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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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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宜青顿了顿,也猜想不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含混道:“如果遇到意外,也立刻回来禀告。”    “是!”    那名士兵一丝不苟地行礼、转身,朝城墙下小跑而去。不出片刻,他便折返,身后跟着一名二师团的士兵。    “怎么回来了?”宜青皱起眉头,不满道。    那名二师团的士兵抢先一步,回答道:“殿下,是我听见您让这位兄弟去找加百列师团长,这才让他回来的。”    宜青依稀记得加百列离开的时候带上的确实是二师团的人,看着他道:“是加百列让你来的?”难道加百列遇上了棘手的事暂时不能脱身,所以派了名士兵来传消息?    那名士兵诚恳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是的,殿下。加百列师团长让我和您说……”    113、枪炮玫瑰23    “恐怕不是加百利让你来的, 让你给我传话的另有其人。”宜青在那名士兵有所动作之前,单手握着短.枪, 制住了对方可能做出的危险举动。    他用枪管轻轻顶了顶士兵的心口,眯起双眼道:“莱斯曼让你来做什么?”    这名士兵的表现并没有异样之处 , 但宜青非常清楚加百列的性格。以加百列的谨慎,不可能将重要的消息交由一名普通士兵前来传达,即便来的不是他从约克堡带来的亲兵,也该是更能取得宜青信任的皇家守卫团士兵,无论如今都没有道理让隶属于维科郡二师团的士兵前来报信。    话说回来,他当初离开城墙,带走的是一队二师团的士兵, 本身就已经透着几分蹊跷。    宜青心中念头急转, 用枪顶着那名士兵的前胸,推着人朝城墙边走去。他还没有看到肉眼可见的威胁,但总觉得有一股阴谋与诡计的味道漂浮在城头上空。    “殿下,我劝您冷静。”那名士兵被枪管抵着, 神情倒也镇定。他任由宜青将他推到城头, 背后便靠着坚实的城墙,却悠闲的像是两人的处境完全调了过来。    宜青抿了抿嘴,试图从他这句话中品咂出更多的信息。他为什么没有丝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胆怯?    不可能因为替莱斯曼办事的人都悍不畏死?莱斯曼那方的人……到底埋下了多少伏笔?    他握着枪的右手微微一松,那名士兵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没等那种神情进一步上升为胜券在握的高傲与蔑视,宜青便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对方的嘴唇。    “我没有必要冷静。”宜青道。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心底并不像语气显露出来的那么古井无波。他此时还不知道加百列的遭遇,然而遇上的情况和加百列一般无二。    差别只在乎, 加百列在高声呼喊后发觉身边的一队士兵无人响应;宜青在拔.枪后就已经确认有些不妙。他身为帝国的二皇子殿下,城墙上等级最高的军事长官,亲自悍然拔.枪指向了一名士兵,周围竟然没有一人做出该有的反应!没有人取出武器将那名士兵团团围住,也没有人悄然色变斥责那人以下犯上,该受惩处。所有人好像在瞬间都变成了又聋又哑的观众,无声观看一部荒诞的默片。    宜青忽然觉得探出袖外、扣在扳机上的那只手有些发冷。    他想起来,为了保证总督府那边不出意外,和维科郡驻军一师团等方面维持住兵力对等的僵局,他们没有办法抽调更多的人手来守城门。除了负责四门自行火.炮装弹、瞄准、发射的士兵选用了从约克堡带来的亲兵,在城门前布置了几队巡防兵外,城墙上的兵力分配多半还是依照了维科郡原有的规划。    驻军一师团的士兵被排挤了出去,剩下的,几乎都是二师团的人。    那名士兵抽动嘴角,冷冷笑了一声,看向宜青的目光像是有些怜悯又有些卑微。他向来厌恶贵族成员的高高在上,如果今日能够看到这位风度翩翩的二皇子殿下露出惊恐交错的神情,也就值了。    “殿下想知道大皇子殿下让我来做什么?想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在为大皇子殿下办事?我可以告诉殿下。”士兵神情狠厉道,“这里全是一一”    “天呐!你竟敢对殿下无礼!”    一声稍显稚气的尖叫打破了城墙上的阴冷氛围,好似阴雨将至的天气里,忽然吹来了一股不合时宜的和风。    那士兵放出的最后一句狠话因此也显得失去了三分力度:“这里全是我们的人!”    二师团叛变了!    宜青立刻得出了结论。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当初那名下令放他进城、不惜得罪了莱斯曼手下亲信的师团长为何反水,此时还有更需要他马上解决的危机。城墙上几乎都是二师团的士兵,全是对方口中“我们的人”,他要怎么应对?    他的眼角重重的一抽,像是牵连到了面部的筋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尤其是当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城墙角落的一幕时,僵硬如同坚冰般融化消解,变成了夹冰迸溅的涡流。    先前那道稚气的声音来自于一名二师团的士兵。他身上穿着的军装崭新的还没有褪色,肩章空空荡荡,应该是一名才调来维科郡不久的新兵。    他站在城墙西侧的一门自行火.炮边,脚边不远处就摆着成箱的炮火弹药。他的两手带着粗苯厚实的手套,是负责给火.炮装弹的弹药手。这项工作只需要机械的操作,对体力和技术的要求都很低,所以他这样的新兵才有机会上任。在那一幕发生之前,他的脸上还洋溢着青春的蓬勃朝气和刚上战场不久的振奋,显然是为能胜任这个许多人嗤之以鼻的工作而感到自豪。    但就是他既惊且怒地喊出那一声后,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就再也看不到那种带着些许羞涩的欣喜。他的嘴唇还作着高呼的口型,澄澈的瞳孔慢慢涣散,富有生命力的身躯也如同风中落叶般凋零。    城墙染上了第一朵血花。    像是得到了无声的指令,四门自行火.炮旁,同时上演了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宜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被同伴在身后捅了刀子的全都是他们从约克堡带来的士兵,而凶手在不久之前,还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为击退魔物而交相庆祝。    也有和那名年轻士兵一样并不算在“我们的人”中的二师团士兵,这些人的下场,也和那人一样,不是倒在血泊之中,就是在挣扎时被抛下了城墙,粉身碎骨。    宜青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身前士兵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血洞,料来再无活命的可能。他将犹自温热的尸体往身后一抛,决然朝城墙下跑去。    城门附近还有他的人马,孤身留在城头上绝非明智之举,只有得到几队人马的策应,他才能安然无恙与其他人会和。    “追!”    “不要让他跑了!”    “快!把这些家伙带走!”    嘈杂的呼喊声中,被劲风带到宜青耳边的一句话听着格外刺耳。这些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倒向了莱斯曼,要在城墙上杀了他,他对此毫不意外。但他们要带走……带走什么?    四门自行火.炮?!    宜青在冲下城楼时,看到了位于城头两侧的火炮。那些叛变者对自行火.炮的构造不算熟悉,站在庞大的金属造物旁费力摆弄,勉强才能推动那个在他们看来无比笨重的大家伙。    宜青有心阻止,但他力量薄弱,无法同时阻止四处的士兵,只能咬牙放弃。    他听到身后的喊杀离得非常近,不知道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也许他还没有和城门边的亲信会和,甚至还没有跑下城墙,就会被拦堵在狭窄幽暗的走道上。    “轰!”    身后忽的传来一阵剧烈震动。熟悉的巨响是自行火.炮射击时发出的声音。    宜青已经转进城墙向下的狭道,是以没有看见,在他身后,在城墙溅血的角落,有一名还没断气的士兵攀着炮管,熟练地强塞了一枚炮弹,学着不久前才偷师来的动作,点火发射。    他的名字无人知晓,即便在事后的统计清点中,也只被当成了一名不幸丧命于这场事变的普通士兵,成为死伤人数总额中不起眼的多少分之一。    唯有此刻,在有人因为上级指令,有人因为仇视皇室,有人因为胆怯从众,选择了对战友下手时,他顺从私心,自私且执着地认为这么厉害的大家伙,应该用来对付城门外的魔物,而不是对准那位让他能够报了无数战友血仇的二皇子。    城墙上的炮声渐歇,要害处的伤口让那名年轻的士兵沉沉睡去。炮管上早已干涸凝结的血迹看着灰黑暗沉,没有牺牲于战场上的战士该有的壮烈与鲜艳,更像粘黏在某些人身上、心口的旧伤疤,象征着一件无数年月过去也无法轻易原谅或遗忘的往事。    宜青在炮声变得稀稀疏疏时,成功穿过了狭道,来到了城门旁。他顾不上狂奔一路后的狼狈与乏力,大声呼喝着那几队离得极近的皇家守卫团士兵。    上百名士兵整齐列队围在了他的身边,几名士官神情肃穆诚恳地等待听从他的指令。宜青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简单做了一次估算。    仗着维科郡的城墙高耸坚实,布置在城门附近防守的人数其实并不多。城墙上下巡视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过千人之数,他身边这几队士兵约有二三百人,都是皇家守卫团的精锐,应当足以与对方斡旋、抗衡。    “结成防御阵型,跟我撤退!”宜青当机立断。    那几名忠心耿耿的士官没有对此发表任何异议,迅速调整队列,将宜青拱卫在最为安全的位置,朝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退离。    宜青的精神没有立刻松懈下来。他知道自己和加百列因为错估了二师团这一个变数,现在已经落入了下风,大队的人马并不在他身边,有很大的可能也不在加百列身边,要是不能及时与他们汇合,他随时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维科郡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要与驻守在总督府附近的大队人马会和,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他还很担心还待在总督府中沉心研究的西里尔,如果那边也发生了变故,西里尔行动不便,很容易就被殃及。还有离开城墙后行踪不明的加百列,他很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沉重的思绪将宜青的背脊压得微弯,他跨上马背时,似乎感到战马也被他压得微微向下一沉。    很快,宜青就明白了这不是他的错觉。    凭借他一人的力量,如何能压得动连重甲骑兵都能驼负的战马?能让马蹄也随之往下一沉的,只能是比他强大得多的巨力。    城门开了。    合十多人之力才能缓缓吊起的城门,这时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城门离开地面时发生的强烈摩擦,震得大地都震颤不已。    犹如一场突发的、无从抵抗的地动,从地面传递到所有人的心头,宜青觉得自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维科郡首府的城门,在上一个帝历面对上万敌军压境时没有开过,在近来抵抗几千只穷凶极恶的魔物压迫时没有开过。它从来只面对帝国的士兵、维科郡平民的守护者而开,这次却是例外。    冷风从城门外的荒地上传来,夹杂着魔物血液的腥臭和炮火的陈味,冲得宜青鼻头一酸。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该是什么感受,和他一同怔愣了数秒的还有同行的几百名士兵。    “殿、殿下!”离他最近、也是那群皇家守卫团士兵中等级最高的一名士官像是惶惶然被家人抛弃的孤儿,神情无措地看向他,“城门……”    他的疑惑,他的不解,他的彷徨,宜青全都感同身受。    他们自远而来,不管上层军官心中有多少考量,在这群听命行事的帝国士兵看来,为的就是击退围攻维科郡的魔物。他们用来击退魔物的武器是西里尔制造的火.炮枪械,在那之前,漫长的几个月中,是这座坚实的城墙、硬厚的城门,帮助他们抵抗了一次又一次魔物的攻击。    看着城墙在一次次撞击下残损,他们也曾担心过它有朝一日会被魔物击破、坍塌,但没想过,在那一天真的到来之前,会有人从内把它打开。    诚然,经过不久之前那阵密集的炮火射击,城门外三百米内已经成了魔物的葬身之地,丑陋的身躯堆积满地,恶臭难当。但魔物不是人类,他们不会像人类一样见机不妙就撤退、等待多日后再卷土重来,它们因为畏惧弹火而暂时后撤,但只要炮火停上一阵,它们就会再次聚集在城墙下!    不,错了。如今城门已经打开,它们不会再像之前几个月那样都只能用壮硕的身躯不断撞击着城墙,它们可以长驱直入,冲进维科了!    “关城门!关上!!”    这群士兵曾经被这堵城门挡在维科郡外,他们经过冲锋后精疲力尽,在城墙下彷徨着等待友军打开城门,让他们从魔物的爪牙下得以幸存。同样的一群人,在不久之后,再次朝着守城的士兵高声疾呼,让他们快把城门关上。    即便他们自己不是身处城内,而是处于魔物的包围之中,他们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城门大开,城墙附近根本没有布置重型武器,城头的火炮声也迟迟没有响起,他们靠什么来阻挡魔物侵袭的脚步?到底是谁,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命令!    近乎咆哮的怒吼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群守在城门边的士兵在残酷地杀死抗命的同伴后,将城门彻底吊起,随后转过身便有计划地撤离。    从城门外吹来的腥风还萦绕在宜青鼻尖。理智告诉他那是魔物身亡后血肉躯体上散发出的味道,但短暂的恍惚瞬间,他似乎从中嗅出了一丝新鲜血液的气息。不是魔物的鲜血,是人类的,维科郡中驻守的近十万士兵、无数平民的鲜血。    “在城墙上杀了诺兰奥伦多。”一日前,总督府的偏僻房间内,被囚禁的莱斯曼望着向他宣誓效忠的二师团副官,神情是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淡漠,“如果做不到,就打开城门。”    “殿下!”即便目眦欲裂,守在宜青身边的皇家守卫团士官还是强忍着冲动,等待着宜青的下一步指示。    他的眼神不时瞟向城门方向,似乎想要光凭视线就斩断吊起城门的粗实铁索。    宜青沉默瞬息,开口道:“去。”    直觉告诉他就算这时再去关上城门也无济于事一一况且莱斯曼既然敢让人开城门,想必不会让其他人坏事,将城门轻易关上一一但他没有办法拒绝那名士官诚恳的请求。    如果能关上了就好了……如果关不上,他也只是先无数人一步,死在魔物的爪下。    至少他顺心而为,无愧于己了。    那名士官没有多带人马,只带上了自己部下十多名士兵,朝着城门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去。宜青目送他策马而行,就在士官催动战马时,第一只回过神来的魔物已经冲破了洞开的城门,咆哮着将锋利的爪子在城墙上划出重重一道痕迹。    吱一一    不管是守在城门边、被当做弃子的二师团士兵,还是去而复返、试图砍断吊门铁索的皇家守卫团人马,在那些智力低下的魔物看来,都没有差别。一样的脆弱躯体,一样的一击毙命,一样的在壮实的肢体下被踏为碎末。    铁索孤独地吊悬在半空中,经年的风吹日晒让它锈蚀斑驳,一道浅浅的刀痕留在它的身躯上,留下这道印痕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然而在无数人都期盼着它能脆弱断裂的时刻,它仍一无所知地坚强着。    留在城门前战死?    还是苟且偷生地活着?    宜青不觉得这是他要面临的抉择。他不能死,不能毫无意义地在城门前壮烈。就算要用**堵住城门,他和他手下的这几百名士兵也完全不够用。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手中原本有着四门自行火.炮,不久的将来会有拥有更多更强大的武器,在实战中,这些大家伙已经展现了惊人的战绩,不需多少时日就能够将围在维科郡外的魔物彻底消灭,进而能够将侵入帝国边境的魔物全都驱逐、或者杀死。    他们的眼前分明有一条光明大道正在徐徐展开,转瞬间就变成了盛开死亡之花的险途。    他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宜青能够理解莱斯曼当初将他和几千名士兵挡在城门外,想让他们在城墙与魔物的夹攻下悄无声息地死去。那样的举动会让几千人在哀嚎中死去,莱斯曼也能够下狠心。    可这次会死去的不只是几千名士兵,不是在莱斯曼眼中已经被划为异己的敌对势力。维科郡一旦陷落,成千上万名平民都会成为他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他也敢做出这个决定吗?    他就不怕一一    城中另一个方向。    莱斯曼优雅地擦拭着一把雕刻精美的匕首,对身边战战兢兢服侍着他的士官道:“能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才有资格登上那个位子。如果又怕鲜血脏了手,又要戴上伪善的面具,就是主动把弱点都暴露给对手,你说……对不对?”    他的右手缠着一层白纱,鲜血已经止住,但伤损严重,即便得到妥善长久的治疗,也不能恢复到常人一般健康的程度。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他追求的是最后的胜利,在中途付出一些轻微的代价,无足轻重。    那名伺候着他的二师团副官唯唯诺诺道:“殿下说的对。”    “那你还怕什么?”莱斯曼目光一转,直盯着他。    副官道:“殿下……这城门一开,维科郡可就……完啦!”    莱斯曼漫不经心道:“我奥伦多帝国有二十三个郡,未来在我手中还将开拓更辽阔的疆土。少一个维科,又能如何?”    副官虽然为了权势背叛了追随多年的长官,但在维科郡中也驻守了不短的时日,没有办法像这位殿下一样当断力断。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了两下,到底是被未来的滔天权势迷了眼,小声应和道:“殿下说的是,不过是……不过是区区一个郡罢了。”    区区一个,他生活过、战斗过、偶尔也热爱过、怀念过的郡罢了。    转瞬就要丧命的不过是,和他互相取笑过、抱怨过长官凶悍的战友,热情地赊免了他旧账的酒馆老板,在他年轻时曾红着脸把一枝花放在他窗口、又踮着脚羞涩离去的卖花姑娘……    副官于心不忍地闭上了双眼,而后再也没有睁开。    莱斯曼不屑于亲自动手,自然有效忠于他的随从将这名没有眼力劲的士官杀死。    莱斯曼看也没看一眼那具尸体。他利用了二师团发动兵变,在变乱开始后,对方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回殿下,火.炮送到了。”属下禀告道。    莱斯曼看着那四门从城墙上运来的自行火.炮,嘴角一勾,道:“那就走。”    在他的计划中,他将带着效忠于他的几万士兵、四门未来能消灭魔物的火.炮离开维科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让那个叫西里尔的机械师跑了,否则带上,想必更万无一失。他们可以凭借这种和魔法相媲美的大家伙,轻易消灭其他郡的魔物,取得战争胜利,走上权势之巅。    在他们离开后,哪管维科郡洪水滔天。    114、枪炮玫瑰24    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在此之前,宜青不知道见死不救是其中最折磨人也最让人难以消受的一件。    离开城墙后, 他们穿过的每一条街巷,路过的每一幢平房, 都能看到惊慌失措的平民逃窜的身影。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男人背着年迈瘫痪的父亲,骨瘦如柴的小哥哥手中牵着婴儿肥未退的弟弟,一边走一边掏出揣在怀里的糖豆,喂到对方口中。他们肩上背着、背上扛着、手中提着、身后拖着各色不一的包裹箱柜,精致的、破旧的、干净的、脏污的,都是各家亡命的钱财家产, 他们将带着这些家伙离开维科、去往下一个可供寄身的城池, 或者死在途中,任无关的行人、乞丐将它们捡走。    在这股逃难的洪流中,宜青和他身后百余人的小队,显得无比渺小, 转瞬就会被舍生忘死的平民吞并淹没。    “左转!跟上!”士官费力在维持着队列的整齐, 然而平民在生死存亡的关节爆发出的力量如此惊人,以至于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青年士兵也会被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妇撞开。    宜青匆匆回头,看见那名士官涨红着脸大声喊着什么,摆手道:“不要拖延,实在跟不上,就让他们散开在总督府前集合。”    “这怎么行!殿下,你不知道这些平民……”士官想说这群平民一旦失控, 会比敌国的军队还要可怕。他用力咬紧牙关,才要开口,脑袋就被重物狠狠砸中,险些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打中他的是一枚西红柿,鲜血般的浆汁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带着一股不新鲜的烂臭味。    士官立刻高声道:“保护殿下!”    他意识到这枚半烂的西红柿并不是无缘无故落在他身上的,担心尊贵的二皇子殿下也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当即要让手下士兵把宜青团团围起。    宜青道:“不必。”他们没有功夫应对这种小事,在前方路口再次左转,横穿过两条街巷,就离皇家守卫团的驻地很近了。    “走一一”    宜青挤出一个字,迎面便飞来了一团烂菜叶。他伸手把贴在脸上的菜叶摘下,什么也没有说。    先前撞翻了一名轻壮士兵的老妇手中挎着一个菜篮,篮子塞得满满当当,或许她带出了家中所有储备着的食物。她就横插着腰站在路旁,布满褶子的手从篮中摸出一枚鸡蛋,用一双浑浊且愤怒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们。    她在看他们,她在怨恨他们。    周围都是嘈杂的碰撞声、呼喊声,宜青没有听清妇人干瘪的嘴唇蠕动时都说了些什么,但从那双眼睛中他好像已经听清了对方想说的话。    为什么没有守住城门?为什么要让那些魔物进来?为什么要害她的子女在那种怪物的爪下丧生?她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的老人,有什么理由在惨遭丧亲之痛后继续逃命?    妇人手中握着那枚鸡蛋,在以往的日子里,她应该很舍不得这种对她的家庭来说十分昂贵的食材,每每只有当她的儿媳生产后,才会去市场上买来,小心数着个数给她熬汤。    但对妇人来说,这枚鸡蛋已经不需要再用碎纸垫着、软布塞着,以免不留神磕破碰碎了。没有人再需要吃它,它此时唯一的作用就是一一    宜青眼看着妇人高高举起了右手,鸡蛋脱手而出,斜着向他飞来。    他没有躲。    也许妇人在之前几次投掷时已经消耗了太多力气,也许在脱手时不慎失了准头,鸡蛋没有砸中宜青,只在他身前不远处掉落,蛋黄流了一地。    他骑着的战马受惊,高高扬起了前蹄。宜青制住暴躁的马匹,看了那妇人一眼,伸手抹去并没有沾上的蛋液,平静道:“走。”    像老妇人一样仇视着他们的人在今日的维科郡中绝对不止一个。平民不关心两名帝国继承人的斗争,不关心守城的几股驻军势力互相角力,他们在魔物围城、被困城中时还能凭借韧性与忍耐继续乐观地生活下去,只有在连生死都成为问题时,才会放任积累许久的怨恨喷薄而出,朝着他们认定的责任者喷涌而去。    “打死那个当兵的!”一名醉汉喊道,“魔物进城,大家都活不了啦!打死那个废物!”    醉汉手中提着酒瓶,斜着身子走上前,将一名落单的士兵逼到墙角。他的眼中满是血丝,看着犹如被激怒的困兽,带着让人胆寒的威慑力。    那名士兵今天并不当值,也从没有接手过城墙巡卫的任务。他提着廉价而甜腻的糕点,对醉汉努力解释着他只是想去城西看望下个月要成婚的未婚妻。    咣!    醉汉把酒瓶敲在了墙上,土泥簌簌下落。那名士兵退无可退,只将脆薄的糕点小心护在怀中,警惕地找寻着退路。    然而围上来的不只是一名醉汉,不知何时,被醉汉的呼声招来的五六个平民都围了上来,手中或是拿着沉甸甸的木棍,或是带着家中劈柴的柴刀,用仇视的目光一片片刮削着士兵身上的血肉。    “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士兵颤颤道,“我请了三天的假……今天要去看西莉亚……”    “西莉亚马上要和我结婚了……我给她带了糕点……”    这样不知情的、无辜的幸福,在某些时刻往往是致命的。    “你的西莉亚早就被魔物杀了、吃了!”一名眼看着新婚妻子被魔物踩为肉泥的农夫狠狠道。    士兵连连摇头道:“不会的,西莉亚很聪明。她的家有一个地窖,她一定会先躲起来……对,她会躲起来,等我去找她……”    “魔物会把地窖的门踩破!把她的头拖出来拧断!就像这样!”    农夫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柴刀,一刀砍断了地上散落的瓜果。    那副画面刺激了年轻的士兵,让他想到了未婚妻被魔物凌.虐至死的场景。他的眼眶也变得通红,一手护着糕点,一手大力推开挡在身前的醉汉,想逃离众人去城西。    他的眼中好似已经看到了未婚妻还乖乖待在地窖中,闭眼祈祷他快些到来。他的背后,柴刀、木棍、酒瓶眼见着就要砸落在他身上。    砰砰砰。    几颗子弹落在众人身前,阻止了他们朝那名士兵伸出毒手。其中一人低呼了一句“魔法”,众人便受了惊吓,作鸟兽散。    士兵还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间走了一遭,愣愣地回过头,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从墙角另一头朝他靠近。    “看见诺兰奥伦多了吗?”    士兵隶属维科郡驻军一师团,闻言摇了摇头。    西里尔便不再他,摇着轮椅从他身边离开。    他一路上见到了不少帝国士兵,皇家守卫团的,维科郡二师团的,但这些人中都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人群都在向背离城门的方向逃难,只有他与众人相反,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被暗流和漩涡逼得且进且退,艰难而行。    还要多久才能到城门呢?如果诺兰不在那里,他又要去哪里找他?    西里尔一分神,轮椅就被拖家带口逃难的一群人撞翻。金属与粗糙的地面用力碰撞,他被带得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摔得猝不及防,有些太凶了,他半晌没回过神来,险些被人潮踩踏。事实上,摔倒时从他手中甩脱的短.枪就匆匆被路过的行人踢到了远处,伸手也够不到了。    “没事?”    西里尔耳边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有人用力地搀着他的双臂,将他扶回了轮椅上。是之前见过的那名年轻士兵。    士兵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要往城门方向走了。”    西里尔没有答话。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就算对方刚才帮了他一个忙也一样。    “去城西。”士兵好心道,“听说莱斯曼殿下在那边,有很多人都朝那边去了。”    西里尔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双手撑在轮椅摇杆上,费力地往下一压。    “哎一一”    士兵也是个口拙的,心里感激西里尔吓走了那群恶徒,就想着带他一程。逃难的平民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都说莱斯曼殿下在城西集结了军队,马上就要列队冲出城门,如果跟上他们的步子,也许还能有幸存的希望。    士兵在一师团服役,知道这谣言兴许可信,因为他们师团的大部分驻军确实都在城西。他想着把路上遇到的这位好心人带到城西,他再带上年轻的未婚妻,一同寻求莱斯曼殿下的庇护,好好地活下去。    他眼中的好心人固执地拒绝了他,摇着轮椅走了。他要是快步上前,自然能够阻止对方,但这么一来又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未婚妻的名字,而后高声道了声“谢谢”,转头朝城西跑去。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萍水相逢的善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就像阴雨之夜的星光,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层层夜幕,洒落在潮湿冰冷的大地上。    西里尔感到累了。    刚才那一摔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不着力,但对他来说,却要花费数倍的力气才能够重新鼓起精神上路。    他没觉得自己腿脚不便是一个麻烦。    记得自己和诺兰初次见面,他曾经坦坦荡荡的将跛腿展示给对方看,以此证明自己不适合参军。他不需要服役,也很少外出走动,只要呆在地下室里,这根本不会影响他一分一毫。有些时候,西里尔甚至觉得,这样的缺陷也是某种命中注定的补偿和天分,他在儿时就不想同龄人一样喜爱撒欢奔跑,能花更多的时间静心坐在室内,抚摸机械,与它们相伴。    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因为这一双腿,让他无法狂奔向前,无法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和爱人见面。    又一次颠簸。    西里尔重重地在轮椅扶手上砸了一拳,趁着轮椅侧翻之前,抓取路旁斜支着的一根铁棍,左手撑着,大跨步朝前走去。    被主人遗弃的轮椅很快被人潮推到路旁,犹如搁浅的海鱼一般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铁棍不是专门打磨过的拐杖,拄着非常硌手。他的掌心在摇动轮椅时已经擦破了皮,贴在粗糙的金属面上,登时火辣辣的痛。    西里尔倒不觉得难以忍受。和他心头如焚的痛感相比,这一点不过是盛宴中可有可无的佐料。    “就是他们!”    “是他们放魔物进城的!我认得,我早上还在城门边见过他!”    前方的人流突然堵塞,像是急流的溪水遇上了一块拦路石,水流为之一滞,撞出朵破碎的水花。人群莫名激愤着,狂吼着,想要将那块拦路石磨成齑粉,沉入溪底。    西里尔驻足看了片刻,人群层层围起,他看不清被围在正中的是哪些人。想到一路上走来看见的场景,他以为应该又是一队不幸被堵住的士兵,手掌松了又握紧,稍稍缓解掌心的痛意,就继续迈开了步子。    “什么贵族!呸!不守住城门,逃得比谁都快!”    西里尔目光一凝,铁棍撞在路旁的杂物堆上,打散了一堆瓶瓶罐罐。    那群人有男有女,粗嘎的嗓音混着锐利的尖叫,稍加分辨就能听清他们的骂词。    “大伙别让他跑了!他们不知道在哪儿藏着金银财宝,这是赶着去别地享福呢!”    “逃兵!懦夫!”    “还我贝尔,他还那么小,那么……”    女人的哭声和哽咽尤其刺耳。西里尔握紧了铁棍,毅然走向躁动不已的人群。    那根铁棍被他当作了用以驱逐的武器,将挡在身前的人一一驱散。众人见他面色阴沉,以为他也要报复那群被围住的士兵,没人和他争抢,自觉退开了几步。    西里尔被人群推搡着,艰难地走到了最前列。    “狠狠地打!把他们打死才好!”有人瞧见了他手中的铁棍,咬牙切齿道。    西里尔看了眼握在掌心的铁棍,又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帘,看向被围住的那群人。他的心脏在这一刻跳得格外的快,恨不能冲破单薄的胸膛,挡住那些无情落下的棍棒与掷物。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看见最外围的都是一群普通士兵,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伤痕。他们随身带着武器,但他们迟迟没有还手。自卫式的还手只会激怒这群暴.动的人群,招来更凶狠的攻击,除非他们将对方当作战场上的敌人冲杀出去,否则没法化解困境。    几名士官在用力呼喊着,想要与人群沟通,但没有人能够听得进他们的解释。    他们仍旧在努力着,直到被围在最中间的人开口道:“算了。”    人群的愤怒无从消减,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绝望、失落、忧伤的窗口。被围住的士兵是无辜的,这些被迫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平民,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宜青做不出这个决定,他没有办法让他的士兵对这群平民动手。    他冷静地想着,如果是别的将领遇上这种事会怎么做。莱斯曼不必考虑,平民的生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加百列呢?那名优秀的帝国.军人,会对着自己宣誓守卫的平民下杀手吗?    短暂地迟疑了一会儿,宜青浅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加百列会这么做,也许不会,那都是对方的决定。他现在只需要明白,自己会怎么做。    “我会和他们说,我是诺兰奥伦多。”宜青对身边的士官道,“他们会只盯着我,你带着其他人,能带多少带多少,去总督府找加百列。如果找不到他……”    宜青顿了顿,在维科郡中他最相信的人就是西里尔和加百列,前者对军事不感兴趣,后者现在生死不明。如果士兵们找不到加百列,又要怎么办?他不能带着他们做出下一步决定了,这些人又要走向何处呢?    “如果找不到加百列,请帮我做一件事。私人的请求,不是命令。”    士官劝阻道:“殿下,您不能这么做一一”站出去只会被暴怒的人群撕成碎末。    宜青心中不知有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但从表面看神情有种破釜沉舟似的冷静:“请帮我找到西里尔,带着他离开这里。”    离开维科郡的办法肯定存在,至少莱斯曼在开城门时想必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也许等围在城外的大多数魔物都冲进城中,集结的军队就能够反向冲出城去。尽管会被剥笋子一样削去好几层皮,但总有人能够幸存。    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莱斯曼未必有精力逐一辨认混入队伍中的平民,西里尔兴许就能逃出去。    宜青难免觉得有些遗憾,例如没能见上对方最后一面,曾经的承诺都要落空,但也不如何难受,无非是心中有些空荡。一如当初那片染血的荒原,亘古不变地吹拂着冷冽的风。    他听见西里尔在喊他的名字,定眼一看,却对上了一张满是老年斑的愤怒面孔。他朝士官定定地望了一眼,越过对方,走向人群。    “我是一一”    那张老人的面孔旁,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通常是镇定的,没有特别的表情,偶尔是困惑的,也会有旁人难以察觉的激动,那是他小心放在心底的、带着月光隐秘轻盈的回忆。    西里尔没有喊出他的名字。    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跛子大步走向被围住的年轻士官,手中的铁棍下一刻就会狠狠敲打在对方身上。    有人已经预先呼号鼓劲:“打得好!”    有人挥舞起了双拳,准备在铁棍落下后再补上狠狠一击。    也有目光犀利、头脑敏捷的人,很快发现他们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跛子扔了他依仗着走路、必要时可以当做武器的铁棍,扑到了那名士官的怀中。不,不是,是他把那名士官紧紧抱住。    人群怒不可遏,他们感到自己受了欺骗,他们中.出了一个叛徒。他们的怒火从这一刻起不仅要烧到那些帝国士兵身上,还要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跛子烧成灰烬!    “西里尔。”宜青的声音轻轻发颤,话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旋即,他反应过来此刻处境危险,将西里尔往士官身边一推,道,“你和他走。”    他没有推动。    身形单薄的机械师像是把自己变成了细长有力的抓手,紧紧钩在了他的身上,不管用多大的劲也无法剥离。    “听我说,西里尔,他们会杀了我们。”宜青道,“你先走,我很快就来。”    西里尔沉默片刻,只道:“骗人。”    他看到那些人是怎么对付落单的士兵了,他们会用木棍、用石块、用他们伸手能够到的一切物品,活生生把不还手的士兵打死。    “我有枪。”西里尔看着宜青,眼中像是滴落了一滴浓墨,晕染出深重的痕迹。    宜青从前只觉得西里尔灰色的眼睛中有天真,有澄澈,有他所不了解、但尝试着去了解的机械世界。这时他才知道,那远远不是全部。    西里尔说他有枪,言下之意是,他可以向平民开枪。    宜青冷声道:“不行,西里尔,你不能那么做。”    不管对机械师而言,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带来类似内疚的情绪,他都不愿意看到对方的双手染上鲜血。    西里尔几乎从不反驳他,然而这次在定定地看着他时,双手已从怀中摸出了一把袖珍的手.枪。宜青认出,那是对方曾经用来指着他脑门的那把。    “我不要你被打死。”西里尔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将枪口对准了黑压压的人群。    宜青从身后按住他的肩头,手指顺着上臂摸到他的手腕,握住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哪怕对于西里尔来说,这也是个艰难的决定。    宜青将食指叩上扳机,轻声道:“那让我来。”    115、枪炮玫瑰25    如果一定要有人手染鲜血, 他们才能安全脱身,宜青宁肯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个人是他。西里尔应该是埋首图纸、不问世事的机械师, 眼中只有线条和数值,需要忧虑的是设计是否合理、怎样才能提高能源的转化率, 而不是世间的残酷与丑陋。    两人的手指交叠,一同搭在扳机上。    西里尔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宜青的耳中:“不要。”    一贯迟钝的神经不知为什么在这时分外敏感起来,西里尔觉得他们两人像是紧紧抓着悬崖上垂落的细绳,如果松手,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宁可和对方一起在寒风中发抖,依偎着取暖,也不会独自松开手。    宜青轻轻合上眼, 而后睁开, 道:“那就一起。”    人群已经因为他们的动作骚动起来,继续迟疑下去境况只会更糟。    宜青手腕一翻,将枪口向下压了些许,仿佛和西里尔心有灵犀一般, 指尖同时发力, 扣动扳机!    砰!    子弹落在众人身前,击中了地上掉落的一根木棍。木屑登时横飞,突如其来的响声让站在最前缘的人吓得往后一退。    那几人退了半步,就被身后愤怒的人群挡住了。    “怕什么!他们只有多少人?能把我们全都杀了不成!”    勇气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有时需要将它涂抹得更好看,它才会红着脸站在众人身边。仗势欺人,或者说恃强凌弱, 就是最好的脂粉。    人群互相推搡着、挤嚷着,像一片过境的乌云,朝被围在正中的士兵们压来。    宜青察觉到西里尔的手指在开出第一枪后就不再颤抖,他们冷静地瞄准,再次射击。    “啊一一”    不同于第一次有意击中了空地示警,面对一群暴怒的平民,他们必须造成一些实质性的伤害。唯有鲜血,才能让他们暂时冷静、心生胆怯。    被击中的是一名农夫,他的左上臂被洞穿了一个血孔。鲜血打湿了粗糙的布料,他捂着伤口哀嚎不已,看向宜青目光带着刻骨的仇恨……还有一丝不愿被他人察觉的恐惧。    他口中犹自骂骂咧咧,问候着奥伦多皇室的列位先祖,但双脚已不自觉朝后挪去,有意无意让旁人挡在自己身前。    他们人多,不可能被同时击中。可一旦那个倒霉鬼是自己,那么紧接着的痛苦、挣扎、乃至死亡,都需要独自承受。喊着“怕什么”、“大家上啊”的家伙,可不会为他出一个字儿的药钱。    “别怕。”西里尔没有转过头,但宜青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宜青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害怕。至少现在有西里尔在身边,他不会让自己因为怯懦而退缩。    “殿下,拔枪吗?”士官请示道。从约克堡跟随他而来的士兵们随身都配有短.枪。    宜青看着气血上涌、胀得满脸通红的平民,重重地一点头。    宜青沉声道:“不要瞄准要害。”    士官道:“是!”    这样的吩咐不过是例行公事,无论是吩咐的宜青,还是答话的士官,都知道在开枪之后,不可能不造成伤亡。他们是皇家守卫团的士兵,不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即便此时此地被围住的全都是神枪手,他们也不能保证在激烈的交锋中不会失手击中一处要害。    这一天的维科郡,残阳如血。    “报告殿下,朝西北方向突围,距离总督府三百米。”    宜青等人从平民的包围中找到一处突破口后,纵马狂奔,终于甩脱了那群出离愤怒的人们。士兵们的情绪都非常低落,连逃生的欣喜都显得褪色许多。    向他汇报的那名士官眼神游离不定,在报告完后,犹豫着问了一句:“殿下?”    宜青平静地看着他。    士官道:“我们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宜青在心中摇了摇头,但他不会将这个答案告诉对方。如果连他在这种时候都沉浸在低迷的情绪中,他们即便成功与其余驻军会和,也很难再振作起来。    士官仍不死心,一双年轻的眼睛紧盯着他。    “殿下,是您的话……如果是您的话,一定知道答案。”士官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们从约克堡来,为的消灭魔物……”却在魔物屠城时,掉转矛头,被迫与平民交火。    宜青道:“出发。”    “殿下!”士官心有不甘,还是追赶上了一骑当先的战马,朝他们同营的驻地赶去。    目力所及已经能看到皇家守卫团和约克堡驻军部队的营地时,宜青放缓马速,偏过头,对那名同行的士官道:“这是战争。”    宜青紧抿双唇,没有再行解释。    西里尔放过了一直拽在手心的马鬃,同样也偏头看向那名士官。士官在约克堡就是西里尔的狂热崇拜者,被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一扫,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而严肃起来,犹如等待长官的检阅。    西里尔道:“在战争……中谈论对错,没有意义。”    这句话从西里尔口中说出来,让宜青吃了一惊。那名士官闻言,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众人翻身下马,走近营地,西里尔忽然轻声对宜青道:“理查克的日记。”    西里尔这是在向他解释,那句话他是从何处看到的。    西里尔没有说出来的一点是,理查克伯德日记中的原话并非如此。那位在爱人离世后就沉迷于机械制造的先祖,在日记中写道:在战争和爱情中谈论对错,没有意义。    他想他做的事也无所谓对错,因为那是战争,也是爱情。    到达营地后,宜青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营地四千名驻军编制完整,没有遭遇袭击,保持着充足的战力。坏消息是,早该到总督府的加百列还是音讯全无。    宜青接过营地的指挥权限,命令附近其他驻地的士兵都向此集结,坐好战斗准备,并向城中派出多队侦察兵收集情报。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维科郡首府的地图,猜测加百列离开城门后可能的遭遇。他非常需要对方缜密的逻辑,在这么混乱的时刻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加百列他受了重伤。”西里尔道,说完报出一条街巷的名称,以及周围的地标性建筑。    宜青道:“你怎么知道?你遇见过他了?”    西里尔点了点头,宜青不疑有他,立刻派出一队士兵,前往那条街巷接应加百列。    那队武装齐备的士兵离开后,宜青追问道:“你怎么离开了总督府?”加百列受伤,这件事在他的猜测之中,否则对方不应该就此失去了联系。但西里尔和加百列受伤的事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呆在总督府里画图,出现在了流民四窜的街道上?    西里尔道:“有人想抓我。”    哪怕看到西里尔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宜青的心头还是习惯性一紧:“怎么回事?是谁要抓你?受伤了吗?”    西里尔摇了摇头。当时他正组装完了一支高精度的瞄准镜,预备过些时日装在自行火.炮上,以提高射击的准确性。房间中切割、打磨金属的声音正好消停,衬得一阵?靠近房门的声响格外明显。    那不是诺兰,也不是加百列,更不是平时会给他端茶送水的仆人。西里尔警觉地缩在书桌后,握住了随身的短.枪。    来人或许认为他一个跛子没有多大攻击性,放松了警惕,被他轻易逃脱。离开总督府后,西里尔原本准备去城门,但被一阵枪声吸引住了。    “那是加百列的枪。”西里尔解释道,“那把枪改装过,子弹出膛的初速比其他的快,能听出来。”    宜青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西里尔道:“我看到加百列被一群人用枪指着,那些人都穿着……”    他描述了军服的颜色和制式,宜青道:“是二师团的人。”    “还有那个被关在总督府的……”西里尔掀起眼帘看向宜青,眉头微皱,神情隐约有些担忧,“你的哥哥。”    宜青叹了口气,道:“莱斯曼。”    “嗯。”    果然是莱斯曼。对方派人在城墙上对自己下杀手,同时也没有放过加百列。    二师团的人已经叛变,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加百列会孤身一人被莱斯曼的手下用枪指着。当初跟随他离开城墙的一队士兵想必都成了他的敌人,而尽管出于警惕,他和加百列没有给维科郡驻军二师团多少杆枪,双方在确定统一阵营后还是会有部分物资上的共享与流通。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宜青轻抚着西里尔手背,觉得那时的场景一定不像对方口中那样轻描淡写。    西里尔小声道:“我做了一种干扰装置,可以影响能源石转化效率,有效辐射范围五十米。那些枪打不到我。”    西里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没实测,就没有告诉你。”他习惯了在有新想法时和对方分享,这一样还没有来得及说。    “这没什么。”宜青认真道。要不是有这种干扰装置,他简直没法想象西里尔怎么从一群人的包围中安然脱身。    他抓着西里尔的手,指尖轻轻抵着对方的掌心,心中生出一丝庆幸。在他没有看到、也鞭长莫及的地方,西里尔险些就要遇险。    成功从莱斯曼手下脱身,在西里尔朝他走来的一路上,暴.动的平民、失去理智的醉汉、不小心投掷出的刀具……有无数种可能的凶险可以轻而易举扼杀机械师脆弱的生命。    然而西里尔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如何幸运。    “诺兰,有件事我没有和你说。”西里尔揪了揪额前垂下的发丝,目光没有敢直视着宜青。    宜青满心都为对方的安全接近而欢喜,语气也分外温和:“什么事?”    西里尔道:“我打伤了你哥哥的一条手臂。”    宜青愣了愣,片刻后失笑:“你做错了,西里尔。”    西里尔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有些难受,比小时候做错了一整道机械修复题还要烦躁不安。他正要道歉,宜青开口道:“你不该瞄准他的手臂,那颗子弹应该打进他的心脏。”    不管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加百列,为了无辜死在内部倾轧中的帝国士兵,还是为了维科郡中仓皇逃命的平民,莱斯曼都应该痛饮下这颗子弹。    “报告殿下!我们找到了加百列师团长!”先前派出去的那队士兵回到了营地。    宜青神情为之一振,急声道:“他在哪里!”    为首的士官道:“就在医疗兵的帐篷里。不过……师团长大人伤得很重,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昏迷。”    事实上,以加百列的伤势,没有在当场毙命,已经算是很好的运气。他们为了不加重加百列的伤势,还在那间破屋中拆了木床,临时做了一副担架,小心谨慎地将对方抬了回来。    “带我去看他。”宜青渐渐冷静下来,握住了西里尔的手。    西里尔如同在回应他一般,手指微微施力,与他的互相紧扣。    加百列的伤势非常严重,医疗兵及时为他的伤口做了处理,用了最好的药,也只能止血、防止伤口进一步恶化。想要让他清醒过来,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做到。    宜青吩咐医疗兵好好照顾加百列后,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以加百列如今的状态,不可能再给他任何建议了。接下去的行动都得由他一人负责。他感到了无穷无尽的压力,因为这一次和当初在郊外遇袭极为相似,他们面对的都是生死存亡的关键节点,但需要他负责的人数比上次要多得多。    他真的能做好吗?    加百列曾经一一指出过他错误的决定,他在日后的相处中虚心向对方请教,努力学习该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他觉得自己现在远远没有到“出师”的程度,却要被逼着独当一面。    城中无数魔物正在肆虐,莱斯曼正准备趁乱逃离。他的两个敌人,一个暴虐而强大,一个奸诈而多谋,致力于对付一个就已经极为困难,然而此时他需要同时对付两个。    不能放任魔物不管,也不能让莱斯曼高歌着顺利脱身。他到底要怎么做?    “报告殿下!队伍集结完毕,请您清点人数。”    他带来的四千多名皇家守卫团士兵,加上加百列后续支援的一万五千名约克堡驻军,是他现在手头能够调动的所有兵力。    他们的优势在于几乎人手都配有短.枪,可莱斯曼在城墙策动兵变后,他们那方也拥有了二师团装备的枪支,还盗走了四门自行火.炮一一宜青没有看见他们这么做,但想来是肯定的。西里尔在测试火.炮时,也有二师团的士兵在一旁护卫,莱斯曼应当早就知道了火.炮的威力,不会放着这么一样利器不用。西里尔说有人进总督府抓他,应该也是受莱斯曼的指挥。    兵力处于劣势,对方也同样装备有枪支,甚至还有射程、威力都更大的自行火.炮,他要怎么做才能拦下对方?    还有那些要命的魔物……如果那四门自行火.炮还在他手里,他或许能占据高地,成功阻击对方。但只能凭借火力薄弱得多的短.枪,要怎么在街巷这么复杂的地形消灭分散后的魔物?    分兵行事吗?一部分人马去对付魔物,剩下的去拦住莱斯曼?他手下的士兵原本就少,这样岂不是更自曝其短?    汇集力量先解决一方吗?那又要先对付哪一边?    众多纷乱的信息拥堵在宜青脑海中,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缠进了一团乱麻之中,左挣右脱也没有办法冲破那些弯弯绕绕的线索。    有人在面对一团乱麻时,却能够精准地捡出线头……或者斩断线团。    “火.炮。”    西里尔把手掌贴在宜青脸颊边,轻轻抚摸道。    宜青以为他在说城墙上架着的那四门自行火.炮,面露苦色:“西里尔,那四门火.炮被莱斯曼偷走了。”    西里尔摇了摇头:“还有一门。”    宜青不由瞪大了双眼。    西里尔像是觉得他惊讶的神情非常特别,屈指在他的眼角碰了碰,平声道:“我在约克堡做好的那一门。”    宜青脱口而出道:“对!”    加百列当初带着一万五千名约克堡驻军来到维科郡,与此同时,队列中还带着西里尔制造完成的一门自行火.炮。以那门火.炮为原型,经过数次试射调整后,才又制造出了另外几门自行火.炮。    作为原型机的那一门火炮,因为改良次数过多、部分构件不太稳定,被暂时搁置,存放在了皇家守卫团营地的仓库中,没有被安放在城墙上。也就是说,他们的手里现在也是有一门自行火.炮的。至于能源石和弹药的储备,更无需担忧了。    “带上那门自行火.炮!”宜青下定决心,扬声道,“所有人,跟我出发!”    也许莱斯曼会趁着他们消灭进城魔物的时机,率众逃脱,日后要对付起来会更加困难。但宜青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和莱斯曼为了帝位的继承,必有一战,但那是他们之间的战斗。在此之前,他必须清扫干净战场,不能让被祸及的维科郡平民再付出更多代价。    “等一等。”西里尔见宜青要翻身上马,垫着脚走到他身前。    宜青对他微微一笑:“你留下,没得商量。”    他转头便吩咐一名士官,把西里尔带到医疗兵的帐篷里。他留下了一定的兵力保护加百列,西里尔和他呆在一块儿正合适不过。    “不行的,诺兰。”西里尔的眼中闪烁着执着而坚定的光。    宜青心道。不管西里尔说出怎样的话,他都不会同意对方的要求。那种后知后觉的担惊受怕,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西里尔没有用动人的话语恳请他,只是认真地解释道:“那门自行火.炮在试射的时候出现过三次参数偏差,如果频繁使用,一定会出现故障。你必须带上我……”    他顿了顿,道:“必须带上我,还要带上我的修理箱。”    宜青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他紧紧盯着西里尔,想要从对方的表情中判断出他是否在说谎。那门火.炮如果真的出现故障,无疑是致命的,但如果这只是西里尔为了不和他分开编造出的谎言……    西里尔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比他总是碰触、抚摸的金属看着还要更冷几分。他的拐杖还扔在总督府里,轮椅也在混乱中丢失,连拾来的那根铁棍都在见到宜青后抛开了,这时只能无所依持地站在宜青面前。    他没有刻意掩盖左腿的残缺,身子向一侧歪斜,盯着宜青的目光中透出的是决不放弃的劲头:“真的会出故障,就在楔式炮闩的卡合口上,连发次数超过复合就会松动。炮闩松动,可能造成炮弹炸膛,非常危险。”    “带上我。”西里尔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那门自行火.炮被士兵们从仓库中推出,表面还盖着防潮的黑色油布。众人推动它的动作非常小心,唯恐将这门仅剩的大家伙磕破丁点儿铁皮。宜青听着滚轮碾压着土地的声响,想起在试射的场地上,西里尔曾经用手指抚摸过那门火.炮,像是在抚摸爱人的面庞、柔软的躯体。    他觉得那时的西里尔非常温柔。    但还远远及不上现在。    宜青朝他伸出手,西里尔将手搭上他的手心:“跟我走。”    去往即将被炮火吞没、鲜血浸染的土地上,请和他并肩同行。    116、枪炮玫瑰26    大地是黑色的, 风化的砖石是黯淡的白。西里尔仓促回头望了一眼,皇家守卫团士兵穿着的灰蓝色军装应该也归于这类沉闷的色泽。但当这条灰蓝色的溪流穿过破败的平屋、慌乱的街道, 他好像看到了一抹热烈的、鲜活的色彩。    这是不对的,以机械师的严谨, 西里尔应该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因为长时间的疲累呈现出了病态。马背上很是颠簸,他又揣着心思将目光投向了别处,看到的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景色。    魔物身上流淌出的血液是墨绿色的,像是壅塞未通、**变质物堆积的下水道,粘稠而让人生厌。掺杂在其中的平民的鲜血是红的,也许太过晃眼,看久了就好像有一枚枚小钢针在心上轻轻戳着, 谈不上难受, 但极不舒坦。    “抓紧点,要冲过去了。”宜青提醒道。    魔物在城中肆虐,每条街巷上几乎都能看到那和一层平房差不多高的身形。正是因为身形过于庞大,魔物的行走受到了较大的限制, 在荒野上可以胜过人类骑兵的速度在城中却没了用武之地。    宜青和他手下的皇家守卫团士兵依靠对地形的熟悉, 在伤亡很少的情况下离开了集结的总督府,向城西进发。维科郡首府中最高的一处哨楼就在城西,他们需要占据这个优势据点。    再怎么减少伤亡,也有避不开魔物的时候。宜青提醒了西里尔一声,一臂将人抱紧,大力催动了战马。    西里尔被颠得身子后仰,靠在了宜青怀中, 随着战马扬蹄又落下,他猛地又低伏在了马背上。    宜青的声音夹在风声中,听着有些飘忽:“还好吗?”    西里尔紧紧抓着马鞍,点了点头。他的胃被颠得难受,这种时候也没必要说出来让对方分心。    “我没事。”担心点头的动作不够明显,西里尔又补充了一句。    宜青收拢环着他的臂膀,转头冲身后的骑兵们高声吩咐着指令。    西里尔低头看着搭在自己身前的手,心中一动。这在他看来也是温热的,并不讨厌的颜色。在更久之前,他原本应该感受不到这些分别的。地下室中除了清冷四壁和家具,就只剩下未成形的金属和机械。金属机械无所谓颜色,有的只是冰冷的温度和色感不一的冷光。    那是一个纸上的、平面的、没有外物的世界。直到离开之后,更确切地说,直到有人带着他离开那里之后,他才回到现实之中。    “西里尔,我们快到了。”    哨楼就在左前方,高耸如同一把倒插在城中的利剑,破开了平房屋顶构成的连绵直线。    “殿下!过不去了!”先行的骑兵回转报告道,“路被魔物挡住了!”    他们一直尽量避免与魔物的正面交锋,遇到阻挡道路的大队魔物都是能绕便绕。宜青当即道:“绕过去!”    骑兵道:“绕不过去!”    哨楼四周并不是通达的街巷,魔物或许感知到了危险,或许只是出于意外,有二三十只都挡在了哨楼前,将哨楼的暗门遮挡得几乎看不见。    只有抢占制高点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火.炮的优势,除非他们想要推着一门自行火.炮满城追着魔物跑,否则,这座哨楼他们必须上去。    宜青紧了紧手中缰绳:“那就不绕了。”    “是!”    “把火.炮拖到前面来。弹药手准备。”    “是!”    宜青神情凝重地看着士兵们将那门自行火.炮推到最前沿,手背忽的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我去瞄准。”西里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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