而归,带回的消息果然是,程蕴宁竟是这几日都不在老宅里,而是就歇在栖霞山庄。 丁氏一个没控制住,生生又砸了一套茶碗。 蕴宁这会儿却是正在栖霞山庄忙个不停—— 上一辈子只是远观,已经觉着山庄里景色清幽,真是进去了才发现,里面更是秀色无边。 笔直平整的青石甬路,不时还会岔出曲径通幽的鹅卵石小道,一直延伸到中间一个莲花盛开的湖边,再加上不远处小山头上几个热气蒸腾的热汤泉,真真是和仙境一般。 足足用了三天,蕴宁才算把整个栖霞山庄给走遍,那些奇花异草,蕴宁并不准备动,甚至还准备多撒些花种—— 来年用来制作香料可不刚刚好? 除此之外,更是在靠近温泉的地方,发现了好几处种植药草的风水宝地,每一块儿都有四五亩,合在一处,可不有六七十亩之多? 便是当日跟着一同过来的老爷子瞧了也是兴奋不已。 实在是这些年在外奔波,老爷子也颇是寻了不少上好的草药种子回来,尤其是帮蕴宁除疤的,老爷子每样都带了些种子回来,本来想着真是用完了,说不得自己还得出去跑一趟,看了这些地才发现,竟是因为靠近温泉的位置不同,自己手里这些种子却是全都能在不同的地块里生长,更甚者因为这几处温泉的特殊效用,说不得效果还会更好。 令得老爷子一直担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这几日蕴宁呆在这里,可不就是看那些药物适合这个季节栽种,就全都先育上了苗。 本来老爷子还有些不放心,唯恐蕴宁年纪小,把好好的草药种子给糟蹋了,不想蕴宁手法较之老爷子竟是还要老道,更兼天分奇高,甚至个别没见过的草药,也能很快掌握住栽种方法,成苗率竟是比老爷子还要高。 老爷子当真是满意之极,这才放心的把山庄完全交到了蕴宁手里,去干自己的事了。 小心的栽好一垄老爷子从滇地带回来的极其稀有的七叶子,培实土,这才起身,边擦汗边满足的看着眼前这畦土地里的点点新绿,只觉开心至极。 又拿起头想要平整另一畦,不想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这种的是什么?” 蕴宁身体瞬时一僵,赶紧伸手摘了挂在不远处树梢上的幂离慌慌张张的戴上—— 山庄里的袁家人已是尽数撤出,老爷子也寻着人牙子挑了些下人进来,只庄子太大,依旧远远不够。 可好歹是私人所有,有会拳脚功夫的张元清特特在附近守着,这几日也并没有什么人闯进来,蕴宁又要做活,戴的幂离自然很是碍事,索性摘了放到一边去,再不想竟突然有陌生人闯了进来。 那人已是转到了前面,待得瞧见低首拄着头的蕴宁,明显怔了下: “是你?” 下一刻却是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袁家,就是这么报恩的?” 到了这会儿,蕴宁已是确信,这人,可不是自己见过的? 分明就是那个景山上碰见了两次的少年侠客吗! 待得抬起头来,入目所见,可不是一个手执折扇、腰坠玉佩,身着天蓝色锦袍的俊美少年?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着身着劲装的护卫。 视线在在陆瑄腰间悬挂的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上定了定—— 袁明珠口中的“陆大哥”果然是个大家贵公子呢。 只和那日所见到的少年身上的锋芒毕露意气风发不同,这会儿的陆瑄虽然衣着富贵,眉梢眼间却明显有些疲惫之意。 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公子。” “公子从哪里过来的?不瞒公子说,这儿现在已是我家的了,公子不请自来,未免不妥。” 话里话外,明显是请人离开的意思。 陆瑄却仿佛听不出来:“我就说嘛,袁家人还算正派,你救了他们家小姐这般大恩,怎么也要好好回报才是。嗯,倒没想到,竟是把栖霞山庄送给了你,不瞒你说,这山庄里的景致可不是一般的好看。你四处看过没有?不然,我领着你到处转转?” 竟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蕴宁有些无奈——这位陆公子,年纪不大,装傻的功夫倒是一流,只今儿个必得要把七叶子移种完毕,委实没时间陪他闲聊,可真是直接赶人,却也不好张口,只得道: “公子想四处走走的话,尽可自便,我还有事,就不陪公子了。” 说着,转身往另一垄打好畦的药地而去。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陆瑄一时有些回不过来神。 不管是在府里也好,或者是行走江湖也罢,总有各色男女找各种理由往身边凑,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至于陆瑄身后的两个随从,瞧着蕴宁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背影,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这小姑娘是谁呀?竟敢这么和少爷说话?! 忽然对视一眼,难不成,是管家口里的那个被少爷处处维护的神秘少女? 竟是越想越有可能。恨不得绕到前面,一睹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才好。 “这里我早熟的不能再熟了。倒是你种的这些东西蛮新奇的,我给你打下手。” 一句话完,蕴宁只觉手里一松,再低头看时,不觉傻眼—— 却是陆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方才还拄在手里的头竟是凭空就被他接了过去。 不觉转头看了陆瑄一眼——这人真的很无聊?竟是非得赖在自己这儿了? 陆瑄却是“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话说这少女分明比自己小得多?眼里的老气横秋和碰着顽皮孩子时的无奈又算怎么回事? ☆、旧识? 果然是小孩子。蕴宁摇摇头,可不和上一世庄头家的那个孩子般?你不让他做什么,就偏要拗着来。真是让他做了,不大会儿,就会不耐烦。 索性指了指平整好的药地: “用你的脚丈量,前脚掌踩的地方,挖六指深的坑。” 陆瑄也没废话,应了一声,撩起袍子下摆塞到腰带里掖好。兴致盎然的扛起头就往药地里去。 眼瞧着他脚上嵌金线的厚底靴一下踩入泥土里,两个随从终于醒过神来—— 少爷这一身行头,上上下下少说也得值好几百两银子呢,真是把这块儿地刨完,还能不能看了? 忙小跑着上前: “这样的活计,交给属下就好。主子和这位小姐一旁歇着。” 蕴宁还没说话呢,陆瑄已是不耐烦的挥手: “去去去,我记得山坡那面有好大一片桃林呢,你们去哪里猫会儿。” 蕴宁抿了抿嘴,果然是常来,对山庄的地形不是一般的熟悉。 两个随从脸色就有些发苦,只自家主子的脾气他们也晓得,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再纠缠下去,依旧会被赶走不说,说不好还会惹得主子生气。 两人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即便心里不住腹诽,却依旧顺手放倒了闻声赶来的张元清—— 少爷既是想要陪那小姑娘干活,怎么也不好让人打扰了不是? 两人如何想的,陆瑄和蕴宁分明都没放在心上。 竟是一个挖坑,一个育苗,配合默契。 本想着种完这一畦,陆瑄就会嫌弃没意思,掉头走人,不想竟是一下子陪着自己把翻好的五六畦全给种满了。 且陆瑄毕竟有功夫在身,坑挖的当真是又快又好。蕴宁本来有些不满这人不识趣,看到越来越多栽好的药苗后,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便是陆瑄,叉腰瞧着脚底下这片已是绿意盈盈的土地,和在南风中轻轻摇摆的小小的七叶草,只觉之前在家里时积满胸腔间的浊气,一瞬间全都消散的干干净净。 下一刻转向蕴宁,一本正经的伸出沾满泥土的手: “也不能白干这么久?怎么也得有工钱?” 蕴宁简直哭笑不得。只管去旁边引来的水渠旁洗去手上的污泥。 陆瑄也跟着洗了手,却依旧不肯死心的模样: “真没工钱吗?好歹让我喝口水,忙活了这么久,都快渴死了。” “跟我来。”蕴宁无法,只得招呼他跟自己走。 陆瑄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果然笑意吟吟的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一片枫林,沿着鹅卵石小径很快来至水榭旁一个凉亭上。 左面是茵茵湖水,右边是竹林细细,更妙的的是亭子四周种的不知什么花木,环绕着凉亭柱子盘旋而上,温润柔软的碧绿色茎蔓,色彩缤纷香气氤氲的美丽花朵,如一把精美的大伞,把凉亭给遮盖的结结实实。人站在凉亭之内,只觉清风徐来,通体舒泰,当真是心旷神怡。 “这九叶瑾,终于开花了吗?”陆瑄却是并不就坐,反是绕出来,拉过一茎柔蔓,果然每一朵花下,都是挨挨挤挤的九枚鲜亮小叶子。 一时颇是惊喜—— 这九叶瑾可不是陆家一位世交数年前从南疆带回,说是九叶瑾极其难得,花开时香气不独能驱逐蚊虫,花瓣晒干后对风湿症也是颇有奇效。 陆瑄祖母的风湿症可不就厉害的紧?但凡有个天气变化,便疼的坐卧不宁,尤其到了冬日,甚至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当初得了这东西,陆瑄自然是如获至宝,赶紧种在了自家花园里,不想即便精心管理,却依旧日渐枯萎,正好袁钊钰过来,说是他家栖霞山庄植被丰茂,说不好能种活了,两人手忙脚乱的移植了过来,倒是勉强活了,却是这么多年,都没见开过一朵花。 若不是被蕴宁领到这里来,陆瑄险些把这九叶瑾都给忘了。更想不到的是九叶瑾不但活了,还开花了。 “你们家有患风湿之症的?”蕴宁提了个泥红色的小茶壶,边往一个细瓷白碗里注水边道。 “你也认识这九叶瑾?待会儿可不可以送我几朵花?”陆瑄讶然抬头,视线却很快被扑鼻的茶香拽了过去,颇有些惊奇的瞧着面前琥珀色晶莹剔透的茶汤。“咦,这是什么茶,好香。” 氤氲的水汽中,蕴宁执着茶壶的手莹白如玉,纤细的手腕上不过一只清亮亮的碧绿色镯子,却偏是让人瞧了说不出的好看。 “这是我自己做的百草茶。”簌簌凉风中,花香时浓时淡,蕴宁的声音若淙淙溪水穿过峡谷,洄旋低沉,却是一种别样的岁月静好,“至于九叶瑾的花,公子想要的话,自可摘取,不过若是用于风湿病人,直接烘焙的话,效果却委实有限,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不若待我再配些其他药物制成膏体,涂抹之下,怕是会更好些。” “好。就依你说的。”陆瑄点了点头,探手端起茶碗,茶水入口,先是极淡,又逐渐回甘,到得最后,竟是口齿生香。不觉眯起眼,无比满足的叹了口气: “好香。” 这一刻的陆瑄,终于有了些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有的蓬勃朝气,脸上的笑容也分外的灿烂: “有没有吃的?喝了茶水,怎么突然就这么饿了呀?” 说完,似是察觉自己有些过分了,忙站起身,指了指明显已经平整好就等着育苗的药地,豪气干云的道: “就当我预支的工钱,那几块也全包给我好了。” 风儿习习,碎金似的阳光透过九叶瑾的缝隙,洒在少年身上,令得一张俊美的的脸庞益发熠熠生辉。 真是个精致的孩子呢。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怕是神仙也会不觉心软。 蕴宁不是神仙,自然更加不知如何拒绝。叹了口气,又探身从石桌下取出一个手编的漂亮至极的紫藤篮子,揭开上面同色的盖子,先从里面取出一个碟子,揭开白色的笼布,露出下面几个小巧的颜色各异的馒头,又抽开一层,里面则是四个小碟子,一个芝麻酱拌笋干,一碟凉拌鸡丝,一碟油煎小黄鱼,一碟白生生撒着芝麻花生碎还点缀着红色米椒的豆腐。 陆瑄津津有味的瞧着,只觉对面静静坐着女孩真真和那等有法力的精怪一般,总会带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 最后取出一个陶瓷色的罐子,看陆瑄还在探头往自己篮子里看,蕴宁摊了摊手: “没了,就这么多了。” “没了?”陆瑄点了点头,却是不等蕴宁让他,直接拿过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咦,黄色的馒头配鸡丝刚刚好!” “呀,这绿色的馒头是怎么做的?我尝尝,唔,明明是热的,怎么吃到嘴里凉丝丝的……” 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瞧那吃到好东西时,眉飞色舞的模样,简直就和上一世那个总是缠着自己讨吃食的庄头家的小子没什么两样了。 那边陆瑄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抬头正好和蕴宁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神相撞,动作一顿,低头看看桌子上,脸上不免有些发热—— 不过这么片刻间,四碟菜,一碟馒头,一钵汤已是用的干干净净,竟是连一点儿都没给蕴宁剩下。 “这是,你的午饭?” 蕴宁点头,亮晶晶的好像会说话的眼睛瞧着陆瑄,令得陆瑄又是尴尬又是心虚。 “不然,我让人送一桌醉仙楼上等的席面过来,就当赔你的?”吃人嘴软,更别说这么好吃的饭菜,分明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那倒不用。”蕴宁摇摇头,起身把碗盘收好,脸上的笑意已是尽数收起,“不过几个家常小菜罢了,值不了什么。公子身份尊贵,偶尔吃一口也就罢了,就如这栖霞山庄,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说着,提起藤篮,缓步走出凉亭: “公子歇息好了,就回去。九叶瑾调配的药膏,做好后我会让人送到府上,并这顿饭,就当偿报公子当日的恩情了。” 这是,不许自己再来了? 陆瑄还在为女孩眼中骤然掩去的神采而失神,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成为别人眼中的恶客了。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是手按栏杆,“嗖”的一下就跳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挡在蕴宁身前。 饶是蕴宁那般好的性子,被吓了这么一跳也不由有些着恼。 陆瑄忙知趣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不肯让开路: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单名一个瑄字。” “公子——”蕴宁真要被气乐了,什么世家名门,怎么都是这般无赖呢。 脸色却渐渐有些发白,都是无赖,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却是缓缓抬起头,眨也不眨的瞧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轻声道: “陆瑄,陆,景纯?” ☆、还君明珠(前世) 已是散了早朝,几位阁老却依旧忙个不停—— 松江府赤地千里,江南府水患频生…… 今岁的大兴王朝,当真是多事之秋。 只相较于其他一众阁老的愁眉深锁,内阁首辅陆瑄却始终端坐桌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甚至手中的茶杯都冷了,旁边提着茶壶的小吏在旁边侍立了好半天,都没等到给陆阁老斟茶的机会。 倒是得了空闲,不时偷偷打量这位名贯朝野的陆阁老一眼—— 作为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文曲星,陆瑄在一干文人中自是声望最着,偏是肩宽背窄,身材修长,并无半点文弱气息。 甚而即便眼下已是人过中年,依旧俊雅无双。 怪道当初受宠至极的逆王妹妹也好,匈奴公主也罢,俱都对这位陆阁老一见倾心……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位陆阁老文采虽好,却是个丝毫不懂风情的,竟是连那样的天之骄女都看不到眼里,甚至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正自胡思乱想,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阁老握着的茶杯也终于放了下来。 小吏忙上前添水,一时茶香袅袅。 许是有些累了,陆瑄站起身形,似是想要到外面舒展舒展筋骨,不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外面传来,连带的一个喑哑的近乎嘶吼的声音越来越近: “陆瑄,陆景纯,你给我出来……” 小吏吓了一跳,其他阁老也都大吃一惊—— 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是敢跑到这里喧哗?毕竟内阁重地,便是一品大员,走到这里,也无不敛步收声,这样大肆吵闹不说,还口口声声喊着陆阁老名字的,当真是平生仅见。 轮值的侍卫也明显听到了这边的喧哗,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往这里云集而来。 却在瞧见和陆阁老相对而立的那个高大英武男子时,纷纷施礼之后,低头而去—— 那可是天子近臣、大内侍卫统领袁钊钰。 老大的老大面前,这些侍卫恭敬伺候还不够呢,又怎么敢上前自找没趣? 袁钊钰却仿佛对来了又去的危机,丝毫无所觉,只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瑄,艰难道: “景纯,你知道,你全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曾经被皇上盛赞万人难敌的袁钊钰,这会儿却仿佛背负了千斤巨石,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是说,程蕴宁吗?”陆瑄反手握住袁钊钰的手腕,眼神却是越发温和,甚至眼底还有光芒越来越亮,“生于丙申年九月初七酉时三刻,自小由祖父抚养,三岁时被生母接走,染上天花却能大难不死,回至祖父身边,五岁时再次被生母接走,带着回了一次娘家后,不过两月,便因太过调皮撞翻了刚沏好的一锅热水,整张脸瞬时毁于一旦……” “之后祖父四处奔走,为她踏遍天涯寻找良药,程蕴宁则被生母关在后院,与世隔绝,绝望之下被顾德忠诱骗……最终庶女做妻,嫡女为妾,在一个破旧的农庄慢慢等死……” 袁钊钰手上青筋渐渐虬起,刚毅的脸庞渐渐扭曲,甚至虎目中渐渐有泪意凝结,到得最后,更是连站都站不住似的: “景纯,这些事,你早就知道吗?” 所以才会特意想了个理由把自己弄到顾德忠那个农庄上…… “不早。”陆瑄摇摇头,扶着袁钊钰缓缓坐到台阶上。 拿了个折子本是想让陆瑄赶紧回去议事的另一个阁老简直目瞪口呆—— 这真的是那位被皇上盛赞过宛若谪仙人的陆阁老?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 “昨天上午我的人才把所有的事情调查清楚。所以这会儿,季同,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程蕴宁,我要让你堂堂正正的嫁给我为妻,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袁钊钰把头埋在胳膊里,饶是铁打的汉子,这会儿也禁不住声噎气短: “……程蕴宁,程蕴宁,才是我的妹妹对不对?那明珠呢,袁明珠,又是谁?” “能是谁呢?”这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呢,陆瑄这会儿自然有着一百二十个耐心,慢慢同他解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女孩儿,一个在袁家受尽万千宠爱,另一个却在程家被百般折磨,甚至明明是嫡女,竟要给出嫁的庶女做陪嫁媵妾……” 袁钊钰再也听不下去,手用力的朝地上捶去,坚硬的青石板竟是应声断成两截: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现在再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袁钊钰双臂抱着头,原来人世间终有一些事,是自己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的—— 原来那个受尽折磨,不过而立便满头华发的女子才是自己的妹妹吗? 袁家的掌上明珠啊,本该锦衣玉食、千娇百宠,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却是被人一点点抽去生机,无声无息凋零在那样一个破败潦倒的所在…… “当然有用。”陆瑄却是更紧的攥住袁钊钰的手腕,迫使他抬起泪意斑驳的一张脸,然后才一字一句道,“把程蕴宁接回去,让她回到,本就属于她的位置,然后,我要娶她。” 无数次的徘徊在那小小的农庄外时,陆瑄都无比肯定的知道一点,这一生,他想娶的女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程蕴宁。 甚至,只要她愿意,陆瑄愿意用所有程蕴宁能接受的方式把人娶到家里。 可是不行,那是程蕴宁啊。那是表面看着认认真真无比努力的活着,其实却早已经心如死灰,对世间所有都提不起丝毫兴趣的程蕴宁—— 她可以做出这世间最美味的饭菜,却从来没有因为饭菜的甘美而露出过哪怕一丝的笑容; 她还能调配出便是仙人也会为之倾倒的香料,却偏要放任自己如被随意丢弃的枯枝烂叶般渐渐发霉、腐朽…… 本以为这一世怕是只能守在旁边,眼睁睁的瞧着她一日日的渐渐枯萎,却不料一年前祖母病亡时,却是终给自己找到了契机—— 当脸上的疤痕尽皆消去,程蕴宁,竟是有着一张和武安侯夫人有六成相似的脸庞。 甚至一点点辨别的话,那张脸分明就是集合了武安侯夫妇两人所有的优点而成! 一年啊,手下人足足调查了一年之久,终于让陆瑄一点点推断出所有的事情来—— 程蕴宁,根本不是曾经的七品小吏程庆轩的女儿,体内却是流淌着武安侯夫妇的血脉! 得出这个结论,陆瑄一个人跑到祖母的坟前静静坐了一夜…… 祖母地下有知,也能闭眼了?自己终究不会,只有一个人孤独的在世间行走,以后,会有一个真正的家人,陪在自己身边,直到终老…… “景纯,晚了,太晚了啊……”袁钊钰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蕴宁她,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在了啊……” 陆瑄蹙眉和袁钊钰泪眼相对,反应却是迟钝的紧—— 袁季同在说什么啊?明明声音很近,却又好像乱糟糟的,竟是怎么也听不分明的样子…… 好像是说蕴宁,蕴宁怎么了? 以后她会打碎曾经所有虚假的、罪恶的,然后回到她该在的位置,她会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一段全新的生命,她会,等着自己把她风风光光的娶回家…… “景纯……” “阁老吐血了……” “快,叫太医!” 一朵又一朵暗红色的血花在陆瑄朱紫色的袍服上绽放,陆瑄却是一把推开袁钊钰,然后是飞奔过来试图阻拦的身前所有的人,开始是走,然后是快步疾跑,到最后,更是变成了飞奔…… 一开始还有侍卫上前,想要拉住陆瑄,却在一个个被摔飞出去后,又都站住了脚。 眼瞧着曾经风仪无双的陆阁老袍袖纷飞,头发散乱,宛若疯子一般狂奔而去…… 一个月后,五品工部郎中程庆轩贪污江南河工银子,令得江南水患之下终成泽国一事查实,程家满门抄斩,其妻丁氏更因收受巨额贿赂怂恿程庆轩贪污而被处以凌迟极刑; 消息传出,本已被收监的顾德忠和其妻程氏恐惧之下自缢而亡; 两个月后,武安侯府嫡小姐袁明珠的夫君、靖国公方简参与庆王世子谋逆案事发,威名赫赫的方家一夕之间被查抄,皇上下旨,诛杀三族,方家男女三百余口被斩杀菜市口,血污横流,数日不干……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小陆就被俘虏一次了,可惜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盯梢 陆景纯?原来眼前这朝气蓬勃俊美如谪仙的跳脱少年人,竟然是少年时的陆景纯吗? 蕴宁盯着眼前这张脸,明明想要笑,却是渐渐湿润—— 眼前这人细看的话,还真是和前世那个总是一脸沧桑疲惫的陆瑄有些像呢…… 如果说前世,还有什么算得上美好的回忆,也就是,陆瑄,陆景纯了这个名字了? 还记得那一日,雨下的很大,喝醉了酒的陆瑄出了栖霞山庄,却是任由马儿驮着,滚落在自己破旧的篱笆门前。 直到听见马的嘶鸣,提着油灯出来,才发现了身着华服却整个人躺倒在泥水里的陆瑄。 本以为不过是一次意外的邂逅。再没想到,以后竟会不时见到,即便两人几乎从未交谈—— 好几回蕴宁独自在药地里忙活时,一抬头,总能瞧见陆轩手执酒壶的孤单身影,有限的几次对话,也不过是陆瑄为祖母求取药膳…… 直到容颜恢复后的那个雨夜,陆瑄再次骑着马星夜赶来,却是一头栽倒在蕴宁的房门外。 当迟疑了很久的蕴宁打开门,却被那个脸色苍白、瞧着濒死似的男子一把抱住: “祖母,没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祖母吗? 本以为除了对死亡的向往再不会有其他丝毫情绪的蕴宁,却在对着因祖母过世而无助绝望仿如孩子般的陆瑄时,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 当初祖父离世时,自己也是这般恨不得立时跟着去了才好? 自己脸已是将要好了,也终于能安安心心的去见祖父了,临离开时,还能安慰同样因失去亲人而悲苦的陆瑄,也算功德一桩了? 竟是任凭陆瑄抱着,两人相偎依着在门槛上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陆瑄如风一般再次离去时,蕴宁才意识到,脸上的幂离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早掉落一边…… 眼瞧着蕴宁的眼睛越来越亮,陆瑄提着的心终于一点点落下来——危机这是,解除了吗?应该不会被赶走了? 转而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方才,竟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呢。 这般想着,偷偷看了眼蕴宁的眼睛,试探着把她手里的紫藤篮子接过去: “你那百草茶还有吗?能不能送我些?放心,” 刚要说自己有酬劳,却被蕴宁打断: “你祖母,身体还好?” 当年可不就是因为祖母的离世,那么个大男人却是抖得和秋风中飘零的枯叶相仿…… “好着呢。对了你那碟五彩缤纷的馒头是怎么做的?我祖母一定会喜欢……” “也没什么绝招,金色的馒头是用倭瓜做的,先蒸熟再揉成面团……既是老太太吃,再加上些调理脾胃的草药汁……” “竟然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你真厉害!” 竟是又缠着蕴宁足足说了个把时辰。到得最后出来时,除了紫藤篮子外,右手还多了个双耳白玉瓷钵,甚至胳膊上还挂了几个纸包…… 看到满面红光叮里咣当抱着不少东西过来的陆瑄,荆南和荆北简直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回来,忙不迭小跑着上前接住,却是吭哧了半天,才大着胆子问道: “少爷,您是不是,是不是……” 打劫了人家小姑娘?不然,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方才可是瞧得清楚,人家小姑娘根本不愿搭理自家少爷啊。甚至这会儿脚下,还躺着小姑娘的手下呢…… 瞥了眼角落里依旧昏睡的张元清,两人不免有些愧疚——男子汉大丈夫的,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太胜之不武了? 毕竟少爷的身手,他们可是清楚的,别说人一女孩子,就是他们东南西北一起上,都别想在少爷手底下走过百招…… “胡说什么呢。”陆瑄却是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有些得意洋洋,“你们家少爷是那样的人吗?走了,咱们回家。早早的把事儿了了,明儿个我还得来种地呢。” 正把一点儿药弹尽张元清鼻孔里的荆南手一哆嗦,好险没把所有的药都捣进张元清鼻子里—— 少爷说笑,这种地还有上瘾的啊? 也不知是不是药送进去的太多了,张元清猛地打了个喷嚏,却是旋即意识到不对,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恍惚的瞧着陆瑄三人: “喂,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不想一嗓子喊过去,眼前顿时一花,等回过神来,哪还有三个人的影子? 自己这是睡糊涂了? 张元清困惑的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却马上觉察到不对—— 之前明明是守在小姐的药田外的,怎么这会儿却是在桃园里呀?更甚者,脚下这么多桃核又是怎么回事? 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并不是做梦,而是确实是有人,闯进来过。 陆瑄三人这会儿却是已然出了山庄。 荆南牵过马匹,荆北则小心的捧了陆瑄交给他的东西,三人翻身上马。 陆瑄却是忽的回头,视线正朝着不远处路口旁一棵大树。 那树高可参天,树冠如擎天绿伞,密密麻麻的枝叶遮住下面的土地,竟是一点缝隙也无。 陆瑄一抖马缰,手里一枚桃核随即电射而出。 随着三匹马荡起的烟尘,一个黑瘦的身影应声从树上落下,直到重重的摔落地上,那人才意识到什么,“嗷”的痛叫一声: “大,大哥——” 又一个身影从树上跃下,那人同样身材瘦小,却是脸覆面具,即便飞鱼服太过宽大,却丝毫不影响其慑人气势。 看自家老大一直蹙眉瞧着远方,先前跳下来的黑瘦少年也跟着探头看了眼,却是忿忿不平的挥了下胳膊: “我靠!这小王八蛋找死不是?老大,咱们追上去,揍死他!” 说着撸起袖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揍死他?”封烨哼了声,“就凭你陈黑皮?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陈黑皮明显愣了一下,迟疑的看了封烨一眼,却是不服气的小声嘟哝了句,“难不成,比老大你还厉害?” 就算是自己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个弱鸡,没想到却是个练家子,可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罢了,总不能比老大还厉害?别看老大年纪不大,自己却瞧得清楚,好多锦衣卫在老大面前说话都哆嗦呢。 封烨斜了他一眼: “朱雀桥那儿有一个陆府知道?” “朱雀桥那边儿的陆家,唉吆喂,我当然知道了!那里可是……”说了一半儿才意识到什么,咽了咽口水,眼睛慢慢瞪得溜圆,“老大你的意思不是说,刚才那小子,是,是陆家的人?” 要说帝都姓陆的人多着呢,可要说朱雀桥那边的陆家,满帝都何人不知,哪个不晓? 听说哪家的人可是能跟皇帝老子都能手挽手称兄道弟呢! “刚才那个叫陆瑄,是陆家的少主子。” 陈黑皮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坐倒地上: “俺的娘哎……” 亏得方才被老大拉住了,不然这会儿要被捶死的就是自己了。 却是犹自不敢置信:“那小子是,陆家的?那他跑这儿干啥?不会是,也看上大嫂……” 封烨却是忽的回头,眼神中竟是闪过一阵杀气: “再敢胡言乱语,诋毁人家小姐的清誉,我拔了你的舌头!” 吓得陈黑衣一哆嗦,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却是暗自发愁。话说老大这也太悲催了,跟在未来大嫂屁股后这么久,都没敢露过面,倒好,竟是让陆家的人给抢了先。 尽管他不识几个字,却也看的明白—— 老大的身份,可和陆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啊! “那陆家的小子明显是发现咱们了?那往后,还来不来啊?” “不必天天来。”封烨回头又看了一眼栖霞山庄,语气明显缓和多了,“以后有时间,你勤往这儿跑跑。”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牌牒扔过去: “明儿个先去报个到,再来时穿好行头,陆瑄也不敢怎么了你。” 陈黑皮接过,看了一眼形状,登时大喜——自己这是,终于修成正果了? 锦衣卫啊,这可是,自己也成了锦衣卫的一员了!太过开心之下,就地打了个滚儿: “老大,你擎等着好,这里,我保准给你盯牢了!他爷爷的,管他是谁,都别想动我大……啊!大哥你别打了,我哪里说错了……大哥,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九少爷 “九少爷回来了,九少爷回来了。”从陆瑄在府门前下马,便有下人一路小跑着报了进去。 不想正跑着呢,却被人一下抓住:“可是看清楚了,真是小九?” 却是一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二十五六岁男子,手里折扇还摇个不停,明显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那家丁本是有些不耐烦,却在瞧清来人模样后,忙不迭点头: “回三少爷的话,正是九少爷呢,说不得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二门了。” 二房那边掌管着陆家的庶务呢,面前这位三公子陆珦,即便没有功名在身,却正经是家里的小财神爷,自己一个小小的下人可得罪不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里面通报啊,老祖宗说不得都等急了。”陆珦随手打赏了个荷包过去,却是急不可耐的转过身,小跑着迎了出来。 堪堪到了二门时,果然接住了陆瑄,陆珦脸上的笑意瞬间都要溢出来了似的: “九弟回来了?你说说你出去一趟,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不在的这些年,帝都变化可是大着呢,要说哪里的东西好吃,那个地方好玩,再没有比我更清楚了……” “能玩遍京城、吃遍帝都,呵呵,三哥可真是厉害着呢。”陆瑄脸上却是一点儿笑意也无,好像丝毫没觉得,被年龄比自己大了那么多的兄长上赶着接出来有什么不对,“怪不得人人都说,陆家三公子交游广阔、为人仗义,现在瞧着,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语气神情不像对着兄长,倒是和长辈训斥不成器的晚辈差不多了。 偏是这种古怪的情形,不独跟在身后的荆南荆北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便是陆珦也不以为忤,甚至被陆瑄这么冷着脸嘲讽一顿,脸上还露出一丝喜意: “九弟也知道,三哥笨吗。这不正好,你回来了吗,有你给三哥掌眼,那起子混账玩意,自然就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了!” 说起来真是两眼泪啊。从当初小九力排众议,把家里庶务交到自己手里,陆珦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才算对得起小九—— 毕竟这世上也就小九是懂自己的那个人了。 更有给那些本来瞧不起自己的人些颜色看看的意思。 好在这几年还算顺风顺水,陆家庶务也算是蒸蒸日上。本还想着待得小九回来,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哪里想到竟是出了往庆王府送礼这样要命的事。 可要陆珦说,自己可也冤着呢。还不是那起子混蛋怂恿自己,说什么眼下庆王府炙手可热,胶州岛那里又是遍地黄金,真是把商路开到那里,定能赚个盆满钵盈。还说什么正好他有一个表兄,就在庆王府内做事,还是颇有实权的那种。 自己听了之后,就有些头脑发热,想着不然就送一车货物到胶州那里试试水也好,再没想到,竟是会被当做走私的官窑瓷器给扣了! 本来也没当回事儿,后来却听说那几车东西倒不是什么走私,而是朝中一些官员往庆王府送的礼。偏是送礼的官员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家里都有子弟在胶州做官。 虽是醉心经商,可毕竟出身官宦名门,陆珦可也不是傻的,当即就意识到不对劲儿—— 自己父亲可不也在胶州坐着知府的位子? 可自己根本没有要往庆王府送礼啊,那真的就是一车想要贩到胶州的货物罢了。 到这会儿哪里不明白自己怕是被人算计了,陆珦忙想补救,却在听说东西竟是落在了武安侯袁烈手里后,登时就傻了眼—— 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可是自来被人誉为铁面无私的袁烈啊。说句不好听的,除非是皇上发话,不然怕是谁去说都不好使。 亏得之前陆瑄离开时一再叮嘱过,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只管去找老祖宗就好。 陆珦二话没说就跑去老祖宗那里跪着了,倒霉催的是,五叔竟然也在房间里…… 到现在回忆起现任陆家当家人、时任阁老的五叔陆明熙知道这件事后,瞧着自己时几乎和看死人一般的冰冷眼神,陆珦还止不住浑身发冷…… 亏得小九及时赶回来,自己才终于得以从祠堂里出来。 然后才知道,事情竟是已经摆平了,也不知小九用了什么法子,从来都油盐不进的袁烈竟然主动帮了陆家一把不说,还帮着抹平了那车货物所有和陆家有关的痕迹…… 只是事情虽是平息了,小九却不肯不搭理自己了,任凭自己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小九正眼看自己一眼。 说句不好听的,陆珦这些日子当真是如坐针毡,便是最喜欢的美人儿面前,都提不起丝毫兴趣,这会儿陆瑄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即便言辞间不甚中听,陆珦依旧觉得通体舒泰—— 肯骂自己了,那不是说,小九的气终于消下去了些吗? 看陆瑄手里还提着个罐子,忙不迭厚着脸皮上前: “啊呀呀,这是什么好东西啊?来,让三哥帮你提着。” “你还有理了?”碰见这么滚刀肉似的陆三,饶是板着脸的陆瑄也无可奈何,却并不把手里东西交给他,反是站住脚,直视陆珦,“我知道三哥你急于证明自己,甚至这么多年了,还对当初的事有些耿耿,可再怎么着三哥也不能忘了一条,你姓陆,不管你做什么,代表的都是陆家人。基于此,你的眼界就绝不能局限于庶务上,而是要有大局观,站在整个陆家的角度……” 陆珦眼睛就有些发红。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和陆家后辈读书上几乎俱皆颇有建树不同,陆珦却是个奇葩,除了嘴皮子溜,作诗习文,竟是无一擅长。 这样的浊流如何不让家族中人人侧目?若非出身嫡系,说不得早被赶出家门自己吃自己了。 家里长辈对这个孩子更是失望透顶,所有人都想着,这陆三公子怕是满门翘楚的陆家唯一的败笔了。 也因此,即便被家族所有小辈仰视,却从来没有埋汰过自己的陆瑄,就尤其得到了陆珦的好感。本以为这辈子两人就是这点儿关系了,不想陆瑄后来却给时任族长的五叔陆明熙进言,也不知他怎么说的,竟然还真劝动五叔把家族的庶务交到自己手里。 ☆、祖孙 不得不说,陆瑄有知人善任之明,自打陆珦接手家族庶务,就颇是打了几个漂亮的翻身仗,令得本来半死不活的陆家名下所有产业都获利颇丰。 即便陆家家世清贵,并不指望能赚到多少钱,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也就陆家嫡系财大气粗,其他依附着嫡系的旁支单靠俸禄的话,还真是有些捉襟见肘。眼下有了陆珦这棵摇钱树,生活当真滋润不少。 甚至平日里看陆珦不上的嫡系的主子们也因为他财神爷的身份,而刮目相看,言语间也多了些客气和尊重。 这样的日子是陆珦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扬眉吐气之下,自然就有些飘飘然,不然他那般精明的性子,也不会那般容易就被人钻了空子…… 这会儿听陆瑄这般说,当真是羞愧难当: “九弟你放心,三哥知道错了,这以后,你只管瞧着,三哥绝不会给你丢人……” 陆瑄没说话,脸上神情却并没有缓和多少—— 会推荐陆珦接受家族庶务,可不是看中了他的精明? 而事实也验证了自己的看法,陆珦果然于经商上颇有天分。可就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竟被人这么轻易的坑了去。 若非自己及时发现,说不好陆家这会儿已是被扯入立嗣的泥淖之中。 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当真是骗鬼还差不多。 偏是自己让手下人查了下,一切还真都是巧合,甚至那人口中的庆王府掌权管事也确有其人。 可就是这毫无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甚至陆瑄隐隐觉得,能设计这个局又能全身而退的人,分明对陆珦的性格极为熟悉。所谓祸起萧墙,从古到今最难防的,可不就是家贼? 这般想着,眉眼间的冷峻更多了几分—— 身为百年世家,陆家固然根深叶茂,却又有谁清楚,下面已是烂了多少条根?为了陆家劳心劳力、因而日渐衰老的祖母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陆瑄只觉心痛如绞。 明显瞄见陆瑄的脸色,陆珦不觉更加羞愧,半晌抬起手,狠狠的朝树上捶了一下: “都是我混账,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九弟操心……” 用力太大之下,甚至手背上都渗出了血丝来。 跟在身边侍奉的小厮吓了一跳,登时惊呼出声: “三少,您的手……” “有这股子狠劲,留着用在和敌人交手上……”陆瑄瞪了一眼陆珦,“无用的懦夫才会失败后拿自己和亲近的人撒气……” 话说了一半又顿住,脸上的寒意也如冬雪初融般迅疾散去: “祖母——” 却是一个身着丁香色福字不断头褙子勒着个蓝宝石抹额的老夫人正站在檐下,微微笑着,正朝这里张望。 可不正是出身延陵崔家的陆家长房老太太崔氏太夫人? 陆珦神情也跟着一肃,恭恭敬敬的跟在陆瑄身后上前施礼: “叔祖母,外面日头这么大,您怎么出来了?” ——要说起这位叔祖母崔太夫人来,也算是一代传奇。 之所以这般说,实在是这位老太太除了出身世家大族这一条外,就再没有更多的优点了—— 容貌顶多算得上是清秀,还打小就体弱多病…… 可就是这样一个病歪歪的女子,却不知那点儿打动了陆家那一代最杰出的子弟、也是陆家长房嫡长子嫡长孙的陆宗甫。 竟是走火入魔了般,闹着非崔氏终生不娶。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陆宗甫闹来闹去,陆家这边先受不住应了下来,待得派了官媒上门提亲后却被告知,崔家大小姐根本没有犹豫,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亲事,说什么早已立誓终身不嫁。 如此几度三番,竟是生生拖到二十五岁“高龄”时,已是简在帝心的陆宗甫才算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那之后也有流言影影绰绰传出来,说是崔家大小姐之所以拒嫁,乃是因为不好生养。 本来这样的话大家都当成无稽之谈,毕竟这可是陆家,陆宗甫真娶了这么个女人,那不是说长房嫡长这一脉就要断子绝孙了吗? 不成想两人果真成亲六载都没有一点儿好消息传出来。 虽是夫妻感情日笃,陆家老太爷老夫人依旧是慌了手脚。更是设计陆宗甫和表妹有了肌肤之亲…… 那之后,才有了陆家现任当家人,陆明熙的出世…… 这也是为何,明明这边儿是陆家长房,陆明熙却在族中行五的原因所在。 也因此,外面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位崔老夫人,也就是陆家老封君罢了,甚至地位还颇有些尴尬,毕竟,陆家当家人陆明熙并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甚至终其一生,崔老太太根本一个子女也无。 也就只有陆珦这样的陆家子弟,才明白太夫人在陆家的地位怎样的稳若磐石—— 当初陆明熙五岁时,陆宗甫猝然离世。 长房自此就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指着那陆明熙的生母丁老姨娘,长房怕是不知多久以前就被人拆吃入腹了。 可不就是依旧病歪歪的崔老夫人撑着,又亲自教导陆明熙,才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甚至还一步步把陆明熙送到了阁老的位置?终令得陆家长房在嫡系中重新夺回从前的荣光。 陆明熙或者对这个嫡母不见得多亲,却绝对最敬重。 不然,当初也不会心中不喜的情况下,依旧由嫡母安排,娶了嫡母的侄女、崔家当家人的掌珠为妻。 只可惜的是,虽然同样姓崔,小崔氏却是没有崔老夫人福气大,竟是在诞下陆瑄后不久,便病弱而亡。 那之后,陆瑄就一直养在老夫人面前…… 换句话说,陆瑄,根本就是太夫人一手教导出来的。 这会儿见到太夫人,陆珦自然心知肚明,怕是听说陆瑄回来了,特特接出来的? 不由得很是羡慕,要说阖府上下,就是把任职内阁的五叔算上,怕是都没有九弟这般脸面。 转而一想,却又有些释然,毕竟,放眼整个陆家,要说真和太夫人有血缘关系的,可不也就一个陆瑄了。 眼瞧着已是来到了近前,陆珦忙收回心神,快走几步,和陆瑄一左一右扶住太夫人。 “就这么几步路,哪里就能累着我了。”老夫人明显瞧见了陆珦手背上的伤痕,眼神中迅疾闪过一抹了然,却是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笑着道,“前儿珦哥儿送来的糟鹅掌,味儿道当真不错,你五叔今儿个在庄子里宴客,珦哥儿还有的话,不然找人送过去些,还有上回你孝敬的酒,你五叔可也赞不绝口呢。” “啊?”陆珦怔了下,旋即大喜,这几日愁的茶饭不思,可不是担心差点儿闯了大祸之下,五叔会不会一怒之下,拿了自己对庶务的掌控权啊。 只陆珦自来怕陆明熙怕的什么似的,除了战战兢兢做事,并不敢跟着歪缠。 本想着,能让陆瑄帮着说几句好话,已是意外之喜了,不想太夫人竟肯主动帮忙。 陆珦一颗心瞬时放进了肚子里——即便会被五叔骂一顿,手里的庶务却是稳稳当当了。毕竟据自己所知,但凡是太夫人的意思,五叔都是无有不允的。 当下应了一声: “还是祖母疼我……那些小子们做事我怎么放心?还是我亲自送去的好。祖母且和九弟慢慢说话,我瞧着九弟怕是给祖母淘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呢。” 口中说着,转身大踏步往外去了。 “祖母,这件事交给我便是。”陆瑄脸上满是不赞成—— 对早逝的母亲,陆瑄根本一点儿印象也无,却不代表祖母不难过。毕竟,当初,祖母心里分明是把母亲当女儿一样看待的,结果却…… 这些年了,祖母和父亲之间一直淡淡的。 很多事,陆瑄宁愿自己去面对,也不愿老祖母受一点点委屈。 “真把祖母当成纸糊的了?”太夫人摆摆手。孙子的心思,自己何尝不知,只自己驮着陆家这么久,已是够了的,怎么忍心眼看着宝贝孙子,还要接着把这座大山驮下去? 瑄哥儿可是才十七啊!自己是为了宗甫,瑄哥儿却是为了他的老祖母…… 可旁人不明白,自己却清楚,一直驮着陆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有多苦…… 老夫人很快转了心思,笑呵呵的瞧向陆瑄捧着的双耳白瓷小瓮: “瑄哥儿这是淘到了什么好东西,竟是这般宝贝?” 陆瑄手登时一紧,脸也不觉有些发热—— 小瓮里面可不正是蕴宁亲手做的奶酪黄桃冰碗? 黄色的果肉,乳白色的似凝未凝的乳酪,点缀其间的玲珑剔透的冰晶,陆瑄一见就爱的不行—— 印象里祖母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里,好像就有这冰碗的调配方法,可不是闺中时的祖母最爱吃的?家里也使人做过,祖母却每每摇头说,不是那个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将军府大小姐傅月明,摇身一变,成了举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娇美小娘子…… ☆、入V章节三合一 待得对上太夫人有些促狭的眼神, 陆瑄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若只是想讨祖母欢心,只管让荆南或者荆北捧着便是, 如何还要亲手抱着走了这么远? 竟是难得的俊脸微微一红, 忙又掩饰性的举高手里的小瓮: “寻常人绝做不出这么好吃的冰碗来!祖母快尝尝,可跟您曾经用过的冰碗一个味儿道?” 想起什么, 忙又加了一句: “尝尝就行了, 万不可用的多了。” 太夫人脸上笑意瞬时更盛,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陆瑄: “能得我们家瑄哥儿这般盛赞, 也不知冰碗的主人该是何等的心灵手巧、蕙质兰心……若是有机会,瑄哥儿可别忘了让祖母认识认识。” 难得见到一向老成、波澜不惊的宝贝孙子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即便还没尝到味儿道, 太夫人已是先对冰碗的主人有了些好感。 陆瑄一时有些讪讪—— 程蕴宁自是当得起祖母的夸赞, 只这话听着,怎么就有些不对劲呢? 当下不敢再说,只忙忙的让人送来两个碧绿绿的玛瑙碗, 亲自盛了送到老夫人跟前。 本还想着,孙子话里怕是有夸大的嫌疑。毕竟那冰碗可也是娘家的不传之秘, 也就崔家厨房上的郑嫂子能做出那般能让人心都甜化了的滋味儿,若说外面也有人能做,太夫人却是不信的。 只瑄哥儿既是这般说了, 自然是要捧场的。 本是没敢抱太大希望,却是在看到卖相后,先点了点头—— 倒是好刀工呢,便是黄桃, 都刻的如天上的星星般。 太夫人自打娘家时就养成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这会儿瞧了先就有了三分惊喜。 待得拿了勺子尝一口,冰凉凉,甜丝丝,更有着让人口齿回甘的清香、软糯,一时整颗心都酥酥软软的,连带的还有一股更强烈的酸涩涌上喉头。 不觉伸出手,在陆瑄手背上拍了拍,嘴里还喃喃着: “就是,就是这个滋味儿,祖母已是,很多年,很多年没尝过了……” 声音都有些哽咽,明显是欢喜的狠了。 “真有这么好吃?啊呀呀,连我家见多识广的老祖母都能好吃的哭了,该是多美味呀——”陆瑄却是做出一副猴急的模样,“祖母且慢些,怎么也得给孙子留一点儿……” “人家的东西可是用了心的,”太夫人似是早有所料,忙单手把碗儿举高,堪堪避过陆瑄探过来的抢食魔爪,待得用完后,才一脸的满足道,“这样的手艺,当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 这般说着,却是越发好奇,恨不得陆瑄这会儿就能把人带到跟前,探个究竟才好。 倒不是太夫人多馋嘴,委实取得是对方这份心意—— 不是看重孙子,如何肯这般讨好自己? 更开心的是陆瑄的反应,须知凭孙子的容貌才气和家世,帝都多得是想联姻的王公贵族,可那也得,这孩子瞧得上才好。 之前那些小姑娘们找借口送东西的多了,可这傻小子就跟木头疙瘩似的,正眼都不肯瞧。 还是第一次,肯把人家送的东西带回来,足见对那送东西的人很是另眼相看。 长久盘桓在心头的一块儿巨石,也终于放下了些—— 孙子打小就是极聪明的,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都是一点即通,真真是像极了他的祖父,陆宗甫。 可正因为如此,太夫人更是无法放下心来。老人都说慧极必伤,孙子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明,偏是性子不是一般的冷清…… 甚至除了对自己这个祖母依恋的紧,等闲人,包括生身父亲,都亲近不起来。 偏是自己身体一直都病病歪歪的。太夫人真是担心,若有一日自己撒手西归,留这孩子一人在艰难的世间可怎么办…… 当然,太夫人深知,若是自己强求,孙子自然绝不会违了自己的意,也定会娶妻生子,让自己如愿以偿的。 只太夫人,却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舍不得孙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