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6)
平静。 他挥退了游说他借机称王、与大周划江而治的谋士, 也无心再对着行军图指点谋划, 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帅帐中, 左手解下寒水刃,置于几上,又随意翻开一卷书。正是那卷《西都风土志》。 看那些夸捧西都人物繁阜的笔墨其实没多大意思,他只不过也开始沉迷于睹物思人的勾当。 往日种种,他以为自己都忘了,然而记得却分明。对方看书时,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起初他以为那是看得专注入神,后来才知晓原是看得困了,脑袋一耷,才惊起翻卷, 过不了多久又重蹈覆辙。 这窘事被他发觉后,小皇帝便急着辩说是帐中的炉子生得太旺了,暖意烘得他昏昏欲睡。他熄了火炉,小皇帝又冷得瑟瑟发抖, 拉不下面子让他重新生火,只能偶尔欲言又止地偷偷瞥他一眼, 很是勾人。 那时是他对小皇帝戒备心最重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却也带着一丝温情。 或许他的心如铁石,从未对着他罢。 戚云的手指摩挲着书页,书上的墨字一个也没能看进眼中。他遥想着远在帝都的小皇帝, 不知对方正在做些什么?可曾……与他一般难以入眠,思念着对方? 次日。庆元城破。 广陵王自知难敌,弃城奔逃,出城时身中流矢,当场毙命。戚云听闻这一消息时,正在城头观览战局,冷漠地对着报讯的兵卒道:“下去领赏罢。” 兵卒将沾血的人头和王印放下,欢天喜地下去领赏。戚云用脚尖轻轻拨了拨那颗人头,见散乱虬结的发丝下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这就是了,害他满门抄斩的凶手。 依稀还能与留在心中的那个影子重叠,脸上的横肉多了些,双鬓也沾白了,没了小时候见的阴森可怖、气势逼人,反露出垂垂老矣的朽态。当初权势滔天的一代枭雄,也不过是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人生苦短,诸般好处不能尽得。功名霸业,转头成空,远不如拥着怀中的人自得喜乐。 戚云回首北望,暗自下定了决心。 …… 宜青一早又溜出了宫城,爬上城墙。北风正紧,好在他从宫中顺出了个暖手炉,揣在怀中还算暖和,足以抵御严寒。 城砖上结了薄霜,沾衣便湿,他只能虚虚靠在城头,目光在远山和飞鸟之间转了又转。 北雁早就南飞了,他等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自打戚云离开帝都,他就天天掐指算着日子。舆图早就烂熟于心,连同行军路线也一并牢牢记住。过了多少日,戚云该到哪儿了,又过了多少日,哪座城池也该被攻下了。昨日他才得了传书,说是戚云已兵临庆元城下,不出数日便能破城。 他喜得一宿没睡,一早便登上城头远望,好似戚云能长了翅膀、一夜便飞过千里江山,回到他身边。 这当然只是假想。宜青在城头徘徊了一天,白日西沉时落寞地独自走向宫城。 一直伺候着他的那个宫人就在宫门外候着他,急得一跺脚,小碎步跑上前道:“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宜青一门心思都记挂着戚云,随口应付道:“可是那些子大臣又递折子来了?都捧到御书房堆着,朕得了空自然会看。” 宫人扑通一声跪倒,道:“南边来了信,说是戚将军、戚将军殁了。” “你说什么?”宜青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愣道。 “戚云戚将军他……”宫人捧起一封书信,颤巍巍道,“攻城时中了流矢,不幸故去了。” 宜青猛地拍开他的手,那封书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不可能。”宜青顿了顿又道,“绝不可能。”他还等着戚云凯旋而归,好给他加九锡,让位于他,成就他的一代帝业。戚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宜青死盯着宫人,盼着他说这只是个无关痛痒的玩笑,然而对方战战不敢开口,一味磕头求饶。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茫然四下望了望,弯腰拾起那封书信。一页纸张,好似有千斤重。他屈指打开信纸,花了半柱香才看完那寥寥数行字。 “假的。” 宜青若无其事地叠好信纸,缓缓撕碎。他将一只手递给宫人,冷声道:“扶朕回宫,备好车驾,朕要一一” 他脚下一软,只觉天地都变作了黑白两色,依稀能听到宫人尖着嗓子喊:“来人!陛下昏过去了!” 宜青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中他是一家游戏公司的测试,负责副本剧情的审查。第一个副本中的可攻略女主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惜对方突然从游戏面板中消失了。他找遍了所有的数据库,也翻不出对方曾经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他正低声啜泣,有人轻轻地替他拭去了泪水,又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抱歉。宜青抱着对方哭了好一阵子,累得再也撑不住,复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明黄的帐帘。 原来是梦,宜青恍惚地想,可也都是真的。他穿进了自家公司的游戏里,正在攻略戚云,梦里戚云从数据库中被抹去了,这个世界里,戚云也死了。 死这个字眼宛若一记重锤,将宜青的心脏撞得钝痛。 按说他该想着攻略对象都不在了,要怎么继续完成任务,可他完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艰难地起身,掀开帐帘,想着自己该去江南一趟,至少也亲眼见一见戚云的……尸骨。 掀起帐帘,却见一人直挺挺地跪在床边。 宜青惊得失了声,不敢置信地捧住对方的脸侧,手指微微发颤。 “陛下。”戚云的眼下有着一抹浓重的乌青色,显然是数夜未眠、疲倦至极了。他跪得也久,身子不免僵麻,过了多时才反握住了宜青的手掌。 宜青推开他的怀抱,咬着下唇憋出两个字:“混账!” 只一转念他就想明白了,那封信是假的,戚云假死,为了掩人耳目,连他也一道骗了。 骂了一句还不痛快,宜青又扑了上去,毫无风度地张口在对方肩头狠狠咬上一口,恨不得连皮带肉都扯了下来。他的牙口好,咬了不多时便破了皮肉,肩上渗出血来。 戚云任他打闹,说甚么也不肯松开环抱着他的双臂。 “臣错了,臣不该欺瞒陛下。陛下怎样责罚臣,臣都愿受着,绝无二话。” “只要陛下还记着,曾许臣的亲事。” 宜青摸了摸牙上的血迹,昂首道:“想得美。” …… 广陵王意图谋逆,戚云亲率大军南下平乱,不幸战死沙场。皇帝追封颇厚,替戚家洗清当年冤屈,重赏塞北军诸位将领。 数日后,塞北众将请辞还乡。 又数旬,后宫选秀,一名不见经传的下等秀女步步高升,为才人、为婕妤、为昭仪、为贵妃,终在众大臣的竭力反对下,被册封为后。 封后大典之时,众臣遥遥望见那个凤冠霞帔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许眼熟,又着实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彼此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山呼万岁,心中忍不住腹诽。旁的不说,这从后宫倾轧中扶摇直上的皇后,生得也太高壮了些,和皇帝并肩,竟还高出了一头。 皇帝一意孤行,他们也劝阻不得,事已至此,众臣只能自行宽慰,高壮也好,身子骨健朗,好生养。 宜青扶着他新封的皇后步入交泰殿。大周的历代帝后都于此处完婚,于此处行那周公之礼。 他身侧的人披着盖头,看不见神色,他自个儿的脸是被烛火映得绯红。他磨了磨牙,沉声问:“这几个月,在后宫过得可还自在?” 对方点了点头,殷红盖头摇摇欲坠。 宜青哼了一声,早知对方不以为耻,他也懒得这么折腾了。他从托盘上拾起挑杆,一端搭在红盖头的边沿,问道:“那可曾后悔?” 塞北的将领已被他遣到各地,做了有财无势的安乐翁,想东山再起可没机会了。 “不曾。” 宜青挑落盖头,杆子却不离手,轻佻地抬起对方的下颌。那张俊朗的面孔并不因戴了凤冠而显得女气,依旧叫他看得移不开眼。 戚云反手握住挑杆,不见如何使劲,便将之从宜青手中抽了出来。咣铛一声,杆子坠地,他打横抱起同样穿着喜服的人,大步朝御床走去。 “放开朕!教习嬷嬷没教你宫里的规矩么!” 戚云解开他的衣袍,低声笑道:“教了,说是将陛下伺候得顺心,便是宫里最大的规矩。”对方曾许他同享江山,他也曾为之心动。此时却觉得…… “不如你。” 戚云在宜青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前所未有的欢愉与餍足。 157、永恒孤寂11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明黄色的琉璃瓦铺在天顶,远望去犹如大片波涛汹涌的麦田。他没来由地想到从前读过的书, 书中的狐狸为了一个人的金发喜欢上麦浪, 为了它等待的人而感到幸福, 还有幸福的代价。 正是他此时的心情。 他偷偷改了那道诏书,给了戚云超拔的地位和泼天的权势。他觉得戚云应该想要这些,但又不十分确定,所以迫切地想要见戚云一面,亲自问问他…… 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随之萦绕在鼻尖的是熟悉的冷冽寒气。 “陛下在等臣?”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微微发麻,宜青回过头去,踮脚吻了吻他的眉心:“在等将军。” 为了今日朝会,宜青穿了一身皇袍,盘领、窄袖, 胸前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盘龙纹,好似花团锦簇。戚云任他在自己怀中转了个身,目光在那条盘龙上一扫而过:“朝会已散,陛下特意召臣来此, 可是有事相商?” “无事便不能找你来了?”宜青的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虽则他从内侍身上得到消息,戚云这几日不见踪影是在忙南边布防, 但想到乾清宫深夜的悄寂冷清,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抛弃的怨妇,守着冷宫度日如年。从前他们在塞北军营还能每日见上一面,怎的回了帝都, 反而见不着了? 戚云见他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块儿,分明怕冷还要梗着脖子昂首,一副骄矜需要人哄的小模样,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捧在掌心捂热了。 小皇帝像是察觉到了他有意的疏远,搓了搓手掌,语气一变道:“确是找将军有事。今日……今日的册封,将军可还满意?” 戚云避而不答,反问道:“陛下可曾同桓太傅商量过此事?” “朕想封就封,为何要同他们商量!”宜青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又软软补了一句:“他们原先拟的那诏书也太欺负人了……如今这样,朕还嫌封得低了呢。” 戚云心道,果然如此,谅桓殷等人不会允他加官进爵,指不得还会将他的官衔往下调一调,好杀杀塞北众人的气焰。 “陛下此举,着实是莽撞了。”戚云握住宜青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好似玉雕,合该被捧着惯着,不沾一点粗活累活。戚云不由暗叹一声,替他担忧起来,若是不做皇帝,他又能做什么呢? 戚云思及此处,再开口时又多了点真心:“陛下识拔臣,臣不胜感激。但既是在朝会上的册封,还是与桓太傅商量过更妥帖。今日封的是臣,还则罢了,往后若关涉到旁人,望陛下三思。” 宜青朝他一笑:“旁人的事,朕才不管。” “谢陛下厚爱。臣定然为陛下安边域、守疆土,万死莫辞。” “你知道便好……”宜青有些许得意,又不好翘起尾巴,只能抿着嘴角道,“万死莫辞就不必了,朕知你志不在此。” “臣……” 宜青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道:“戚云,你莫再瞒朕了。朕知你志向,也愿成全你。朕只要你一句话” “朕想要你……”宜青盯着脚尖,觉得这句话有些难以启齿,“要你答应朕……唉……算了。” 戚云什么话也没说,将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亏得戚云今日穿的不是铁铠。宜青静静趴在他胸口,听着戚云的心跳声从沉稳渐渐变得急促,方用手掌推了推他的胸膛:“也不怕叫人看见,松手。” 戚云将双掌扣得更紧了一些,惟愿这时辰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朕知你志向,也愿成全你。” 戚云离开皇宫时,脑海中盘桓的全是这句话。 知他志向?知他甚么志向? 如果有旁人对他说出这般话,戚云早就该冷笑出声了。是知他幼年失怙、愿磨十年剑报一门血仇的志向?还是知他热盼大权在握、再无人可伤他心爱之人的志向? 又如何成全他?将天下拱手相让吗?说说倒也罢了,真当要放手,且看看有几人舍得! 他是该疏远小皇帝了,免得到动手时心软,从明日起便不要入宫了罢。戚云心中有了决定,然而小皇帝扯着他的衣角、羞赧地问他今夜可否留在宫中的画面却一闪而过。 舍不得。 他也不如自己想的那样铁石心肠。 戚云折回宫道,将随身的寒水刃留在了乾清宫。 “凶兵辟邪,莫再怕了。” …… 朝会上皇帝册封他为陈王的事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塞北军将领通宵达旦地商议该如何应对。 有人主张索性将计就计,逼小皇帝加九锡,继而行禅位之事。立刻有人反驳,这也许是小皇帝设下的套子,为的就是让戚云上当,暴露野心,好给远在江南的广陵王立一个靶子,毕竟他们才是亲叔侄。 戚云听得疲惫,越发怀念起拥着宜青批阅文书的夜晚。对方多半昏昏欲睡,压根不吵不闹,偶尔一耷脑袋清醒了,也只是悄悄擦去嘴角的水渍,而后心虚地问他要不要添水喝茶。 “报” 众将犹争得面红耳赤,一名传令兵快步走进帐中,跪倒在地:“禀将军,一炷香前,桓殷入宫,同行的还有一名侍从。” 塞北军几乎控制了宫城防卫,只有东平门一个侧门由桓殷等人掌控。戚云将这道口子留给他们,一来是避免双方这时便斗得你死我活,二来也方便监视那帮文臣的动向。这名传令兵便是专司此职的。 “册封已成定局,便是要收回旨意也来不及了。”谋士沉思道,“桓殷这时入宫,有什么阴谋?同行的还有一个侍从?该不是” 戚云道:“再探。” “是!” 等待消息的间隙里,众人议论纷纷。戚云听他们猜测说与桓殷一同进宫的若是汪镇,该如何应对那三万大周军士,心中却有另一个迥然不同的猜测。那身份不明的侍从未必是汪镇…… “禀将军” “宫中传来消息,那侍从是广陵王帐下最受宠的谋士,名唤宋渠清。桓殷带着他进了宫,直往乾清宫去了……” 戚云霍然起身。 身前几案应声而裂,竟是被他生生拍断了。 听得当初害他一门死绝的元凶与小皇帝会面,他竟有片刻茫然。茫然之后便是勃然大怒。一种被深信之人背叛的恼怒。 戚云想要抽出腰侧的佩刀,落了个空时才想起先前将刀借与小皇帝了。他狞笑一声,握紧双拳:“好、好……” 由谨身殿、华盖殿至奉天殿,是五十丈,自奉天殿过奉天门、出午门,足足有九十余丈。没有车辇,全靠脚步度量,需走上七百三十步。 戚云在心中默默补上,是如今的他,要走上七百多步。小时头一次随先父进宫时,他也数过,但今时与往日大不相同了,无论是步数,还是其他。 塞北军的将领云集在文渊阁内,等候多时。文渊阁本为朝臣的议事之所,将领们匆匆排布了坐席,默契地将主位空了出来。 戚云径自在那空出的太师椅上坐下,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诸位一一” 他伸指在檀木桌上轻轻一点:“如今,我们在这了。”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是他在塞北浴血十多载结交下的袍泽,他们曾一同抵御过塞北的严霜和飞雪,现下终于掉转刀口,直指帝都。 其余的话无需多说。如何提辖帝都守军、如何与归都的百官交涉、如何应对一江之隔的广陵王……为了这一日,他们早就在无数个不眠夜中细细相商过了。 众将的心头都是一片火热,他们今日还是官阶不高的将领,待到事成,便都是那王侯、国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将军。”谋士沉默良久,拱手道,“其余诸事俱备,属下只斗胆问将军一言。” “问。” “将军这些日子与小皇帝走得颇近,今日更是策马与其进宫,私下相处了三个时辰。属下敢问……如今对小皇帝,将军可是心中另有打算?” 戚云睨了他一眼,双手自若地按在膝头,不徐不缓道:“今日进宫,我将那传国玺还给他了。” 众人愕然,一片悄寂中,谋士拍掌笑道:“正当如此!属下得报,广陵王在京口厉兵秣马,只消听得些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挥戈北上。将军如果此时便代周自立,怕是不得民心,且白白让他赚了个清君侧的清名。” “依属下之见,与其在这时便废了小皇帝,不如让他在皇位上坐一段时日。这样一来,叛逆的名头却是落到了广陵王头上,我等才是匡扶皇室的功臣!” “哈哈哈哈一一” 塞北将领们中气都足,笑起时震落了屋檐上的尘灰。戚云翻过空空如也的掌心,嘴角勾起一个浅笑。 158、永恒孤寂12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看那些夸捧西都人物繁阜的笔墨其实没多大意思,他只不过也开始沉迷于睹物思人的勾当。 往日种种,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 然而记得却分明。对方看书时, 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起初他以为那是看得专注入神,后来才知晓原是看得困了,脑袋一耷,才惊起翻卷,过不了多久又重蹈覆辙。 这窘事被他发觉后,小皇帝便急着辩说是帐中的炉子生得太旺了,暖意烘得他昏昏欲睡。他熄了火炉,小皇帝又冷得瑟瑟发抖,拉不下面子让他重新生火,只能偶尔欲言又止地偷偷瞥他一眼, 很是勾人。 那时是他对小皇帝戒备心最重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却也带着一丝温情。 或许他的心如铁石,从未对着他罢。 戚云的手指摩挲着书页,书上的墨字一个也没能看进眼中。他遥想着远在帝都的小皇帝, 不知对方正在做些什么?可曾……与他一般难以入眠,思念着对方? 次日。庆元城破。 广陵王自知难敌, 弃城奔逃,出城时身中流矢,当场毙命。戚云听闻这一消息时,正在城头观览战局, 冷漠地对着报讯的兵卒道:“下去领赏罢。” 兵卒将沾血的人头和王印放下,欢天喜地下去领赏。戚云用脚尖轻轻拨了拨那颗人头,见散乱虬结的发丝下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这就是了,害他满门抄斩的凶手。 依稀还能与留在心中的那个影子重叠,脸上的横肉多了些,双鬓也沾白了,没了小时候见的阴森可怖、气势逼人,反露出垂垂老矣的朽态。当初权势滔天的一代枭雄,也不过是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人生苦短,诸般好处不能尽得。功名霸业,转头成空,远不如拥着怀中的人自得喜乐。 戚云回首北望,暗自下定了决心。 …… 宜青一早又溜出了宫城,爬上城墙。北风正紧,好在他从宫中顺出了个暖手炉,揣在怀中还算暖和,足以抵御严寒。 城砖上结了薄霜,沾衣便湿,他只能虚虚靠在城头,目光在远山和飞鸟之间转了又转。 北雁早就南飞了,他等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自打戚云离开帝都,他就天天掐指算着日子。舆图早就烂熟于心,连同行军路线也一并牢牢记住。过了多少日,戚云该到哪儿了,又过了多少日,哪座城池也该被攻下了。昨日他才得了传书,说是戚云已兵临庆元城下,不出数日便能破城。 他喜得一宿没睡,一早便登上城头远望,好似戚云能长了翅膀、一夜便飞过千里江山,回到他身边。 这当然只是假想。宜青在城头徘徊了一天,白日西沉时落寞地独自走向宫城。 一直伺候着他的那个宫人就在宫门外候着他,急得一跺脚,小碎步跑上前道:“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宜青一门心思都记挂着戚云,随口应付道:“可是那些子大臣又递折子来了?都捧到御书房堆着,朕得了空自然会看。” 宫人扑通一声跪倒,道:“南边来了信,说是戚将军、戚将军殁了。” “你说什么?”宜青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愣道。 “戚云戚将军他……”宫人捧起一封书信,颤巍巍道,“攻城时中了流矢,不幸故去了。” 宜青猛地拍开他的手,那封书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不可能。”宜青顿了顿又道,“绝不可能。”他还等着戚云凯旋而归,好给他加九锡,让位于他,成就他的一代帝业。戚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宜青死盯着宫人,盼着他说这只是个无关痛痒的玩笑,然而对方战战不敢开口,一味磕头求饶。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茫然四下望了望,弯腰拾起那封书信。一页纸张,好似有千斤重。他屈指打开信纸,花了半柱香才看完那寥寥数行字。 “假的。” 宜青若无其事地叠好信纸,缓缓撕碎。他将一只手递给宫人,冷声道:“扶朕回宫,备好车驾,朕要一一” 他脚下一软,只觉天地都变作了黑白两色,依稀能听到宫人尖着嗓子喊:“来人!陛下昏过去了!” 宜青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中他是一家游戏公司的测试,负责副本剧情的审查。第一个副本中的可攻略女主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惜对方突然从游戏面板中消失了。他找遍了所有的数据库,也翻不出对方曾经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他正低声啜泣,有人轻轻地替他拭去了泪水,又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抱歉。宜青抱着对方哭了好一阵子,累得再也撑不住,复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明黄的帐帘。 原来是梦,宜青恍惚地想,可也都是真的。他穿进了自家公司的游戏里,正在攻略戚云,梦里戚云从数据库中被抹去了,这个世界里,戚云也死了。 死这个字眼宛若一记重锤,将宜青的心脏撞得钝痛。 按说他该想着攻略对象都不在了,要怎么继续完成任务,可他完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艰难地起身,掀开帐帘,想着自己该去江南一趟,至少也亲眼见一见戚云的……尸骨。 掀起帐帘,却见一人直挺挺地跪在床边。 宜青惊得失了声,不敢置信地捧住对方的脸侧,手指微微发颤。 “陛下。”戚云的眼下有着一抹浓重的乌青色,显然是数夜未眠、疲倦至极了。他跪得也久,身子不免僵麻,过了多时才反握住了宜青的手掌。 宜青推开他的怀抱,咬着下唇憋出两个字:“混账!” 只一转念他就想明白了,那封信是假的,戚云假死,为了掩人耳目,连他也一道骗了。 骂了一句还不痛快,宜青又扑了上去,毫无风度地张口在对方肩头狠狠咬上一口,恨不得连皮带肉都扯了下来。他的牙口好,咬了不多时便破了皮肉,肩上渗出血来。 戚云任他打闹,说甚么也不肯松开环抱着他的双臂。 “臣错了,臣不该欺瞒陛下。陛下怎样责罚臣,臣都愿受着,绝无二话。” “只要陛下还记着,曾许臣的亲事。” 宜青摸了摸牙上的血迹,昂首道:“想得美。” …… 广陵王意图谋逆,戚云亲率大军南下平乱,不幸战死沙场。皇帝追封颇厚,替戚家洗清当年冤屈,重赏塞北军诸位将领。 数日后,塞北众将请辞还乡。 又数旬,后宫选秀,一名不见经传的下等秀女步步高升,为才人、为婕妤、为昭仪、为贵妃,终在众大臣的竭力反对下,被册封为后。 封后大典之时,众臣遥遥望见那个凤冠霞帔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许眼熟,又着实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彼此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山呼万岁,心中忍不住腹诽。旁的不说,这从后宫倾轧中扶摇直上的皇后,生得也太高壮了些,和皇帝并肩,竟还高出了一头。 皇帝一意孤行,他们也劝阻不得,事已至此,众臣只能自行宽慰,高壮也好,身子骨健朗,好生养。 宜青扶着他新封的皇后步入交泰殿。大周的历代帝后都于此处完婚,于此处行那周公之礼。 他身侧的人披着盖头,看不见神色,他自个儿的脸是被烛火映得绯红。他磨了磨牙,沉声问:“这几个月,在后宫过得可还自在?” 对方点了点头,殷红盖头摇摇欲坠。 宜青哼了一声,早知对方不以为耻,他也懒得这么折腾了。他从托盘上拾起挑杆,一端搭在红盖头的边沿,问道:“那可曾后悔?” 塞北的将领已被他遣到各地,做了有财无势的安乐翁,想东山再起可没机会了。 “不曾。” 宜青挑落盖头,杆子却不离手,轻佻地抬起对方的下颌。那张俊朗的面孔并不因戴了凤冠而显得女气,依旧叫他看得移不开眼。 戚云反手握住挑杆,不见如何使劲,便将之从宜青手中抽了出来。咣铛一声,杆子坠地,他打横抱起同样穿着喜服的人,大步朝御床走去。 “放开朕!教习嬷嬷没教你宫里的规矩么!” 戚云解开他的衣袍,低声笑道:“教了,说是将陛下伺候得顺心,便是宫里最大的规矩。”对方曾许他同享江山,他也曾为之心动。此时却觉得…… “不如你。” 159、永恒孤寂13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宜青眨了眨眼,不由向前凑去, 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在他一眨眼的工夫, 好感度的数值又跳了一下。 【当前好感度:21】 戚云伸出右臂, 按住了快要贴到他身上的小皇帝。他心中明白得很,他早就可以出手阻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对方的鼻息都清晰可闻、睫羽一眨阴影都投落在眼前时,才将对方拦住。 小皇帝的眼神太单纯了,他很难想象对方身上也流淌着皇家无情的血脉。 “这样看着我作甚?”戚云哑声道。 看你……一起来快活啊。 宜青不敢把这话说出口,结结巴巴道:“看你,长得好看。” 戚云笑了笑。这倒和他记忆中的片段对上了。 他依稀记得当年自己随先父进宫,那个还不到他腰间高的小皇子跌了一跤被扶起后,也是这样巴巴地看着他,说他长得好看。 不过当年那个小豆丁白白胖胖, 看着像团可以捧在掌心的雪球,如今却大变了样。少年的身子恰好长开,好似柳树新抽的枝条,柔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韧劲。 对于他这种久居塞外, 鲜少见到春.色的将士而言,一枝无主的新柳, 足够诱惑、引人攀折了。 “不同陛下说笑了。”戚云克制了腾跃而上的一股子邪火,平静道,“陛下一路颠簸,不如早些歇下。” 宜青失望地看着他松开了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后退了半步。 原来戚云只是同他说笑……他还以为今晚就能开荤了呢。 “辛苦戚将军了。”宜青闷闷道,“将军也早些歇息罢。” 戚云转身,正要离开帅帐,忽的听身后人又轻轻喊了一句:“戚云。” “陛下还有何吩咐?” 宜青蹬去鞋履,盘坐在软榻上,掀起眼帘瞥了他一下,又飞快垂下:“朕害怕。” 这帅帐空空荡荡的,就摆着一个兵器架,刀剑棍戟反射着如雪冷光。他忍不住脑补刀下亡魂前来索命的场景,心中战战。 戚云一掀下袍,单膝跪在榻前,只手按在那床白狐皮铺就的毡毯边沿,声音隐忍:“陛下是在命臣侍寝一一” “不,没有。”宜青连声否认。才说完他便后悔了,这种时候矜持什么,为什么不答应啊。 话已出口,他又不便收回,还得找借口搪塞:“朕、朕是想桓太傅了。” 戚云:“桓殷?” 宜青解释道:“这几日赶路,都是桓太傅陪朕睡在马车里。如今他不在身边,朕有些不习惯。” 他盘坐在软榻上,拥着厚实的毡毯,将夜间的寒气都隔绝在外。加上要在戚云面前撒谎,心中紧张,一张白嫩的小脸上很快浮起了红晕,看着很是腼腆,像是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调子的白面小生。 戚云方才被压下的邪火又升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缓缓道:“陛下怕是见不到桓太傅了。” 宜青立时紧张起来,推开身上的毯子,一把攥紧了戚云的衣襟,急道:“你没把太傅带回来吗?” 戚云这一骑上虽然只带了他,但与他同行的应该还有塞北数十骑,多捎上一个桓殷绰绰有余。难不成……桓殷途中伤势加重,不幸离世了? 桓殷虽然为人迂腐,却是剧情中助他们收复帝都不可或缺的智囊。况且这几日桓殷对他照顾有加,若是不幸亡故了,宜青心中不免难受。 他低下头,许久没说话。 戚云不耐烦地扯了扯前襟:“怎了?” 宜青知道以对方这种巾帼女将一一虽然性转了,那也是忠肝义胆的将领一一的人设,一定不喜欢哭唧唧的男子。他其实也没想掉眼泪,但这具身子的泪腺像是有些毛病,眼眶一湿就打不住。 “没、没什么。”宜青哽咽道,“朕想起太傅对朕的好,心里舍不得。” 好像不只是泪腺,连嗓子也有毛病。 戚云心道,竟然因为这种事就哭了,也不知先帝怎么会生出心肠这么软的儿子。 他伸手衣袖,粗暴地在对方的脸上一擦,道:“桓殷受了伤,不便乘马疾行,过两日才能到。” 宜青震惊地看向他。 戚云从那双闪着泪光的眼中看到了感激、信任,诸如此类让他很陌生的情绪,不适地咳了一声。他掩饰地将被对方推开的毡毯拉高,口中道:“陛下留神,莫着了凉。” 宜青乖巧地把毯子盖好,望着他道:“戚将军也多保重身体。” 戚云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忽然有些后悔了。 也许比起用毡毯将对方裹好,把小皇帝从中抱出来、一层层解开衣裳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谢陛下关心。”然而若是此刻便这么做了,于他的大事总有些不妥,“陛下若是觉得有何不适,随时可以吩咐。臣便守在这帐中。” 宜青得了他这句保证,顿时安心不少。 这个副本虽然他在做游戏测试时打过无数遍,但亲临其境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而在这个副本中,他最熟悉的人物就是戚云,有这样熟悉的人守在他身边,帐篷外的呼啸风声,不远处的刀剑冷光,好似都成了纸糊的老虎,再也无须畏惧了。 等宜青沉沉睡去,戚云霍然起身,毫不迟疑地走出了帅帐。 帅帐外,数名心腹将领都在看着他。 “怎么?当真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戚云抚平衣袍上的褶痕,漫不经心道。 络腮胡踮脚朝帐篷中望了一眼,可惜帐帘遮得严实,看不到里头丁点儿的光景。他摸了摸脑袋,从腹中挤出不多的墨水道:“都说甚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咱还不是怕你也栽在这上头了。” 其余将领对视了几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络腮胡最为耿直,将他们心中所想都点了出来。那小皇帝虽然无能,但一身皮肉却生得极好,不然也不能被认成了姑娘家。 戚云道:“莫说他不是美人,就算是,我也不会碰。” 和他想要报的血海深仇,想要夺的九州天下相比,一个美人算得了什么。 “将军有此志向,我等自当追随。”谋士抱拳道,“现下小皇帝已在我等手中,大事便可图了!” 戚云点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想起计划中对桓殷等人的处置,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后,他吩咐道:“桓殷先别杀了。” “这是为何?”谋士不解道,“桓殷已被俘至军中,留着也是无益,不若杀了来得干脆。” “桓家累世公卿,留着他还能装点门面。”戚云道,“谅他一个八旬老翁也翻不了天。” “将军深谋远虑,非我等可以企及。” 戚云摆摆手,示意众将莫再夸赞,商量正事要紧。谋事的间隙里,他偶尔回头望去,只见惨白的月光照着荒野,宛若一片暗波汹涌的怒海,那顶平日里看惯了的帅帐却像极了一座孤岛。在野心与阴谋翻涌的怒涛中,总还有令人心安的归处。 “将军?” 他罕见的在议事时走神,被手下唤醒。 “今晚便散了,养精蓄锐,来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戚云面色复杂地拢起衣袖。 留下桓殷……除了可以拉拢士族之外,尚有一个好处,他没有说与众人知晓。 小皇帝看着十分依恋这位桓太傅,若是留下他,多少也可以哄哄小皇帝开心罢? 宜青被那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秋夜白是什么人?肆意妄为,嚣张得没边儿了,哪里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演的可真像那么一回事。 “一切都听掌门吩咐。”秋夜白诚恳道。 先挑事儿的严萧面上不满,还待说话,却被打断。 “掌门所言极是,便由你们十人下山历练。”林长老为了爱徒不被责怪,出面打圆场,“还不快跪下!” 严萧等人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下跪。修士与凡夫俗子不同,一跪天道二跪血亲,再有就是跪师长。掌门与他们既非血亲,又无师徒的名分,为何要跪? 林长老恨铁不成钢道:“掌门此次亲自带你们去灵溪仙境历练,一日为师,便当得起师尊这个名分。快跪下行礼。” “师尊在上,受子弟一拜!” “见、见过师尊……” 160、永恒孤寂14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若是路旁逃难的官员、大户朝马车看上一眼,便会发现驾车之人竟是禁卫军首领汪镇, 而跪在他身边的老者是位列文臣之首的太傅桓殷。 两人此时都身着布衣, 狼狈至极, 再也看不出一文一武两大肱骨的气象。 汪镇一挥马鞭,粗声劝慰道:“太傅无须自责。当务之急是保护陛下,退守西都。” “陛下……” 桓殷拭去纵横的老泪,振作稍许。帝都城破了,国却未亡。尽管新帝还未及冠,登基也不过数日,但毕竟是大周的皇帝。待到他们移驾西都,还可以重新收拾旧河山。 “到哪儿了?” 清脆的声响从马车中传来,随后车帘一动,伸出一只白嫩的手。玉管似的手指顽皮的在车帘上绕了绕,将帘上细绳打了个结, 车中人才迟迟探出脑袋。 这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还未行冠礼,墨发只用一条素白绸带系起,发梢柔软地垂贴在颈边。少年生得面如冠玉, 眉清目朗,可惜双眼微红, 似是哭的久了,浮肿还没有消退下去,看着有些楚楚可怜。 他的目光扫过残破城墙,声音渐渐变低:“原来是出城了。” 桓殷用身形挡住少年, 严肃道:“陛下,请待在马车中,莫要出来。” 少年冲他笑了笑,并不缩回马车。他朝四下望去,远处尽是逃难的庶民,他看了许久,迷茫道:“桓太傅,离了帝都,我们又要去哪儿呢?” 他问得稚气,但联系上他的身份,不免让人心生怜惜。 数日前,少年还是黄袍加身、万人朝拜的天子,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般在路途中颠簸,不知何处可以安身。 桓殷道:“为今之计,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移驾西都。西都尚有大周三万甲兵,尽是忠心之士,足以与戎人一战。” “中策,避难广陵。广陵王经营江南十余年,兵精将足,亦可抵挡戎人南下。只是广陵王虽为陛下叔父,却久与朝廷离心,届时寄人篱下,唯恐多遭钳制。” 少年边听边点头,末了问:“那下策呢?” 桓殷一愣,没料到少年会这么发问。既已明言是上中下三策,下策定然是走投无路之时才会用上的伎俩。 少年偏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对这下策情有独钟。 “下策……便是一路西行,寻求戚云的庇护。”桓殷道。 少年双眼一亮。 他还未开口,一直沉默着的禁卫军首领汪镇便道:“戚云狼子野心,不可轻信。” 桓殷赞同道:“戚家当年一夕覆灭,戚云一个幼子,侥幸不死,投军塞北,不到二十载便东山再起。此子心思深沉,能忍人之不能忍,陛下若寻他的庇佑,无异于与虎谋皮。” 少年抿了抿唇,原本因为忧虑过甚失了血色的唇瓣变得润泽起来。他看着两名大臣,轻声道:“我要去找她。” “陛下一一” 两人还想再劝,却见少年一改先前的软弱,坚定道:“我要去找戚云。我答应过要娶她,她也说了会护我一生。” “这、这……”桓殷和汪镇对视一眼,沉声道,“戚云十一二岁便去了塞北,如何能与陛下私定终身?再说,他一个男……” 少年打断他:“便是她去塞北之前。” 桓殷失声笑道:“小儿戏言,陛下又怎能当真?” “朕便当真了!”少年一瞪眼,竟是耍起赖来,“都说朕金口玉言,朕要去塞北找她,太傅是从,还是不从?” “臣,遵命。” 桓殷无奈答应,却是在转身时与汪镇递了个眼神。两人显然没把小皇帝的戏言当真,准备玩一套阳奉阴违的把戏。 少年得了他的允诺,便安心回了马车。两臣只道皇帝到底少年心性,却不知那具壳子里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一一 总算能见到女主了。 …… 宜青是一家游戏公司的测试,负责一款古风恋爱养成游戏。 他做这款游戏的时候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穿进游戏里,还需要完成攻略全部13个副本女主的任务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为了吸引更多玩家,在他的建议下,游戏堪称掉尽了节操。玩家可以通过氪金解锁副本,攻略副本中的各种女主。女主有的高贵冷艳,有的软萌傲娇,有的温婉贤淑,总有一款符合玩家的胃口。 天知道他一个基佬,对女主完全没有任何性趣啊。 如果早知道自己要亲身把所有女主都攻略一遍,他一定把副本删了又删,别说13个,连3个都嫌太多! 尽管内心不情愿,但为了他收在床头柜中的珍藏品,为了能回到现实世界找一个八块腹肌的男孩子开荤,宜青还是踏上了攻略女主之路。 宜青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确认马车确实在向西驶去。 他一意要见的“戚云”,自然是这个副本世界的女主。女主与他这具壳子的原主小皇帝年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也开玩笑似的说过嫁娶的事。 作为一个苏里苏气的游戏中的剧情,这些伏笔当然都会成真。 小皇帝登基后不过数日,戎人进京。小皇帝逃难到塞北,被戚云收留。戚云女扮男装在塞北征战十余年,此时已凭借战功成为一方大将。得知皇帝落难,她毅然带领塞北十万精兵,一路东征,收复帝都。 两人为大周并肩而战,逐渐萌生出不一样的情愫。待到天下安定后,戚云放下兵权,嫁与小皇帝为后,夫妻琴瑟和谐,成为历代君后楷模。 宜青想到游戏面板上“将门虎女、忠肝义胆”的介绍语,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安慰自己,好在当初做游戏时有青少年保护系统的限制,攻略女主并不需要太多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应该……应该能应付的过来。 …… 塞北,军营。 烛火摇曳,几名心腹大将正在帐中议事。其中一名络腮胡大将拔了竹塞,取出一封密信,粗粗阅毕,讶异道:“小皇帝出了京城,向西来了?” “自然是向西。你以为他那叔父是什么好玩意儿。”另一人道,“与其寄人篱下,不如移驾西都,倒还自在。” 络腮胡道:“可咱们也在西边,你怎知他不是来求咱?” 那人哂笑道:“你莫不是傻的?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来塞北。” “万一他来了一一”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摘下银色盔甲,随手扔在几案上,咣当一声响。 争执不休的众将登时噤声,不敢再言。 青年伸手拨了拨烛台上的火苗,十指布满薄茧,是无数次拔刀归鞘磨砺出的痕迹。 烛火映出他轮廓分明的面庞,那双如鹰似隼的眼中尽是嘲意:“他若是来了,便别想走了。” 汪镇看着小皇帝用衣袖擦拭刀柄的天真模样,忍不住对桓殷道:“陛下天性烂漫,又易轻信于人,恐怕是祸非福啊。” “唉……”桓殷叹了口气。先帝突发重病,壮年便溘然长逝,太子匆忙登基,不论心性还是能力都远远不足。若是天下太平,他还能悉心教导对方为君之道,但眼下却没有时间了。 少年必须飞快成长起来,才能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大周。 “这样罢……”桓殷道,“等到了西都,便给陛下定一门亲事。” 汪镇深以为然地一点头。 宜青不关心两个大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擦拭完寒水刃,屈指在锋刃上一弹,侧耳听到了宛若鹤唳的清音。 好刀。不知道戚云会不会喜欢? 他把寒水刃小心地收在怀中,正要站起身,忽的听到一阵破空声。 “小心!” 汪镇提起刀兵,飞快掠到他身边,一手按住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宜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支羽箭擦着他的身子飞过,斜插入地,溅起细碎泥石。 “陛下且先上马车!”汪镇急声道,“待臣解决了这股散兵,便来与您会合!” “汪” 宜青想嘱咐他多加小心,就被对方一把推进了车厢里,撞了个头昏眼花。 汪镇提刀迎敌,驾车之人换成了桓殷。马车颠簸着朝前行驶,厮杀声不绝于耳。 宜青心中害怕得紧,又怕给他们添麻烦,只能默默握紧了寒水刃。 他知道这是剧情的一部分,小皇帝逃难的路上遇到戎人的散兵,为的是成全一出戚云“美救英雄”的戏码。但他前半辈子都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游戏宅,亲眼看见这等血腥场面还是禁不住打起了寒战。万一戚云来得不及时…… 这可是杀人见血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马车陡然一停。宜青撑着车壁,身子前倾,小声问了一句:“太傅?” 161、永恒孤寂15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汪大人,听说你们习武之人都爱刀兵?若朕送给戚云一把匕首作见面礼, 她会喜欢么?” 两人支吾着应付过去, 对方便拿了先帝御赐的寒水刃去玩耍了。 汪镇看着小皇帝用衣袖擦拭刀柄的天真模样, 忍不住对桓殷道:“陛下天性烂漫,又易轻信于人,恐怕是祸非福啊。” “唉……”桓殷叹了口气。先帝突发重病,壮年便溘然长逝,太子匆忙登基,不论心性还是能力都远远不足。若是天下太平,他还能悉心教导对方为君之道,但眼下却没有时间了。 少年必须飞快成长起来,才能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大周。 “这样罢……”桓殷道,“等到了西都,便给陛下定一门亲事。” 汪镇深以为然地一点头。 宜青不关心两个大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擦拭完寒水刃, 屈指在锋刃上一弹,侧耳听到了宛若鹤唳的清音。 好刀。不知道戚云会不会喜欢? 他把寒水刃小心地收在怀中,正要站起身,忽的听到一阵破空声。 “小心!” 汪镇提起刀兵, 飞快掠到他身边,一手按住他的后颈, 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宜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支羽箭擦着他的身子飞过,斜插入地,溅起细碎泥石。 “陛下且先上马车!”汪镇急声道, “待臣解决了这股散兵,便来与您会合!” “汪” 宜青想嘱咐他多加小心,就被对方一把推进了车厢里,撞了个头昏眼花。 汪镇提刀迎敌,驾车之人换成了桓殷。马车颠簸着朝前行驶,厮杀声不绝于耳。 宜青心中害怕得紧,又怕给他们添麻烦,只能默默握紧了寒水刃。 他知道这是剧情的一部分,小皇帝逃难的路上遇到戎人的散兵,为的是成全一出戚云“美救英雄”的戏码。但他前半辈子都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游戏宅,亲眼看见这等血腥场面还是禁不住打起了寒战。万一戚云来得不及时…… 这可是杀人见血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马车陡然一停。宜青撑着车壁,身子前倾,小声问了一句:“太傅?” 无人应答。 宜青的心中咯噔了一声。他撩起车帘一角,正要探出身子,就听得桓殷断断续续道:“陛下……莫……出来……” 嘶哑的嗓音伴随着倒吸冷气声,可以想见对方的状况定然十分堪忧。 宜青咬了咬牙,一把掀开了车帘。 “陛下!” “太傅,别动!”宜青见他肩上中了一箭,血水染红了前胸后背。有些地方血迹已经干涸,显然是负伤已久,强撑了多时,直到气力不支才停下马车。 即便身负重伤,桓殷还是伸手想将他挡回车内,宜青只好板起脸,加重语气道:“朕命你别动!” 他扶住老臣的身子,又从腰带上取下锦囊,把贴身带着的金疮药一股脑倒了出来,全洒在伤口上。 桓殷颤巍巍道:“君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不该如此莽撞……” 他都重伤成这样了,还要见缝插针教导自己。宜青觉得有些无奈,敷衍道:“朕知道了。太傅抬抬手,朕好替你包扎。” 桓殷:“……” 宜青替他包扎好伤口,朝身后望了望。起伏的山脉成了连绵的泼墨布景,近处只见郁郁葱葱的林木,不见追兵。 但不能说明两人现下便已安全了。戎人的大军还在帝都附近驻扎,散兵却是分为数百股,不停向西侵扰。他们先前遇上的只是其中之一,在没抵达塞北之前,都不能说是高枕无忧。 宜青略一思量,道:“如今太傅伤了手,朕又不会驾车,只能就近找处地方先歇一歇。好在离塞北不远了,走上三五日约摸也就到了?” 桓殷道:“咳咳……是罢。” “若是运气好,遇上出巡的塞北军,说不定连三五日工夫也省下了。”宜青笑了笑,他相信以游戏世界的内在逻辑,女主一定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桓殷:“陛下说的……甚好。” 他们距离塞北少说也有三百里,戚云即便中了邪,也绝无可能派兵出巡那么远的地界。 “咦?” 宜青正在四处眺望,忽的瞧见西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阵烟尘。正值日落,绮霞漫天,那烟尘像是染了微暖的色彩,连同震颤的马蹄声都变得轻柔起来。 一人一骑当先,绝尘而来。 “戚字旗?塞北军?不、不可能……”桓殷也看清了来军,一脸不可置信。 他紧紧握住宜青的手腕,坚决道:“来者是敌非友!陛下快走!” “朕不走!” 听说来的是戚云的塞北军,宜青怎么可能还愿意走?但他没料到桓殷一介文臣,力气居然那么大,硬生生把他拖下马车,朝林中遁去。 宜青频频回头张望,但烟尘漫天,兵士如云,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主。 明知无用,他还是挣扎着道:“朕不走!朕要见戚云!” “你要见我作甚?” 一杆银枪挑破二人衣襟。桓殷跌了个踉跄,不由松开手,宜青便被人凌空提拽到了马背上。 倒是轻得很。 这是戚云对小皇帝的第一个印象。他在塞北过得艰苦,听闻宫中琼浆玉露、美酒佳肴,总将对方想成了个敦实的小胖子。不料非但不胖,还轻得像是浑身上下没几两肉。 他一手按住对方的后颈,将人摁在了怀中。 对方分明没看清他的脸,却拽住他的衣袖欣喜道:“你就是戚云?” 声音脆生生的,听着像是下酒的花生米,让人忍不住想要磕开,置于齿间细细研磨再吞吃入腹。 戚云挑眉道:“正是。” “太好了!” 宜青被他结结实实地按在怀中,鼻尖萦绕的都是霜雪锋刃的气息。他实在很难想象那种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开的凛冽味道会出现在一个姑娘家身上,不由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听错了话。 如今对方又再次承认了,该不会出错了罢。也许……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就是如此呢? 宜青摸到了怀中的寒水刃,准备送给对方。他的手方才探入前襟,便被戚云搂紧了腰身。 与此同时,战马扬起前蹄,载着两人狂奔而去。 “你、你要带朕去哪儿” 戚云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心道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他扬鞭一抽,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小皇帝离开帝都后,原本便计划逃往西都重整旗鼓,没成想被他中途截下。彼时他带了数十骑傍身,小皇帝身边只有桓殷一名老臣,逃脱无望,便只能服个软,再见机行事。 为了放松他的戒备,小皇帝装出一副不通世事的模样,全心全意信任他、依赖他,为了给这一切找个合适的借口,不惜搬出幼时可笑的盟誓。甚至牺牲色相,委身于他…… 小皇帝能屈能伸,像极了大周的皇室血脉。 可笑的是,他竟然当了真。 他没有杀死桓殷,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他对小皇帝心存怜惜,还抱有事成之后两人还能继续温存的幻想。可当小皇帝问他,是否还快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呢? 怕不是想着如何与叔父联手,好将他这奸臣、恶人碎尸万段? “传” 戚云想要佯装无事,传令下去,命驻守在宫城外的塞北军备战,然而心头一紧,却是没有说出口。 他征战十余载,怎样凶险的伤都受过,独独没有遭过这种罪。便是在数九寒天负伤淌过结冰的暗河,也不如此时阴寒彻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肌肤与骨血被蛰伏的虫豸啃啮,也不及如今之万一。 他不愿相信,那个缩着脑袋说“朕害怕”的小皇帝,望着他时眼中满是欣喜与钦佩的小皇帝,习惯如小兽一般依偎在他怀中的小皇帝,都是假的。 162、永恒孤寂16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宜青心道,果然走高冷的路子也是可行的。速度慢了些, 他能接受。 “既然无碍, 那便罢了。”他收回搀扶着秋夜白的手, 与对方保持着疏离克制的间距,同时抬手示意让跪着的弟子们起身。 他的手一离开秋夜白的腰侧,那人便如影随形般贴了过来。 “师尊,不知是否方才用力过猛,弟子现下乏得很。”秋夜白的脚步虚浮,好似真的在与一只五级灵兽的缠斗中耗尽了全身力气,“有些站不稳。” 说是伤势没有大碍,立刻又找了个乏力的幌子,魔宗宗主可谓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了。 可以想见,在他浪迹江湖、快意恩仇的时候,欺瞒了多少凡夫俗子。 宜青冷淡道:“那便去坐下歇着。” 其余弟子已开始清理战场, 山谷中多有干净裸.露的岩石。秋夜白瞥了他一眼,一脸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服从师命的无奈模样。 他还没走开两步,就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惨厉的兽吼。 那只在众人围攻下轰然倒地的风吼兽竟还没死绝。它的头颅被破开小半,鲜血汩汩流出, 隐约可见颅内闪烁着莹润光泽的兽丹。严萧手中拿着沾血的利刃,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原想将功赎过, 取了兽丹献给师尊,谁知风吼兽还能再次站起来。 它奔驰如电,一路血水洒地,朝秋夜白冲来! 也许在这只灵兽最后的记忆中, 就是这个一身青衫的人阻挠了它的去路,吸引了全部的仇恨。 灵兽濒死时的爆发力极为惊人,就算青玄宗的弟子们再不敢拖延、立刻出手,也没能成功拦下它。 朔风夹杂着碎石扑在宜青的脸上,短短数息间,他的脑海全都被两种想法所占据。 出手吗?还是不出手? 若是出手,他对这个副本的术法还不算精通,要是叫弟子察觉出了端倪,岂非陷自己于困境?届时他要如何自证身份?若是他不出手,便要将身家性命托付于秋夜白。 这好似一场无形的博弈。 秋夜白按捺着等他出手,因为在对方眼中,青玄宗的掌门势必会出手回护一个受伤的弟子。他不必暴露自己辛苦隐瞒下的身份。 可秋夜白不知宜青却也在等着他出手,因着魔宗宗主定然不会愿意枉死于灵兽之口。而他也同样有着暴露身份的隐忧。 秋夜白像是为他迟迟没有动作而感到疑惑,微微蹙起了眉尖。 他的面色由于失血而显得苍白,眉尖蹙起时像是正在隐忍地承受着莫大痛楚。 这副神情与他先前故意装出来的病弱在宜青眼前渐渐重合一一 宜青出剑。 那一道青色的剑芒破开了莽莽朔风,粉碎了无数沙石,自剑锋而起、落于灵兽的头颅,将那具硕大的身躯生生劈为了两半。 剑意尤自未歇。 剑芒在砂石地上拖出一条逶迤长痕,朝着天际滚滚而去。 这几乎是以他的悟性能掌握的最凌厉的剑招,又有掌门佩剑的加持,硬是显出了几分洋洋大观的气象。 “好剑。”他似乎听秋夜白低叹了一声。 当今修真界中能得秋夜白一句赞叹的人,不知有没有双手之数? 宜青的嘴角弯了弯,趁着对方没有察觉,很快又抿下了。冷面师尊的人设不能崩,他应当很有高人风范地收剑、佯装不过是随手拂了拂落尘。 他收剑入鞘,偏头看向秋夜白:“你一一” “师尊小心!” 那只风吼兽在扑来时已是强弩之末,被宜青挥剑斩杀后更是回天乏术。剑芒破开了风吼兽的躯体、头颅,自然也劈开了位于颅内的那枚兽丹。 浅黄色的兽丹猛地闪了一瞬,好似夜幕上垂落的星辰。亮光稍纵即逝,受了巨力冲击的兽丹化为碎末,自天而降,如细雪般飘落下来。 宜青与风吼兽离得最近,莹莹闪着的碎末多半都洒在了他的衣衫与发丝上。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背也都沾上了些许,有些微微的麻痒。 宜青不以为意,却见秋夜白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难得见到对方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由多看了几眼。 “师尊……”秋夜白幽幽道,“风吼兽虽是五级灵兽,兽丹却有诸多妙用。若是随身携带,可避风尘;若是碾为粉末入药……” 他顿了顿,压着嘴角似乎十分忧虑,双眼中却泄露出一丝兴奋难耐的情绪。 宜青问:“若是碾为粉末入药,又如何?” 秋夜白缓缓道:“催.情。” 风声都为此凝滞了瞬息。 宜青抬起手背,轻轻抖落了沾上的碎末。碎末轻盈地落下,他的手背却浮现出一点点可疑的红痕,像是用细针扎了一下,并不痛,只渗出一滴血珠。 “师尊莫听他的。”严萧提剑赶到,使出一道清尘决便拂去了宜青身遭的碎末,“以师尊的修为,怎会受这等外邪侵体?” 他所言不错。风吼兽兽丹的碎末,只对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有效用,根本撼动不了合体期大能分毫。合体期的修士完全可以凭借自身的修为,斩断这些外邪的侵入,不动如山。 可宜青空有合体期的境界,如何能与真正的修士相比? 他心中焦急,面上却愈发镇定,缓缓颔首。 秋夜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盈盈间似有水波流动。他笑了笑,道:“以师尊的修为,自然是无碍。只是你忘了,要想这兽丹不起效用,还须做到一点。” 严萧愣头愣脑地嗤声道:“我辈修士,斩断尘缘,怎会动情?” 他拜入青玄宗门下十余年,从未听闻师尊与女修只言片语的传闻。师尊就像是雪山顶上未曾有人涉足的禁.地,凛然而不可侵犯,望之而令人生畏,即便只在脑中一转念,也觉得是亵渎了他。 师尊这样的人,怎会动情? 便是真有那能让师尊心甘情愿与之结为道侣的人,那人又岂会那么巧便出现在此处? 秋夜白望着宜青,勾唇笑道:“如此甚好。” 那笑意才落到宜青眼中,他脖颈、手背、腕骨等处便像烙了火印一般。之前那丁点儿虫蚁爬过的麻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内而外、灼烧皮肉的热意。 他觉得自己好似成了捆扎好的一束干柴,秋夜白的目光便是零星的火光,只消那么一落—— 163、永恒孤寂17 吃土作者自救攻略 鸟羽是纯黑的,那人的身子却如同沾了蜜油一般, 显出与黯淡正相反的诱人之色。他背对着河岸, 一头青丝垂贴在颈后, 如同藻荇般弯曲虬结,被一手挽起。 随着他揽发、偏头、拧绞的动作,肩颈的肌肉与线条愈发突出。那道弧线从肩脊而下,收于腰侧,方要渐起,便没于潺潺流水之中。 宜青眼见着对方宽大的手掌拢住发丝,搭在肩头,随后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身一一 长发恰好遮住了胸前隐秘的风光,但那肌肤上滚动的水珠却清晰可见,犹如一斛珍珠洒落在了绸缎上,漫无目的又毫不受阻地四散开去。 秋夜白缓缓勾起嘴角, 斜睨一眼,活脱脱一只从山野林泽中蹦出的妖精。 宜青疑心秋夜白是不是真的习了魔宗秘术,会些勾魂摄魄的手段,否则他早就该转过身、而不是这样直勾勾盯着那具胴.体。 他低头咳了一声, 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应对的法子。是装作看破红尘、眼中红粉俱白骨的高人,还是示意对方莫要在清晨寒气浓时沐浴、摆出一副尊长的作态? 他迟疑不定, 秋夜白却完全不像个尊师重道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